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这简直是恐吓,”哈里说道。“他完全可以申请伦敦附近的医院。或者,他 可以一个人去格拉斯哥。” “他一个人不行。他不像你——不像你那样有自信。” “怎么可能。算了,我们去跳舞吧。” 卡西亚有些犹豫。 “来吧,这件事情我们回头再谈。我都快闷死了。” 这里是四百俱乐部,卡西亚跟着哈里走进舞池。她自己也搞不懂,究竟出于什 么原因,她居然会单独和哈里。莫里顿出来。难道她真的疯了? 哈里晚上六点半打电话到沃顿大街,卡西亚刚刚进门。‘卡西亚,我是哈里。 “ “嘿,你好。” “我记得你今晚应该在伦敦,跟我一起去看戏,怎么样?” “去看戏?!” “对呀,就是去那种有舞台,有幕布,有人在台上表演的地方。我有两张戏票, 你一定会喜欢的。” “可是阿德温娜不能——” “她不能来。她今晚要拍一组什么鬼照片。显然,摄影师在巴黎有事耽误了, 明天又必须交活。这群蠢人。” “明白了。我的天,她这回可是认真的,是吗?” “是啊。”哈里不耐烦地说。“非常投人。总之,我不想浪费戏票,于是就想 到你,我猜想你今晚可能无所事事。” “很遗憾,我不擅长社交。抱歉,哈里,我真的很累了。” “瞎说,出来走走对你有好处。你先准备一下,我七点钟来接你。 卡西亚放下电话。她还不能肯定她与哈里。莫里顿之间隔阂的渐渐消除较之他 们之前的敌对是意味着安全,还是隐藏着危机。 卡西亚很喜欢这场演出,而哈里却表现出不屑。哈里不停地打哈欠,到了第三 幕的浪漫高潮时,卡西亚突然感到肩头一沉,原来是瞌睡中的哈里将头靠在了卡西 亚的肩上。卡西亚抬起了肩膀。 卡西亚恨恨地说:“哈里,醒醒,不然的话,我可走了。 “我们一起走。 坐在他们前排的两位观念回过头,对他们说:“嘘!” 哈里拽住卡西亚的手将她从座位上拉了起来。“走吧,借光。”他又对坐在他 旁边座位上的女士说:“这位女士不太舒服,可不可以让我们出去?非常感谢。 在剧院的大堂里,卡西亚瞪着哈里说,“我正看得人神呢。” “这么说,你比我想像中的品味还要差。纯粹是部垃圾剧,演员都是无名小辈。 走,我们去吃晚饭。 “哈里,我不吃晚饭,我要回去。 “为什么?”哈里真地被卡西亚搞糊涂了。“现在才十点十五分,我在常春藤 餐厅订了位子。我们趁交通高峰之前赶过去。 常春藤餐厅里俨然戏剧界名流的非正式社交场所。看见卡西亚一脸的惊喜,哈 里开心地椰榆道:“你可真是个小乡下人。”他在一旁为卡西亚指点着名人,包括 正在聚餐的约翰。盖德,佩棋。阿史考夫,迈克尔拉。德盖维和亚历山大。科达。 “瞧,那位穿白色丝裙的女士就是杜丽夫人,你听说过她吗?” 卡西亚摇摇头。 “她以前是位演员,当时的名字叫做歌蒂。米勒,是位很了不起的女人,到现 在讲话还有北方口音。她的豪宅漂亮极了,就连为死去的小狗建的墓穴都精美得很, 她很喜欢阿德温娜,我们去过她家里一两次。 卡西亚突然间觉得自己的生活是那样的乏味,她不知道该对哈里聊些什么。 “你怎么不吃东西。”哈里说,“再来点香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的 想法是错的。 “你怎么可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卡西亚有些生气。 “你觉得自己很乏味,很土气,对吗?别这样吃惊地看着我,我早说过,我太 了解你。可能你是比较土气,但你绝对不是一个令人感到乏味的女人。瞧那边看见 那对漂亮的情侣吗?” “在哪?哦,看见了,上帝,那不是劳伦斯。奥利弗吗?” “正是他。边上那个女人是名演员,人很漂亮,但是最知名的还是因为她以最 快速度成为奥利弗夫妇间的第三者,奥利弗的太太快要生小孩了。