16 我需要发发闷气。一切都让我窝火儿——诺拉? 索莫斯故意让我颜面尽失我却 不能叫她去死;我在特莱恩能不能撑到偷个咖啡杯都成问题;我一直有种力不从心、 无法搞定的感觉。而所有问题中最让我不能忍受的就是我老爸。满肚子怒气不能向 他发泄,强忍着不让自己骂他:“你他妈个不知好歹的老顽固,早该死了!”—— 这把我的心都烧焦了。 于是我去了“巷子里的猫”,我知道塞斯那晚应该在那儿上班。我只想坐在酒 吧里,痛快地喝他个酩酊大醉。 “嗨,哥们儿,”塞斯见到我很开心,“今天是你去新公司上班的第一天,是 吧?” “嗯。” “那么糟糕,哈?” “我不想聊那个。” “哇!那可真是够糟糕的。”他给我倒了杯苏格兰威士忌,好似我是个老酒鬼, “爱死你这发型了,老兄。可别告诉我你是哪天喝醉了一觉起来头型就变成这样了。” 我没搭理他。我没吃晚饭,又累得很,所以威士忌的劲儿马上就上来了。感觉 棒极了。 “能有多糟啊,兄弟?这可是你的第一天,通常他们会告诉你洗手间在哪儿, 不是吗?”他抬头看了看电视里正在播放的篮球赛,然后又看着我。 我跟他讲了诺拉? 索莫斯和她那“可爱”的苹果牛顿小把戏。 “真是个臭婊子,哈?为什么她这么针对你?她有什么企图呢?——你只是个 新人,什么也不知道,不是吗?” 我摇摇头:“不,她——”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这个故事中最重要的一部 分:我现在号称是怀亚特电信的超级明星。该死!这个母夜叉是为了给我来个下马 威打压我的傲气,整个故事这才说得通。我的大脑都被榨干了,要圆这个谎似乎是 不可能的任务,就像攀上珠穆朗玛峰或游过大西洋一样困难。我这就被戳穿了谎言, 这让我觉得很感伤,也感到疲惫不堪。幸运的是,有人引起了塞斯的注意,那人冲 他打了个要酒的手势。“真不好意思,兄弟,今天是半价汉堡包夜。”他一边说一 边走过去给那人拿几瓶啤酒。 我开始回忆今天碰到的人。怪人诺亚? 莫登称之为“演员表”里的人物一个个 像走马灯一样从我脑子里走过,变得越来越怪诞可笑。我想找个人汇报一下见闻, 但是我不能。我主要想卸下一点压力,跟人聊聊查德和那个老前辈菲尔什么的。我 想说说特莱恩公司、它的建筑和设备,还有我在餐厅看到Jock? 戈达德的事儿。但 是我不能。因为我担心一开口我就会忘乎所以,甚至连长城在哪儿都忘了,更别想 记得哪部分是绝不能泄漏的。 苏格兰威士忌在我脑中造成的嗡嗡声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焦躁的低 沉哼鸣,持久不断,并且越来越响、越来越尖,就像麦克风的回音,尖锐而又震耳 欲聋。塞斯回来的时候已经不记得刚才我们在聊什么了。塞斯和绝大多数人一样, 倾向于以自己为中心。男人的自恋救了我。 “老天,女人们都喜欢酒吧侍者,”他说,“为什么?” “我不知道,塞斯,也许只是喜欢你吧。”我用空酒杯指向他。 “没错,没错。”他咕噜咕噜地往我的杯子里倒进了几盎司苏格兰威士忌,并 且添了些冰块儿。他用微弱但真诚的声音说:“我的经理说他不喜欢我的倒酒量。 让我用计量器一天到晚练习。而且他亲自检查:‘给我倒一杯!太多了!我会让你 倒亏的!’”酒吧里大家起哄的声音加上电视上热闹的球赛,吵得我几乎听不到他 在说什么。 “我觉得你倒得不多不少,刚刚好。”我说。 “我得给酒开票,你知道的。” “开吧,我现在赚大钱了。” “哦不,他们准许我们每晚免费提供四杯酒,别担心这个。这么说,你觉得第 一天上班就不爽?我们公司的老板只要我迟到十分钟就会暴骂我了。” 我摇摇头。 “我的意思是,夏皮罗不会用复印机,不会发传真,连怎么使用Lexis-Nexis 数据库进行检索都不知道。如果没有我,他肯定得完蛋。” “也许他只是想让别人干这些杂活儿。” 