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玛丽。怀特克的眼中射出冰冷、不满、饱含不屑的目光。阿德温娜再也承受不 住如此咄咄逼人的眼神,她惶恐不安地低下头,直视着双手。她漫无边际地想起, 她最近一次去修指甲时,巴比特建议她试一下暗红色的指甲油。现在看来果然效果 不错,比鲜红色的指甲油更能映衬出她肌肤的白皙。她对玛丽说道:“真的抱歉。 我最近比较忙。” “莫里顿夫人,我们大家都很忙。据我所知,在你答应接手这份工作时,你好 像蛮清闲的,正想找些有意义的事情去做。” “我知道。我是说,确实是这样。” “好了,再让我们看看眼前的情形,都快到四月份了,你居然告诉我,还没有 将信件寄发给各大区的组织者。我对此非常失望。” “我明白,我很快就能完成草稿,这几天之内就可以寄出,这样还来得及吗?” “所有信件必须在这几天内寄出。我认为你应该有个助手。我会打电话给詹妮 弗。巴林,看她能否帮得上忙,我的天,问题真的很严重。”玛丽真的生气了。 阿德温娜心里一惊,如今的局面比她当初回绝玛丽。怀特克的邀请还要糟糕。 她本意是想促进父亲与西荣爵士的关系,现在看来,她的好意将带来严重后果。妈 的!可是,这份工作的确无聊,而这里的人又那样可怕。更何况,写完上百封信得 花上相当长一段时间,而且——玛丽。怀特克又开口了。她阴沉着脸,鼻子好像拉 长了许多。“或许,如果詹妮弗有时间,我应该让她接手你的工作。她很能干。我 们没办法让不肯尽职尽责的人留在这里。” 阿德温娜的恐惧更加重了。想想看,如果这个消息传到母亲耳朵里,她一定会 大发脾气。阿德温娜急忙说道:“不,我发誓,我是真心想帮忙,只是我不太擅长 这些。” “我已经领教了,莫里顿夫人。” 阿德温娜突然心血来潮。“怀特克夫人,还有一件事我想和你谈谈。” “什么事?”怀特克很不耐烦。 “我在想,也许我可以做一些事情,一些更适合我的事情。当然,如果你同意 的话。” 玛丽怀特克的表情仿佛在说,无论阿德温娜适合做些什么,那都将是十分不幸 的事情。 “我在想,我可以为你组织一场时装表演。我是说,为医院进行慈善义演,我 在时装界有很多熟人,有一位在《时尚》杂志工作的天才,还有一大批模特。地点 选在大饭店。如果能定在多切斯特酒店,将再好不过,我们一定能筹到很多钱。我 有个朋友,叫维妮妮。哈德威克,估计你知道她——”玛丽。怀特克冷冷地摇摇头。 “她为圣托马斯医院举办过这样一次活动,结果获得巨大成功。怀特克夫人,我非 常非常抱歉没有将售旗日的工作做好。这些工作对我来讲过于陌生,可是,如果让 我组织时装表演就不同了……” 玛丽。怀特克极不情愿地承认:“我听说过圣托马斯医院的那场时装表演募集 到很大一笔钱。我们也探讨过为圣克里斯托福医院举办一场类似活动的可能性,可 是组委会成员里没有人懂得如何去做。” 阿德温娜心想,不用问,那帮人怎么会懂得时装表演呢。她用鼓励的目光看着 玛丽。怀特克。“现在,你终于有人选了。怀特克夫人,将这个活动交给我吧,我 发誓一定全身心去做。” “我得征得组委会的同意,不过,在眼下阶段,售旗日活动依然是你的首要重 点。但我必须承认,你刚才的建议很有吸引力,你认为应该何时举行?” “要到秋天。维妮娅说组织工作相当复杂。初秋的时机最佳,可以有最新时装 亮相。我一向偏爱冬装,非常…”阿德温娜没再继续说下去,她看得出,玛丽。怀 特克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好了,我刚才说过,我要先征求组委会的意见。在此期间,请你务必处理好 那批信件。” ‘好的,怀特克夫人。“ 在开车回家的路上,阿德温娜依然在微微颤抖,她还是和玛丽怀特克耍了个小 小的花招,那批该死的信件,她才不过写完十来封,她真的得加紧速度了,不过, 首先…… “维妮妞吗?我是阿德温娜。莫里顿,亲爱的,有没有空一起吃午饭?今天还 是明天?明天?好的,你来我这?我得好好向你请教。一点钟左右?太好了,非常 感谢。” 一觉醒来,卡西亚的心情十分愉快,前段时间的烦恼仿佛已经烟消云散,她的 诊所运行正常,孩子们生活愉快;詹妮特依然为家里带来欢乐。就连弗伦也不得不 承认詹妮特很会带孩子。而最令卡西亚开心的,莫于过弗伦对她的态度突然间变得 缓和,不再像从前那样刻薄,有很久不再口口声声地指责金钱带来的种种变化。他 甚至询问了卡西亚的工作情况,而且,昨天晚上他还和卡西亚做爱。这是自圣诞节 以来,他们之间第一次做爱。 卡西亚躺在床上,在黑暗中,她本以为弗伦会像往常一样,例行公事般地给她 一个冷冷的亲吻,却发现弗伦伸出手臂准备拥抱她,并将身体靠近她。“卡西亚?” 弗伦的语气是每次她想要卡西亚时才会有的。卡西亚还不敢抱有奢望,她回答道: “什么事,弗伦?” “哦,卡西亚。”弗伦凑过身体,一边亲吻卡西亚,一边抚摸她的乳房。卡西 亚的身体如久旱逢甘霖一般被喜悦包围着。弗伦的动作很小心,很体贴,这点是卡 西亚没有料到的。弗伦已经很久没有如此体贴过了。 他们做爱并不成功,卡西亚没能达到高潮。不过,能体会到弗他需要她,能重 新回到弗伦身边,卡西亚已经很开心了。她躺在弗伦怀里,听着弗伦打着鼾声渐渐 睡去,思考着自己的婚姻。卡西亚有些搞不懂,面对弗伦态度的转变,她为何会有 如此感激涕零。 或许,是因为内心的负罪感,坦诚地讲,卡西亚自以为她对遗产的处理方式并 不高明。她只一味地将一大笔钱砸到弗伦脸上,却从未体谅过弗伦的难处以及他是 否会被刺痛。在卡西亚进入梦乡之前,她还在想,或许经过这一个晚上,他们的婚 姻会慢慢回复到从前。卡西亚很坚定地对自己说,这是件好事,她转了个身,与弗 伦背靠背躺着,心里还在念叨,这是件好事。 时间还早,卡西亚轻手轻脚起了床,在浴缸里泡了好久,微笑地望着窗外明媚 的天空,流动的浮云。夫妻之间相敬如宾比怒目相视要开心多了。 卡西亚听见孩子们也起床了,听到詹妮特一边和孩子们说着什么,一边为他们 穿好衣服。上帝,能够有这样一个好帮手真是难得。卡西亚走出浴缸,穿好衣服, 唱着歌走下楼去。 邮递员刚刚送来信件。有几封是给弗伦的。这很正常,弗伦每天都会收到发自 各政府机构以及制药公司业务代表的许多信件。只是今天的邮件中有三个手写信封, 其中有两封是写给卡西亚的,一个信封上盖着SW3 的邮戳,另一封则出自鲁伯特龙 飞凤舞的笔体。卡西亚正准备拆开鲁伯特的信件,发现有人紧紧抱住她的膝盖。 “妈咪,猜猜我是谁?” “我猜不出,是黛利亚吗?” “不是。” “伯弟?” “也不是。” “嗯……难道是威廉?” “猜对了。”威廉开心地笑了。卡西亚低头看着威廉,心中涌起无限爱意,威 廉更多地继承了母亲贝里奇家族的遗传基因,一头金发、蓝眼睛,不如伯弟合群。 “妈咪,我什么时候能去伯弟的学校。我不喜欢乡下的幼儿园。” “你要等到五岁才行。至少也要四岁半。” “我差不多四岁了。” “我知道,不过——” ‘怕弟说他的学校棒极了。“ “是吗?” “是的,他们踢足球。我也想踢足球。” 卡西亚沉默了半晌,早上的好心清被一片乌云笼罩了。伯弟还将在海威赫斯的 学校读上一年,之后他将人读私立小学,从此,伯弟将彻底走出卡西亚的生活,开 始他自己的一片天空。最糟糕的是,伯弟一直盼望着这一天,全然不知等待他的将 是何等的恐怖,卡西亚从小便品尝过私立小学里思家的痛苦,饱尝过泪水、受气、 孤独等各种滋味。她知道,这是每一个人读私立小学的孩子所必然面对的。她曾经 一次又一次尝试说服弗伦,试图阻止他送伯弟上私立小学的决心,但是一直不能成 功。 “他必须去。”弗伦反复向卡西亚申明,这样做是为了伯弟好。他们带伯弟去 参加了那所私立小学,并且密切观察伯弟的反应,伯弟对操场和体操房表现出极大 的兴奋,对教室则显得比较困惑。在参观宿舍、公用浴室和没有门的卫生间时,他 显得比较害怕。伯弟与校长握了手。校长亲切地表示,他十分期待伯弟的到来, “希望你在这里长成小伙子,好吗? 可怕透顶,她的宝宝将被调教成小伙子。直到一家人钻进汽车,卡西亚始终没 有向校长露过笑容。 “乖,威廉,你在利比太太的学校里学到很多知识。如果你想去圣约翰学校上 学,你必须学会更多的东西。” 