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傍晚七点左右,我按照习惯把特莱恩大厦重新熟悉了一遍才回家。那晚,我醒 了很多次。 清晨,不到四点,我开车来到特莱恩,把车停在了街上,我没停在车库,大厦 就不会有我返回的记录。十分钟后,一辆车停了下来,车身标有这样的字样:“J.J?RANKENBERG CO,成立于一九六三年的专业窗户清洗工具、设备与清洁剂公司”。司机位置上坐 的正是塞斯,他穿着蓝色制服,左边口袋上印有J.J. Rankenberg 字样。 “您好,牛仔。”他说。 “J.J 本人让你用他的车?” “老家伙已经死了,”塞斯说。他在抽烟,我知道他很紧张。“我不得不和朱 妮相处。”他递给我一件折好的蓝色工作连身装,我接过来套在丝光斜纹棉布休闲 裤和Polo衬衣上面,在五十铃卡车的驾驶室内这么做并非易事。衣服上散发出汽油 的味道。 “我原以为朱妮不喜欢你。” 塞斯抬起左手,大拇指和其他手指蹭了蹭,指钞票。“干不长了,我在女朋友 父亲的公司找了一份差事。” “可你没有女朋友。” “他只关心一件事情,就是怎样才能不必报税。准备好了吗,伙计?” “按发送键吧,宝贝。”我说。我指了一下D 座停车场入口,塞斯开了进去。 保安亭的夜班保安朝面前的一摞纸上瞟了一眼,从单子上找到了公司的名字。 塞斯把卡车停在了低位的卸货区,跟我一起把车上的大尼龙手提袋搬下车,袋 子里面什么都有,传动装置、Ettore专业橡胶扫帚、绿色大桶、十二英尺伸展棒、 装有尿黄色玻璃清洁剂的塑料加仑壶、绳子、金属钩、波苏吊椅和Jumar 上升器。 我已经不记得这次任务究竟需要多少垃圾了。 我按了一下车库卷闸门旁边的钢制按钮,几秒钟后,卷闸门开始卷动。出现了 一个脸色苍白、胡子扎人的大肚子警卫,手里拿了一个笔记板。“你们需要帮忙吗?” 他问,但是表情却丝毫没有帮助的意思。 “我们都弄好了,”我说,“如果你能带我们去顶层的电梯……” “没问题。”他说。他拿着笔记板站在那里——他似乎没在上面写过什么东西, 只不过拿在手里显示他的地位不同——看着我们拖着一堆东西艰难前进。“天这么 黑,你们能把窗户擦干净吗?”我们快走到电梯的时候,他问了一句。 “时不时地会这样,天黑的时候,我们反而擦得更干净。”塞斯说。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们透过玻璃看他们在里面工作的时候,他们就特别焦 躁不安。”我说。 “是啊,那可是我们主要的消遣,”塞斯说,“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让这帮 坐办公室的人得心脏病。” 保安乐了。他说:“如果顶层入口的门锁了,就不停地按R 。应该有人在那儿, 我想是奥斯卡。” “好啊。”我说。 到顶层后,我想起为什么我会讨厌高空玻璃清洗了。特莱恩总部大厦只有八层 楼高,还不到一百英尺,但是一到晚上,它就跟帝国大厦似的。风呼呼地刮着,空 气阴冷湿粘,即使在夜里,还是能听见远远传来的汽车引擎声。 保安奥斯卡(他的徽章上写着)是个小个子,身穿蓝色海军制服,腰带上别着 的无线对讲机哧哧啦啦地响着,同时还传来模糊不清的说话声。他在货梯边碰到我 们,我们卸货,他就扭着肥腰一步一步地领着我们将东西挪到顶层楼梯。 我们跟着他走到楼梯。他一边开门一边说:“嗯,我接到消息说你们要上来, 可是我挺吃惊的,我不知道你们这么早就开始工作了。” 他没有怀疑,好像只是想聊聊。 塞斯又把刚才的“时不时”的故事说了一遍,我俩又把要让办公室里的人得心 脏病的把戏合演了一遍,他也乐了。他说,他能理解人们不想我们在工作时间打扰 他们。