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阿德温娜用尽全部心思为她的时装表演组织一场晚宴。她最擅长,也是最热爱 的便是举办社交活动。只有在这样的场合,她的创造力以及组织技巧才得以施展。 她喜欢精心列出客人名单,根据他们的共性与特性安排座次,喜欢敲定食谱,吩咐 鲜花摆放,设计自己的着装。今次的晚宴更是非同寻常,光是客人名单,她就绞尽 了脑计,以便确保时装界、商界及社会团体等方方面面都顾及到。在正式举办晚宴 的这天早上。阿德温娜略有些不安地看着正在吃早餐的哈里。 “哈里,你今晚不会太晚回来吧?” 哈里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阿德温娜。“我恐怕不能保证九点钟之前赶回来。” “可是,哈里,今晚对我非常重要。求求你一定准时回来。” “阿德温娜,我很抱歉。不过,我确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哈里叹了口气,起 身朝门口走去。 阿德温娜极其厌恶地看着哈里的北影。“真不敢相信,你居然会如此让我扫兴。” “我并没扫你的兴。我只是说,不能保证回来。” “也就是说,我得一整天牵挂这件事。哈里,你真让人没办法。我真的——” 哈里转过身。阿德温娜发现他居然面带微笑。“阿德温娜,我当然会来,我被 你这种敬业精神打动了。什么时间开始?” “七点半。”阿德温娜不知道自己应该感到宽慰还是感到气恼,“如果你能七 点钟做好一切准备,我将十分感激。要知道,今天的局面比较微妙,我请了里昂。 德罗塞,他为这场表演做了很多工作。可是,我不能肯定怀特克夫妇能否接受他的 风格。如果他们双方一齐早早地来了——” “阿德温娜,我恐怕不得不打断你的故事。我今天还要谈一两座物业的购买合 同。不过,我保证七点钟准时出现,行吗?当然,除非……”哈里不再讲话。 ‘除非什么?“ “除非英格兰银行倒闭,或者我的汽车没有汽油,或者… “你坏死了,哈里。”阿德温娜说:“什么事?” “您的电话,夫人,是布奈尔夫人打来的。” “我的天。”阿德温娜飞快地冲出房间。过了一会儿,她气乎乎地回到了餐厅。 “这个该死的女人说她不能来了,完了,我精心安排的座位表全都泡汤了。哈里, 别笑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帮我一次?” “我买下这锅汤总可以了吧?”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哈里打来电话。“我总算帮你做了件事,找到人替补布奈 尔夫妇。班尼迪克刚刚有事情打来电话。他和希希里今晚有空,可以补上一两个空 缺,希望能让你开心。” “哦,哈里,不要!今晚不要让他们来!” “为什么?不是每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到邀请都能赶来的,更不要说还要 支付几百镑的门票。而且希希里还能帮你推销门票。” “哈里,你不明白,这——会出现很困难,甚至是毁灭性的局面,上帝,你为 什么不先征求我的意见?” “阿德温娜,是你让我帮你,我也的确帮了你。我告诉你,这是最后一次。” “好吧。你先挂上电话。我得给里昂。德罗塞挂个电话。” 然而,里昂。德罗塞不在他的办公室。他的助手说,里昂出去了,要四点以后 才回来。 “让他回来后立即打电话给我,好吗?我有非常非常要紧的事情找他。千万别 忘了。” “哇,时间不长嘛。”弗伦说。 “你说什么?”卡西亚明知故问。 “我是说,还没有多久,你就已经开始利用城里的住处之便出席社交活动。那 里已经不单单是你工作后睡觉的地方了。”弗伦虽然面带微笑,但他的声音很冷。 “别瞎说,弗伦,哪里是什么社交活动,只不过——可以说是一次会议。讨论 关于阿德温娜为医院举办时装表演的事情。我当然应该出席。” “你未必一定要出席。不过,我知道,是你自己想去。何况,为什么不呢? 是啊,为什么不呢?你没理由不去。她喜欢这次的活动,有充足的理由参与进 去,而且无论如何都应该出席,只有傻瓜才会拒绝阿德温娜的邀请。而且,她也完 全没必要在宴会结束之后再拼命赶回西萨斯。 没有人会介意她多待一天。詹妮特已经说了没有任何问题,孩子们对她的解释 不感兴趣,他们只是迫切地想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去伦敦,可以在动物园玩上一天。 除了欣喜,她没有必要为此有任何心理负担。 举行晚宴的当天早上,卡西亚一觉醒来觉得头疼。她有一种强烈的不样之感。 卡西亚决定,上午去格罗文娜花园清理她的那些画,理查德爵士和玛格丽特都 出去了。玛格丽特告诉卡西亚,查维斯会在家里等她,请她不要拘束。 “理查德让我告诉你,有几幅列奥娜拉生前收藏的作品你可能会喜欢。”玛格 丽特说。“我会把它们放在你的房间。如果你不想要,放在那里好了。 你们仍把卡西亚住过的房间称为她的房间,卡西亚一阵感动。 独自一人待在教母生前的房子里,卡西亚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她觉得,列奥娜 拉的灵魂,依然在房子里游荡,她期待着列奥娜拉会随时出现在楼梯上,或是某一 个房间里,期待教母狂热地拥抱自己,告诉自己,她很高兴重又见到豌豆花,期待 着再一次享用列奥娜拉准备的茶点、午餐和饮品。卡西亚的耳边响起烈奥娜拉甜美 动听的声音:“豌豆花,见到你真高兴。”她重又闻到教母身上暖暖的香味。然而, 她再也见不到列奥娜拉了。她不仅仅是从这座房子,这个城市,而是从这个世界, 从所有爱她的人们的生活中永远地消失了。 “哦,列奥娜拉,”卡西亚大声地动情地说,“我好想你。” “小姐,您是喝茶,还是咖啡? 讲话的是哈丽丝。在哈丽丝眼中,卡西亚永远是一位“小姐”。‘称好!“卡 西亚朝哈丽丝笑了。她说她想喝茶,请哈丽丝送到她的房间。 “好的,小姐,我会端到您的房间。您一定非常想念比提夫人。”哈丽丝看着 卡西亚的脸。她终于忍不住哭了。 “是的,哈丽丝。”卡西亚在书包里翻找着手绢。她感到很有意思,在哈丽丝 心目中,显然只有列奥娜拉才是真正惟一的比提夫人,真不知她将玛格丽特看作是 何许人也,“回来的感觉真好。” “孩子们还好吗,小姐?” “非常好,谢谢你。” “我很怀念有您们这样的年轻人在这里的日子,如今,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那段日子真是快乐,您和莫里顿先生都还是孩子——莫里顿先生小的时候可爱极了, 总是一脸的严肃,像个小大人。” “没错,不过,他现在倒是显得挺年轻。” “是啊,是个讨人喜欢的年轻人,而且十分周到,每年的圣诞节都送礼物给我 和查维斯。” “是嘛?”卡西亚难以想像,哈里居然会有如此体贴周到的举动。 “是啊,每年都是这样,我有一次生病住院,他还送来漂亮的鲜花。” “上帝,他真是个好人。哈丽丝,我得上楼去了。” “好的,我会把茶送到楼上。”‘卡西亚一边上楼一边在想,哈里。莫里顿这 样一个无礼、刁蛮、极其无情无义的人竟然会给上了年纪的老佣人送鲜花和礼物。 看来,她愈发无法理解哈里。莫里顿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卡西亚的房间依旧保持着原貌,就连她放睡衣的小蓝子也依然摆在床头,在床 边的桌子上还摆着她的一些书籍。她应该将这一些书一起带走。