我猜鲁伯特一定 给你讲过很多演艺界的排问。 “他恐怕不会和这些人有太多的交往。当然,如果有机会,他也愿意,不过— —” “你很喜欢鲁伯特,是吗?”哈里突然问。 “是的。”卡西亚只简略地回答。 “他对你来讲太老了。 “哈里,”卡西亚笑了,“我和他之间没有鲜闻。 “但是,你其实很想和他有鲜闻发生,对吗?他也是一样,想和你发生关系。 “他才不会呢。”卡西亚端起酒杯,重新将酒杯斟满,她有些喝多了。 “好了,我们现在去四百俱乐部。”哈里说。 “不,哈里,那么多人都在看着我们。他们一定在奇怪,我们两个在这里做什 么……” “他们会猜,我们之间是否会有鲜闻,这没什么,让他们猜去吧。来吧,我们 走,你这件晚装不错,上次去出席阿德温娜的晚宴,你穿的就是这件晚装,对吗?” “是的。”卡西亚不得不屈从了。 他们到达四百俱乐部时正是子夜时分,俱乐部里正是热闹的时候,俱乐部经理 一路小跑地迎了上来。“晚上好,莫里顿先生,还有这位女士。 “晚上好,罗西,我们来得正是时候,相信你已经给我们留好座位。 “已经准备好了,莫里顿先生,要不要点香槟。 “好的。 他们的座位在门口的右手。哈里照顾卡西亚在座位上坐下,然后颇为自得地在 卡西亚身边坐下。“多少人争着想订到这张桌子。”哈里的神情就像一个被宠坏的 小孩子,只要他想要的,就必须得到手,卡西亚将这个想法讲给了哈里听。 “上帝,我以前是不是真的惹人讨厌?” “没错。”卡西亚呷了一口香槟。“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你,让你 有了……人情味,我是说,你在牛津读书时是很惹人讨厌的。 “谢谢夸奖。 “之后,你就完全变了,或者说,变了很多。 哈里靠在椅子上,他凝视着酒杯,说道:“是性改变了我。我在巴黎时,与一 位年长我很多岁的女人有过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是她让我意识到,自己是个多么 让人讨厌的一个人,教会我批判过去的自己。 “明白了。”卡西亚有些不知所措。 “她还教会许多其他有用的事情,直到现在,依然令我无法释怀。 卡西亚没有讲话。 “不管怎样,很高兴你能发现我的转变,尽管我还是比较骄纵,而且很擅长得 到我想要的东西。这张台子便是全场最好的座位,这是大家公认的,无论我什么时 候来,这个座位永远是我的,从这里看去,视角很好,当然别人看你的目光也很好。 “哈里,阿德温娜会怎么说?” “她不会说什么的。她知道我很生她的气。 “恐怕赶不上阿德温娜对我的火气。”已经搞不清是第二瓶还是第三瓶香槟下 肚,总之,卡西亚有些失态了。哈里应该喝了大部分香槟,不过…… 也就在这时,卡西亚对哈里讲了弗伦,讲了弗伦的要求以及她自己的困境,于 是便有了哈里的那番评论。 一曲终了,哈里与卡西亚重新回到座位上。卡西亚说:“我从没想过这一点。 “没想过什么?” “没想过弗伦的行为会是一种恐吓。 “我看得很清楚,他就是在恐吓。而且,说实话,这一着很高明,相当狡诈。 没想到弗伦还有这种本事。 “或许他这样做是有他的心计,不过,他真的想去上学。这是他的梦想。 “那他以前为什么不去做?他读医学院时为什么不去做?” “他的毕业考试成绩不理想。 “原来如此,那么你呢?如果我没记错,你的毕业考试出色极了。 “这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 “真的没有关系?” “哈里,我们这样评价他不公平。 “当然,你比我更了解他。无论如何,我不希望你向他妥协。