保姆抱着开心的黛利亚满面笑容地走下楼梯。伯弟则顺着栏杆扶手一直滑下楼 来,拥抱了妈妈。 弗伦也紧张兮兮地跑下楼。“我迟到了。有信吗?啊,有信,谢谢你,早上好, 孩子们。”卡西亚注意到,弗伦没有看那些信件,而是顺手装进口袋。这个细节有 些反常。 大家走进餐厅用早餐。 盖有SW3 邮戳的那封信来自哈罗德商场附近的那家地产经纪。他在信中特别推 荐了几处物业,其中仍然包括位于沃顿大街的那座小房子。这位热心的年轻人在信 中写道:“亲爱的弗伦太太,关于您上一次查询的位于沃顿大街的物业,目前依然 等待出租,而且租期较之前的半年有所延长,不知您对此是否依然有兴趣,随信另 附其它几处物业的介绍,愿随时为您效劳。普利查德。斯勒革摩。” 好心的斯勒革摩先生。卡西亚不禁又想起斯勒革摩那张热情洋溢的面孔,殷切 周到的风格,她相信这个年轻人的生意一定会成功,卡西亚知道,如果弗伦知道斯 勒革摩的存在,或是知道卡西亚进行过物业方面的查询,他一定不会开心。于是, 卡西亚随手将信塞进挂在椅子背上书包里。 第二封信来自鲁伯特,内容便有趣多了。“亲爱的,关于事业的事,我是突发 奇想,不过,如果你依然有兴趣赞助,我手上刚好有一个小项目。欲知详情,请电 话联络。你的最爱鲁伯特。” 赞助?这是什么意思?随即,卡西亚便记起来了,鲁伯特是指对剧目的投资。 她当然会和他谈一谈。她早就为他准备了一笔钱,如今正放在多家银行和保险公司 的户口里,而且如滚雪球般越积越多,正等着卡西亚合理调配,如果鲁伯特的项目 吸引人,她当然会考虑。不过,她要和班尼迪克商量一下。 卡西亚看了看餐桌对面的弗伦,弗伦也在读信,皱着眉,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 卡西亚有心想问问弗伦,信里都写了些什么,但是又怕弗伦也会问及她的信件内容, 于是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突然,卡西亚看了一眼手表,“上帝,快八点半了,詹妮特,我去送男孩子们 上学,你可以带着黛利亚去喂鸭子。” “好的,弗伦太太,这真是个好主意。” 卡西亚飞快地驾车驶向海威赫斯。天气很好,卡西亚听从了孩子们的要求,将 车蓬敞开,他们一路驶过乡村,看见威娜宝太太正从她那座难看的房子里走出来。 卡西亚的孩子们向威娜宝太太挥手致意,威娜宝太太尴尬地朝卡西亚母子笑了笑, 然后转过身对她丈夫说了句什么,卡西亚能请出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卡西亚再回到家时已是十点钟之后,弗伦不在诊所,他的汽车也不见了踪影。 “佩供,出了什么事?弗伦先生呢?” “被克拉克夫人找出去了。你刚出家门,她丈夫就打来电话,说克拉克夫人要 早产,看上去很不好。克拉克先生吓坏了。医生就让病人们回家了。” “上帝,可怜的克拉克夫人,好了,我要去餐厅。我有很多信要写。” 卡西亚走进厨房,在餐桌旁坐下。她一眼看见弗伦的信件被佩琪丢在橱柜上, 不禁萌发了好奇心,弗伦早上阅读信件时紧张怪异的神情让她隐隐感到不安。卡西 亚在内心斗争了十分钟,终于忍不住拿起其中的一封。 信封上的笔迹十分整洁,邮戳上注明信件寄自布里克顿。或许,这封信是卡西 亚的病人寄来的,根本就是寄给她的。想到这里,卡西亚终于说服自己拆开信封微 微颤抖地打开信笺… “亲爱的弗伦医生,看到您的广告,知道您需要一名助手… 太约过了长长的一个半小时,弗伦才回到家。弗伦走进客厅,呼唤着卡西亚的 名字。卡西亚走进客厅,只见弗伦一脸疲惫,不过十分自得。 “弗伦,克拉克夫人情况如何?” “哦,很好。婴儿也平安无事。她早产了一个月,不过还算顺利。婴儿体重五 磅,一切正常,甚至可以不去医院做进一步检查。现在,我在想原先的手术怎么办。 我被迫将它取消了……很不应该,是吗?没有后备力量,真是不好办。” “你说得对,弗伦,所以你就登广告想请一位助手?” 弗伦脸涨得通红。“你说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读了你的信?是的, 我很抱歉,这样做不太光彩。不过,它们就放在橱柜上,我不是刻意背着你去偷看, 不像你在我背后做的事情那样不光彩。“ “不要乱讲。”弗伦扯大嗓门喊道。“我没有背着你做事,只是这件事与你毫 不相干。” “与我不相干!”卡西亚的声音中燃烧着可怕的怒火。“弗伦,你怎么可以这 样讲话?你的诊所,这所房子……” 弗伦自知理亏,他说:“其实,我一直想和你谈这件事,只是你一直很忙。” “很忙,看在上帝的份上,弗伦,我每天晚上待在家里,每天吃完晚饭,我都 强迫自己不去做自己的工作,就是为了多一些时间和你在一起……” 有那么一瞬间,弗伦面露愧色。他说:“你真好。” “弗伦,请你一定告诉我,为什么你不肯和我讲这件事?你一直在暗地里筹划, 费尽心机地想找一名助手,而我——你认为我会怎么想?” “对不起。我知道应该告诉你这件事。但是我不明白,你干嘛这样大惊小怪, 就算我告诉了你,又有什么不同?” “有什么不同?”卡西亚的声调抬高了,她的怒意更浓了。“你明知道我一直 希望做这份工作,却还在问我有什么不同?弗伦,我们以前讨论过这个问题,你当 然知道我的想法。你对我说过,会有那么一天……” 弗伦不安地看着卡西亚。“我说过吗?我真的不记得了,而且,这也不现实, 卡西亚,况且,我知道你一向不属于内科。你的理想是去外科——” “啊,对呀。不过,我好像为了某个原因放弃了理想——是什么原因?哦,对 了,为了和你结婚。” 弗伦匆匆将话题引开,“你有了孩子,现在又有了工作。” “难道我就不能放弃节育诊所来和你工作?我现在的工作不过是名高级护士, 你为什么不征求我的意见,弗伦?为什么?” “我是想告诉你的。”弗伦更加局促不安。“想告诉你我的决定。” “明白了。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只是通知我一个决定而已。” “过去六个月里,你也有好几件事是擅自作主的。” “这不公平。” “非常公平,你请保姆,你决定买车——” “这不是一回事。” “还有研究基金……” “我终于找到答案了,我差点忘了。就是那笔研究基金伤害了你,是吗,弗伦? 伤得很深很深。” “我没说受到了伤害,我只是很生气。” “你的做我也令我很生气。非常生气。他们怎么样?” “什么?” “我是说那个申请人,资历还好吗?” “我还没来得及研究,如果你愿意,可以帮我判断一下,反正你也看过那些信 件。” 卡西亚没有理会弗伦。“很好,我很高兴,看到诊所有能力负担助手的费用。 你打算付他多少薪水。一年五百磅? “说到这个问题——当然,有了你那笔钱,一些问题——已经得以解决,是吗? 比如伯弟的学费,房子的修缮,还有新诊所。” “这么说,我需要资助这个职位。” 弗伦的脸色一下子煞白。“你的话很难听。” 卡西亚脸烧烧的。她也奇怪,自己居然会讲出这种话。“对不起,我言重了。 然而,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恐怕根本不会考虑和我商量,是这样吗?” “不是。” 卡西亚感觉到自己的说得过份了。她很内疚,试图缓和一下气氛。“弗伦,我 想问个问题,既然你已经了解我的感受,你是否会考虑请我做你的助手?至少——” 卡西亚苦笑了一下,“至少给我一次面试的机会。”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弗伦终于开口说道:“对不起,我觉得不行,在这个小 镇里行不通。” “看在上帝的份上,究竟为什么行不通?在这里,我认识每一个人,我可以专 门负责女人,或者还有孩子们。还有哪儿比这里更适合我?” “不行。”弗伦坚决地说。“你不能在这里接手——”弗伦突然间不再讲话, 他知道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 “我的天,你是不希望你在村子里的地位受到哪怕一点点动摇,对吗?身为医 生,被全村人顶礼膜拜的医生,你很在意,对吗?