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好了,莫里顿夫人,请穿好衣服,然后到诊室。”护士小姐很识趣地转过身, 等待阿德温娜从病床上走下来,甩掉盖在身上的棉布围单,换上自己的真丝连裤内 衣并且穿好丝袜。然后,护士适时地递过阿德温娜的开司米上装和瘦身长裙,看着 她蹬上那双蜥蜴皮制成的皮鞋。像对待福特斯特医生的所有女性病人一样。护士小 姐在这个时候也同样问上一句:“要不要为您弄杯咖啡,莫里顿夫人?” “不用了,谢谢。”阿德温娜挤出一丝苦笑。“给我一杯杜松子酒好了。”阿 德温娜不是开玩笑,她这会儿的确需要酒精的安慰,阿德温娜拎起蜥蜴手包一刚好 与足下的皮鞋相配一然后心情沉重地走进福特斯特医生的诊室。 福特斯特医生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他的身材高大,脸庞圆圆的,下巴肥 嘟嘟地折成几层,他已经做足一副小心但却同情的表情,阿德温娜不着边际地想, 福特斯特看上去就像一只肥得流油的警犬。 “来,莫里顿夫人,请坐。我想你可以已经猜到了,还是没有怀孕的迹像。你 只是有些月经失调。” 阿德温娜一早已经估计到这样一个诊断结果,但她依旧有些伤心。她已经有两 个月没来月经了,很自然地会联想到怀孕的可能。阿德温娜勉强一笑。她深知笑容 里含有多少心酸,而且感觉到笑容旋即划过她的面庞消失得无影无踪。 福特斯特又说道:“当然,很多事情并非一成不变。特别是人体及其繁衍功能 不属于精确学科,会受到方方面面的因素影响,特别是精神状态。不过——” “我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阿德温娜咬着牙讲出这句话,每个字都在滴血。 “根据我的诊断,你怀孕的可能性不大,你的输卵管不排卵,而且黄体酮不工 作,也就是说……” “我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没有卵子与活跃的小精子相碰。”阿德温娜又一次露 出凄惨的笑容。 “是这样。” “没有办法医治?” “恐怕没有,我们还不知道导致这一结果的原因是什么。我们以前探讨过这个 问题,不过仍然有必要重申一下。你确信没有遭遇过任何传染?我是指在……妇科 方面?” “没有。”阿德温娜坚决地表示。 “好吧,只要有生命存在,就有希望。” “这句话应该改为,只要有希望,就有生命的可能。” “是的。”福特斯特有些不知所措,他是个好人,一直对阿德温娜很好,只是 他不大擅长幽默。“但是很遗憾,我不能鼓励你对受孕这件事抱有太高的期望。” “我的月经一向又多又痛,这一次却有两个月没来。你如何解释?” “我敢肯定是出于心理原因,精神作用往往是巨大的。你因为太想怀孕,于是 你的身体得到暗示。” “明白了。”卡西亚取出烟盒点燃一只香烟,透过烟雾朝福特斯库笑了。 “很遗憾,你的丈夫没能来,我本打算和你们二位一起谈一谈。” “他这个星期不在伦敦。”阿德温娜匆匆回答。 “他对你无法受孕的情况怎么看?” “他不是很介意。”阿德温娜知道自己是在撒谎。哈里已经变得越来越在意此 事了。 “你和你讨论过这件事?他知道你来我这里2 ” “当然。” “那就好。请你转告他,如果有任何问题,或者需要我提供任何信息,尽管来 找我。” “好的,我会的。”阿德温娜又在撒谎。无论在任何领域或是任何人面前的, 哈里不可能和一名陌生人探讨他妻子的不孕问题,即使谈话对像是名资深医生。 “你千万不要埋怨自己。要知道,这只不过是上帝施展的一个小小的花招。我 能理解,你可以会认为,不能作母亲的女人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人。事实并不 是这样,不孕的现像十分普遍,远远超乎你的想像,有很多人患有不孕症。” “你不要安慰我。”