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可恶的女人,粗俗无比。”威德汉姆说道。 “但是非常时髦。”里帕奇说。“我们上一期为她安排了两页版面,结果照片 多得令人眼花缭乱,无从选起。” “她很擅长玩凯纳斯特纸牌。”阿德温娜在一旁插嘴说道。她刚才正和里帕奇 小姐商讨有关她的第一份购物版面问题,杜西拉。威德汉姆拿着一叠用于社交版的 照片大步走了进来,于是,她们的话题便转向辛普森太太与国王的排闻。听到阿德 温娜这句话,里帕奇和威德汉姆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她。 “你是怎么知道的?”里帕奇问。 “我妈妈去年夏天和她一起玩过纸牌游戏。他们当时在举办派对,男人们都去 打高尔夫,只有我母亲留下来和她玩纸牌。” “很有意思。”威德汉姆夫人说。“不过,我一点都不觉得意外。这种游戏本 身就很粗俗。 “好了,我们还是来看看这些姑娘的照片吧。她们统统都是在花园派对上被引 见给国王。她们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是挺难看的。”阿德温娜说。“瞧她们的帽子。怎么会成这副样子?” “因为早前国王逝世,全国哀悼,所以就有大约六百名女孩子没有按原计划引 见给王宫,于是他们决定分两次花园派对完成任务。”杜前拉。威德汉姆随手拿起 里帕奇桌子上的烟盒,点燃一支香烟。“结果却是一片混乱。且不说那些女孩子们 的装扮有多么恐怖。第一场花园派对时下起了雷阵雨,引见活动照常举行,但是有 大部分女孩子们都逃走避雨去了。到了第二次花园派对,国王像个发脾气的孩子一 样,阴沉着脸坐在那里。你们看照片,是不是这样?” “没错,真遗憾,第二次派对时没有下雨。相信那些女孩子的母亲们都气疯了。 杜西拉,我看我们就如实发表,一定很有趣。莫里顿夫人,你是否知道辛普森夫人 今年夏天有什么计划?” “我母亲可能知道。我可以问问她。” “请你一定打听一下。好了,杜西拉,让我们以最快速度把你的版面确定下来。 我约了人吃午饭,下午还有一个时装会议。莫里顿夫人,你恐怕得明天上午再和我 谈,我现在没有时间。” 阿德温娜与另外六名女性合用一间大办公室。稍微脆弱一点的女性极有可能在 这样的环境里枯萎,而阿德温娜却绽放开来。她沉浸在时尚与创造力的冲击之中, 她精心地观注时装,帽子。鞋子,甚至是一根羽毛上的细节,她专注于迪奥先生、 哈特。奈尔先生等大师的最新发布会,坚信其重要性远远超出任何一条政治危机或 是国际要闻。 阿德温娜平生第一次品味到一种归属感。她尽情地呼吸着办公室里充满古怪味 道、令人窒息的空气;她以坚强的自信和友善地对待每一条批评,并希望从中吸取 建设性意见,她可以将来自任何方面的敌意视为过眼云烟。她很清楚,只有用事实 才能让别人接受自己,于是她任凭别人尖酸刻薄地对待,用超乎自己想像的热情去 工作,直到最终连曾经对她不屑她的人们都喜欢上了她。 与其她几名编辑相比,大家的社交背景相差无几,但是阿德温娜的专业背景极 为欠缺,特别是如果没有其他的收入来源做支撑,没有人能够负担起《风格》杂志 对职工的着装要求。 阿德温娜曾经与一位负责女工内衣版面的编辑弗朗西丝。甘贝摩尔发生口角。 事后,甘贝摩尔散布谣言,指责阿德温娜妄图染指她的版面,并且为了获得里帕奇 小姐的同意,她不惜采用拉宠手段,提供自家住宅作为舞会礼服的拍摄场景。阿德 温娜毫不客气地反驳说,她根本没有兴趣将一大群模特领进自己家们,如果甘贝摩 尔小姐能够在伦敦找到比她家楼梯更为古典精美的楼梯,她将不胜感激。因为,为 了她的这次无私之举,她的先生几乎扬言要和阿德温娜离婚。终于,阿德温娜赢得 了同仁们的些许好感,她从此得以平静地在她的小角落里自顾自地从事自己相对卑 微的工作。 