其中一本是柯宁写 的《城堡》(菲页上写着“给我的最爱鲁伯特”),一本是胡奈森写的《如果冬天 来临》还有一本装订精美的《水的孩子》,应该是列奥娜拉的收藏。卡西亚随手翻 了翻,发现一张列奥娜拉生前留下的字条:亲爱的豌豆花,我去看望班尼迪克和希 希里,你的晚饭在餐厅里。“这一定是当年的某一个夜晚,卡西亚回家后到客厅里 看到这张字条,于是顺手拿来做了书签。亲爱的列奥娜拉,无论她有再多的缺点, 她总是那样周到。在卡西亚的学生生涯里,列奥娜拉的不幸是惟一笼罩在卡西亚心 头的阴影。啊——那些年的学生生活…… 卡西亚的那些画依然挂在墙上,理查德爵士推荐的那两幅画靠着床边摆放在地 上。那两幅画的确很美,是维多利亚早期风格的肖像画,略带些忧郁的色彩,绝对 是列奥娜拉喜欢的风格。其中一幅画的是一个小男孩和一只大狗,另一幅则是一位 小姑娘坐在狗拉的车子里。卡西亚已经想好了,这两幅画可以挂在窗户两侧,也可 以挂在楼梯间。画框由上好的枫木制成,只是其中一个画框有些破损,需要修复一 下。卡西亚将那幅画的背面朝上,发现有些松动,有一侧已经翘起。卡西亚心想, 可能用胶贴一下就好了。可是不知为什么,画框背面鼓鼓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塞在 里面。卡西亚小心翼翼地将手指伸了进去,一叠纸张掉了出来。 这些纸张全部是当票收据,有几十张之多,显然,列奥娜拉将这个画框当成安 全的隐匿点,其安全性远远高过抽屈或是钱包。从当票上可以看出,被典当的物品 以珠宝为主,包括一个珍珠母相架,几个帽子上的装饰别针——上帝,列奥娜拉当 时一定拈据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还有一个烟盒,当票上注明“纯金镶红宝石”。 卡西亚呆呆地看着这些遗物,无一不遣憾地证实着列奥娜拉的赌瘾恶习。她搞 不懂,卡西亚究竟为何走到这一步,恐怕她一辈子也不会明白。真奇怪,班尼迪克 和列奥娜拉两个人虽然迥然不同,但却同样的与这个社会格格不人,究竟是怎样的 童年经历,怎样的基因组合导致这样两个可悲的人物! 这些当票的日期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了,有些甚至是一九二零年的票据。当然, 它们的主人再没能将它们卖回来,而且,毫无疑问,当铺早已将它们转手出售。卡 西亚知道,班尼迪克曾经试图追回其中的一部分珠宝,但是没能成功。典当行也需 要维持生计。他们在收下典当物品六个月后就会转手卖掉,也许是一年以后出手? 当票的签发地点遍布伦敦各地,包括帕了顿、克洛顿。果德格林。其中一间在莱斯 街,当票上注明“靠近哈顿公园”,那个珍珠母相架就当在这间店铺。 从名字上看,这个相架一定十分漂亮。卡西亚已经记不清是否见过这个相架, 不过,她能相像出那一定是个精致小巧并且略有些残旧的作品。列奥娜拉一向对这 类东西感兴趣,经常会在一些古董店以超乎想像的价格将它们买回家。显然卡西亚 现在想追索回这些宝贝已经不可能了。不过,哈合顿公园离她的住处不远,她有大 把时间可以去尝试。当票上的时间是一九二八年。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听上去 都觉得可笑,被典当的物品不可能还在。然而卡西亚还是依然放心不下,她一定要 去试试运气。兴许这样一个相架没那么容易出乎。 卡西亚带着那些画回到沅顿大街,将它们摆放在客厅,匆匆吃了一份三明治, 然后叫了辆计程车向哈顿公园驶去。她沿着一条小路走到莱斯街,心想,不知那间 当铺是否依然存在。它居然还在,店铺的门外摆着标志性的三颗青铜球。卡西亚走 了进去。 柜台上有位年轻小伙子,一副不太耐烦的样子。当然,典当行里并不强调对来 客彬彬有礼。