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你跟他去了格拉斯哥,”哈里的语气异常严肃,他看着卡西亚,目光沉 重,“你就完了。你很清楚这点,是吗?” “你的语气过于夸张了,不像是你的风格,哈里。 “我不是夸大其辞。这是事实,经历这么多年,你好不容易才找回你的事业和 你自己。 “可我同时还是一名妻子和一名母亲。 “你别无选择。千万不要答应他,卡西亚,千万不要屈服。他这样的做法是错 误的,大错特错。好了,我们别再谈弗论了,我还想和你跳支舞。大家都在看着我 们。 “上帝啊。 “瞧,你的乡巴佬的品质又冒出来了。阿德温娜才不会在乎。她从不……” “从不怎样?”卡西亚好奇地问。 “没什么。我们一个星期后去和几个朋友在卡尔顿住上几天,然后乘游艇去达 马恬海岸。应该是一次很不错的旅行。而且一大帮朋友一起去。今年,国王和他的 情人也乘游艇去过那里。 “你认为国王和辛普森夫人结局如何?” “天知道会怎样,不过,国王是陷进去了,不能自拔——这是西维亚的原话— —国王性格不是很强硬,但是那个女人却很强硬,不管怎样,她还是有夫之妇,只 不过让丈夫戴了顶绿帽子。 “你为辛普森先生感到难过吗?” “是的。这是场公开的奇耻大辱。 “所以,他们必须对这种偷情慎重对吧?” “是的,我们再跳一支曲子吧,采用最慎重的态度。” 回到玩顿大街时已是凌晨四点钟,哈里开着那辆极其宽大的黑色别克车送卡西 亚回到住处。 汽车在卡西亚的住处门前停下。卡西亚笑了,“这辆车几乎把这条街堵住了。 感觉像是一辆卡车。 “谢谢你的提醒,如果我破产了,我可以将这辆车租给殡仪馆,甚至可以自己 开,这个主意不错,好了,我得走了。三个小时之后,我将去英格兰银行出席会议。 请原谅我要告辞。谢谢你陪我度过一个美好的晚上。”哈里突然凑到近前,轻轻吻 了卡西亚的双唇。“卡西亚,千万不要让步。 卡西亚在座位上呆呆地看着哈里,她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变化,被哈里的话语, 特别是被他的吻迷惑了,哈里笑了笑,又恢复了往日的那个哈里。 “我有三个星期不在伦敦,”哈里说,“等我回来,希望你的麻烦已经解决, 如果不行,我会亲自去找那位医生。 哈里钻出汽车,为卡西亚打开车门。他又吻了卡西亚,只不过这一次是吻在脸 颊上,然后钻回汽车开走了,只留下卡西亚一个人更加困惑,更加不安。 希希里坐在那辆戴姆乐家庭轿车里朝得文驶去。史蒂芬妮一向容易晕车,希希 里一边在心里祈盼这一次史蒂芬妮会平安无事,一边硬着头皮听阿德温娜与摄影师 之间粗俗不堪的对话,他们对话的主要内容是在猜测,究竟是帕奇办公桌上的烟盒 里有没有可卡因。 “我发誓,她从里面取出卡可因给我的一个最好的朋友。”讲话的是那位摄影 师。他是位面色苍白的年轻人,穿一条黑色麻质长裤和奶白色麻盾衬衣,浅黄色的 头发留得长长的,几乎垂到衣领。希希里一开始便从心底讨厌这个男人。 “但是没有给你?” “没有给我。” “你看,事情的结局又是停在你朋友身上。”阿德温娜心满意足地靠在座椅上。 “你们总是扯出朋友,甚至是朋友的朋友,全部不是亲身的经历。告诉你吧,我有 一天偷偷打开那个烟盒,里面全是一支一支的香烟,是土耳其香烟。” “亲爱的,你真够天真,烟盒的上层当然要放香烟。香烟的下面才有花样。” “哦,”阿德温娜有些疑惑了。“希希里小心,史蒂芬妮可能要吐,上帝,真 恶心。宝贝别吐到我的手包上、瞧那有只羊……” 希希里让普里斯顿停车。她拼命地清理史蒂芬妮吐出来的污物,一边在心里想, 她究竟为什么要答应阿德温娜的请求。只要回绝阿德温娜,这会儿她已经待在父母 的乡间别墅里了。不过,她确实很难抗拒诱惑,想想看,阿德温娜可以让她用得文 的房子作为婚纱摄景的背景出现在《风格》杂志上,而且她的两个小女儿也将以小 伴娘的身份出现在照片里。 