阿德温娜也受过时装版编辑的训斥。那一次,她们赴约会见一位时装买家,阿 德温娜没有戴手套。编辑对她说:“亲爱的,如果你想为《风格》工作,就必须注 重你的着装。”阿德温娜知道是自己错了,她将手套丢在了出租车上,她十分恭谦 地表示抱歉,并保证一定在她的办公桌里放上一双备用手套。 阿德温娜热爱这份工作,而且工作也远非她想像得那样困难。杂志社每个月会 提供给她一份商店名单(通常都是当月付费最高的广告客户),她只需从这些商店 中挑选一些她喜欢的商品,然后编配拍照。阿德温娜从十二岁起就学会购物,并且 一直对购物充满狂热,所以这份工作对她来讲并不是负担。 刚刚开始工作的头两个星期比较忙碌。前一任“柜台侦探”(这是阿德温娜在 杂志中的头衔)离任时很匆忙,阿德温娜需要在一周之内准备两篇特写,不过,她 还是轻而易举地完成了。一个月之后,她已经能够游刃有余地工作了。偶尔,她会 为她无法满足哈里对家庭的渴望而焦虑,她不知道哈里在发现真相之后会采取什么 举动。但总的来讲,阿德温娜非常开心。她已经很久没这样开心过了。 “卡西亚,我想和你谈谈。” 卡西亚的心猛地一沉。她跟在弗伦身后走进书房,感觉到心脏仿佛直直地沉进 大海,就要被淹死了。卡西亚在伦敦精疲力竭地工作了三天,今天刚刚回家。一进 家门,便发现伯弟和威廉正眼泪汪汪地看着安哥拉小兔子的尸体(卡西亚心想,一 定是兔子的长毛多月不梳理,结果阻塞口鼻,窒息而死)。接下来,詹妮特要求 (当然是合理地要求)八月份休假两个星期。“弗伦太太,我知道正赶上学校假期, 这样要求令你为难,但是我哥哥要我和他一起骑车去苏格兰高地,我非常想去。” 现在,弗伦又要与她谈谈。从弗伦的表情上看,他一定又要提什么让人为难的要求, 而且极有可能是个不合理的请求。 弗伦在书桌旁那张已经塌陷的皮椅上坐下,用极其罕见的礼貌语气问卡西亚, 是否需要佩琪为他们送两杯咖啡。 ‘不必了,你今天上午没有手术吗?“ “今天诊所里的事情都托付给了莫琳。我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谈。” “哦。”卡西亚突然感到一阵恐慌,她在脑海中飞快地回忆,过去三个星期里 是否有哪些事情做得不够妥当,可是,她记不得。她并没有消耗不必要的时间逗留 在伦敦;孩子们的生活亦十分开心;她也没有出席过任何舞会或是洗礼仪式,尤为 重要的是,她没有强求过弗伦出席任何场合。 卡西亚在家时一向小心,缄口不提工作上的事情。有一天,妇产科的专科住院 医师里弗医生因流感没能上班,初级驻院医生西蒙医生被里格护士长请去,协助处 理一起早产双胞胎病例;产后门诊的主管护士也被招呼到产房去帮忙,那里至少有 三名产妇在同时分娩。卡西亚在一名实习护士的协助下独自负担起产后门诊的工作。 这一天的工作辛苦程序不必多言,也正是从这一天起,卡西亚才真正找到感觉。她 将终生难忘,从这一天起,她才真正地重新涉足医学界。她的手下内容很琐碎,无 外乎实施骨盆及阴道检查,测试乳房,及普通的健康检查。诊断结果,她发现一例 阴道感染,一例阑尾炎。病人原以为腹部绞痛是因为月经来了,卡西亚叫来外科医 生确诊,结果证实病人确为阑尾炎。病人如释重负地说:“痛死了,不过,谢天谢 地,我还以为胎儿又要保不住了。”关于这一切,卡西亚从不在家里讲起。那天晚 上,卡西亚回到沃顿大街时已是七点钟,累得精疲力尽,内心却开心无比。她已经 很久没这样开心过了。 后来,鲁伯特打来电话。他来伦敦与《书信》的导演见面,这会儿正准备一起 去吃晚饭。由于卡西亚考虑投资这部戏,导演很想借此机会见见卡西亚。 卡西亚一开始表示拒绝,但随后又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鲁伯特他们八点钟来沃 顿大街接她,他们在寒隆大街上的一家餐厅用了晚餐,餐桌就设在餐厅的花园里。 