卡西亚吞吞吐吐地讲明来意。当小伙子看清当票上的日期时,当即露 出不屑的微笑。 “我们不会将抵押物品保留很长时间,尤其是这种无价值的小玩意。” “我知道。我只是在想……” “要知道,仓储也是有成本的。我们的仓库空间有限,所以……”小伙子显然 想尽快打发掉卡西亚。卡西亚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我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有问题吗,泰勒先生?”一位上了年纪的先生从后面走了出来。他看上去好 像从来没迈出过当铺的大门,脸色如羊皮纸一样苍白,头发乱糟糟的早就应该整理, 指甲也太长了。 “没有问题。这位女工好像认为我们或许会将当铺的物品存上八九年。 “原来如此。”上了年纪的男人笑了一下,苍白的皮肤立即在他的眼角堆起皱 纹。“你想找什么物品?” “我有一张当票,应该典当的是件古董。”卡西亚喜欢上这位老人。“是我教 母的财产。” “让我看看。”老大接过当票。“哦,是一个珍珠母相架。很少见。让我找找 看,应该不是很好出手,连我自己都奇怪居然会收下它。一定是位老主顾。她长得 什么样?” “非常漂亮,金发、蓝眼睛、衣着考究、喜欢戴帽子,脖子上围着一条有狐狸 脑袋的皮毛围脖,大约四十岁左右,她恐怕在你这当过不少东西。 “哦,是查维斯太太。”卡西亚心想,原来列奥娜拉是借用了管家太太的名字, 证明她当年的处境有多么危险,卡西亚不禁扼腕叹息。“是的,我还记得她。她常 到店铺里来,有一次拿来一个非常漂亮的烟盒,是卡蒂尔的最新款式。我从她手里 接过烟盒时,心都要碎了。她好吗?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她了。” ‘称不会再见到她了。她去世了,去年死的。“ “我很难过,她是一位好人,每逢圣诞节都会送礼物给我。我还奇怪,去年为 什么没有——” “去年?可是——”列奥娜拉在巴黎居住了数年,竟然每年都会想起这间典当 行,真是不可思议。 “是啊,只有去年她没送礼物给我。我知道,并不是因为她忘了这件事,可怜 的夫人。我这就去找找那个相架。”老人上楼去了。卡西亚坐在一把硬硬的椅子上 静静等待。 十分钟后,老人走下楼梯,他摇了摇头。 “很遗憾,没找到相架。不过,却找到这个。”老人拿出一个纯金细丝手镯。 “这是她的。她当掉这只手镯时内心非常不安。她说是她母亲留下的。我还有能力 留住这只手镯,所以一直没有转手,希望有一天她能赎回去。”老人又摇摇头, “很精致,是吗?她告诉我是在印度做的。” “是的,很精致。”卡西亚不记得用过这只手镯。不过,列奥娜拉的首饰太多, 绝大多数是人造首饰,她不可能件件记得清清楚楚。“我现在可以赎回去吗?我很 想赎回它。” “当然,不过就是贵了一些,让我看看……一百英镑。正经低于我当时的买价 了。我当时觉得她可怜,人走都走了,却又折回来,所以就出了高价。” “你说她又回来,是什么意思?” “是因为那次她来当铺是在她出国以后。她出国了,对吗?我没记错吧?我还 以为她的新生活会好过一些。” “可是她的新生活的确不错。事实上,她住在巴黎,属于上流社会。”卡西亚 觉得十分有必要让老人认清列奥娜拉,她不想让他以为列奥娜拉是个堕落得不能自 拔的女人。 “是吗?”老人不大相信地看着卡西亚。“可是,我敢打赌,她卖这只手镯时 的确很需要钱的样子。所以我才会高价买下它。 “这件事发生在什么时候?”卡西里的心头掠过一些恐惧。她也被搞糊涂了。 “时间不是很长。瞧,当票上有时间,是一九三四年十一月。那一次她还送了 圣诞礼物给我。她对我说,对不起菲舍先生,我的礼物太迟了,不过总好过没有。” 她送给我一小盒巧克力软糖。我当时感觉很难受。