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卡西亚有过六个月在妇产科、六个月在急症科实习的经验,所以,在节育诊所 里见到的情形对她来讲并不陌生。放眼看去,你可以见到年仅三十多岁的妇女却已 怀着第十胎,甚至第十二胎,容貌早已被拖累成五十岁老妇人的模样,还有十八岁 的女孩子却已是两三个孩子的母亲,更有十三四岁的少女已经怀有身孕……惟一不 同的是,妇产科里的妇女大多准备生产,急症科的女病人大多是在流产,尤其是堕 胎之后造成大出血,几乎奄奄一息,就连妇女身上被欧打的伤痕,甚至骨折,在卡 西亚看来也已司空见惯。她早已熟悉了这种压抑的气氛。 但是她从没见过这么多拖着鼻涕、骨瘦如柴,和他们贫穷的母亲一样脸色灰白 的孩子们,大萧条赋予普通大众的惟一礼物便是贫穷,是在中上层社会的餐桌上完 全体验不到的贫穷。她也从没听过关于这些女人的故事,从不知道还有这样的生活, 无助。贫困、劳累、病魔缠身,她更加不知道,为了避免陷人更深的绝望,人们对 怀孕添丁怀有怎样的恐惧。 坐在小小的诊室里,卡西亚接待着一批又一批源源不断,仿佛来自另一个年代、 另一个国度的妇女们。诊所的信条是必须接待当天来访的每一位妇女,直到最后一 位。卡西亚每天下午两点钟开始应诊,通常要工作到八点才能结束。那些妇女可以 耐心地等上整个下午,听任孩子们玩耍,打闹或是嚎陶大哭。她们会给怀里的婴儿 喂奶,一个下午可以喂上两三次。她们就这样一边等,一边交换着各自丈夫的情况, 以及自己又受到丈夫怎样的虐待。她们偶尔会为自己或为对方感到难过,但大多数 会用辛酸的幽默一笑置之。 经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下午,卡西亚才渐渐明白,原来世上依然存在如此原始 的野蛮。她试图去想像那些妇女的感受。当她们躺在床上,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她 们可以闻到浓浓的酒气,惊恐地等待下一时刻的到来,等待由此产生的后果,每每 问起她们这样的心情,她得到的答复往往是充满喜悦的:“医生,他不喝酒的时候 还是蛮好的。他不肯用避孕的东西,说那会破坏感觉。”她们依然是那样开心,她 们会接着说道:“等我告诉他我怀孕了,他就气急败坏。” 现实教育了卡西亚。她开始为自己曾经不停地怨天尤人感到羞愧。她想到弗伦, 想到他在床上虽然不是完美无缺的,但毕竟他是那样善良,那样小心和善解人意。 一天晚上,卡西亚很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弗伦。并不是要讲述女人们的故事, 而是向他表达自己的感激与懊悔(她认为,这样做至少可以消除弗伦的敌意,或许 可以找到沟通的渠道)。然而,弗伦只是礼貌地听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在黑 罗做驻院医生时,这样的情形见得多了,我肯定对你讲过这些。” “你没讲过。”卡西亚清楚地记得,当时,在他们有限的见面时间里,他们所 谈的无非是弗伦的工作,他的奋斗、他的苦累,几乎很少谈到卡西亚。弗伦用冷漠 的眼神看着卡西亚,他说,或许当初卡西亚没有认真听他讲话。他请卡西亚原谅, 他现在要去工作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不让你走。我需要和你谈谈。我受不了啦。这太可怕了, 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 “你的话很让我吃惊。”弗伦说,“这一切的一切,我们生活中的变化无不是 你一手造成的,如果你不喜欢……” 卡西亚激动地喊了起来:“我不喜欢的是你的态度,你的敌意。结婚这么多年, 我才不过做了一点我一直渴望做的事情,而且并没有防碍到你。你应该为我高兴才 对,高兴我能有这样的机会——” “从结婚到现在,你一直不快乐,为此我深表抱歉。” “我没有说我不快乐。你知道的,我没有。我是说,我渴望工作,从小姑娘时 起,我就渴望作一名医生。” “啊,又要老调重弹。”弗伦的声音冷得像冰。 “你什么意思。” “你非常怀念那段过去,是吗,卡西亚?一个勤学苦干、充满抱负,和命运抗 争的小女孩的故事,你好像很少提及你所获得的帮助,比如你的亲戚的支援,你在 伦敦的日子,你那些有钱的朋友,你展示给大家的只是在立兹的那段没有母爱的岁 月。” “你太可怕了。”卡西亚站起身,她感到一股巨烈的冲动,她想将弗伦揍一顿, 以解心头之恨。“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为什么这样恼火,这样恶毒?” “我恼火,是因为你一直在暗示。