夜色中,卡西亚一边听着鲁伯特和导演谈天说地,一边享用着美味的蹲鱼和新鲜的 土豆,并不知不觉喝了不少酒。 那天晚上,卡西亚躺在床上,卧室的窗户敞开着,她看着窗外仲夏的夜色,回 忆着一天来忙乱却显得五彩缤纷的生活。她惊异地发现,自己居然在郁闷与单调中 生活了那么多年。她和弗伦的生活并非不幸福,他们有自己的快乐,但是卡西亚总 有一种误人迷途的感觉。仿佛她只是因为一时迷路误闯了进去,那并不是她真正的 生活,她一直在寻找出路,试图找回自己。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弗他突然一句话将卡西亚拉回到现实中来,“我 认为,我们目前的生活并不开心。” 卡西亚被弗伦的话吓了一跳。出于本能她想说她一直非常快乐,然而,她强忍 住没有讲话,而是平静地露出一个微笑。“说下去。” “我意识到,自己近来的行为不是很好。”弗伦断断续续地吐出这几个字。卡 西亚能够听出,他是多么不情愿,又是多么不得已才讲出这句话。 卡西亚很想宽容地安慰弗伦,她说:“我做得也不好。” “我一时很难适应。”弗他突然露出一个懊悔、难为情的笑容,让卡西亚一下 子想起他们初恋时开心的时光。 “我明白,弗伦。”不要自责,卡西亚,而且,言多必失。 弗伦的语言流畅起来。“我有件事情想告诉你,一件我会为之兴奋,你也会因 此开心的事情。” 上帝,难道他会想要离婚?卡西亚强迫自己没有讲话,她静静地等待弗伦说下 去。沉默了很久,弗伦终于开口。 “我想做一件事。这对我非常重要。” 卡西亚小心翼翼地回答:“既然它这样重要,你应该去做。” “但是我需要你的合作,还有支持。要知道……”弗他眼神尴尬,“世上并非 只有你一个人的梦想被扼杀。卡西亚,我也一样。” “可是,弗伦——” “让我把话讲完,然后,你可以尽情发表你的观点。只是,我希望,我们的观 点会一致,”弗伦再次犹豫不决地笑了笑。卡西亚静静地等待弗伦开口,她感到有 些恶心。“你知道的,我一直梦想成为一名外科医生。这个梦想一直被这门诊所掩 盖着。我不停地告诉自己,这间诊所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可是,你的确是这样想的。我是指这间诊所。你一直梦想成为社区医生,在 社区生活中扮演重要角色。” “我知道。我喜欢这间诊所,而且一直开心地工作着。但是,现在我想做得更 多一点,我想回医学院上学。” “回医学院!可是——” “是的,回医学院。我决定重新学习外科。我从来没有奢望过有这种可能性, 也从不敢想。但是,自从,自从有了那笔遗产,情况便不同了。” 卡西亚惊呆了,她脑子很乱,理不清头绪。她一直以为,弗伦对于他的现状, 对于他的医学生涯已经心满意足。在村子里,他受到每一位居民的尊重,甚至可以 称得上是敬畏。他的工作涉足医学的各个领域,虽然繁琐,但仍然极具挑战性,他 无时无刻不在品味战胜挑战的快乐。 回归校园,意味着弗伦将放弃已经获得的权威与敬重,他的每一言每一行、每 一个决定都将受到挑战、质疑甚至嘲弄。卡西亚难以相信,弗伦真地会放弃既得的 一切,重新去作一名学生。她相信,凭弗伦的成熟、自信,他完全胜任课业负担, 完全可以顺利地通过考试,成为一名令人尊重的外科医生。但是,他需要为此付出 的代价还是太高太大了。 弗伦看着卡西亚,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耐烦。“你好像不相信我。” “没有。你接着说。” “你是否支持我?” “当然,我当然支持你。”卡西亚勉强挤出一个积极的、热情的微笑。“在我 得到列奥娜拉的遗产时,我最先想到的便是你的事业。我想,有了这笔钱,或许能 帮你做些什么。你当然会得到我的支持,还有我的合作。” “很好。因为,我已经申请到了一个位置。” “你已经被录取了?哪间学校?