她连母亲传下来的手镯都当掉了, 说明她的手头一定很紧,不过她坚持要送礼物给我。夫人,您没事吧?您的脸色有 些苍白。“ “我很好。”卡西亚勉强挤上一个微笑,“让我按当时的金额支付给你,好吗? 是多少?” “一百二十镑,您不必这样做。” “一定要,而且我还要谢谢你。那一次是你最后一次见她!” “是的。” “明白了,”卡西亚很想立刻回到住处,她需要坐下来静静地想一想。“非常 感谢你,菲舍先生,感谢你待她那么好,再见菲舍先生。” 走出店铺,卡西亚叫了辆计程车。坐在车里,卡西亚一边呆呆地看着那只手镯, 一边试图去解释究竟是为什么,既然列奥娜拉在她去世前六个月还在靠典当物品为 主,她又何以留给卡西亚五十万英镑的遗产?她需要如何节衣缩食才能建立这样一 个信托?而且,光是利息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她为什么不用? 这一切根本解释不通。 四点钟,里昂。德罗塞还没有给阿德温娜打电话,阿德温娜已经等得焦急不安。 “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和他通话,”卡西亚对里昂的助手说,“非常要紧。他— 回来你就把我的口信告诉他,好吗?” “我会的,莫里顿夫人,”女助手的语气很冷。显然,她不喜欢阿德温娜这样 过份地骚扰她的老板。 “你什么时候离开办公室?” “做完工作以后。”女助手的声音愈加冰冷。“我没有固定下班时间。” “这么说,你肯定会见到他?” “是的,莫里顿夫人,我非常肯定。” 阿德温娜决定打电话给班尼迪克,提醒他里昂也会出席宴会。可是,班尼迪克 不在办公室。“他今天提前回家了,莫里顿夫人,史蒂芬妮今天要在学校音乐会上 表演,班尼迪克要去出席。” “他还回办公室吗?” “我想不会了。” 阿德温娜又将电话拨到家里。班尼迪克和希希里都不在家。她留了口信,让班 尼迪克回电话给她,然后上楼进了卧房,她刚刚从里昂那里买了两件晚装,她得决 定今晚穿哪一件。 卡西亚回到玩顿大街之后立即打电话给布鲁斯特先生。布鲁斯特先生不在办公 室,他的秘书说,他要五点钟才能回来,她会让他打电话给卡西亚。“是不是很着 急,弗伦太太?” “不是很着急。只是,我有件事情很想和他谈谈。” “莫里顿夫人,我刚刚收到德罗塞先生的电话。他今晚恐怕不会回办公室。他 让我转告您,他在圣奥本见过丝绸供应商之后会直接去您府上。 “你有没有让他回电话给我,” “有的,莫里顿夫人,他说如果可能的话会给你打电话的。” “好吧,谢谢你,再见,挂上电话之后,阿德温娜狠狠地说了一句:”这只愚 蠢的母狗。“ 电话铃跟着又响起来,是希希里打来电话:“阿德温娜,需要我帮忙吗?” “哦,是的,哦,不,不,我是想找班尼迪克,关于……股票方面的事情,我 也有些兴趣。” ‘他正在哄劳伦斯。我让他回电话给你?“ “好的,如果他有时间的话。” “阿德温娜让你回电话给她,”希希里说,“她想买些股票。” “上帝。”班尼迪克说,“这种事情没那么着急。我已经答应芬妮这就去和她 弹钢琴,我今晚就能见到阿德温娜,你认为她很急吗?” “不,一点都不急。” 五点十五分,布鲁斯特先生打电话给卡西亚,他说一整天都在法庭,很抱歉这 么晚才打来电话,“有什么麻烦吗,弗伦夫人” “没有。”卡西亚已经将列奥娜拉的手镯戴在自己的手腕上。就仿佛列奥娜拉 回到身边一样,她有一种亲切感,“我是想和你谈谈。” “你想到我的办公室来谈?”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是的。” “当然没问题,明天好吗?十点半?” “好的。我会在伦敦,你手上有那份遗嘱的复印件吗?” “有的,明天见。晚安,弗伦太太。” 卡西亚放下电话。