阿德温娜想起自己的那帮朋友,一个个都很快作了母亲。 就连邦迪。塞维奇在经过几年的努力之后也有了宝宝。也正是邦迪建议她来看福特 斯特医生。邦迪说:“他简直就是名魔术师,你很快就能怀孕。” 福特斯库又接着说道:“何况,生儿育女并不是婚姻的全部。我就认识一些夫 妻,他们虽然没有孩子,依然生活得很幸福。因为没有孩子分散精力,夫妻间的感 情更加深厚。要知道,支撑一个家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情。” “真的吗?”显然,福特斯库的这番话不知重复多少次。 “当然。不过,你需要时间调整自己,接受这种观念。我相信,你的丈夫会接 受的。” “谢谢你如此坦诚,我非常感激。”阿德温娜犹豫了一下。 “有没有可能是我丈夫的问题?” “不可能。以目前状况看,是你的排孵功能有问题。当然,如果你坚持,我们 也可以为你先生做次检查——” “哦,不必了。”阿德温娜害怕了。她曾潜心研究过不孕症,深知福特斯特医 生所指的检查是什么。哈里必须人为地达到高潮时将精子射入试管,她知道,哈里 绝对不会同意。“这个建议行不通。”阿德温娜无助地退缩了。 “依我看……”显然,福特斯库医生认为这场谈话的时间已经太长了,他打算 就此画上句号,还有很多病人在等他,或许她们比阿德温娜更能创造奇迹。 阿德温娜站起身,伸出手,“非常感谢,福特斯特医生。” 阿德温娜知道,福特斯特医生还想劝她要和哈里沟通一下,但是她不想再和医 生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她不可能亲口告诉哈里,但总会有办法解决这件事。 阿德温娜走上威尔贝克大街,天色已经暗了,而且开始起风了。阿德温娜感到 十分疲沮丧。她还没办法面对哈里,因此不想回家。他们约好晚些时候带老太太一 起去吃晚饭,相信届时的心情会开朗一些。阿德温娜顺着牛津街一路走下去,她打 算找个地方吃点茶点,好让自己振作起来。 餐馆里聚满特意赶来伦敦消遣的女人,虽然精心装扮过,但依旧摆脱不掉乡土 气息。阿德温娜可以感觉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们在打量她那身时髦的 套装、昂贵的皮鞋和手包,兴许她们在妒忌她,在思量她为什么一个人跑来这里, 会猜测她没有朋友,甚至是个离婚女人。 如今有越来越多的人离婚。如果哈里知道她不能生育,说不定也会提出离婚, 或许这倒是个好主意。他们之间的差异大大,生活得并不幸福。她本不应该嫁给哈 里。从结婚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这是一个错误。然而,当她宣布决定嫁给哈里的 时候,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表现得欣喜若狂,尤其是她的母亲,开心得不知如何是 好。父亲也流露出由的喜悦,她的朋友们更是艳羡不己,所有的报纸都报道了她同 哈里的关系,并盛赞他们的婚礼为本年度最轰动的婚礼。哈里又是那样讨人喜欢的 小伙子,英俊、性感、魅力四射,而且极为富有…… 所以,当哈里向她求婚,对她说……阿德温娜永远忘不了哈里向她求婚时讲的 每一句话。 “阿德温娜,希望你能嫁给我。” 当时,他们正出席一场舞会,阿德温娜坐在哈里身边,起初,她还以为哈里是 在开玩笑,她冲哈里笑了(她一边想,就算哈里不是在开玩笑,她也不会介意,谁 让他身穿燕尾服的样子如此英俊动人呢),紧接着,她发现哈里的神情异常严肃。 没有爱人般暖洋洋的情意,他只是严肃的甚至是绝望地看着阿德温娜。 阿德温娜取出一支烟,示意哈里帮她点燃(她只想拖延一点时间)然后看着哈 里,问道:“哈里,你在开玩笑,是吗?” “我当然是在讲真心话。”