好像一直以来,你一无所有,而我却坐拥一 切。事实却刚刚相反。好了,我想我的回答应该令你满意了,我说过,我要去工作。” 弗伦走出房间进了书房,并狠狠地关上房门。卡西亚怔怔地看着炉火,她在想,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在想,金钱在实现她的梦想的同时,也使她再无力成为弗伦想 要的那类妻子。 卡西亚很少考虑钱的问题。她不允许自己过多地思考,因为她知道,一旦陷进 去,便难以自拔。她已经享受过小小的奢侈。小小的纵容。她的生活也发生了小小 的变化。这一切,足以让她感到满足,让她感到金钱并没有被白白地浪费掉。现在, 当她准备认认真真地思考,才发现金钱居然如此抽像,却又如此强大,大有势不可 挡之势。她被金钱的威力惊呆了。她本以为凭借多年以来培养的理智与意志力可以 保护自己免受金钱的冲击,却发现金钱的威力日益强大,无孔不人地渗透到她的生 活的方方面面。 卡西亚在想,这笔钱究竟可以为她做些什么,当她终于发现,这笔钱可以实现 如此之多的愿望时,她被震惊了。她考虑过专业需要——从建立自己的医院到设立 医学基金;也考虑过个人需要——她可以带着孩子们花上数年的时间,周游世界。 她也考虑过满足欲望,当然是那种最简单,但同时也是最危险的欲望,包括豪 华别墅、精美的家俱、鲜艳的图画、时髦的衣物、名贵的首饰,还有游艇、赛马、 私人飞机。 她完全有能力拥有这一切,至少是其中的绝大部分,然而却不能与她的婚姻, 与费伦太太的头衔,与医生妻子的身份同时拥有。她很清楚,一旦她动用了这笔巨 额财产,她的婚姻将从此了结。她并不爱她的男人,但他是孩子们的父亲,是孩子 们生活的中心,她对他的快乐与幸福负有令人窒息的责任。婚姻的完结不仅仅带来 痛苦与仇视,更给弗伦带来苦闷与羞辱。在卡西亚的财富的介入下,他们的关系已 经不可能再维持下去。于是卡西亚只是在等待,等待财富将他们的婚姻一步步推向 绝境,等待看最终的结局会是什么。卡西亚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但是她的心里却是 在祈盼,祈盼结局能够早日奇迹般地发生,在没有她的任何过错与举动的情况下发 生。 第二天,卡西亚休息。这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早上,卡西亚将黛利亚放进崭新的 儿童车里,推着她去镇上购物。 “早上好,弗伦太太。”打招呼的是沃利斯先生。自从一九一七年,他失掉一 条腿,从战场上退伍下来,一直在经营蒙克商店。 “早上好,沃利斯先生。你好吗P ” “还好。好久没见到你了。听说你去作医生了?” “是的,不过,一个星期只作两个下午。” “只作两个下午?听别人讲好像不止呢。我对我太太说,弗伦医生一定很想你 在家。不过,这一定是现代潮流。” “是这样,沃利斯先生,我很喜欢那两个下午的工作。”卡西亚很坚决地表示。 “那就好。孩子们好像蛮开心的。你的那位保姆看上去很好。” “很高兴你能喜欢她,孩子们的确很开心,可不可以帮我拿一磅白糖、一大袋 面粉,还有鸡蛋。哦,对了,还有半磅黄油。一瓶鲜桔汁。就这些。谢谢。” 卡西亚一边等沃利斯先生帮她将东西包好,一边朝窗外小车里的黛利亚微笑着, 巴菲正耐心地蹲在童车旁边。正在这时,门开了,威娜宝太太走了进来。 “你好,威娜宝太太,我正要去找你呢。” “是吗?”威娜宝太太的语气虽不冷淡,但也并不热情。 “我在想,还有十天就是复活节了。你可能需要有人将花草整理一下,我有空 ……” “不用了,弗伦太太,已经整理过了,谢谢你。” “可是…” “我还以为最近这些日子你一直很忙,没空理会那些事情呢。” “威娜宝太太,你这样讲话不公平,我从没说过没空整理花草,或是没空去做 清洁工作。” 威娜宝太太脸微微一红。“我们还以为你再不会去做那些事情。” 卡西亚瞪大眼睛问:“为什么?” “因为,我只是觉得——我们在想……” 卡西亚决定揭穿威娜宝太太的想法。“威娜宝太太,是不是因为我有了一点点 钱,可是,这并没有改变什么。我还是想为镇里的人们服务。如果不能帮助他们, 我会很难过。” 威娜宝太太显得十分尴尬。“我明白。只是——只是,医生说——” “医生!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你近来很忙,可能没有时间来帮忙。” “哦,原来是他。”卡西亚深呼了一口气想保持平静。“看来,这里有了误会。 答应我,下次如果教堂需要打扫,一定告诉我,让我来做,好吗?” “当然,弗伦太太。”威娜宝太太低声下气地说。 卡西亚付了钱,向沃利斯先生说了再见,推着黛利亚疾步往家里跑去。 