她知道,在列奥娜拉立过遗嘱之后,布鲁斯特见过她,他一 定对列奥娜拉的境况有所了解。对于眼前的谜团,布鲁斯特一定能有个解释。即使 他不知道,也至少知道去哪里找寻答案。 “阿德温娜,这条裙子的颜色一点都不适合你。干嘛不趁客人到齐之前将它换 掉。” “我不想换,妈妈。”阿德温娜坚决地说,“我认为这个颜色非常好,这叫做 闪亮粉色,是最近发明的颜色。” “卡西亚,颜色不是发明出来的。” “可是,里昂是这样看的。” “里昂是谁?” “哦,妈妈,我以后和你讲话时你要注意听。里昂德罗塞是女装界的新面孔。 他今晚会来,而且为这场时装秀做了很多很多事。” “明白了。我肯定不会买他的时装。马可斯,去给我拿杯喝的。哈里呢,阿德 温娜?” “他说要八点钟才能回来。” 自从哈里打过那次电话之后,他们之间几乎再没通话。不过,他最后总算来电 话说他会晚一些回来。“对不起,阿德温娜,我没有办法。有桩大生意要做,可是 负责融资的那个人现在英格兰银行还没回来。” “他总是这样。你认为他会不会有情妇?” “我不知道,妈妈。我才不会和他谈论这种事情。爸爸,给我也叫杯喝的,好 吗?有冻香槟,还有各种喝的。我想要香槟,你呢妈妈?” “我要马丁尼。马可斯,记住用伏特加,不要杜松子酒。阿德温娜,还有谁出 席晚宴?” “妈妈,我早对你说过了。显然,怀特克夫人会来,所以我才叫你和爸爸一起 来。还有维妮娅和保罗。哈德维克夫妇,卡西亚,以及——”上帝,千万不要叫她 那位可怕的小男人一起来。“ “不会来,倒是鲁伯特。卡米林会来。 “我喜欢鲁伯特,很有魅力,讨人喜欢。” “还有班尼迪克和希希里,以及我刚才提到的里昂德罗塞。不过,这次晚宴的 主要用心是要让玛丽。怀特克开心,要让她知道,为了这场时装表演,我是多么地 努力工作。这样,她就不会太计较我对售旗日那份工作的态度。” “你的售旗日活动准备得怎么样了,亲爱的?” “只进行了一半,我连那些信都没发出去,已经让其他人接管了。” “阿德温娜,这样做可不好。”西维亚。福克斯。阿史列严肃地批评道,“瞧, 鲁伯特和卡西亚来了。见到你真高兴,鲁伯特,来讲讲你辉煌的戏剧生涯。我常在 报纸寻找关于你的评论文章,但是很少见。我不明白为什么……” 阿德温娜有些喝多了。她邀请客人们七点半到场,本打算八点钟开始晚宴,但 哈里直到八点十五分仍没有出现。上帝,她真想杀了哈里,她能肯定,哈里是故意 的。 八点二十分,哈里身着西装出现在大厅。他异乎寻常地冷静。他吻了阿德温娜, 又吻了他的岳母,并且向在场的来宾鞠躬,请大家原谅,他要暂时失陪去换一下衣 服,“我发誓,只要五分钟,大家请随意,不要拘谨。” “阿德温娜,我和你父亲都快饿死了,我们开始吧。” “好吧,我们去餐厅。”里昂德罗塞也没有露面,看来这个晚上不太好过。 阿德温娜的座位正对着门口,她的身边是约翰。怀特克爵士,如果里昂走进来, 她很难迎上去打招呼。她已经将里昂的座位安排在远离希希里的位置,将他放在卡 西亚和维妮娅之间。他应该会喜欢这两拉女伴。但愿他们之间聊得兴起,里昂便没 有机会和班尼迪克讲话。现在除了祈祷,阿德温娜已经束手无策了。 哈里身着晚礼服,神采奕奕地迈进餐厅。他在座位上坐下,微笑地对客人们说 :“再次表示抱歉。迟一点阿德温娜会找我算帐的。” “真有意思。”维妮妮小声嘟哝了一句:“哈里,最近有没有关于国王和沅丽 斯的消息。” “我看你所指的最近是指什么时候。” “我知道,他就沅丽斯离婚一事咨询过律师。” 哈里说:“我也听说了。是比夫布鲁克告诉我的。” “我真的搞不懂。”西维亚说道:“他为什么就不肯安安静静地和她生活,非 要搞出这么多麻烦。” “因为爱。”维妮姬说。 “爱情和这些事情有什么关系。只要避开公众的目光,他永远可以和那个女人 在一起。我可受够了他的这些麻烦。 “真是少见。”阿德温娜说。 