你想要的不过是个卑微的助手, 永远无法和你平起平坐。” 卡西亚不再讲话,她在想,在想弗伦过去几个星期的表现,她突然明白了,为 什么弗伦急于和好,为什么他不再抱怨卡西亚的工作,也不再提及遗产的问题,为 什么他会对卡西亚示爱——直到昨晚,为什么他会一反常态地与她做爱。 “上帝,你甚至想用性生活来贿赂我,来做交换,是不是这样?” “小声点,佩琪会听见——” “我才不在乎谁会听见。弗伦,你昨晚和我做爱就是为了这件事,对吗?你想 让我开心,对你产生好感,然后再提出助手的问题——你,你真让我恶心。太可怕 了,我不会再和你讨论这件事,包括其它任何事情。 卡西亚气呼呼地走出大门,狠狠地将门摔上,然后钻进汽车。当卡西亚发疯般 地将汽车驶出院门的时候,她回头望了一眼弗伦,发现他依旧站在餐厅里,面无表 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怎么可以这样。你一向对他忠心耿耿,对他百般体贴——”鲁伯特一边说一 边递条手绢给卡西亚。他们此刻正坐在街布来顿的小房子的厨房里喝咖啡。 “过去一年里,我对他不像以前那样了。”卡西亚一边抽泣着,一边隔着泪花 朝鲁伯特笑笑。 “是吗?这么说,你有情人了?” “当然不是。只不过我处理遗产的方式不是太好,有些固执任性。你了解我的 性格。”“”我都快忘了你的性格是什么样的?好在终于有机会让你的性格重新施 展。你不过是买了辆汽车,请了个保姆,又没有大手大脚。说吧,我怎么帮你2 “你帮不到我,我只是想说给你听。就像以前一样,每次遇到事情,都要讲给你, 听听你的想法。 鲁伯特伸出手,亲呢地摸了摸卡西亚的脸颊。“小可怜,我真为你难过。其实, 我们男人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鲁伯特,你是男人中的典范。你怎么了?“ 鲁伯特叹了口气。“我最近做了件傻事。 “哦,这次又是和哪个女人?” “是个漂亮的小女人,叫阿曼达,我们在同一个剧组。就是我刚刚出演,但很 快便宣告失败的那部戏。我以为她喜欢我——可是,有人看见她在导演的办公室里, 倒在他的怀里,也可能是他的沙发上。 卡西亚不禁摇摇头。“你怎么不接受教训?” “恐怕永远也学不会。算了,我们在一起时还是挺快乐的。说说看,怎样能令 你的心情好些?我带你出去散散步?或者去看电影?” “我有主意了。”卡西亚慢条斯理地说。“给我讲讲你需要赞助的那部戏,我 今天早上才收到你的信,不幸的是,弗伦的那些求职信也一起到了。让我们谈谈拍 戏的话题,我的心情会好些。 “不,亲爱的,在这种时候,我不想打扰你。 “为什么?只要不和我谈论医学、节育、还有遗产,任何话题都能令我开心, 说吧。” “可是,这件事多少还是和遗产有关……” 鲁伯特在戏剧界的一位朋友登门造访。“于是就有了这个神奇的构想,一位制 作人想上演一部戏,其中的角色非常适合我。不是沙翁那类的经典作品,也不是我 多年来一直乐此不疲的庸俗喜剧。而是出自一位名不是经传的作家之笔。剧情很简 单,由两位老人几十年间的通信贯穿始终。这些信件是由其中一位老人的孙女在老 人死后发现的,从而引出五十年前的一段爱情故事,分分合合,其间穿插着战争, 经济大萧条等社会影响,桩桩件件感人至深。两个演员分坐在舞台两侧,朗诵一封 封的信件。非常简单,制作成本也低。”鲁伯特有些紧张地对卡西亚笑笑,“听起 来感觉如何?” “听起来好极了。我已经很多年没去伦敦看戏。听阿德温娜和希希里讲,好像 到处都在上演豪华音乐剧。观众们偶而也需要换换口味,欣赏一下简洁。至少,我 是这样的。” “我也这样想,还有我的制作人。并非每一场戏都必须动用上千个演员。在这 部《私人生活》中,只有四个人。有一位导演非常迫切地想要加入。” ‘你的戏中搭档呢?“ “还没有人选,应该不会很困难。虽然我们也想找一位有名气的演员,但是我 们也不需要明星。最初的日子里,她的光芒会盖过我。” “你的光芒是掩盖不住的,鲁伯特。” “哦,亲爱的,你总是在鼓励我。不过,女主角不能太年轻。目前我们已经找 到一大批中年女演员——所谓中年,其实也就是年近四十——她们的经验都很丰富, 小有名气。 “准备在哪里上演?多里莱恩?” “到现在为止,你还是第一次露出笑容。是的,也许会选在多里莱恩。如果不 行的话,在维多利亚还有一座可爱的小剧院名叫第二剧院——记得吗?靠近河边, 以上演文化出名,我们应该可以得到合约。 “需要多少投资,鲁伯特?” “已经有几个投资方对这部戏表现出兴趣,准备分别投入——听上去可能多了 一些。 “鲁伯特,我会倾囊所有帮助你的。 “别这么说,亲爱的。每个投资方要投资一万英镑,当然,我们还有其它的融 资方式;我的制作人和一些基金有接触,还有”鲁伯特,你完全可以从我这里得到 一万英磅的投资。你什么时候需要?“ 驱车回家的路上,卡西亚的心情有所好转。可是,随着她渐渐驶近蒙克赫斯, 卡西亚的心情又重新阴暗下来。在离家一英里左右的地方,卡西亚停下了汽车。她 在想,该如何去面对弗伦,如何与家人共进晚餐,如何回答詹妮特开心的探询。想 到这里,卡西亚才意识到,她离家之前根本没有通知詹妮特。“哦,我的天。”卡 西亚无力地将头靠在车窗上,眼泪又一次哗哗流了出来。 哭了一会儿,卡西亚从书包里找出鲁伯特给她的那条早已被她的泪水浸湿的手 绢。一封信从书包里掉了出来,是她早上刚刚收到的寄自地产经纪的那一封,好像 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透过朦胧的泪水,卡西亚漫无目的地扫了一眼那封信,随后, 她的精神愈发集中起来。她又记起那座漂亮、充满快乐气息的小房子,猛然间回想 起哈里在寒维酒店说的那句话:“为自己在城里找处住房。”那天晚上,哈里说过, 他不能理解卡西亚的婚姻,如今,连卡西亚自己也无法理解这场婚姻了。 只那么一瞬间,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她完全有能力做到,完全有实力租下那 座小房子,正如哈里所建议的,从诊所下班之后,可以住在小房子里——当然只是 偶尔为之。这样,她就可以——只在极其罕见的情况下——躲开弗伦,躲开不开心 的局面。只要她想,没有人能阻挠她。她只需填张支票,无需征求任何人的意见, 无需和任何人商讨。她可以现在,可以在今天就租下那幢房子,将属于自己的一部 分生活保存在那里。她能轻而易举地做到。 卡西亚回到家时已经六点钟了。孩子们喧闹着奔向妈妈,詹妮特好像松了口气。 弗伦尴尬地,几乎是热情洋溢地问候了卡西亚。卡西亚知道,大家都在为她担心。 她也知道,自己满脸泪痕、眼睛红肿,一定也将大家吓了一跳,然而她不在乎。 卡西亚在餐桌旁坐下。佩琪为她沏了杯热茶,威廉爬到妈妈腿上。伯弟还在朋 友家参加派对没有回来。弗伦坐在卡西亚对面。他吩附佩琪去听电话,嘱咐她除非 紧急情况,一律留下电话号码,他吃过饭再回电话。詹妮特知趣地带着满肚子委屈 的威廉回房间去了。 “我们都在为你担心。”弗伦说。 “我很抱歉,让大家担心了。”卡西亚冷冷地说。 “你没事吧?” “我好极了。你呢?” “还好。嗯,关于助手的问题……” “怎么样?”卡西亚期待着弗他会说,他已经改变主意,希望她能和他一起工 作。如果是这样,卡西亚会原谅他的一切。 “我的确非常需要帮手。如果因为我处理不当让你不开心,我很抱歉。但是, 我需要的是一名全职且全身心投入的助手,所以才没有想到将你列人人选。你能理 解吗?” “当然。” 看到卡西亚态度有所缓和,弗伦松了口气。“太好了,很高兴你的感受好了很 多。”接下来,弗伦文匆匆说道:“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最佳人选应该是位女性, 你认为呢?” “是这样。” 晚饭之后,卡西亚便匆匆上楼回到卧室,弗伦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也回到卧室, 卡西亚没有讲话,而是假装睡着了。 然而,当客厅里的落地钟敲了三下,过了一段时间,又敲了四下,卡西亚依旧 没有入睡,终于,她决定了应该如何去做。 “卡西亚在伦敦租了一栋房子。”阿德温娜说道。“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真的?”哈里的声音虽轻,但仍掩饰不住其间的自得。“我那天晚上向她提 过这个建议。” “是吗?我倒是觉得有点奇怪。我是说,我当然为她高兴,但是,我不明白她 租下房子做什么?” “可能会搬进去住?大多数人租房子的目的都是为了住进去。” “哈里,别兜圈子。你当然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弗伦会怎么想?” “我怎么知道,随他怎么想,不值得去听。他这个人没劲得要命。” “这倒是,哈里,来帮帮我,这只手镯太紧。”哈里接过阿德温娜递过来的手 镯,帮她戴在手腕上,然后漫不经心地吻了阿德温娜的手。他打量了一翻阿德温娜 拉,说:“你真漂亮。” 哈里很少恭维阿德温娜。想博得哈里的赞赏是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即便是他有 幸开口,用辞也一向吝啬。阿德温娜从步人社交界以来,被各种各样的赞美宠坏了, 所以在和哈里交往的最初日子里,她很不适应哈里的风格。直到后来,她才慢慢习 惯。如果哈里能说上一句你真漂亮,表明她已经极其艳丽;如果他认为某一顶帽子 或是套装不适合她,阿德温娜通常都会将它们扔掉,哈里的服饰品味无可挑剔,而 且在很大程度上与阿德温娜的观点相吻合。阿德温娜欣赏着镜子中的倩影,一套镶 有珠子的黑色晚装,黑发上一个别致的发夹,纤细的手腕上戴有一对手镯。她知道, 自己的确漂亮,而哈里也是同样的一表人材。 阿德温娜很看重哈里的相貌与风范,这是决定他们关系的一大因素。阿德温娜 不能理解,为什么有的女人一点都不在意丈夫的长相。阿德温娜从不帮哈里挑选服 饰,哈里也不希望她插手,哈里有自己专用的裁缝,有专人为他订制衬衣和皮鞋。 哈里的很大一部分兴趣投入在服饰方面。 阿德温娜的很多朋友都难以相信哈里。莫里顿是一个如此注重打扮的人,他在 马背上和狩猎中表现出的勇猛,他在赛车场上的疯狂,他在商场上的精神,甚至他 高大宽厚的身材,他那具有野性魅力的英俊面孔,无一能让人相信他会如此具有品 味。每个人都认为,他本应与这样的格调格格不入,殊不知,哈里极其注重外貌。 眼前的哈里身着的晚礼服早已不是从威尔士王子那里流行起来的黑色,而是选用深 蓝色。他的礼服衬衫在胸前折出精美的细褶,同样也是最新流行式样,还有法式袖 扣和他父亲传给他的沉甸甸的怀表金链。阿德温娜既欣赏又满意地笑了。 他们正准备出席朋友举办的赛狗晚会,这是阿德温娜比较喜欢观赏的运动项目。 赛马的季节总是又冷又湿,赛车的噪音太大,惟有一边吃着美的晚餐,喝着上好的 美酒,似看非看的观赏几场短短的赛事比较开心。 “总之,卡西亚重回伦敦让人觉得比较奇怪。我想,我们也不会经常见到她, 她总是埋头学习,浪费时间。” “恐怕她并不这样认为。好了,阿德温娜,我们得赶紧出发,要迟到了。今晚 你要和宾克诺顿还有他那位烦人的太太多接近。我正在劝说他加入我的一个董事会, 这个人很聪明,社会关系很多。” “好吧。”阿德温娜本想再谈谈卡西亚和她的新房的事情,她对此充满好奇。 可是,每逢有关卡西亚的话题,哈里总是绕开,多年来,哈里和卡西亚之间的仇视 总是解不开,令阿德温娜无法理解。 “我今晚约了多米尼克。福斯特吃晚饭。”班尼迪克朝门外走去,他的声音很 轻,显得很随意——过于随意。希希里正在给劳伦斯喂奶,班尼迪克来和她说再见。 她严厉地看着班尼迪克的背影。 “班尼迪克……” “什么事?”班尼迪克转过身,发现希希里的脸涨得通红。“希希里,看在上 帝的份上,多米尼克。福斯特已经结婚了。” “你也一样。”希希里回敬了一句。班尼迪克走出房间,重重地关上房门。 希希里认真地看着劳伦斯的小脑袋,等他吃饱,然后叫来保姆,让保姆去给劳 伦斯换衣服。希希里洗了澡,认真地思考一番这个周末在家里举办的晚宴。她在想, 是否需要修改一下菜单。 希希里下楼和库克商量应该为客人提供什么样的布了,然后又去找她的裁缝, 很用心地排选了布料与款式。然后,她打了一通电话给几位朋友,询问她们是否会 在五月份的一场慈善舞会上订下一张桌子。她必须很用心地处理这件事,因为在同 一个晚上还有另外一场慈善舞会,必然会分流一批客人。谢天谢地,幸好她邀请的 客人没有被拉走。等这一切都处理完毕,尚不到午饭时间。再没有其它事情需要希 希里去操办,于是,她不得不将精力放回到班尼迪克身上,将记忆回到与班尼迪克 一起度过的漫长且充满担心与困苦的岁月。 嫁给班尼迪克时,希希里还很年轻,不到二十岁,当时,班尼迪克三十五岁, 几乎是希希里年龄的两倍。他富有风趣、见多识广、魅力十足、身材瘦长,衣着永 远讲究得体。他们是在希希里一位朋友的母亲举办的派对上认识的,希希里一见钟 情地陷入情网,班尼迪克也对希希里表示出了关注,对希希里的魅力与风趣相当认 可。初次见面的第二天,他便邀请希希里出席在他姐姐家举办的鸡尾酒会——“如 果你愿意,酒会之后,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餐。”希希里说她非常愿意。 酒会结束后,希希里和班尼迪克留在列奥娜拉家里吃晚饭,希希里非常喜欢列 奥娜拉,然而时时在她内心泛起的妒忌也影响到她与班尼迪克的关系。从表面上看, 班尼迪克与列奥娜拉十分亲密,他们几乎每天见面,而且经常一起吃午饭。当时, 班尼迪克没有工作,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必须和列奥娜拉谈一谈。”希 希里也注意到,列奥娜拉的丈夫理查德爵士对班尼迪克也不是很有好感。希希里自 认为,理查德爵士的感受与自己差不多,对班尼迪克与列奥娜拉之间近乎于夫妻般 的亲密充满敌意。 班尼迪克的求婚是希希里始料不及的。她一直在想,或者说在期望,班尼迪克 对她的感觉已超出一般的喜爱。他亲吻过希希里,对她说她很漂亮,很吸引人,然 而这些并不足以让班尼迪克生出结婚的想法。然而,在某一天下午,班尼迪克出现 在希希里父母家的门前,他的手中有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枚精致的戒指,是班尼迪 克的祖母传给他的。他对希希里说他爱她,如果希希里肯嫁给他,将令他无比荣幸。 希希里没有迟疑,她一把搂住班尼迪克的脖子,对他说她不需要考虑,她愿意嫁给 他。 希希里的父母,特别是她的母亲的母亲更是喜出望外。他们当即决定三个月后 举行婚礼,他们的新家就设在班尼迪克在伊顿广场的房子里。 班尼迪克在得文还有一处几百英亩的庄园。他很喜欢那里,每年冬天会到那里 住上几个月,进行狩猎活动。希希里很满意这样的安排,因为她可以全身心地投人 到婚礼的筹备中去。她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让她寻找新家,购置全部家俱。她觉得 自己不够成熟,也没有能力担负起如此巨大的工程。班尼迪克对希希里说,如果她 愿意,可以在婚后有充足地时间慢慢寻找一处她中意的房子。但是,希希里从未认 真考虑过这项提议。她婚后的精力全部用于对伊顿广场那所房子的重新装修与布置 上。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希希里才意识到,她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不应该 只一味地走进班尼迪克的生活,而是应该建立他们共同分享的新生活。 班尼迪克与希希里的婚礼十分成功,被评为一九二三年最佳婚礼之一。他们去 了埃及度蜜月,乘豪华游轮在尼罗河上观光,那是一次极其浪漫的旅程。希希里受 母亲的影响,一直对性充满神秘的恐惧。事实证明,性生活远非她想像的那样可怕, 但也谈不上激动人心。希希里一直担心她的性知识过于贫乏,她完全不知道夫妻生 活应该如何进行。她害怕班尼迪克会不高兴,事实上,班尼迪克在床上表现得也并 不自信,与他的年龄极不符合。