怎么申请的?你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卡西 亚的声音渐渐弱了。她知道,等待她的答案会是什么。她不想听。 “你近来总是不在家,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忙,我没有机会和你商量。” 卡西亚未置可否。她不想和弗伦争论。 “我被录取了,”弗伦的表情有些怪异——小心得几乎是充满敌意。“被大学 学院医院格拉斯哥分院录取了。你可能还记得,我几个月前去那里出席过学术会议。 可能你早就忘了。我和院长相处得很好。那就是从那时开始,我递交了申请。我也 申请过伦敦的几间医院,但是没有被录取,不管怎样,我喜欢格拉斯哥,喜欢那间 医院以及那里的一切。我——希望能在九月份上学,学制两年。显然,我需要你和 孩子们能搬到那边去住。” 卡西亚一时间没有听懂弗伦的意思。他的言辞怎么让人感觉怪怪的。只是词汇 的拼凑,没有任何真正意义。他怎么可能让卡西亚搬去格拉斯哥。这里有他的诊所, 还有刚刚招聘的助手莫琳。卡西亚如实讲了她的想法。 “我考虑过这个问题。最初,我想过将诊所卖掉,但后来又觉得这种做法欠妥。 我可以找一位代理人去经营。只要代理人认可,我们可以请莫琳成为合伙人,应该 不成问题。莫琳很能干,她还可以住在这所房子里,总好过让房子闲置。当然,她 也可能不喜欢这种安排,提出辞职。” “你和她讨论过这件事?”卡西亚问。 “当然没有,我得先和你商量。” “明白了。”卡西亚微微一笑。她知道,自己应该对弗伦的提议表现出热情。 而她的脑子却在疯狂地转动。弗伦的安排对她意味着她将不得不放弃诊所的工作— —当然,她肯定也能在格拉斯哥找到同样的诊所工作一一但是,她在产后门诊的工 作,她刚刚恢复与圣克里斯托福医院的联络又将半途而废,还有那所房子——她将 不得不告别沃顿大街上的那所房子——告别鲁伯特,还有…… “你考虑这件事情有多久了?”卡西亚故意在拖延时间。 “很久了。有几个月了。我向不同的学校递交过申请。” “就不能选择在伦敦,或是在这附近的学校?” “没办法。我说过,我申请了伦敦的几所学校,而且我想进名校,大学学院医 院格拉斯哥分院的外科很知名,而且有很多有趣的课题。既然决定要做,绝不能将 就。我是说,没必要回到海威赫斯医院那种地方。” “那是自然。”卡西亚告诫自己,对弗伦的想法,一定要表现得正面、积极、 她只可以用合理的意见反驳他。“孩子们怎么办?他们上学的问题如何解决?” “伯弟再有一年就可以人读私立小学。威廉完全可以去格拉斯哥上学,那里又 不是原始部落。”弗伦的语气突然间冷酷起来。 卡西亚看了一眼弗伦,她知道弗伦已经明白,她并不想随他去格拉斯哥,她在 寻找一项理由阻挠。卡西亚搞不懂,弗伦为什么要选择格拉斯哥,而且偏偏又选在 这个时候。 好久好久,两个人都没有讲话。卡西亚下意识玩弄着裙子上脱落的一根棉线。 她感觉到弗伦在盯着她,她听见弗伦在用一种牵强的愉悦强调问她:“说吧,有什 么想法?”。 卡西亚没有讲话。她在等待有人来救她,等待灵感突现。然而,她空等了一场。 终于,她不得不小心地说:“弗伦,这是一个很重大的决定。对我,对家庭来讲都 是一个重大决定。” “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弗伦的声音平静,平静得可怕。 “你当然知道为什么。一切都将随之改变。每个人的生活”并不是什么翻天覆 地的变化。只不过孩子们会去新的学校上学,我们会搬进一个新家,交些新朋友。 又不是没有经历过。卡西亚,每年都会有很多家庭面临同样的问题。 “可是,诊所怎么办。如果代理经营得不好,你该怎么办?弗伦,你将毕生的 心血倾注到这间诊所上,不能就这样轻易地放弃。” “卡西亚,你这样讲是什么意思?我还没有开始,你就已经为我下了断语。