当商店的大门在卡西亚身后关上时,沃利斯先生摇了摇头。 “可怜的医生,”沃利斯先生说,“他这几天几乎变了一个人。” 威娜宝太太笑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她想要的东西。在蒙克赫斯这样的 地方,同一名商人嚼舌根没有任何意义。不过,近来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将“可怜 的医生”这句话挂在嘴边。 终于等到最后一位病人离开,卡西亚从诊室的门缝中探进头来。“弗伦,我可 以和你谈谈吗?” “不能等到午饭时再谈吗?我今天下午有很多门诊。” “不行。你为什么要对威娜宝太太说我不能再帮镇上做事,不能再待弄花草等 等之类的活?” “这很显而易见。她打来电话,你不在家,她需要一个解释。” “懂了。不过,如果将来你想替我发表声明,告诉大家我可以做什么,不可以 做什么,请你事先同我商量,好吗?” “恐怕不是次次都有机会同你商量。你应该不会否认,你最近经常不在家。就 这么简单。” 卡西亚甚至没有回答,她认为没有必要回答。 克洛顿的一间昏暗的排练厅里,鲁伯特。卡米林已经被警告,如果他不能振作 精神熟记台词,他将失去这个角色。鲁伯特讨好地朝导演笑了,一再保证到下次排 练时,他将把台词烂熟于心——他本以为已经背下台词,没想到由于患上重感冒, 他的记忆力严重受损。然而,在心里,鲁伯特在痛苦地问自己,难道他真地在乎这 个角色?这是一个相当蹩角的胞皂喜剧,而剧作者却自以为达到出神人化的水平。 鲁伯特在其中担任男配角,是个破烂角色。然而,他需要钱,财政上的捉襟见时便 得他不得不在意这样一个角色。 上帝啊,他已经很老了,已经不再适合这种角色。他最终会落得怎样的结局? 大概会落得和所有无名的演员一样的下场,最终不得不靠教授技巧,或是在工作室 里打杂为生,如果够幸运,也不过会在舞台上充当个剧务。前景黯淡一片。 罗伯特决定去酒吧喝一杯。 他刚刚穿上雨衣,一位十分漂亮的女孩走进门来。这个女孩有着一头金发,一 双蓝眼睛和丰满的唇。她显得神情紧张。 “你好,”女孩子打着招呼,“我是来参加排练的。可是,我来迟了,因为迷 了路,找不到这里。不过,我只是扮演一名少女,应该不会影响大局。” “我们还没排到你那场戏,不过,你的角色还是蛮重要的。”鲁伯特伸出手, “我是鲁伯特。卡米林,扮演主人公的好朋友。那个可怕的笨蛋,我是指主人公, 可不是在说我自己。” 女孩儿咯咯地笑了。“我叫阿曼达。第里萨。”罗伯特在心里赞叹,这个女孩 子真漂亮。他说:“我正准备去喝一杯。现在是午饭时间,愿意一起来吗?” 阿曼达抬起头微笑地看着鲁伯特,忽闪着卷卷的长睫毛,露出一双深深的醉人 的酒窝,“非常愿意。” 鲁伯特的心情豁然开朗了许多。 卡西亚看了看手表,才五点钟,诊室里只剩下三名妇女。再有差不多半个小时, 她就可以下班了,估计六点钟可以赶到寒维酒店。今天本不该她出诊,但是在靠近 艾里凡特和卡索的一间诊所,一名医生临时不能当班,所以卡西亚特意赶来填补空 缺,她决定今晚无论如何要去见阿德温娜,她已经答应过会尽可能赶过去,阿德温 娜约她是想谈谈有关圣克里斯托福医院的事情,想寻求卡西亚的帮助。可是,像阿 德温娜这样的人…… 卡西亚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面前的妇女身上。她轻轻地对那位妇女说:“你接 着往下讲。” “大夫,我非常需要帮助。五年之内我已经生了四个孩子,我的丈夫不喜欢用 那些东西,我的上一个婴儿死了。” “真遗憾。”卡西亚惋惜地说。眼前的女孩子自称今年二十二岁,但是卡西亚 不大相信。她看上去远远不止二十多岁。“死因是什么?白喉?还是——” “不,她刚一生下来就死了。有人说是因为她和上十个婴儿距离的时间大短。 大概只差十个月。” “从时间上看,是短了些。”卡西亚相信,导致婴儿死亡的原因并非于此。 “看来,你的确需要采取措施。我们可以帮助防止类似的事情再度发生。现在, 我要为你做一下检查,然后可以为你设置避孕工具,并且教你如何使用。那个婴儿 ……它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卡西亚不知该用怎样的语言去表达。是应该问婴儿什 么时间出生,还是问它什么时间死亡? “大概六个星期之前。” 可怜的小东西。“既然如此,现在采取措施还为时尚早,你的身体还需要恢复 一段时间,包括体内体外都要恢复原状。现在,我们先采取一些临时措施,等你复 原后再来。” “上帝,千万不要——” “不用避孕套。如果你丈夫不肯用,硬塞给他也没有意义,我们恐怕要先使用 子宫栓,迟些时候再用子宫帽,我会告诉你如何使用。