在他们的初夜,希希里傻乎乎地觉得班迪克和她一 样的紧张,好在,他们之间毕竟还是发生了性关系。第二天,希希里坐在甲板上, 遥望着尼罗河西岸,享受着和煦的阳光。她知道,她已不再是处女了。不过,要想 过上和谐美妙的夫妻生活还需要一段时间。 的确,又过了一段时间,希希里依旧对性生活感到痛苦与绝望。她听过好朋友 的描述,她们一致认为性生活充满乐趣,根本不像母亲们一直渲染的那样无聊。她 也读过玛丽斯特普那本《婚姻之爱》的畅销书,她知道,夫妻的床上生活应该充满 无尽的美妙。 然而,几个月过去了,希希里从没有过美妙的感受。她一直认为问题的根源在 于自身。班尼迪克的年纪比她大好多,他一定明了性生活的奥妙。在他们结婚之初, 每次希希里为自己无法全情投人表示抱歉,班尼迪克都会体贴地安慰她。有几次, 希希里实在没有办法达到高潮,她哭着转过身,背对着班尼迪克,班尼迪克也善解 人意地沉默着。希希里总希望性生活多一些缠绵,比如亲吻、抚摸,最终升华达到 高潮。而班尼迪克却总是来去匆匆。 最可怕的是在某些夜晚,希希里想要班尼迪克,她很清楚她的渴望会让她感受 到什么,一种很难用言语解释清楚的感受。于是她伸出手去抚摸班尼迪克,充满渴 望地唤一声:“班尼迪克。” 班尼迪克往往装作熟睡的样子不理睬希希里。偶尔,他会开句玩笑,“亲爱的, 今晚不行。我有些累,不能满足我年轻新娘的需求。”希希里只得无奈地翻过身假 装睡觉。其实,她往往是在轻轻抽泣。于是,班尼迪克便会长叹一声,翻身下床, 去客房过夜,直到第二天一早才回卧室。 终于,希希里怀孕了,情形一下子变了许多,班尼迪克开心极了,超乎希希里 的想像。对怀孕带来的种种麻烦,班尼迪克没有一丝怨言,由于强烈的妊娠反应, 希希里每天早上都倒在床上爬不起来,很多家务也因怀孕无法操持,如果没有能干 的管家珍金太太,家里恐怕早已没吃没喝,佣人们也早就无法无天了。但是,班尼 迪克从不责怪希希里。由于希希里没有精力外出应酬,班尼迪克推掉很多社交活动, 他也没有不开心。他只一再对希希里强调,一定要好好休养,照顾好自己,从而也 就照顾好肚子里的宝宝。 此时,班尼迪克已经找到一份工作,在一间大公司里任股票经纪。他对希希里 说,时代不同了,身为一个男人,他不能靠祖上的财产生活,只知道赌博和打猎。 希希里认为,这表明班尼迪克已经有了家庭责任感,她为此感到高兴。而且,她也 很高兴,从此她可以每天独自一人在房子里度过几个小时芬妮九月出生,是个硕大 健康的婴儿。生产的过程漫长而痛苦,希希里表现出极大的勇气。班尼迪克在芬妮 出生一个小时后赶来。他轻轻吻了希希里,告诉她,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更加受她, 并且为她自豪。希希里不安的说,希望班尼迪克不要介意是个女婴。班尼迪克又吻 了希希里,说他一直认为,女孩比男孩好。 希希里开心地担当起母亲的角色。她与班尼迪克之间的关系也因此发生了些许 细微的变化。她不再觉得自己是个傻乎乎的孩子与一个经历颇丰的男人生活在一起, 她已经成熟为一名女人。她尤衷地感到快乐。 很快,一个名叫诺曼。杜文的男人闯进希希里的生活。 他们的渊源始自诺曼。杜文写给希希里的一封感人至深的信。希希里被打动了, 她把信给班迪克看。 “班尼迪克,你一定要读读这封信。真可怜。” “什么事情?”班尼迪克有些生气。他正沉浸在《时代》杂志中,最恨被别人 打扰。 “是一封求援信。是一个叫杜文的先生写的。” “让我看看。”希希里觉得班尼迪克的声音有些怪,好像有点儿紧张,又略带 颤抖。她将信笺递给班尼迪克,看着他阅读的样子。“他有没有给你写过其他信?” “没有。” “你能肯定?” “当然,我之前从没收到过这类信件。如果有,我一定不会忘记。他的母亲病 危,他又丢了工作,真惨。这年月类似的事情很多。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猜,可能是从报纸的社会新闻版里找到的。” “我应该怎么办?是否应该——” “让我来处理这件事,希希里。如果将来还有类似的情况发生,一律由我来处 理。你要立即通知我,明白吗? “明白,班尼迪克。” “如果这个人试图接近你,你也要告诉我。” “好的。我肯定他不会来找我。” “但愿如此。”班尼迪克将信塞进口袋,走出了房间。 希希里为可怜的杜文先生难过了好几天,后来渐渐将他遗忘了。毕竟,她还有 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考虑。班尼迪克近来工作繁重,总是一副疲惫焦燥的样子;而且 要求希希里出席很多商业应酬。希希里并不介意出席场合,而且乐此不疲,然而商 业应酬比一般社交应酬复杂很多,希希里的压力也很大。 班尼迪克一人在外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而且经常不事先通知,直到夜深了才醉 醺醺地回来。最令希希里担心的是,班尼迪克开始频频地拒绝与她同床。抛开个人 感受不谈,希希里不想让芬妮一个孩子过于孤单,她很想再生一个宝宝。有那么一 两次,班尼迪克想和希希里作爱,然而他的宝贝却不争气,最终班尼迪克羞愧万分 地独自跑到客房过夜。希希里安慰自己,这只是暂时的。她从不强迫班尼迪克,因 为她明白一个道理,物极必反。班尼迪克依然花很长时间和列奥娜拉在一起。希希 里追问过这件事,班尼迪克只是没好气地告诉她,他是在帮列奥娜拉解决投资上出 现的一些问题。 芬妮刚刚过完一岁生日。那是深秋的一天,希希里在客厅里喝下午茶,芬妮去 小朋友家参加派对,苏珊有些局促不安地走了进来。“夫人,有位先生想见您。她 说您知道他的名字。我告诉他您现在很忙,如果您不想见他,也没关系。” “他叫什么名字,苏珊。” “杜文。诺曼。杜文。” “我好像不认识——哦,想起来了。真有意思。” “他说有些事情要同您谈,夫人,我该怎样回复他?” 希希里感到十分不安。班尼迪克曾经明确地交待过,不允许她和诺曼杜文见面, 或是通话,并且一旦有任何关于杜文的消息,都要及时通知他。可是,班尼迪克这 会儿一定在办公室里忙得不可开交,而希希里的确被杜文的那封信打动了她,当时 很是惊讶,不明白与杜文受训于同一军团的班尼迪克为什么不肯考虑提供帮助。现 在,她和班尼迪克过上富足快乐的生活,和杜文先生见了面,帮他出出主意,或是 向他引荐一些名人,又有何妨呢? “带他进来吧,苏珊。告诉他,我只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再沏一杯茶。另外, 我一招呼你,你就立即过来。” 希希里一眼便喜欢上杜文先生。他彬彬有礼,措辞讲究。出乎意料的是,他的 衣着十分讲究,而且态度虔诚。希希里猜想,杜文先生大概三十岁出头,相貌堂堂, 一头浅棕色的头发和一双灰色的眼睛。很难想像他的突然造访会有什么恶意。 “客厅真漂亮。”杜文先生和希希里握了握手,然后四周环视一番后说道: “非常感激您抽出时间接待我,海灵顿夫人。你可能难以想像我们这样的人是多么 不受欢迎。” 看见希希里不解的神情,杜文接着说道:“哦,对不起,我需要解释一下。我 正在为我们军团,当然也是您丈夫所在军团的失业退伍兵成立了一个联合会。不知 他是否向您提起过我…… “没有。”希希里很是不好意思。她搞不懂,班尼迪克在看过那封信之后,为 什么对她只字未提。“对不起。” “没关系,他其实没有必要告诉您这些。这个联合会只是一个社会团体。我们 这些人都还年轻、活跃,、只是时运不济。” “的确是这样。”希希里说。 “我在帕丁顿找到一间礼堂。计划不光是自己人,任何人随时可以来喝杯茶, 聊聊天。虽然这不是件惊天动地的大手笔,但你简直想像不到,这样一个场所会令 大家多开心。” “我能想像。这真是个好主意。” “然而,即便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计划也需要资金。要交房租、暖气费、电费。 虽然有人提供了一批桌子,我还得买上一批二手椅子,还有地毯。