哈里有些气急败坏,他显然意识到这样的语气不是 一位爱人所应有的,他明显地克制了一下,才又说道:“我非常希望你能嫁给我, 你漂亮、有趣,而且非常非常性感。我相信我们会幸福的。” 哈里评价她“有趣”,这一点打动了阿德温娜,她一直想让自己变得有趣,但 是苦于头脑空空,没有真才实学,很难实现自己的愿望。 阿德温娜知道自己是个美人。每一天从早到晚,她可以无数次地从镜子当中印 证这一点——椭圆型的脸庞,凝脂般的皮肤,棕色的眼睛,以及乌黑发亮的头发— —她知道,自己还很性感。 阿德温娜第一次体验性的快感是在她十五岁那年。当时,她随父母到一座乡村 别墅参加派对。来宾很多,阿德温娜不得不和一位朋友睡在一张床上。她的朋友那 年十六岁,个子很高,体态丰满。她先是在床上为阿德温娜读故事书,然后开始挑 逗阿德温娜的乳房和她的大腿。阿德温娜感到一阵欣喜(她自己也没有料到会有这 样的反应)。那个女孩子没有就此罢手,她开始亲吻阿德温娜。在此之前,阿德温 娜从没被女孩子吻过,她所接受的亲吻也无非是礼节性的,没有丝毫性的动机在里 面。现在,当她感受到一双软柔的唇,感受到对方的舌头伸人她的口腔探寻,她同 时感受到刺激的快感,当女孩子的手滑向阿德温娜的大腿内侧,进而探寻到一片神 秘的领地,一股难以名状的激情扫遍她的全身。阿德温娜从小便受到母亲放荡不羁 的熏陶。西维亚。福克斯。阿史列寻欢的对像很多,父亲马可斯爵士虽不开心,但 也无法干涉,也就半推半就地不去计较。从阿德温娜幼年开始,母亲便毫不顾忌地 在她面前谈论性爱,对于同性恋,阿德温娜从不大惊小怪,相反的倒是挺有兴趣。 在派对结束之前,阿德温娜和那位发育成熟的女孩经历了数次性体验,离开时, 阿德温娜还略有些遗憾,她当时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者。一年之后,阿 德温娜在苏格兰参加新年晚会,与一位叫做尹冬尼的男孩子发生了异性接触,结果 很令她失望,也更加剧了她的担心,因为她依然念念不忘那一次与同性的肌肤相亲。 最终,在与几名性经验比较丰富的男性发生过关系之后,阿德温才放心地相信,自 己的性观念依旧传统,虽然在以后的岁月里,她偶尔还是会有同性恋的倾向。 阿德温娜从没和哈里。莫里顿上过床,直到那天晚上,哈里意外地向她提出求 婚,阿德温娜完全被哈里以及对未来婚姻生活的憧憬征服了,她很快便随哈里回到 他在朗德广场的豪宅。在哈里那里,阿德温娜享受到疯狂得近乎残忍的性爱,一直 到数日之后,每当她想起那个夜晚,她依然会控制不住地激动。 她看着躺在怀里的哈里。哈里的眼中充满欲望,还有一丝莫名其妙的焦燥,阿 德温娜笑了。哈里没有笑,他问阿德温娜:“你还没有答应嫁给我。” 阿德温娜说,她当然答应嫁给他,这正是是她想要的。然后,在贪婪的性欲的 驱动下;她将哈里拉近自己,让他再一次爱抚自己,两个人都没再讲话。 很多天之后,当他们饮掉无数瓶香槟,收到不计其数的祝福之后,阿德温娜才 意识到,哈里的求婚显得过于苍促,此前,他。从未给过阿德温娜任何暗示。从阿 德温娜步人社交界以来,他们始终交往甚密,但是六年来,哈里从未说过他爱阿德 温娜,也从未问过阿德温娜是否爱她。 随后的日子里,在一连串的忙碌之中,阿德温娜的疑问被深深地埋在心底,直 到婚礼之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才又想起这个问题。 然而,此时已是太迟了。 在用完茶点之后,阿德温娜决定去找希希里。她知道,希希里已经怀有七个月 的身孕了,这会儿去见她,无异于令自己的心情雪上加霜。但是,阿德温娜一向喜 欢希希里,她善良、温柔、善解人意,十分单纯——阿德温娜一直奇怪,希希里怎 么会嫁给班尼迪克这样世故复杂的人做太太——而且很谈得来。阿德温娜不打算将 她这些日子去看福特斯特医生的事情告诉希希里。