阿德温娜对她说:“他们本想以大海为背景,准备去法国取景。但是里帕奇小 姐突然又说时间上来不及了——我猜她是不想花那么多钱——于是我就想到你的房 子。你们的房子位于满是绿草的山坡上,可以望见大海景致一定美极了。”希希里 一直想找个机会从悲哀与孤独中解脱出来,再加上阿德温娜许诺让两个女儿出现在 照片上,她终于还是答应了。 接下来,阿德温娜又建议动用班尼迪克的戴姆乐汽车将她和摄影师以及服装道 具运送运去——“这辆车又大又舒适”。 阿德温娜居然能为一篇相当重要的文章组织摄影,希希里自然是吃了一惊。不 过,她后来才发现,原先负责婚礼服饰的编辑因病无法工作。阿德温娜之所以被推 举参与这项工作,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她设法找到这样一座又大又漂亮的海边建筑。 “不过,时装编辑明天就会来得文,到时,一切都由她说了算。” “在我家的地盘上,哪有她讲话的位置。” 班尼迪克此时正在慕尼黑出席商层会议,希希里联络不到他,于是便自作主张 同意了。她相信,当班尼迪克看见自家的住宅铺满《风格》的版面时,一定会十分 自豪。她在电话里通知了得文的员工,让他们将房子收拾妥当。两个女儿十分兴奋。 她们并不在乎在照片中扮演滨相,她们激动是因为又能到得文的大海里玩耍了。 直到六点钟,一行人才到达得文。管家高斯太太在大门口迎接来宾。高斯太太 是一位典型的得文农民的妻子,丰满、面色红润、口音浓重。希希里很喜欢她。 “霍金正在厨房里干活,马上就好。”高斯太太说。“他会来拿行李,我这就 带你们去看房间。你好,我的小羊羔。”高斯太太一边打招呼,一边将两个孩子搂 进肥肥的怀里,“见到你们真高兴。” 孩子们亲了高斯太太。“我在路上吐了。”史蒂蒂芬妮说。 “可难闻了。”芬妮说。 “可怜的小心肝。看来,今晚的水果布了是不能吃了……” “要吃,要吃,我已经完全好了。来,芬妮,我们去看奶牛。”两个女孩儿转 身跑了出去。 希希里微笑地对高斯太太说,“到这里来真好。对不起,没能尽早通知你们, 你应该见过莫里顿夫人。” “我见过的。”高斯太太稍稍向阿德温娜行了个屈膝礼。阿德温娜只像征性地 一笑,然后开始在房子里四处打量起来,仿佛是一位买家在以挑剔的目光审视自己 想买的物品,希希里接下去继续介绍:“这位是尹凡拉德先生,他明天在这里拍摄。” 高斯太太用不大信任的目光看了一眼尹凡拉德,再次行了屈膝礼。“请各们随 我来,我带你们去看一下各自的房间。海灵顿夫人,如果您不介意,我会安排孩子 们在厨房里用晚餐。霍金说晚餐会在七点半准备好。哦,饮品已经摆放在花房里。” 希希里让高斯太太带客人们上楼,她独自一人走进客厅,站在窗边眺望大海。 这座建筑始建于两百年前。当时有一位杰弗里爵士,一家人居住在距此五英里 一座阴郁的伊丽沙白风格的海边建筑里。他的小儿子思想比较开放,雇用了一位极 富想像力的设计员,要求他设计一座能与变幻莫测的海岸交相呼应的建筑,于是就 有了这座精美且与众不同的格鲁吉亚风格的房子。房子的内部装修除了那间有镶板 的圆形餐厅之外风格依旧保持传统,但是房间里均为落地玻璃窗,房子西侧,面向 海边悬崖峭壁建有一个半圆型的巨大花房。房子的东侧有一个观景台,设有穹形屋 顶。天气晴朗的时候,不仅在观景台上可以清晰地欣赏到威尔士南海岸的美丽景色, 更可以在夜晚眺望美妙绝伦的夜空。从房子向下的山坡上铺满青青的绿草,一直延 伸到海岸边的丛林。海岸在这里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一家人常在那里戏水、航海。 