现在,请你脱下衣服,坐到 那边……” 女孩子还没有摆脱生产所带的痛苦阴影,对卡西亚的检查很是惊恐,卡西亚觉 得十分心痛。 “好了。”十分钟后,卡西亚递给女孩子一个整洁的小包和一张说明书。“三 个月后再来复诊。祝你好运。” “谢谢你,大夫。”女孩子的眼中一下子涌满泪水,她匆匆用手背擦干眼睛, 说道:“对不起,我不该流泪,只是,我们刚才的谈话,又让我想起那个孩子。” “我理解。你哭吧,我不会介意的,讲出来你的心里会舒服些。” “我没事了。至少我还有其他几个孩子,”我还算幸运。只是,当时的情形非 常可怕,在你经历了所有的痛苦之后,却看见你的宝宝……她死了。“ “我能理解。你的丈夫很同情你吧。” “哦,是的,他是个好人,他只是——你也知道,男人都喜欢什么。”女孩子 含着泪水勉强笑了。 “我当然知道。” 卡西亚从艾里几特搭公车向斯坦特驶去。车子开得很快,卡西亚凝视着窗外, 她的耳边依然回响着女孩子的声音。她又回想起多年以前死去的那个婴儿,回想起 她当时的压抑,以及在那之后发生的一切……不,卡西亚,千万不要再回忆这些, 看在上帝的份上,至少不要在今天,不要在今晚…… “你好,卡西亚,真高兴你能来。”阿德温娜依旧那样时髦、光彩照人,她穿 了一袭黑衣,头上的一顶红色帽子低低地挡住一只眼睛。“你工作了一天,一定累 坏了,我叫了两杯马丁尼,希望能合你的胃口。我记得你喜欢马丁尼。我们在这里 见面,只我们两个,没有男人在场,很有趣,是吗?亲爱的,你身上这件外套不错, 是谁设计的?西武吗?” “不是,是在商场里随便买的。”卡西亚答道。“是啊,是很有趣,马丁尼酒, 不错啊。”卡西亚的心头依旧沉甸甸的,她的心绪依旧无法从下午那个女孩身上摆 脱出来。从贫穷到马丁尼,从死胎到名牌时装,多么残酷的对比。 “事情是这样的,我需要一点点帮助。圣托里斯托福医院邀请我去参与他们的 慈善工作,主要是筹划六月份的公益售旗日活动,我希望你能向我介绍一些背景资 料。明天早上是我第一次出席会议,我不想像个白痴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抱歉,阿德温娜,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忙。我从没接触过医院的管理层。我只 知道医院的董事局主席是一个非常重要、拥有大权的人物,每一个人对他的指示都 言听计从。如果他到医院视察,你一定要做好准备卑躬屈膝。” “这些东西对我没什么用处。”阿德温娜的脸色不大高兴,好像卡西亚故意不 肯向她透露内幕。“我想知道的是背景材料。” “是有关委员会的信息?” “我知道委员会是一副什么样子。妈妈早就提醒过我,那里乌烟瘴气,我要的 不是这些。我想让你谈谈医院的情况,比如建成有多少年,有多少间病房等等。你 认为我是不是应该准备些医学方面的知识?” “当然不同。”卡西亚笑了。“我认为,你也不必要搞清楚,医院里究竟有多 少间病房。让我想想,克里斯托福医院始建于一四四二年,最初的院址是在史密斯。 菲尔德附近,十九世纪初被迫迁址到维多利亚,因为在伦敦市区已经有了盖茨医院 和巴特医院。它们虽不及托马斯医院资金雄厚,不过——” “哈里也是这样讲。” “哈里?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他无所不知,我也感到吃惊。他在经营什么医疗保险计划,我也不是很明白。” “上帝,总之,虽然院方依靠捐助和投资获得不少资产,但是经营依然在走下 坡,所以像售旗日这样的集资活动对院方非常重要。克里斯托福医院是章先在生产 时施用麻药的几家医院。你如果在适当的时候表明你对这件事情的了解,别人一定 会对你刮目相看,还有……对了,医院里对护士们不直呼其名,而是根据她所在的 病房称呼她。目前,院方正致力于结核病的研究,希望能找到突破性治疗手段。这 些信息是不是有些帮助?” “太棒了。我就知道你能帮上忙。卡西亚,你有一个缺点,就是太谦虚了。弗 伦近来好吗?”阿德温娜出于礼貌问了最后这个问题。她和弗伦一向合不来,两个 人很少有机会见面。不过每次相遇,阿德温娜总会尽力表现出礼貌,但弗伦从不想 着做些什么。 “他很好,就是太忙。” “你的工作如何?还喜欢吗?” “非常喜欢,虽然十分琐碎,但毕竟是个开始。” “是和女人打交道?” “是的。是控制生育的诊所。这是一个潮流所向,而且”一定十分有趣。“阿 德温娜放下酒杯,审视着红红的长指甲。”再来一杯,好吗?“ “不了,我得回去了。” “再来一杯吧,会让你的旅途兴奋一些。你喜欢乡间生活吗?如果让我度度周 末还可以,待久了,我就受不了。” “乡间生活蛮好的!”卡西亚能想像,阿德温娜所谓的乡间生活应该是指威特 郡宽敞的豪宅,往往几个星期才会小住一次,平日里只有马匹看家。