如 果我能顺利地成为外科医生,就不会再回这间诊所。你是不是认为我不可能成功?” “弗伦,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我的毕业考试成绩不理想并不意味我的能力不足。你当然不会记得,我以前 有多么害怕考试。” 怎么会呢?卡西亚怎么可能忘记弗伦在考试中的表现,以及由此带给她生活的 巨大影响。“我从不认为你能力不足。我只是想考虑周全一些。想想你在村子里的 那些病人,他们热爱你,信任你,你的离开会让他们失望。” “卡西亚,我的病人不会有问题。他们不会被社会抛弃,不会因我的离开而断 绝医疗保障。” “话虽这样讲,你的做法还是有些残忍。” “你太傻了,杞人忧天。” “你这样想,我很遗憾。我是出于关心他们。” “你现在在村子里居住的时间不及从前的一半,却还惦记着村里人,真是难得。” “请你不要这样讲话。” 停了一会儿,弗伦问:“还有其它反驳意见没有?” 卡西亚犹豫了一下。“这对你是一次极大的风险。” “对我是次风险!” “是的,试想,如果你发现重新做一名学生比你想像得要困难,如果你后悔了。 “卡西亚,我早就考虑过了。我自认为已经成熟,能够以大局为重。而且,这 也是我坚持保留诊所的原因。我倒是觉得你并不想支持我。” “弗伦,你这样讲不公平。我当然想支持你。” “可是你刚才那番话不像是在支持我,我对你感到失望,卡西亚。” 卡西亚狠狠瞪了一眼弗伦。她本以为弗伦会充满自负地看着她,没想到,弗伦 一副深深受到伤害的样子,卡西亚一阵后侮。“弗伦,求你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 好好想想。” “我没想到你会这样。也许我早就料到会是这样。我希望你百分之百支持我, 正如我支持你一样。” “这不是事实。在你决定聘用莫琳的时候,你是在百分之百支持我吗?在我和 你讨论产后门诊时,你是在支持我吗?” “那是两码事。” “为什么?” “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我现在谈论的是我的事业,而不是什么微不足道的几间 诊所。” “它们并非微不足道。”卡西亚被自己话语中的火气惊呆了,“它们对我意味 着一切,意味着我可以重新——” “明白了,我终于找到答案。你是担心你那十分重要的工作受到影响,对吗? 你所谓的为诊所,为村里人,为孩子们着想,听上去十分动人,事实上却并非你真 正担心之所在。你是在担心你自己,担心你的工作,你那可恶的研究基金还有那些 时髦朋友卡西亚猛一抬头看见弗伦的脸上写满悲哀,写满茫然。已经很久,卡西亚 没有见过弗伦这样的表情。她的心底一颤,泪水溢满眼眶。她走到弗伦身边,伸出 手,想搂住弗伦的肩头。然而,弗伦一把将她推开。 “别。请你不要这样。”弗伦说。 “弗伦,我不想让你不开心,我很欣赏你的想法。真的。我非常非常敬佩你。” “我的天,你居然会敬佩我。我从没成功过,所以这次的决定才对我那样重要。 我不聪明,不像别人那样讨人喜欢——” “别说了。求你不要这样自怜。” “我真的为自己感到遗憾,非常非常遗憾。”说完,弗伦走出书房,顺手关上 房门。 卡西亚听见大门被打开,他看见弗伦开车驶出院子。他的样子相当沮丧,双肩 低垂,脑袋耷拉着、步伐缓慢、毫无生气。卡西亚深深地感到羞愧不安。 班尼迪克背对着希希里。他几乎用床单将自己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在明亮 的月光下,班尼迪克就像一名小男生,试图将自己藏进被子里,他对希希里说: “对不起。” “没关系,我能理解。” “上帝,希望你是真的理解。” “班尼迪克,我真的希望,我想,你以后还是睡在客房好些,免得我们两个都 不自在。” “那当然再好不过。