当然,还要购置 茶杯、茶碟,等等。我不想平白接受别人的馈赠。我的伙计们自己动手做了一批木 制玩具——瞧,这些是样品——或许您会有兴趣买上几个。我知道,您家里有一个 小孩——” “你怎么知道的?”希希里警觉地问。 “我看见登在军团简报上的声明。” “哦,是这样。”希希里为自己疑心过重感到羞愧。“当然,我会买一些。而 且,我也会将玩具推荐给我的朋友们。他们都是很好的人。让我来做些捐助好不好? 可以用于日常开销。”班尼迪克一定不会反对,杜文并不是在乞讨。而且,也没有 必要告诉班尼迪克,她可以从自己的帐户里取出一部分钱。 “您真是个好人,海灵顿夫人。我不胜感激,不知可否将这封信留给您的丈夫, 这是我们的一份简报。或许,他会对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们的生活感兴趣。” “一定会的。” 诺曼。杜文很快便告辞了。杜文先生刚刚离开,保姆便带着兴奋异常的芬妮回 来了。希希里上楼给芬妮洗澡。芬妮不停地又蹦又跳,一下子滑倒,脑袋撞在浴缸 上,鼓起一个大包。芬妮又惊又痛,嚎陶大哭,费了很大劲才哄她安静下来。希希 里抱着芬妮走下来,给她喂了牛奶,然后哄她睡觉。 诺曼杜文留下的那封信依然摆在希希里的小桌子上,她还没想好应该如何处理。 显然,她必须将这封信交给班尼迪克。如果被他发现希希里欺骗他,班尼迪克一定 会大发雷霆。可是,如果让班尼迪克知道自己在家里接待过诺曼。杜文,他同样会 火冒三丈。 希希里低头看着芬妮的小脸,那样安祥,露着笑容。正昏昏欲睡,又看看芬妮 头上鸡蛋大小的肿包,她在心里想,这封信不会有什么要紧事,不如先藏起来,过 几天再说。 希希里哼唱着催眠曲,一边轻轻晃动着怀里的芬妮。芬妮伸出一只小手摸妈妈 的脸,希希里心头涌上无限的幸福感,她觉得自己十分幸运。 电话铃猛然响起。希希里伸手去拿话筒,那封信被她带下桌面,希希里看见它 滑落到地上。 电话是班尼迪克打来的。“家里都好吗?” “都好,谢谢你。”希希里没有告诉他芬妮碰到脑袋的事情。她不想让班尼迪 克担心,而且情况也不是很严重。 “我在想,不知你是否介意明天或后天晚上在家里举办一个晚宴。我有一对美 国夫妇朋友,我想在家里款待他们。我知道,我这个时间通知你太迟了,不过他们 对我非常热情。” “没问题。你先不要挂电话,我这就去和库克商量一下,看看哪个晚上最适合。 我认为应该是星期四比较好。 “好的。谢谢你,亲爱的。” 希希里抱着芬妮下楼进了厨房。库克确认星期四没有问题,于是希希里又返回 客厅向班尼迪克汇报。芬妮挣脱了妈妈,开始在客厅里四处乱爬。她一眼看见桌子 底下的信封,开心地笑了。芬妮喜欢撕开信封,将里面的东西翻弄出来。当然,开 始时会遇到一些困难。芬妮用她那尖厉的小牙咬掉信封的一角,然后将小小的手指 伸进信封,很轻易就将里面的东西神了出来。等到希希里放下电话,发现三页大大 的信纸正躺在地板上。 “可是,班尼迪克,这是勒索,你难道不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不要像对孩子一样地和我讲话。” “你的行为就像个孩子。而且还是个蠢孩子。” “好了,看在上帝的份上,别再说了!” “让我住口!我完全是无意的,却发现我的丈夫做过如此可怕的事情——” “我警告过你,不要和那个男人发生任何接触。” “没错,你是说过。但是,如果你当初告诉我为什么——”她没有再讲下去。 她知道,当初,班尼迪克无论如何不会告诉她究竟是为什么。 “你应该按照我的话去做。” “我可以问一问,我为什么要照你的话去做?就因为我是你的妻子?因为从某 种意义上讲,我和你是从属关系?抱歉,班尼迪克,你这样要求我毫无道理。尤其 是在这件事情上。” “我不懂你的意思。” “让我来解释。我发现你曾经与一个男人有过某种关系,无论这种关系的形式 如何,显然,这个男人认为你有把柄在他手里。这个男人,你们相识了这么多年, 他的出现让你焦燥不安,而且,恕我直言,你根本不知该如何应付。” “希希里,请你注意用词。” “我有言论自由。如果你不想听,可以离开。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直接去警察 局。” “警察局!” “当然。面对勒索,你应该去找警察。他是在犯罪。你必须报警。” “正如诺曼。杜文起诉我一样。” “是这样。” “我们可不可以……谈谈这件事?”班尼迪克问。 希希里看着班尼迪克。这就是她的所爱,并且发誓一辈子爱她、顺从她,让他 开心的丈夫,与她共同孕育了孩子的丈夫。希希里知道,他们必须要谈一谈。 沉默了许多,希希里终于说道:“好的,我们是得谈谈。” 班尼迪克将故事毫无保留地讲给希希里。差不多讲了一个小时,希希里终于搞 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诺曼。杜文不仅仅和班尼迪克在一个军团,而且是班尼迪克的 勤务兵,他们之间的关系始于战争结束之后。当时,班尼迪克帮诺曼杜文在银行里 找了一份工作,一直关注他的发展,随时助一臂之力。 “因为你……被他吸引住了?” “是的。”班尼迪克轻轻地说。 希希里试图去理解。她对同性恋的了解极其有限,不过,她明白,这是男人的 一种疾病。心理脆弱的男人比较容易沾染。她还听说同性恋是可以治愈的——而且 同性恋是为法律所不容的。从这个角度来看,班尼迪克的行为过于轻率。希希里听 着班尼迪克诉说他与杜文的交往,先是书信往来,然后是一起吃晚饭。再后来便是 在得文共度周末。班尼迪克买过许多贵重礼物,他甚至在郊区买了一栋房子送给杜 文。 “一栋房子!班尼迪克——你怎么可以这样做?”希希里的眼睛里就写满恐怖。 “我知道不该这样。”班尼迪克将头埋在两只手中,“可是,他已经开始向我勒索。 我以为这样做可以堵住他的嘴。” 当然,班尼迫克的想法落空了。杜文不肯放过他,而是变本加厉地用信件、电 话以及恐吓骚扰他。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你向我求婚,试图甩掉这个幽灵?”再没有比这个想法更让人心碎的了。 “这只是原因之一。”班尼迪克沉默了许久坦诚但又残酷地承认道。 “哦!这么说,还有其它原因。我猜,是我的单纯、愚蠢让你觉得可以蒙混过 关。我猜不出你求婚背后的理由,也永远找不出答案。是这样吗?”班尼迪克不敢 正视希希里。世界上还有如此更加令人心碎的事情,希希里闭上眼睛,她不知该如 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 “你根本就不爱我?” “我当然爱你。”班尼迪克说。“你一定要相信我。我非常非常爱你。你漂亮、 甜美,是一位出色的母亲——” “听起来很美好。每一个人都知道我是个傻瓜。” “不会的。没有别人知道。” ‘怎么可能没有别人知道?“ “曾经有过谣传。不过,自从我们结婚以后,谣言便平息了。请你相信我。” 希希里没有讲话。过了一会儿,她问:“为什么我从没听到过这种谣言。” “因为这样的谣言根本传不到你那里。只是在一个很秘密的小圈子里传播。幸 好,这个圈子里没有你的朋友。” “可你同样害怕谣言会扩散?” “是的。” 又是一阵沉默。希希里感到心头的痛苦在加剧,在吞噬着她。“列奥娜拉知道 这件事吗?” “知道。她试过很多方法想帮助我。” “理查德呢?” “他不知道。” “还有没有别的男人?” “偶尔有过几次,不过持续时间都是很长。希希里,我一直在挣扎中,试图摆 脱……” “明白了。至少有几点疑惑我已经找到答案。” “比方说。” “比如你不想和我同房。” 班尼迪克一言不发低头看着双手。 “看着我,班尼迪克。”希希里的声音震撼了整个房间,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班尼迪克抬起头,你究竟有没有想要我的时候?“ 又是长长的沉默。“我只是爱你。” 希希里终于明白了。她再也无法忍耐下去,猛地站起身。“我要回房间了。我 需要想一想。至于你,班尼迪克,你所要做的就是去警察局报警。那个畜牲不能就 这样逍遥法外。