而她自己的乡 间生活,最最真实的乡间生活,却不过是教学、商店、田她和弗伦资助的乡下幼儿 园、威娜宝太太、还有女子学院。二者之间存在着天壤之别。“尤其对孩子们的好 处,他们在乡下可以——” “我的天,哈里来了!”阿德温娜说。“他说过要来,我让他别来,可他就是 不听。嘿,亲爱的。”阿德温娜扬起头等待哈里的亲吻。哈里弯腰匆匆吻了妻子, 然后看了一眼卡西亚,稍停顿了一下,也吻了卡西亚。“你好,卡西亚。” “你好,哈里,我正准备走呢。” “你还是那样迷人。”哈里轻声说。“为什么不赏光再喝一杯?” “她当然愿意。”阿德温娜说。“哈里,快点叫喝的东西,好吗?我们刚才在 喝马丁尼,我得去趟洗手间,马上回来。” 哈里在卡西亚身边坐下,仔细审视着她,说:“你好吗?” “非常好,谢谢你,哈里。”又是一阵难以抗拒的性的诱惑在卡西亚的理智与 情感之间挣扎。 “你好像很疲惫。” “谢谢你的夸奖。”卡西亚的语气里充满自卫。她本不想用这样的语气讲话。 “卡西亚,我说你看上去疲惫,并没有恶意,是不是工作太辛苦?” “不是。 “可是你不是在工作吗?重新作一名医生?” “是的。” “太好了。”哈里的脸上显出赞许满足的表情。“早就该这样了。” “每个人都这样讲,好像事先商量过一样。”卡西亚看了一眼哈里。在哈里黑 黑的眼睛深处,卡西亚看到一丝什么,好像是警觉,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开心吗?” “非常开心。” “你能帮到阿德温娜的新项目?我得提醒你,她的耐力很差。” “你这样讲不太公平,她才刚刚开始,而且她很努力。” “你知道的,我最拿手的便是对人不公。” 侍应生走了过来。“请来三杯马丁尼。”哈里吩咐道。 “不,我不要。” “为什么?别忙着走,喝点酒对你有好处。” “我得回家了。不能回去得太晚。” “要三杯马丁尼。”哈里再次对传者吩咐道,然而冲卡西亚笑了笑。 “你丈夫真幸运,有这样一位顾家的太太,你每天工作吗?” “不,只工作两个下午。不过,工作时间很长,有时我到晚上八点钟。” “在伦敦?” “不是你们概念中的伦敦,但也属于伦敦,在布里斯顿郊区。不过,我今天去 了艾里几特和卡索那边。” 然后你还要一路赶回家去。真奇怪你没竟然没在伦敦买一所小房子。工作晚的 时候可以住在那里,早上再赶回家。 卡西亚笑了。“这主意真可笑,怎么可能呢。” “这还不容易。如果是我,早就这样做了。你现在是一个独立的女人。想想看, 你可以省却多少烦恼,不必担心时间,不必面对紧张……” “你认为弗伦会同意吗?还有孩子们……” “不过每周两个晚上而已,弗伦会同意的。何况,据我所知,他经常要外出接 生。而且你又有了保姆,尽可以放心孩子们。” “哈里,”卡西亚坚决地说,“你根本不理解我,不理解我的婚姻。” “是的,我不理解。”哈里关注地看着卡西亚,露出若有所思的目光。 卡西亚最终还是没有抑制住思绪的飞扬。坐在回家的火车上,望着窗外夜色渐 浓,卡西亚的头在马丁尼的作用下有些昏昏沉沉。挥之不去的记忆重又浮现在眼前, 下午诊所里的那个女孩,还有她那死去的婴儿又一次唤醒了卡西亚心底的记忆,让 她想起一个死婴…… 听人说,第一次面对死亡的情形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卡西亚相信这句话千真万 确,她永远忘不了那位精疲力竭,只有十五岁左右的母亲,忘不了那个小小的婴儿。 当它终于被医生从母体中拽出,已经浑身发青,早已死去多时。 那时,卡西亚刚刚到妇产科实习两个月,亲眼目睹了一位又一位母亲的痛苦、 紧张、坚韧的勇气以及惊恐失望。她有一种强烈的归属感。在这样一个生命诞生的 地方,看着一个又一个小生命在用尽种种方法之后挣扎着爬出母体,听到一声又一 声坚强的啼哭,卡西亚狂热的认定,这里才是值得她付出一生的地方。直到那一天, 她第一次面对死婴,眼看着那张恬静,几乎是含着笑意的小脸以及纤软无力的四肢, 卡西亚禁不住泪如泉涌。 “又来了,又来了”。助产士严厉地瞪着卡西亚。“过于感情用事的人是做不 了好医生的。该哭的是那个可怜的女人,而不是你。亲爱的,转过身去,我来给你 打一针,预防产后并发症。贝里奇小姐,请你将死婴扔到水槽里。我很快就来,别 叫了,亲爱的。助产士朝那位母亲吼道,”马上就好。“ 一切都过去了。除了发青的尸体,再没有人理会那位母亲在过去几小时里承受 的痛苦。卡西亚突然间感到一阵恶心。她将死婴轻轻地放在水槽的石板上。她知道 自己这样做很傻,但还是忍不住找了条毛巾,将尸体包住,放进垃圾桶。 一名学生护士站在卡西亚身边。她异常同情地看着卡西亚。“很可怕,是吗? 上个星期我也经历过一次,可怜的小家伙。”