我们的样子就是正常的玻璃清洁工,身穿制服,手持工具,而且,还有谁会 发神经拖着一堆垃圾跑到一幢高楼大厦的顶层来呢? “我值夜班就一两个星期,”他说,“你们以前来过吗?你们对这里熟悉吗?” 我们说,我们还没有做过特莱恩公司的业务,于是他领着我俩熟悉了一下基本 设施——电插头,水龙头,安全锚。现在所有新建建筑物必须在屋顶上每隔十到十 五英尺装一个安全锚,离建筑边缘有6 英尺,每一个安全锚可以承受五千磅的物重, 看起来很像顶部有一个U 型栓的普通通风管。 奥斯卡对于我们是怎么装上传动装置的很感兴趣。他一直在边上晃悠,看我们 系紧制动的钢钩。钢钩固定在半英尺粗的白黄相间的攀登绳上,绳子的另一端就系 在安全锚上。 “利索,”他说,“你们平时空闲时间可能都会去爬山吧,啊?” 塞斯看了看我,说,“你做保安的平时有空吗?” “呐,”他说,然后哈哈笑了起来,“我只是说你们爬高。我对这个真是怕死 了。” “你会习惯的。”我说。 我们俩都有两根绳索,一根负责往下放,另一根是带绳爪的备用保险绳,以备 第一根绳索万一断了的不时之需。我得把事情做到位,但原因不仅是为了装得像玻 璃清洗工。我们俩谁都不希望从特莱恩大厦上掉下来摔死。有两个郁闷的夏天,我 们在玻璃清洗公司干活的时候,不停地有人跟我们说每年都会有十个人死在这个行 业,但是没人告诉我们这个数指的是全世界,还是全州或是别的范围,我们也从来 不问。 我知道我们现在正在冒险。只不过,我不知道这次究竟能危险到什么程度。 又过了大约五分钟,奥斯卡终于觉得无聊了,主要是我们俩都没空跟他聊天, 于是他回自己的岗亭去了。 夹心绳的一头拴在一个“天空精灵”上,就是一种金属管,绳子就绕在上面的 铝制把手上。“天空精灵”——爱死这个名字了——是靠摩擦减缓速度的下降控制 装置。这几个天空精灵上面有划伤,好像被人用过。我握着一个说:“你就不能买 几个新的?” “嘿,这些是本来车上就有的,你还想要什么?你担心什么啊?这些小东西可 以承重五千磅。话又说回来,你这几个月好像胖了几磅。” “操。” “你吃过饭了?我想还没有。” “无聊。你看过这上面的警示标签吗?” “知道,不正确的使用会引起重伤甚至死亡。别看那个。可能你会怕得扔掉标 签了。” “我喜欢这个口号——‘天空精灵——让你落下’。” 塞斯没笑。“八层楼不算什么,伙计。还记得我们以前服役的时候——” “别说了。”我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想很窝囊,但是身处特莱恩大厦的顶层, 这种黑色幽默没意思。 “天空精灵”钩在了腰带和有垫座板的尼龙保险绳上。高空窗户清洁的所有东 西上都到处印有“注意安全”或者“避免跌落”的字样,这些实际在提醒你,只要 出一点点的纰漏,你就玩完了。 我们的工具里面惟一的不同寻常之物就是一对Jumar 上升器。有了这个,我们 就可以沿着绳子往上爬。绝大多数情况下,清洗工在进行高空作业时,是没理由往 上走的——你只需要一直工作到地下就行了。 但这正是我们的逃生手段。 与此同时,塞斯在顶楼的一个安全锚上用D 型环安放了电子绞盘,并且插上了 电源。这个一百五十伏特的家伙靠一个滑轮就能拉起一千磅的物体。他把我们俩的 绳子都连在了装置上,确认能够运行而不会在我们上升的过程中突然罢工。 我使劲拽了拽绳子,确认一切就绪,然后,我们俩一起走到大厦的边沿往下看, 又互相看了一眼,塞斯笑了,那表情的意思是“操,我们到底在干什么啊”。 “我们还玩吗?”他说。 “噢,当然要玩。” “准备好了,兄弟?” “是的。”我说。 我们俩谁也没笑。我们小心翼翼地爬上栏杆,翻到了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