哈里转向坐在他身边的卡西亚问道:“你如何看待我们敬爱的国王的这种做法?” 哈里的声音很轻,脸上带着笑意,眼中放射出危险的光芒。 “我对此并没有什么见的。” “真的吗?我对此感到惊讶。我一直认为,你最擅长处理爱情与义务之间的冲 突。” “哈里,请你——” “你脸红的时候非常可爱,无论如何,你的到来对我是一次意外的惊喜,没想 到,你搬回伦敦之后这么快就驾临我们的派对,真是不胜荣幸。对了,你还是采纳 了我的建议。” “哈里,我并不是像你所说的那样搬回伦敦。我只是每周两次在这里的诊所上 班,下班之后在伦敦过夜,你所指的建议从何而来?” “我曾经建议你在伦敦找一座小房子。我知道,在你仔细考虑之后,会认为这 是个不错的建议。你应该记得,我们在塞维酒店——”哈里,要租下这栋房子是我 自己的主意。正如我所说的,下班之后不必赶路回家。“ “你今天也在诊所上班?” “没有,不过——” “所以说,租下这栋房子不单单是为了诊所的工作,也是为了你自己。再者说, 为什么不呢?”哈里一脸的满足感,“对了,你这身晚装不错。是威尼特的?” “是的。”卡西亚有些不情愿地承认。 “一定是新买的,我想,你在乡下没机会穿这么时髦的衣服。” 这件衣服是卡西亚昨天才买的,她当时的确是出于今天的晚宴考虑(不过,她 一直对自己说,这么纯的丝料,她完全可以穿上一夏天。)我在乡下同样能穿,我 们当然不会头发里沾满稻草走来走去。“ “是吗?我真的很惊讶。瞧,你的这个座位责任还是蛮重大的,正坐在我们的 嘉宾旁边。只是这位嘉宾不够礼貌,此刻还没露面。” “他一定是有事情耽误了。好像是去买丝绸了。我当然明白自己的责任,我会 做好的。” “我必须承认,你的这身晚装比阿德温娜的那身要漂亮。她的晚装正是出自这 位嘉宾之手。我可是不太欣赏他的风格。” ‘称好像对时装很感兴趣。“卡西亚好奇地说道。她觉得这个话题比较安全。” 你对时装的兴趣在哪里?“ “我对女人感兴趣,这才是我喜欢时装之所在。”哈里靠在椅子上,他的目光 在卡西亚的脸上扫视。我所感兴趣的是时装怎样装扮女人;女人如何选择时装;出 于什么样的原因选择时装;时装何以令女人性感、时髦;何以让女人在芸芸众生中 醒目;又何以让她们黯然失色——这是一个十分刺激的心理游戏。比方说你,你想 利用时装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哈里,我不是在利用时装,而是在穿着时装。”卡西亚里气呼呼地说。 “错了,我完全明白你想利用服装做什么?” “做什么?” “伪装你自己。” “伪装我自己,这太可笑了。” “我们每天看到的那些女人,她们时髦、时尚、沉着,有能力控制局面。但是, 这些全都是假的。”哈里咧开嘴笑了。他端起自己的酒杯。“你怎么不喝酒。这酒 可是相当不错。” “为什么是假像?” “因为你或许表面上很时髦,但你手中并没有主动权。” “真是这样吗?”卡西亚强作笑容,她的声音有些忐忑。 “绝对是,在你大张旗鼓地追求事业的同时,你的内心却是极为恐怕。这不是 很有意思吗?” “真难为你将每一个人研究得如此透彻。但是,你从来没有过判断失误?” “非常少。而且,即便是有失误,也不会是对你。我太了解你了。” 卡西亚已经品味出了这句话中蕴含的危机。她决定再换一个话题,换一个更加 安全但也更为可怕的话题。“哈里,我想问你一件事——”她正要问有关列奥娜拉 的问题,就在这时,餐厅门打开了。 “里昂。”阿德温娜站起身,费劲地绕过餐桌,走到站在餐厅门口的里昂德罗 塞面前,吻了他,“太好了,你终于来了,快进来,我给你介绍每一位客人。”阿 德温娜将里昂依次介绍给在座的来宾,里昂微笑着和大家鞠躬,握手亲吻面颊。 卡西亚望着里昂,心想,他真英俊。虽然他经过精心修饰,而且相当注意举止, 但卡西亚仍然几乎可以肯定,里昂是一名同性恋者。