护士弯下腰仔细看了看尸体,又说: “这些助产士都是铁石心肠。她们从不肯试着去缓解产妇们的痛苦,好像她们的天 职就是让产妇们受苦。” 卡西亚惨然一笑。“上个星期,我们为一名助产士接生。我还从没听到哪个产 妇喊叫的声音比她还大。生产之后她说,她以前曾经命令所有的产妇不得叫出声来, 现在她觉得十分羞愧。告诉你,自从我到这里实习,我对女性的尊重更加深了。当 然,主要是对那些生过孩子的女人。” 很快,卡西亚便到了下班时间,那天是星期五晚上,是卡西亚盼望已久的周末。 自从她到妇产科,便搬进驻院外科医生房间旁边的一间小屋,平日里,她就住在医 院,不过驻院医生允许她周末休息。“去温习一下功课,我知道,一个星期的工作 已经很累了。” 卡西亚骑上自行车往教母家驶去。路好像很漫长。夜晚的气温依旧很高,街道 上又脏又乱,格罗文娜花园显得愈发令人向往。 哈里斯为卡西亚开了门。“小姐,你的脸色不好,要不要我为你准备洗澡水? 今晚我休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出去,理查德爵士让我转告你,他去了诺福克。” “没问题,哈里斯,你走吧,我自己可以放洗澡水。” “好的,小姐。” “哈里斯,你家里人口多吗?” “很多,是个大家庭,小姐。我们家有十三个孩子。原本有十四个,但是死了 一个。 当然,十四个孩子当中必然会死掉一个,这在当年已经很不错了。如今的卫生 条件改善了许多,卡西亚在想,哈里斯的母亲经历十四次生产,亲眼目睹一个孩子 死去,她想不通,哈里斯的母亲,以及她那一代的妇女何以承受住这样的打击,依 旧一胎又一胎地怀孕、生产。 卡西亚脱下夹克,伸展了一下隐隐作痛的后背,“真不幸,我可不想要孩子。” 卡西亚的思路已经有些沉乱不清。 “母亲说,她们那些妇女都是这样想的。” “我知道,不过,现在却是真地可以采取措施加以控制。” “是的,小姐。”哈里斯十分尴尬。“好了,我要走了。” “好吧。祝你今晚愉快。 “库克去看电影了,小姐。她让我告诉你,她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晚餐。” “谢谢。” 卡西亚缓缓地走上楼,在浴缸里泡了好久,试图驱散周身的疲惫,试图忘记那 具小小的尸体。可是,她却无论如何无法忘记。她真想和弗伦谈谈,他会理解她, 安慰她。可是,他整个周末要在急症科工作,要睡在医院,除非有十万火急,她不 能去打扰他。眼前的心情当然算不上十万火急。 卡西亚从浴缸里爬上来,换上一身轻便的棉质睡衣,走到楼下餐厅,她不觉得 饿。她太累了,心情过于紧张,没有丝毫的胃口。她端起沙拉,随手又放下,推到 一边,然后走进客厅,客厅里显得过于空旷昏暗,于是卡西亚又走进阳光房,上帝, 没有了列奥娜,这座空旷的大房子显得那样压抑,好像有几个世纪了,卡西亚始终 没有得到列奥娜拉的任何音信,但愿她一切都好。 门铃突然响了。卡西亚心想,查维斯应该去开门,可是,查维斯没有动静。门 铃又响了一声,跟着又是一声妈的,卡西亚不想去开门。门外的人管他是谁,反正 会走开的。查维斯为什么没有反应?卡西亚记起来了,查维斯正在休假,陪他的母 亲去了,门铃又响了。但愿来人能知趣地走开,又是一声门铃,又是另一声门铃。 卡西亚无奈地叹了口气,站起身,穿过客厅,打开大门。哈里。莫里顿站在门 外,他身穿简单的白衬衣,奶白色麻肩长裤,高腰棕色皮鞋,头发乱糟糟的。他的 腰下夹着一个皮制头盔,手腕上套着风镜。他笑得非常开心。 “你好,卡西亚。 “哦,你好。 “我学你,也是骑车来的,不过,是辆摩托车。瞧,在那儿。刚买来不久,漂 亮吗?” 哈里的摩托车停靠在院子的栏杆上。车子不是很大,但闪闪发亮,十分引人注 目。“漂亮极了。”卡西亚说。 “如果你愿意,我过会儿带你去兜风,我可以进来吗?” “我,我很——”卡西亚本想说她很累,想以此为借口将哈里挡在门外。但是 她不想让哈里觉得她小器,于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说:“好吧,请进。家里人都 出去了。 “谢谢你不计前嫌。”上帝,卡西亚恨透了哈里的声音,对他拖长音讲话的语 气恨之人骨。 “哪里。”卡西亚勉强笑笑。‘称上次不是说过,我们无论如何都还算得上是 亲戚。 “我是这样说的吗?算了,我有件事障告诉你。其实,是两件事情,我有件礼 物给你,是列奥娜拉托我捐给你的。我刚刚去巴黎见过她。” “哦,哈里,我怎么不知道你去巴黎。她好吗?我有本书想寄给她,相信她一 定会喜欢,还有——上帝,我真想见她,我想念她。” “我知道你想她。”哈里有些不耐烦。“她很好,她让你去看她。”现在,我 有了消息要宣布。“ “什么?” “我刚得知,我考了第一名。” 