她只想和希希里坐下来喝喝茶, 聊聊天,听她讲讲芬妮和史蒂芬妮两个孩子的趣事。然而,说着说着,她便抑制不 住地流下了眼泪,忍不住将事情全部告诉了希希里。“ “哦,亲爱的。”希希里慌乱地站起身,搂住阿德温娜的肩头,“我真为你感 到难过,没有什么比这种事更糟糕的了,哦,上帝,我是不是太过直率了。” “别傻了,确实没有什么比这种事情更糟糕的了。虽然在很多人眼里我不是那 种能作一个好母亲的女人。其实,有的人认为我的母亲不称职,但她不是一样做得 很好。所以我依然相信,孩子是婚姻生活的一部分,哈里也是一样,可是现在——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哈里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 “他还不知道这件事,他也不会知道。 “阿德温娜,你瞒不住他的,我是说,这种事情很显而易见”是啊,我知道他 迟早会发现。不管怎样,我们在最初的两三年里十分小心地避免怀孕,因为还不想 太早要孩子。现在这件事还能再拖上一段时间,只是我不想让他失去希望,一旦希 望破灭,他会发疯的,最好让他以为还有机会。而且,“此刻,阿德温娜不惜稍稍 地扭曲了一下福特斯特医生的原话,”医生说还是有希望的只是比较渺茫。 “我认为你应该告诉他真相。”希希里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 “不,我不能告诉他,你也不要讲。 “阿德温娜,别傻了,我怎么可能去告诉哈里,不过,你可以考虑领养或者… …” “行不通的,你应该知道像哈里这样傲慢的男人,怎么可能接受别人的孩子, 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生骨肉呢。 “他没必要视他为亲生骨肉,只要爱他,将他抚养成人,给他一个温暖的家就 足够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可怜的孩子。 “他不会同意的,他宁肯选择不要孩子。算了,我们不用再为哈里担心了,需 要同情的应该是我。哈里的生活已经很充实了,他有工作,有绘画——上帝,想想 他在名家名画上花了多少钱。上个星期他花了几千块钱买了一幅蒙迪列尼的作品— —还有赛马,幸好没有情妇,至少,我认为目前他还没有。”阿德温娜又点燃一支 香烟。 “阿德温娜,你尽说些傻话。哈里怎么可能有情妇呢。 “他迟早会有,这是不可避免的。 “为什么。” “因为他有钱,有魅力,又厌倦了我。我知道他讨厌我,我总让他生气。我们 曾经相处得很好,我经常能逗他开心,但是现在已经不起作用了,我才不相信他会 一辈子为我洁身自好呢。说真的,我倒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情妇。或许 他早就有了,只是我没有发觉。”阿德温娜笑了笑。“算了,管他呢,有朝一日他 有了情妇,我就立刻去找一个情人,我倒是蛮期待这一天的。” “你真的会这么做?” “我会立即去找情人。这是惟一的办法,总好过大吵大闹,如果这就是你所指 的其它办法,或许我应该抢在他的前头,先找个情人,那才好玩呢。” “你已经有人选了?”希希里笑了。 “有很多人我很愿意和他们上床。只不过,他们没有尝试着问过我,真的是这 样。” “希望他们永远保持缄默。我相信哈里不会有排闻,他是爱你的。” “不,他从没爱过我。别那样看着我,哈里只爱他自己,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 爱他,我们只不过彼此适合,仅此而已。哦,上帝,”阿德温娜的眼泪又止不住地 流了出来。她擦干眼泪,醒醒鼻子,又接说道:“我想有些事情去做。我这一辈子 不能只买买东西,开开派对地打发掉了。” “让我来帮你想想能做些什么。