卡西亚观察着来宾们的反应, 她很佩服阿德温娜的勇气,居然会请里昂这样的人与怀特克夫妇这样的名流共进晚 餐。当然,以里昂的设计师身份,阿德温娜的邀请并没有什么不妥,而且里昂俨然 成为这场晚宴的明星,给大家带来了愉悦的气氛。 卡西亚看到鲁伯特大方得体地同里昂打了招呼,看见希希里略有些警觉地朝里 昂笑笑。然后,上帝,她看见里昂走到班尼迪克面前,她听见里昂的声音在颇为沉 稳地餐厅里回响:“对,我们那天午饭时见过面,对吗?” “是吗?”希希里的笑容更加甜美了。“班尼迪克,怎么没听你提过这件事。” 卡西亚注意到,班尼迪克隐约有些局促不安。不过,他还是做出一副相当随意 的样子,“是啊。是在哪儿来着?”班尼迪克止住话题,他在等待。卡西亚知道, 此刻班尼迪克一定在心里祈祷,然而、奇迹并没有发生。 “是在切斯维多利亚。”里昂。得罗塞说,“是间很不错的餐厅,菜肴的味道 很不错。我和莫里顿夫人在一起,你和多米尼克。福斯特在一起。他这个人很聪明。 我有一位搞艺术的朋友就买了他设计的工作室,很特别,很有品味……好了,请各 位就座,继续用餐。” “简直是一团糟。”阿德温娜坐在梳妆台边,恶狠狠地一边梳着头发一边说。 “还好啊,我觉得挺有趣。”哈里躺倒在沙发上,一边抽烟,一边喝着最后一 杯白兰地。 “可能在你眼里是有趣,你不仅迟到,而且根本没帮上忙,客人到齐之后一个 小时才开始用晚餐,巴克莱夫人很不开心,她一向计较时间,还有粥也煮得过火。 自从里昂讲了那番话,希希里便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应该事先提醒你的朋友里昂,告诉他不要讲那么多。我 一点都不喜欢他。你还不如不邀请他。” “哈里,我一整天都在找他,想和他打个招呼。可是我找不到他。我告诉过你, 他为这次时装表演做了很多工作,至于你喜不喜他,并不重要。” “他坐在我的餐厅里,你居然说我的感受不重要。”哈里语气很生硬。 阿德温娜换了个话题。“班尼迪克喝多了,差点钻进维妮娅的怀里去。我想, 他是想证明给大家看,证明他是名正常男子。还有玛丽。怀特克,一刻也不肯放过 我,向我讲述去年售旗日的情况,我现在宣布,这是我最后一次帮助别人。 “我们上床吧。晚宴没有你自认为的那样糟糕,你操办得很成功。你真的非常 能干,阿德温娜,很擅长控制局面。”哈里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他走到阿德温娜 身边,将手放在她的肩上,然后向下滑落到她的前胸。他亲吻着阿德温娜的头发。 阿德温娜小心地从镜子里看了一眼哈里:“哈里,求你,不要,我不方便……” “又不方便?”哈里轻轻地问,他将双手从阿德温娜身上挪开。‘你最近好像 经常不方便。“ “其实,是周期性的,只是你没有注意过。” 沉默了一会儿,哈里说:“阿德温娜,我在想我们该要个孩子了。你认为呢?” “我不知道。我还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没想过?恐怕,从现在开始,你需要考虑一下。我突然间很想有一个儿子, 一个继承人。” “如果我不想呢?” “我认为这不公平,我们已经结婚五年了,我一直很有耐心。然而,现在,我 已经不再有耐心等下去了。知道吗?” 阿德温娜没有讲话。 “或许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停止使用那些工具,该是你履行婚姻义务的时候了。 晚安,阿德温娜,明天见。”哈里拎着酒瓶走出房间,狠狠地关上了房门。 阿德温娜看着哈里的背影,几乎是含着泪长叹一声,她有些恶心。这个夜晚的 确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