卡西亚知道,哈里是怀着怎样炫耀的心情跑来向她宣布这个消息。她本想讲几 句恭维的话。可是,当她发现哈里的眼睛中满含殷切的期待,他的脸上是惶惶不安 的神色时,卡西亚才猛然意识到,哈里并非出于傲慢,而是恰恰相反地出于诚挚, 特意来和她分享。哈里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去倾诉,班尼迪克和希希里这会儿 正在法国,惟有她或多或少地与哈里有着血缘联系,她是当然的听众。卡西亚由衷 地对哈里说:“哈里,这太棒了,干得好。你一定高兴坏了。” “开心得不得了。虽然我不想说,但我必须承认,最后那段时间里,我真地很 拼命,要知道,曾经发生过那么多事。” “我明白。”在哈里正式人读牛津大学的一个星期之前,哈里突然宣布他将周 游列国,他的牛津生涯也因此被推迟了两年才得以展开。仅仅一时的着迷,哈里就 去了印度和南美,此举无疑引起喧然大波。有人威胁他将失去就学资格,更有高层 插手干预。两样东西最终挽救了哈里,一是他高大魁伟的身材,二是他出色的水上 技巧使得他希望成为最具潜质的校队选手。 “连我的导师都很惊讶。”哈里又笑了。 “我能想像。”卡西亚也笑了。“我看,值得庆贺,应该喝点什么,查维斯不 在家,我去地窖拿瓶香槟。” “还是我去吧,我知道在哪儿。你没事吧,我是说,你不累吧。” “不,一点不累。” 哈里取来香槟和两个酒杯,极其夸张地开了香槟,为卡西亚斟满。 “为你干杯。”卡西亚说。 “也为你干杯。为成功干杯。” “为成功干杯。” 卡西亚很自然地想起弗伦。弗伦没有成功,虽然他在心理上比哈里更渴望学业 上的成功,但他的考试一塌糊涂。卡西亚能想像,如果弗伦在场,哈里的祝辞会如 何地激怒他,让他自己觉得饱受高高在上的富家子弟的嘲弄。 哈里看着卡西亚。“你看上去像是累坏了。” “谢谢。”卡西亚的语调十分辛酸。不知怎的,她突然间有些后悔,后悔不该 穿这样一套破旧的家居服,后悔没有穿上丝袜,后悔没有化妆,而且头发也早该修 剪了。 “别紧张,我只是觉得,你可能工作得过于辛苦。” “是这样,算不上过于辛苦,不过还是蛮累的。” “今天有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情发生?又从死神嘴里夺回几条生命?” “没有,一条都没有。”卡西亚又想起被死神叼走的小生命,她的眼中立时充 满热辣辣的眼泪。 卡西亚胡乱摸出一条手帕醒醒鼻子。她不敢看哈里。她知道哈里一定觉得她傻 气,从此更加看扁她。然而,哈里却用异常的温柔,卡西亚从未领略过的温柔的声 音问道:“卡西亚,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今天死了一名婴儿,刚刚生下来的婴儿。出生之前就死了,助产上将死婴交 给我,让我掉到水池里,就好像——好像丢拉圾。我——” “卡西亚。”卡西亚抬起头,发现哈里的表情异常复杂,包含着关切、惊恐和 一丝惊奇,“卡西亚,你是说,你真的在做这些事情?在妇女们生产的时候待在旁 边?真地要处理死婴之类的事情?” “当然。”哈里的天真让卡西亚觉得好笑。“不然的话,我们学什么?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哈里很是惊讶。“我还以为你们只是了解一下,并不需要动 手去做,不需要去面对。你怎么应付得了?你才多大?二十一岁。太可怕了。” “哈里,那个死婴的母亲只有十五岁,那才是真正的可怕。我们要做很多事, 接生、观察手术情况、包扎伤口……” “你真勇敢,真勇敢,”哈里的语气还是那样轻柔。 “不,我不勇敢,尤其今天表现得很不勇敢。不过,这是我第一次,第一次面 对死亡,上帝啊,对不起,哈里。” 卡西亚在沙发上坐下,无助地抽泣着,她心想,哈里很快就会离开。他一定被 她这个傻瓜弄得不知所措。然而,哈里在卡西亚身边坐下了,并且张开双臂。精疲 力尽的卡西亚甚至来不及考虑,就已经倒在了哈里的怀抱,此时此刻她只想有人抱 住她。 哈里的白色棉布衬衫经过浆洗,十分挺刮,已经被卡西亚的泪水打湿浸透。他 的身上散发出令人心怡的汗味和土耳其香烟的味道。卡西亚没有想到,哈里的怀抱 竟然如此惬意,渐渐地她的泪水止住了。 哈里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替卡西亚擦干眼泪,微笑地低头看着她。“这才对嘛。” “我一定难看极了。”卡西亚离开哈里的怀抱,吸了吸鼻子,又用手擦擦鼻子。 “卡西亚,你漂亮极了……只是,注意别吸鼻子,让人恶心。” “对不起。”卡西亚用手绢擦干净鼻子,勉强笑了,她说:“你刚才那句话才 真正像你。” “这是什么意思?像我什么?” “总是批评别人。” “我还有什么特点?”