每拖上一天,事情就会变得更加恐怖、危险。如果你不肯报警,我 会去的。这封信就是最好的证据。晚安。” 在走出房间之前,希希里回头看了一眼班尼迪克,只见他正呆呆地望着希希里, 他的脸上充满痛苦的懊悔。还有万分的恐惧。 “我是认真的。只有报警才能解决问题,在这件事情上,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班尼迪克。不仅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和芬妮。为了我们,你必须勇敢起来。” 班尼迪克最终还是没有报警,他说不想冒险。在列奥娜拉的安排下,班尼迪克 去见了一位名叫莫里斯。卡索的律师。班尼迪克向希希里详细汇报了与律师的会谈 经过。希希里已经冷静下来。她吃惊地发现,居然可以如局外人一般聆听每一个令 人生厌的细节。 卡索律师人很精明,考虑问题缜密周到,他关注的焦点在于杜文手中究竟有多 少证据。是否有信件,支票复印件,或是诸如此类的东西掌握在他手里。班尼迪克 说,有一些信件在杜文手上,不过,据他回忆,信件中应该没有过份的语句。卡索 律师又问,班尼迪克将杜文带到乡间别墅时,那里的仆人有没有注意到什么,比如 亲眼看见他们睡在一张床上。班尼迪克说,他应该可以肯定没有。 “佣人们应该不会吧?”希希里问。 “应该不会,但是没有人敢百分之百肯定。要知道,金钱的作用有多大。佣人 随时有可能被收买,显然——”班尼迪克欲言又止。 “什么?” “你恐怕并不想听。” “我想听,每一件事都想听。” “在奥斯卡。威尔德的案件中,就是由仆人提供了一条染上精液的床单作证据。” 希希里依旧异乎寻常地保持着镇定。“说下去。” ‘十索律师认为,杜文不大可能会去我的商业伙伴中间低毁我,虽然他一再这 样要挟。他甚至不会同任何人张扬这件事。律师请我放心,这样的小人通常不明白 自己的行为是在犯罪。或者,更确切地说,他们是将赌注押在受害者不懂得他们的 行为属于犯罪这样一个侥幸心理上。他们不知道,一旦事发,他们自己同样也会受 到传讯;如果判定有罪,他们同样也会人狱。所以,这些人不过是虚张声势,即便 他真地四处散播,我也可以否认并且反控他。律师说如果没有证据——要知道,起 诉方必须提供充分的证据——这样一来,杜文必败无疑。他断了经济来源,同时要 接受审查。即便是最坏的情形,我被判人狱,对杜文也没有好处。“ “说得是。” “卡索还说——”班尼迪克小心地看了一眼希希里。他的语气里第一次有了些 幽默的意味。“他说如果他是大法官,他就将这种事情合法化。” “合法化!你是说,同性恋?” “是的。他讲的有道理。我当然不指望你能认可。不过,目前的情形只是令犯 罪数量增加。一旦合法化,便从根本上制止犯罪。” 希希里没有讲话。过了一会儿她说:“这不可能。英国民众不会接受的。至少 在一千年之内不会接受。他们也不应该接受。” 班尼迪克一言不发,他只无助地看着希希里。 希希里颤抖着声音问:“如果你被判定有罪,会受到怎样的判决?” “恐怕要判终生监禁。”班尼迪克的眼中闪过一丝黑色幽默。要知道,直到上 个世纪中期,这种事情还要被判绞刑。至少我不会——“ “班尼迪克,求求你,别说了。一点都不好笑。” “对不起。” 几个星期过去了,希希里一直处于焦虑的状态,夜不能寐,她还是坚持认为班 尼迪克应该去报警,但却无论如何说服不了班尼迪克。最初几天的无动于衷已经荡 然无存,她变得异常惊恐。十一月底的一天,希希里正试图阅读什么,卡西亚不期 而至。卡西亚正在读医学院二年级,浑身洋溢着朝气。希希里一向喜爱卡西亚,同 时也对卡西亚强烈的抱负和绝顶的聪明感到有些许敬畏。希希里不知道在这样一个 时刻,她能否招待好卡西亚。她很勉强地向朝卡西亚笑了笑。 “对不起,事先没有告诉你我会来。”卡西亚亲了希希里,将一头凌乱的金发 持到脑后。“我骑自行车路过这里,突然发现记错了时间表,讲座要到十一点才开 始。于是,我想应该来看看芬妮。希望你不会介意。”自从芬妮出世以来,卡西亚 成了家里的常客。她非常喜爱芬妮,常跑来哄她。 “对不起,芬妮正睡得熟。她有点感冒。” “真不幸。没关系,那我就去学校了。” “别走。”希希里努力地发出邀请。“坐会儿,和我一起喝杯茶再走,你想喝 什么?” “要杯热巧克力吧。外面冷得很。”卡西亚眼睛很尖,她看了一眼希希里,问 道:“希希里,你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该不是又怀孕了?哦,对不起,我太粗 鲁了。希希里,别哭,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连希希里自己都没想到,她居然一五一十地将班尼迪克的事情讲给卡西亚。她 一直敬佩卡西亚,卡西亚是个头脑清楚,诚实的好孩子,和她讲话比和希希里的那 些朋友讲话要安全得多。虽然卡西亚还小,还是名学生,但她实际上只比希希里小 三岁。而且,她所学的专业或许能让她比较平静地面对这件事,她甚至可能知道用 什么方法可以解决、治愈同性恋。 卡西亚的确没有表现出一丝的震惊,她好像一点都不惊讶。希希里为此非常担 心,她在想,或许卡西亚早就知道这件事,生怕惟有身为妻子的她一人蒙在鼓里。 希希里没有猜错。 希希里小声地惊恐地问,“是不是很多人知道这件事?” “没有。”希希里觉得,卡西亚的反应过于迅速了。“我从没听说过这件事。” 卡西亚走到希希里身边,拥抱了她。“真是不幸,对你们双方都是件不幸的事情, 我为你们感到难过。” “你真是这样想?这是件不幸的事情?” “当然。”卡西亚显然没有料到希希里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它的不幸是由人 们的观念造成的,人们视之为是一种罪行,纯粹是一派胡言。” ‘你认为这不是犯罪?“ “当然不是,你认为呢?” “我不知道。不,我也认为这不是犯罪。可是,我——哦,我已经失去思考能 力了。” 卡西亚为希希里倒了一杯咖啡。“来,说说看。我是一名理科生,对任何事情 都处惊不乱。” 于是,希希里将心里话滔滔不绝地讲了出来。他没有讲她的痛苦、她的羞辱, 而是讲了目前的处境——杜文的勒索,班尼迪克拒绝报警、莫里斯。卡索的建议, 以及她自己的看法。“我该怎么办?”希希里抓住卡西亚的手。“我究意该怎样做。” 于是,卡西亚讲了她自己的想法。 “你能开车去那所房子吗?”卡西亚问。“这种事,情最好不要让佣人们知道, 你说呢?所以,不要让司机送我们去。” “当然,我来开车。现在就去?如果他不在家,我们怎么办?坐在房子外面等 他回来域许,这个主意不是太好,我们应该”这个主意绝对是个上策,而且越快实 施越好。如果他不在家,我们可以留个字条,让他通知你,何时去见他最为适合, 他应该不会从一开始就猜出我们的企图,他会以为我们去是为了他的联合会的事情。 而且,我感觉他会在家。他没有工作,你认为那肯定是他的地址吗,在罗土里普的 那丁?“ “我问过班尼迪克,他说是在那里。” “班尼迪克呢?” “他在办公室。”希希里终于下定决心。“好吧,我们现在就开始行动。你认 为,我应该穿哪件衣服?我新买了一套非常好的套装,挺适合这种场合,不过M 笑 什么?” 卡西亚觉得好笑极了。“哦,希希里,我们要见的是勒索你丈夫的人,至于你 穿什么有什么关系?” “我一向认为,着装是至关重要的。”卡西亚很严肃地说。 诺曼。杜文的房子位于罗士里普一条洁净的小街上,希希里和卡西亚没费周折 便找到了。希希里停好汽车,她们审视了一番房子的外貌。临街的花园里种满鲜花, 大门漆成鲜亮的红色,窗户上挂有纱帘,在微风中轻轻飘扬。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卡西亚最先开口说道。 “什么?” “这里一点看不出是个勒索者的房子。” “是啊,从外表看,这里应该住着幸福的一家人。如果这里既阴森又肮脏,我 反而会更加勇敢一些。” “我觉得你已经很勇敢了。”卡西亚边说边钻上汽车,关上车门。“来吧,我 们进去。” “上帝,我有点——” “别怕,你尽管和他摊牌,我会随时支持你。