如果你真的想这样。” “并非是我想这样,而是这样对我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好吧。那我现在就走,好吗?” “不,我想你留在这。来搂着我。” “天气太热了,我们还是就这样躺着吧。” 希希里眼眶一阵发热,她悄悄地将泪水擦干。她还从未体验过如此的羞辱,相 信班尼迪克的心里也不会好过。这就是他们的婚姻,令人绝望的婚姻,再没有可能 挽回,班尼迪克或许根本不想主动去挽救它,这些天以来,就连希希里也不敢肯定, 她是否还希望有所挽回。放弃这场婚姻,承认它的失败,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是, 他们还有三个孩子,为了孩子,她不可以放弃。希希里的心情异常沉重。 “你在想什么呢?”班尼迪克问。 如果希希里向班尼迪克透露离婚的想法,那一切都将无可挽回。可能她的提议 正中班尼迪克的下怀,无异于将把柄亲自交到班尼迪克的手上,让他从此得以解脱, 希希里拼命地想找一个话题,她费了好大力气才用平和的语气说:“我在考虑今年 的假期。信不信由你。今年还去法国,怎么样?只是现在去订度假别墅有些迟了。” “太迟了。” “我在想,或许我们可以去得文?”通常,希希里不喜欢去得文,这点常常令 班尼迪克伤心,因为他非常喜欢得文的房子。 “不好。那座房子需要重新装修,至少要设中央取暖系统,还有,花园也荒芜 了,难看极了。 “那我们更应该去了。我这就吩咐工人动工。” “我们可不可以先不讨论这个问题,我很累了。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回我自己 的房间。” “我不介意,”希希里是流着眼泪睡着的。 第二天一早,班尼迪克显然想为昨晚的事情表示抱歉,他对希希说:“我想过 了,去苏格兰住上几个星期应该是个好主意,我们可以住在约克丹佛家,他一直邀 请我们去作客,孩子们一定会喜欢那里,我也会喜欢,可以钓鱼、打猎……” “抱歉,班尼迪克,我最讨厌苏格兰,尤其不喜欢你和约克出去残杀动物的时 候,丹佛和我没完没了地胡扯,我宁肯待在伦敦。你要是想去就一个人去好了。” “算了,我也很忙,还是待在伦敦好了。” 那天晚上,班尼迪克对希希里说,他还是决定“去苏格兰待上几天。如果你不 介意的话。” “我不介意。我们可能全去我父母家住上几天,芬妮和史蒂芬妮刚好可以学学 骑马。” “好主意。 连续几天,卡西亚一直想鼓足勇气和弗伦谈一谈。终于,她说道:“弗伦。 “什么事?”弗伦正坐在客厅里。他眼望着窗外,他看都没看卡西亚一眼,问 道。 “弗伦,关于搬去格拉斯哥这件事,我考虑过了。 “是吗?”弗伦的声音轻柔了些许,仿佛看到一点点希望。卡西亚羞愧难当, 因为她无法给弗他一个令他满意的答复。 “弗伦,如果我决定不去……” “说下去。 “你一个人还是可以去的,对吗?你可以在那边找个住处,想家的时候就回来 看看。这样,你或许可以更加安心专注你的学业。毕竟,医学院的学生很少有拖家 带口的。”卡西亚笑了,她的笑容有些灿烂得不合时宜。 “不可以,我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卡西亚,我需要你的支持,需要你全力支 持我。要么你和我一起去,要么我会放弃。” “可是——” “没有你,我不能坚持下去。我需要你在身边。 房间里很黑,卡西亚看不清弗伦的脸,但可以真切地听出他声音里的痛苦。 “我懂了。好吧,我会尽快做出决定。 “你一定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卡西亚的最后一线希望被无情地粉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