你可以做慈善事业。” “我不喜欢慈善工作。我想要自己的事业。我要是能像卡西亚那样接受过良好 的教育就好了。” “卡西亚受过教育是不错,可惜她全都浪费掉了。都是因为那位迂腐的丈夫。” “是啊,她应该抗争一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过,我一点都不同情她。” “妈妈,威廉吐了。吐到床上,把我的床也弄脏了。” “上帝。”卡西亚极不情愿地从睡梦中醒来。她在想,为什么连孩子呕吐这样 可怕的事情也难以让她割会舍梦境的依恋,终于,她记起来了,在梦里,她正开着 黄色汽车载着鲁伯特驶向伦敦,她裸露着身体,只戴了那顶刚刚买下的帽子,是那 份甜美和谐的氛围让她不忍回到现实。“我这就来,伯弟,你让威廉先去洗手间。” 卡西亚匆忙穿好睡衣,轻手轻脚地拉开卧室房门,现在是凌晨三点钟,可怜的 弗伦为一名难产婴儿做了接生,刚刚睡下还不到一个小时。 卡西亚来到卫生间,看见威廉正一边哭一边按住胃部。“我又要吐了。”威廉 的脸上顿时血色全无,卡西亚急忙抓起痰盂,刚好接住威廉吐出来的污物。 一个小时内,卡西亚为威廉换了两次床单上。此刻,她正疲惫不堪地坐在威廉 床单,随时准备迎接第三次事故,突然黛利亚的房间里传来尖叫声。卡西亚迅速冲 进黛利亚的房间,发现床上、地上也被吐得一塌糊涂,她刚刚安顿好黛利亚,威廉 那边又发作了。接下来便是伯弟,这一夜显得那样漫长…… 早上七点钟,三个孩子才安然人睡,他们的脸色惨白,不过,最可怕的时候总 算过去了,卡西亚精疲力尽地爬上床,弗伦嘟哝了一句,睁开眼看了看表,他说他 得起床了。 “三个孩子夜里都吐了,”卡西亚说,“这一晚上可把我累坏了。” “一定是晚饭吃的肉碎有问题。我当时就觉得味道不大对劲。”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认为你自己有判断力。” “当然,我闻出肉碎已经坏了,但是我还是故意让孩子们吃下去,让他们恶心 呕吐。多谢你的帮忙,弗伦。” “你先休息一下,我们一会见,你有没有给他喝水。他们必须保持充足的水份。” “弗伦,”卡西亚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我知道如何诊治,谢谢你的提醒。 我只想告诉你,他们已经正常,一切的一切,包括体内的水份都已经正常,明白吗?” “明白了,我只是善意地提醒一下。” 卡西亚躺在床上,却无论如何睡不着。她也感到恶心。她并没有吃肉碎,显然 是心理作用,休息一下就会好的,然而楼下的动静不绝于耳。先是佩演开始在厨房 里僻僻啦啦地忙起来,忽然,啪的一声什么东西摔到地上,佩琪忍不住骂了一句 (这样的情况每天都有发生——光是佩琪打碎的东西的价值差不多比她的工资还要 高);正在餐厅里吃早饭的弗伦朝佩琅嚷了一句——上帝,尽管弗伦不像哈里。莫 里顿那样张场,但他们骨子里都充满傲气。布里格太太来了,她向佩琪痛斥了一番 布里格先生,因为昨晚他与她发生了口角;巴菲冲送奶工人狂吠几声;弗伦又冲巴 菲嚷了几句让它安静下来。接下来是一阵刹车声,随后门铃响了,大门外传来威娜 宝太太的声音——别,千万不要,卡西亚心想,千万不要在今天送花。楼梯上传来 弗伦的脚步声,卧室房门被轻轻推开。 “你睡着了吗?” “刚刚睡着了。”卡西亚撒了个谎。 “对不起,打扰了。威娜宝太太想知道,你今晚有没有空,为海威赫斯的‘年 轻妻子’组织搞一次讲座。显然,他们原订的发言人爽约了,所以紧急向威娜宝太 太求援。威娜宝太太认为,你可以讲讲二十年代作为医学院学生的经历与感受。你 以前作过这方面的讲座的。” “弗伦,我不行,我累坏了。” “那我怎么对她交待?” “就说我病了,好吗?” 弗他的眼神中充满责备。“说实话,如果你还能坚持的话,我认为你应该去。” “哦,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去。