塞斯似乎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我跟你说了我最近发生的事儿吗?” “说吧。” “搞到了这个——广告乐!” “啊?” “广告乐!看,就像那个!”他指着电视,里面正在放一个粗制滥造的床垫广 告,配乐是那首耳熟的又傻又烦人的歌,“我在法律公司碰到了一个在广告代理公 司干的人,他跟我聊了很多。他说可以让我去一家像盛乐、热恋、火箭那样的广告 配乐公司试镜。他还说最容易进这行的办法就是写广告歌。” “你甚至不识谱,塞斯。” “史蒂夫? 伍德(Stevie Wonder ,美国传奇盲人音乐艺人。黑人歌手、作曲 家、音乐制作人、社会活动家——译者注)也不识谱。听着,许多极富才能的人都 不识谱。我是说,要学一段三十秒钟的音乐有多难?演唱了JCPenney公司(全美联 锁百货公司——译者注)所有广告的那个女孩儿,她也不识谱,但是声音一级棒!” 吧台前坐在我身边的一个女人向塞斯喊:“你们有什么酒?” “红葡萄酒,白葡萄酒,还有桃红葡萄酒。”他说,“你想要什么?” 她说要白的,于是他往玻璃酒杯里倒上了一些白葡萄酒。 他转向我:“不过真正赚钱的是唱广告歌。我只要录一卷带子,一张CD,很快 我就会榜上有名了——和那些明星排在一起。你明白吗?不用工作,大把大把的钞 票!” “听起来不错。”我的声音里没什么热情。 “你不感兴趣?” “不,听起来不错,真的,”我努力加入一些热情,“不错的计划。”近几年 来我和塞斯对于如何耍滑头,如何尽力少干活儿有过不少交流。他爱听我的故事: 我如何在怀亚特电信游手好闲,如何在网上看政治幽默讽刺网站“洋葱”,或是逛 “烦透了工作.com”、“我爱咸肉.com”或“烂透了的公司.com”。我特别喜欢那 些有“老板键”的网站,当经理从你身边走过,只要一点这个键,所有你正在看的 有趣玩意儿都会消失,而把你本来在打的Excel 表格之类的没劲儿的东西放到屏幕 上。我们都对自己的偷懒行为感到自豪。这正是塞斯之所以会喜欢当律师助手的原 因——因为这让他成了边缘人,几乎不受任何人管治,可以愤世嫉俗,对职场漠不 关心。 我起身去小解,回来的时候从自动售货机里买了一包骆驼牌香烟。 “又开始沾这鬼东西了?”塞斯发现我正在撕香烟盒上的塑料纸。 “是啊是啊。”我的语调告诉他别管我。 “等你去哪儿都要坐着轮椅、背着氧气罐的时候,可别来找我。”他从冰箱里 抽出一只冰镇马提尼酒杯,往里头倒了一些苦艾酒。“看着。”他把杯子里的苦艾 酒从肩头向后泼,再往杯里加入一些庞培蓝钻特级琴酒,“这才是一杯完美的马提 尼。” 塞斯走过去在账单上记下“马提尼一杯”,然后把酒放在客人面前。我喝下一 大口苏格兰威士忌,享受着喉咙里的火热感觉。现在酒精真的开始起作用了,我感 觉吧椅有点儿不稳。我就像口袋里有些钞票的矿工那样拼命喝酒。诺拉? 索莫斯, 查德? 皮尔逊以及其他所有的人都开始变得模糊,逐渐缩小,变成了没有恶意的滑 稽卡通形象。没错,我的第一天是过得很糟糕,那又有什么稀奇的?每个人开始新 工作的第一天都会觉得有那么点儿不得其所。我很棒,我必须牢牢记住这点。如果 我不够棒,怀亚特决不会挑我来完成他的任务。如果他和他的顾问朱迪丝不认为我 能成功的话,很显然不会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他们本可以炒了我,把我扔给法律, 让我自生自灭。那样的话,我早就在马里恩的囚床上了。 酒精的刺激使得一阵令人愉快的强大自信从我心里油然升起,我变得与自大狂 只有一线之差。我就是被投放到纳粹德国的伞兵,身上只带着应急口粮和短波收音 机,协约国的胜利完全指望我了,我简直是西方文明社会的惟一希望。 “今天我在市区看到艾里奥特? 克罗斯了。”