想想芬妮,她又没有错,你就会 充满勇气。” “好吧,我看上去显出害怕的样子了吗?” “你看上去勇敢极了。”卡西亚坚决地鼓励着希希里。 当诺曼。杜文那副傲慢的面孔出现在希希里面前时,希希里已经在脑海中构思 好一篇简短但措辞强强的发言。 诺曼。杜文面带微笑地亲自开门。希希里和卡西亚经径直走了进去。卡西里还 为她们两个分别要了一杯咖啡。事后,卡西亚解释说:“我只想给他找点别扭。” 客厅里整洁得一尘不染,但是缺乏生气,摆着一套三件套的家俱。用印花棉布 盖住,地上铺着浅蓝色地毯,另外还摆放着几个花瓶,墙上挂着几幅难堪的水彩画 和一些照片。希希里没敢看那些照片,生怕会在其中找到班尼迪克的影子。后来, 卡西亚告诉希希里,那些照片全都是诺曼。杜文儿时与父母的合影。 诺曼。杜文在椅子上坐下,他说:“好了,我可否问一下,二位大驾光临,有 何贵干?海灵顿夫人,您没带上您的孩子。” “没有。我不想带上她。” “是吗?这里的空气可是相当不错。” “我倒是觉得,这里的空气相当可怕。”接下来,希希里早已构思好的那段演 讲便流畅地从她嘴中脱口而出。她义正严辞地告诉诺曼。杜文,她认为他是怎样一 个人以及她完全明白他在做些什么;告诉他她了解诺曼。杜文与她丈夫之间的关系, 并警告他,他的行为完全属于非法勒索。 “对此,我非常不解。”希希里说,“你应该清楚,如果班尼迪克被捕,你也 逃脱不掉。我无法相信你会愚蠢到这种地步。或者说,你竟然会认为我的丈夫有如 此愚蠢。我已经咨询过法律部门,一旦我的丈夫受到不利起诉,你也难逃罪责。即 便是出现最遭糕的局面,当然这只是绝不可能发生的假设,即便是我的丈夫被判人 狱,而你却得以逍遥法外,你从我丈夫那里得到的金钱也会被立即冻结,你从中得 不到一点好处。所以,你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远远地离开他。我们不希望再见到你。 如果你是为自己的安全着想,就请你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如果你依然一味地骚扰 我们,我们将采取法律手段。(在驱车回家的路上,希希里对卡西亚说:”其实, 我也不知道能否真地采取法律手段。不过我认为可以吓唬吓唬他。他当时显得不太 自信。“) 诺曼。杜文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在想,如果这件事传到你丈夫任职的股 票交易所,他的老板会作何感想。” 这句话一下子将希希里的信心与勇气击破了。她能想像,一旦诺曼。杜文写信 给班尼迪克的公司,而这一切又是她未征得班尼迪克的同意轻举妄动造成的恶果, 希希里感到一阵眩晕。她无力地瘫软在椅子上,只觉得天眩天转。她看见卡西亚已 经意识到情况不妙,她镇定地将话题接了过去。 卡西亚将一条修长的大腿搭在另一条大腿上,她冷冷地说道:“杜文先生,我 很难相信股票交易所会有足够的耐性去倾听并核实任何传闻,海灵顿先生是公司极 具价值的合伙人,仅凭这一点,其它任何谣言都变得无足轻重。” “好吧,那我们就走着瞧。”诺曼。杜文说。“我今晚就动手写一篇详尽的报 道。” “你当然有权力选择这种做法。不过,我还想再提醒你一遍,这个国家对勒索 行为有明确的法律条文,海灵顿先生正就此事向一位知名大律师咨询。现在,我们 要告辞了,走吧,希希里,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希希里突然间凭添了几分勇气,她站起身,神采奕奕地冲卡西亚笑了。“没有 错,”希西里边说边上手套,“我得去购物。早安,杜文先生,希望我们不会再见。” 希希里被自己的从容惊呆了。一刹那,她知道,自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虽然用喜悦这个字眼形容她的心清有些言重,但是她的确兴奋得足以在空中飞,在 水上走,足以完成任何不可想像的举动。 希希里和卡西亚从诺曼。杜文的房子里走出来。她们钻进汽车,希希里迅速启 动引擎,飞快地一直开到街道尽头才猛然刹车。希希里打开车门,靠在上面,大口 呕吐起来。 “对不起,卡西亚。”希希里说。 “没关系,来,用我的手绢。你表现得出色极了,我都惊呆了。” “真的吗?你也棒极了。没有你,我不可能做到这些,希望能起作用,我想事 情不会这么简单。” “我认为会起作用的。有关勒索本身的那个观点把他震住了。你有没有注意他 当时的表情?现在,只要班尼迪克不妥协,我相信,他不会再有任何举动。你要把 今天的事情告诉班尼迪克。” 希希里靠在座椅上。她擦干眼泪,做了个深呼吸。她依旧感到恶心。“你认为 我应该告诉他?” “当然,否则,他自己也会采取行动。” “好吧,如果你认为应该告诉班尼迪克,我会对他说的。上帝啊,我突然间难 受极了。” “你应该如实告诉班尼迪克。瞧,那边有个公园,我们去长椅上坐会儿,新鲜 空气会对你有帮助。” “好主意。希望社文先生这会儿不会想到要来这散步。” “如果他真地来了,我会一脚踢在他的宝贝上。对不起,希希里,这些都是医 学院学生的粗话。来,靠在我的肩上。” 她们小坐了一会儿。公园里有一群孩子们正在打秋千。希希里不禁联想起芬妮, 想起笼罩在她小小生命中的阴云。然而,这一切并不是孩子的错。 “希望这次见面能起作用。”希希里说。 “一定能行。你表现得真棒,我简直就要为你欢呼了。” “没有你,我不可能做到这一步,卡西亚。” “你当然可以,我不过是陪着你一起,并没做什么。” “你做了很多,是你想到这个主意,谢谢你所做的一切,我永远不会忘记。特 别是我不会介意。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会——” “希希里,我当然不会。”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讲话。”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一个小男孩将棒球击到她们身边。卡西亚拾起球扔了回去。 她好像是随意地问了一句:“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希希里明白卡西亚的含义。“除非有可怕的事情发生,我会回家去,继续过日 子。” “一切照旧?” “为什么不呢?”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在想,或许——” “卡西亚。”希希里坚定地说,“如果你认为我会和班尼迪克离婚或是离开他, 你就大错特错了。他现在比任何时候更需要我。我会让我们的婚姻继续下去。我必 须这样,而且也一定能做到。” “这么说,你还爱着班尼迪克。” “当然,而且比以前更加爱他。他需要帮助去克服这个……这个问题,我会帮 助他,而不是背叛他。 “这样……当然好。”卡西亚极不自然地笑了。 希希里也并不完全相信自己刚才那番话。不过,她知道她能做到。班尼迪克需 要的是帮助,同情与理解,希希里会照顾他,伴他度过这段艰难时光。毕竟,这只 是一种疾病,——心理上的疾病——只要措施得当——任何疾病总有医好的时候。 她绝不能让班尼迪克感到,她被他的疾病吓倒了。她要让班尼迪克知道,她已经原 谅了他,尤为重要的是,她依然想要他。 希希里决意重新塑造在床上的角色,将更加符合班尼迪克的需求。他们将重新 塑造他们的婚姻,会有更多的孩子。假以时月,噩梦终究会成为过去,希希里所要 做的,就是要向班尼迪克展示她的爱,要让班尼迪克知道,她是如何地爱他、理解 他,还有……他的问题,他们可以共同面对问题。最糟糕的情形已经过去,他们会 把阴影远远地甩在身后。 然而,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一切并没有结束。在希希里今后的一生里,她无时 无刻不在担心噩梦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