现在,请让我一个人安静安静,行吗? 弗他被刺伤了,他转身离开卧室。卡西亚不想为此自责。 沉寂、安宁,卡西亚迷迷糊糊地正要睡去。突然听到孩子的哭喊声,“妈妈! 我又要吐了。” 卡西亚正在为伯弟换床单,弗伦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封信。 “布里格太太今天也不大舒服,我已经让她回家休息了,孩子们的反应有可能 不是肉碎造成的,所以,我今天不得不请你到诊室帮忙,佩琪说她今天早上有很多 事情要做,没办法帮我?你能行吗?” “没问题!弗伦,从昨晚到现在,我一刻没合过眼,伯弟刚刚又吐了一次,现 在,你又告诉我,布里格太太要回家休息,我得到诊室去帮手。你干脆也让佩琪去 睡觉好了,免得她也病倒。” “别讲气话。感觉如何,我的小伙子?你得多喝水,对了,我把你的邮件拿来 了。”弗伦停顿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卡西亚,目光中充满小心谨慎。“有一封来自 圣克里斯托福的信件,”弗伦装出一副苦无其事的样子,“知道医院为什么会寄信” 给你吗?“ “不知道,我猜,应该是校友会的事情。”好的,她应该告诉校长将信寄给希 希里再转交给她。不过,通常卡西亚总有办抢在弗伦前面将信件拦截下来。 “我怎么没有听说。” “可能是写给我们两个人的。” “他们不可能只寄给你。介意我拆开来看看吗?” “我” “妈妈,对不起,哦,我吐到爸爸的领结上了。” 卡西亚冲过澡,疲惫不堪地回到卧室。 弗伦正坐在床上,神色怪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其实,卡西亚很清楚弗伦指的是什么。 “院长的这封信,谈到什么研究基金。” “哦,你是说那件事。” “是那件事。”沉默了一下,弗他说:“卡西亚,你他妈的究竟在玩什么?” 弗伦从不骂人,而当他吐出脏字时,卡西亚知道,他一定是气坏了。 “我没玩什么。” “你还敢骗我。你是不是背着我去见院长,请他在圣克里斯托福,在我的医学 院里,设立一项基金——” “那也是我的医院。” “别跟我咬文嚼字。你去我的医院,甚至事先不和我商量一下,你知不知道, 这对我意味着多么大的羞辱,院长会怎么想?” “弗伦,别说傻话了。院长为什么要有想法?难道指望他对那笔钱感恩戴德?” “钱,对了,那笔钱该死的钱。” 门铃响了。佩琪走上楼来,“医生,有病人。” 弗伦站起身。他的脸色阴沉铁灰,极其厌恶地看了一眼卡西亚,“请你尽快做 好准备下楼。这件事情我们午饭时再谈,还有那个家庭节育诊所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我还没读过那封信。” 卡西亚拿起信笺,在信的末尾,院长草草地加了一句附言:“有关节育诊所的 事宜,我已经同我的同事谈过。她很想和你面谈。她的名字是……” 卡西亚放下信笺,她突然感到恶心。 整个早上显得十分漫长。黛利亚又吐了。卡西亚正在药房配制药剂,佩琪跑了 进来,说她没办法照看黛利亚。“ “弗伦太太,我受不了别人哎吐,我自己会被搞得吐出来。” “幸好除了你以外,我们这些人的神经都够坚强。”卡西亚尖刻地说了一句。 “对不起,我没听懂。” “没什么。你应该去找医生,而不是来找我,告诉他你为什么到诊室来。另外, 我帮黛利亚清洗干净之后,你能为她讲讲故事或是哄哄她吗?” “如果你能肯定她不会再吐。” 卡西亚走出房间,狠狠地摔上房门。 午饭时间,卡西亚头胀得厉害。孩子们都睡了,卡西亚异常小心地走进餐厅。 弗伦已经在餐桌旁坐下,他的目光中仍充满敌意。 “我得给威娜宝太太打电话,”卡西亚说,“告诉她今晚的讲座我去不了。” “我早说过,我认为你应该去,你一向有办法抽出时间去做其它事,比如探访 院长商洽可笑的资助计划,比如和伦敦的亲戚吃午饭……” “弗伦,看在上帝的份上,今天晚上我坚持不住。” “我说过,你必须去。” 如果不是弗伦强调她必须去,如果他肯说一句,“我能理解你去不了的原因。” 即便他表示,虽然他很同情卡西亚的状态,但他的确认为卡西亚应尽可能地赴约, 他们后来的谈话都将会是另外一番情形。然而,弗伦没有这样做。于是,他们的谈 话也就没有出现转机。 “我决定了,得请一名保姆。”卡西亚说。她正坐在壁炉的一侧做刺绣,弗伦 则坐在另一侧做填字游戏。卡西亚心想,这原本是一幅和睦的家庭图画,有谁会料 到他们的婚姻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一变成为残酷的战场。 “是吗?想必,我应该有权发表我的观点2 毕竟,要交到他人手上的是我的孩 子。” “当然,最终录用谁必须征得你的同意,我已经委托了几间代理公司。我会做 一下初步面试,选出几名候选人,然后再请你和他们面谈。” “我的意思,是想就你雇佣保姆这件事发表观点,我本人不赞成这种做法。你 是孩子们的母亲,应该尽起母亲的责任照顾他们。” “可是你从没有反对佩供照看孩子。而佩琪连自己都还照顾不好呢。” “那是因为你一直都在孩子们的身边。” “没错,以前是这样,但是,在未来的日子里,我可能会离孩子们稍微远一些, 我需要找一个负责任的人照顾他们。” “你真有责任感。” “见鬼。 “显然,你很希望我去见鬼,”弗伦说完走出客厅。卡西亚听见弗伦走进书房, 关上了房门。她在品味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怎样一种滋味。可怕的是,她好像没有什 么感觉。 “在付出那么多辛苦,取得那么好的成绩之后,突然间却要放弃,一定是件十 分痛苦的事情。”讲话的是帕米乐理查德医生。她那张不苟言笑的面孔此刻写满同 情。 卡西亚很小心地说道:“我当时怀孕了。我的丈夫在蒙克赫斯买下一间诊所。 我认为有必要做出一些牺牲:” “我猜院长,还有阿姆楚瑟医生一定很不开心,你应该算是他们的得意门生。” “这点我倒不知道。院长很生气,冲我喊了差不多半个小时。” “这说明你的确是他的得意门生。”帕米乐。理查德笑了。“否则,他才不会 浪费半个小时的时间。不过,我也是一名妻子和母亲,我能理解。但我还是替你惋 惜。要是当年你能做完驻院实习医生,你现在还能在当年的基础上继续发展。”说 到这里,帕米乐医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责备的神情,卡西亚觉得好像又回到童年时 的立兹女子中学,在聆听老师的训导。“我理解,你现在一定想要做些什么。” “我非常想。” “院长讲得不错,我们确实需要女医生。你首先要参加培训,对你来讲,不会 很困难,你已经安排好家里的事情,比如孩子由谁照顾?对吗?” “是的。” “那就好。我想,你希望在西萨斯找间诊所?” “那样最好。蒙克赫距海成赫斯比较近。或是其它附近的地方。不过,我有车, 很方便到布来顿那边,不过十五英里的路程。” “明白。那么伦敦呢?比方说克洛顿地区?那边的诊所比较多。” “好啊。随便哪里都行。” “我会尽力去安排,不过,我不能保证什么。另外,我会为你报名参加下一届 培训。大概一个月左右。” “太好了。” “我得提醒你,这份工作并不十分刺激,尤其对那些一心想做妇产外科的医生, 没有什么吸引力,但是非常有成就感。” “我真的不介意,总比在我丈夫的诊所里打下手,或是在教堂侍弄花草有意思 多了。” 帕米乐理查德笑了,“这点我敢保证。”停了一下,她问:“他愿意你出来做 事吗?” “非常支持。”卡西亚几乎相信了自己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