塞斯说。 我不解地看着他。 “艾里奥特? 克罗斯?记得吗?艾里奥特? 入立舒?” 我的反应速度变慢了,我想了几秒钟,然后大笑起来。我已经好多年没听到艾 里奥特? 克罗斯的名字了。 “他是某家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 “专攻……环境法的,是吗?”我笑得说不出话来,喷出一口威士忌。 “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忘了他长什么样,那你记得他的‘裤子’吗?” 这就是我喜欢和塞斯在一起的原因:我们用莫尔斯代码交谈,知道彼此代码所 代表的意思,以及其中所有的笑话。我们共同的经历让我们拥有了一种密语,就像 婴儿时期的双胞胎的交流方式。高中的一个夏天,一家高级网球俱乐部举行了一次 大型的国际网球比赛,塞斯就在那儿做地面维护。他让我们偷偷地溜进去看比赛。 由于观众很多,于是他们租来了一些移动公厕设备,是叫方便屋(Handy Houses)、 入立舒(Port-O-Sans )还是叫约翰上班中(Johnny On the Job )来着,总之都 是些好玩儿的名字,记不清是哪个了。那些厕所看上去就像大型旧冰箱,第二天还 是第三天就全满了,移动公厕公司的人懒得来清理,因此它们臭气熏天。 那个叫艾里奥特? 克罗斯的预科生,我和塞斯都很讨厌他,部分原因是他骗走 了塞斯的女朋友,也因为他看不起我们这些工人阶级的孩子。他出现在赛场,穿着 阴阳怪气的网球衫和白色的粗布长裤,挽着塞斯的前女友。他犯了个错误——进了 方便屋去方便。正在清扫垃圾的塞斯看到了,冲我邪恶地一笑。他跑到移动厕所前, 用捡垃圾的工具的木柄穿过门上的插销,让我和我们一个叫弗莱士? 弗莱厄蒂的朋 友,一起推得厕所前后摇摆。你能听到艾里奥特在里面大喊“喂!喂!这是他妈的 怎么回事”,也能听到厕所里秽物泼溅的声音。最后我们把它完全推到了,艾里奥 特也困在里面,我都不敢想像那个可怜的家伙在什么里头漂浮。塞斯丢了工作,但 是他坚持说丢得值——就为了能看看艾里奥特? 克罗斯穿着他那不再洁白的网球衫、 一身大便干呕着跑出来,他都愿意掏大钱。 回想起艾里奥特? 克罗斯歪歪趔趔地从移动厕所走出来,把溅上了大便的眼镜 戴上他那张满是大便的脸的情形,我大笑得失去了平衡,四脚朝天地摔在了地上。 我就那样躺了几秒钟,根本站不起来。大家都挤到我跟前,许多巨大的脑袋凑在我 上方,问我有没有事。我显然是喝醉了,看到的一切都好像蒙了一层东西。不知为 何,我脑子里突然闪过我爸和安托因? 雷昂纳德的样子,我突然觉得极其可笑,大 笑得停不下来。 我感觉有人抓住了我的肩膀,又有人抓住了我的肘部。塞斯和另一个家伙把我 扶出了酒吧。似乎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 “对不起,哥们儿,”我觉得一阵尴尬,“多谢。我的车就在这儿。” “你没开车来,兄弟。” “车就在这儿。”我无力地坚持。 “那不是你的车,那是辆奥迪还是什么的。” “那就是我的,”我一边坚决地说,一边用力地点头强调,“奥迪A6,我想是 的。” “你的Bondo 车呢?” 我摇摇头:“我换了新车。” “兄弟,这份新工作,他们给你的薪水比以前多很多?” “嗯,”我回答,然后吐字不清地补充说,“也不是太多。” 塞斯吹口哨拦下一辆出租车,和另一个家伙一起把我推进车里。“你记得你住 哪儿吗?”塞斯问。 “得了,”我说,“当然记得啦。” “路上要来杯咖啡醒醒酒吗?” “不,”我说,“我要睡觉。明天要上班。” 塞斯大笑起来。“我一点都不羡慕你,哥们儿。”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