哈里依然微笑着。 “你现在这么乖,我不会说的。” “难道我一向不乖吗?”哈里递给卡西亚一杯香槟。“来,喝了它,你会舒服 些。” “谢谢。”卡西亚再次露出笑容。“你向来不乖。” “既然你谈得开心,不妨让我告诉你,你是怎样一副形像。” “好啊。我很想知道,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子。” “很凶。经常发脾气!” “发脾气?这可不公平。大家都说我脾气好。” “那是因为他们比我幸运。在我看来,你很固执、强硬,而且极其性感。” “谢谢——”卡西亚不敢相信她听到的最后一个词,“你说什么来着?” “上帝,卡西亚,你应该让你那所医院检查一下你的听力。我说你固执、强硬、 而且极其性感。” “明白了。”卡西亚看着哈里。她的心清怪怪的,迷茫、震惊,绝对的脆弱, 而且——“你脸红了。”哈里伸出手,用他的指尖蘸住卡西亚最后一滴眼泪,然后 将手指放人口中吸吮。 卡西亚依然一动不动地看着哈里,哈里并没有碰她,甚至没有试图靠近她。然 而在她的心中却有一阵深深的震颤,她从未体验过如此强烈,如此有力的震颤。哈 里一动不动仔细地审视卡西亚,他的目光缓缓地掠过她的头发,她的眼睛和双唇, 一直向下,向下,直到她的乳峰。 终于,哈里靠近卡西亚。又伸出双手搂住卡西亚的肩头,轻柔地抚摸她,并且 动情地吻着她。 卡西亚低头看着俯在她胸前的这个男人。这就是哈里,从她幼年时便与之不共 戴天的哈里。然后,她又想到弗伦,她自认为爱的人。此刻,抛开世上的一切,她 只想与哈里赤裸地躺在一起,让他拥有自己,进入自己。然而,凭着尚存的一丝理 智,卡西亚知道,她不可以这样,她近乎绝望地看了哈里最后一眼,然后捧起哈里 的脸,对他说,他必须马上离开。 他们为此僵持了很久。哈里先是觉得好笑,继而难以置信,接下来感到受了伤 害,忍不住大发雷霆。他说没有理由会是这样,他不能走,也不会走。最后,他又 开始大骂卡西亚是个假正经的老处女。卡西亚几乎快要动摇了。有好几次,她被痛 苦压抑得几乎就要屈从于欲望的指使。然而,哈里最后那句漫骂激怒了她,让她相 信,她的决定是对的。 在多方面强烈情感的撞击下,卡西亚忍不住再一次泪流满面。她狠狠地擦了一 把眼泪,吼到:“你怎么敢这样骂我——” “我说得不对吗?” “不对。”从此,卡西亚犯下一个天大的难以挽回的错误。 好久,屋子里死一样沉寂。哈里站在房间的另一头,脸色煞白,精疲力尽。天 色更加暗了,卡西亚在一片迷蒙中憋得必须将房间里的灯打开,好像这很重要。 “啊,你总算讲了真话。我猜,一定是那个小白脸医生。不过,我怀疑他是否 有足够的技巧让你开心。难怪你不想——” 卡西亚愤怒了。“你真让人恶心,竟然用那种语气谈这种事情。” “这种事情!你讲话怎么像孩子妈妈一样。这种事情!多么有淑女风度。操你, 卡西亚,操你。你应该知道这个词,操,操,操!操那个医生。你们就在这儿干的? 你躺在下面,心里思考着英格兰,听任医生在上面一进一出,盼望他快点发泄完? 卡西亚,我敢担保,我会让你体验到难忘的经历,但是,我敢说——” “哈里!”卡西亚几乎是尖叫着喊出声。她泪如泉涌,呼吸变得困难而急促, 好像一名临盆的产妇,前额直到全身都冒出冷汗。“恶心,你令我恶心。滚出去, 滚,再也不要看见你。” 哈里转身向门口走去。“你放心吧,我不会再来找你。” 然而,哈里还是来了,在卡西亚前往立兹举行婚礼的头一天晚上,哈里一脸严 肃面色苍白地出现在门口。他问卡西亚,可不可以占用她五分钟,哈里身着燕尾服, 显然正准备出席什么场合。卡西亚不着边际地记起鲁伯特曾经说过,哈里装扮之后 总给人一种粉墨登场地感觉。他看上去有些憔悴,体重好像减了不少,与过去相比, 少了几许彪悍。哈里没有落座,他只看了一眼卡西亚,说道:“我告诉自己不该来 找你,但是我不能不来,卡西亚,我真的不敢相信你会走这一步,现在改变主意还 来得及。求求你,不要和他结婚,我——” 卡西亚知道,她必须抢在哈里讲出令她不堪重复的那句话之前制止他,“哈里, 我必须这样做,我已经——” “你怎么了?” “我已经怀孕了。” 哈里一言不发地打量着卡西亚,他的目光在卡西亚的胸部稍稍逗留之后,向下 落到她的腹部,凝视了计久,才又回到她的脸部,正视卡西亚的双眸。 “就因为这个?” “不,不仅仅因为怀孕,不过——” “你爱他吗?这才是结婚的惟一理由,如果你说你爱他,我不会阻挠你。永远 不再打扰你。” “我……,”时光仿佛骤然停止,哈里用他的目光探寻着卡西亚的眼神。终于, 卡西亚拼尽全身的气力说道:“我……爱……他”。 “好吧。”哈里转身大步走出大门,从此走出了卡西亚的生活,一晃便是几年 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