希希里深爱着这座房子,喜欢经常来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但是班尼迪克将这里 视为自己的领地,不大喜欢全家人来讨扰。据希希里的观察,班尼迪克一个人也很 少来这里。 这是一个晴朗美丽的夜晚,微风习习。芬妮和史蒂芬妮正在树林里奔跑,放声 大笑,尽情享受无拘无束的自由。希希里开心地远远望着她们。 尹凡拉德从楼上的卧室走了下来,手里拿着一架小巧的相机。“这房子真美, 海灵顿夫人,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特别氛围。我可不可以趁饭前的机会拍几张照片, 感受一下环境,对了,我们晚饭时要不要穿得正式一些?” “不用,我们很少在这里着正式的礼服。”希希里笑了,她很高兴尹凡拉德喜 欢这里。“只有在开盛大派对时才会穿得正式。不过,大概要十年才会赶上一盗, 你尽管拍照,要不要先喝点什么?晚饭前,我们通常会在花房里准备饮品。” “这里太美了。”尹凡拉德说。“简直就像童话里的宫殿。我等一会儿再去喝 东西。你的两个女儿也很漂亮,瞧,快来瞧她们。我们真是太幸运了。” 看尹凡拉德兴奋的样子,希希里怀疑,他几乎就要鼓起掌来,希希里早已感觉 到尹凡拉德与一般男人不同,但是奇怪,她为什么不像以往那样充满厌恶与恐惧? 或许是因为尹凡拉德身为摄影师,艺术家的气质总会有些特别,让人相对容易接受。 晚餐的气氛很好。阿德温娜在宾至如归的气氛感召下几无遮拦地说,这所房子 过于破旧,不知道卡米拉。玛登。罗斯会如何评价这里。尹凡拉德则同样心直口快 地安慰阿德温娜不用担心,在他的镜头下绝对不会出现任何破败的景像。然后,他 又将注意力集中到希希里身上,想更多地了解这所房子的历史。希希里说,她对此 知之甚少,于是尹凡拉德建议:“那就让我们一起为它编造一个故事。”三个人依 次发挥想像力编造故事,其中以尹凡拉德的故事最为精彩。他讲了安妮女王的女儿 如何流落几间,如何在王子伯帝帮助下在这片流星堕落的土地上建造起这座房子。 阿德温娜的故事也讲得不错。轮到希希里,她假想了在经历电闪雷劈之后,马厩被 击毁,因而建立了一座新的马厩(事实上,希希里一直搞不懂,为什么与这座格鲁 吉亚式风格的建筑相配的却是一个典型的维多利亚式风格的马厩)。 临回房休息之前,希希里又带大家到观景台数星星。“卡西亚应该一起来,可 以为我们讲讲星相。”希希里说。 “谁是卡西亚?”尹凡拉德问。 “哦,是个亲戚。应该说是远亲——是个朋友。” “为什么她应该一起来?” “她的名字叫做卡西欧佩亚,有一组星星就是用她的名字命名的。” “我真希望能见到她。”尹凡拉德说。“我还从没碰到哪位女性能以她的名字 命名星座。” “是我讲错了,应该是她用星座的名称为自己取名。”希希里脸颊发烧,她觉 得自己蠢得要命。 “我还是喜欢你最初的讲话,那又将是一个精彩的故事,这样的时刻最适合讲 故事。好了,我要去睡了,明天会工作很长时间。卡米拉说她八点钟到达,那就是 说,她八点就会到这里。她驾私人飞机过来,很帅,是吗?” 阿德温娜不禁打了个寒颤。“千万别想飞机的事情,哈里刚刚买了一架飞机, 简直是场噩梦,总有一天他会摔死。” “别瞎说,亲爱的。飞机是很安全的,汽车反而比飞机危险多了。如今的人们 开车速度越来越快,吓死人了,应该限制时速。晚安,女士们,我得进梦乡了,海 灵顿夫人,再次感谢你的款待。” “叫我希希里好了。海灵顿夫人,这个称呼让我觉得自己老了。” “你看上去非常年轻,怎么会老呢。”尹凡拉德吻了希希里的手。 看着尹凡拉德的身影消失在盘旋而上的楼梯里,阿德温娜说:“天啊,你可是 制造了奇迹,他这个人很难得开心。” “可能我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希希里酸酸地说。 “别这么敏感。”阿德温娜反驳道。 卡米拉。玛登。罗斯的到达时间既非八点钟也非九点钟,而是早上七点二十分。 她将私人飞机降落在附近的旷地上,身着马裤,头戴皮盔,大踏步踩过草坪,向希 希里家的住宅走来。她的身后跟着面色发青,浑身颤栗不止的模特安吉拉。 尹凡拉德飞快地迎了上去。“卡米拉,亲爱的,你看上去真帅。” “少说费话,尹凡拉德。”卡米拉。玛登。罗斯说。“这座房子真是难得,想 不到莫里顿夫人还有这种本事,能找到这样一所房子。只可惜破陋了一点,不过你 取景时能够避开。你去给这位该死的姑娘端杯水来。她刚才吐得一塌糊涂。有没有 人可以帮我打扫一下机舱?” 希希里一直跟在尹凡拉德身后,准备迎接客人。她心想,看来在《风格》这样 的地方工作,阿德温娜的教养举止很难受到良好熏陶。 这的确是漫长的一天,他们要选择四个不同的景点展示四套婚纱及伴娘服饰。 第一组服饰拍摄完毕之后,希希里便退回到客厅里处理信件。她本想对布景以及女 儿的发型等方面提出些建议却遭到玛登。罗斯夫人无情地封杀,不得不知难而退。 午饭被推迟到下午三点钟才开始,尹凡拉德明显已经疲惫不堪,阿德温娜也一副垂 头丧气的样子,孩子们更是觉得无聊,满肚子不开心。 卡米拉一口气将酒一饮而尽,然后伸出酒杯要求蓄满。她说“做时装这一行必 须要坚强,来不得一丝软弱。是不是这样,安吉拉?” “是的,玛登。罗斯夫人。”安吉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胃口也须坚强。” “上帝,别再说了。你们有没有将我的机舱打扫干净了?”玛登。罗斯问希希 里。 “如果你是在问管家霍金,我可以替他回答,已经打扫干净了。虽然这并不是 他的职责范围,不过他人很好,还是去做了。” “是这样吗?”卡米拉看了一眼希希里,那眼神仿佛在说,无论是希希里还是 霍金,都应该学会懂得规矩。高斯太太在花房园准备好自助午餐,玛登。罗斯毫不 客气地享用起来,一边还不忘了提醒安吉拉,要她等到收工之后再吃东西。“你的 腹部已经明显隆起来了。再这样下去,别人还以为你该结婚了。再说,我可不想你 回程时又吐得一塌糊涂。” 谢天谢地,卡米拉带着可怜的安吉拉于晚上六点钟离开了(安吉拉只被准许喝 了一杯茶)。剩下的人们累得瘫倒在花房里。希希里吩咐霍金去取来一瓶番棋, “我们得好好享用一番。” 两位小姑娘长长地舒了口气,庆幸这一天总算过去了。芬妮说:“那位女士真 没有礼貌,她说我的脸太圆,还让高斯太太不要挡她的路,连个请字都不说。” “要说起不礼貌,她可是最拿手。”尹凡拉德说。“不过,阿德温娜,还记得 吗,她那次碰到杜西拉时的情形倒是很有意思。玛登。罗斯这个人很势利,她一直 想打进杜西拉的版面,所以对杜西拉毕恭毕敬,一分钟内说了十七个谢谢。” “什么叫做毕恭毕敬?”史蒂芬妮问。 “就是傻瓜透顶。”阿德温娜说。 希希里被逗得哈哈大笑。几个月来,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开心。“你们能来我真 的很开心。是你们让我的生活出现了亮丽的色彩。” “如果一个人的生活需要被别人点亮,那是件很令人心酸的事情。”尹凡拉德 说。“你真的还想让我们再住一个晚上? “是的,请你们留下。” “好吧,我们将使你的生命更加明亮。对不起,我现在要去美美地洗个热水澡。” “不知为什么,婴儿房的浴室水温会高一些,你可以去那里洗澡,就在顶层的 活动室旁边,你下午去过那间活动室。” “好的。”尹凡拉德站起身。“七点半再见。” 希希里一生都将难忘这一时刻。 “弗伦夫人,这里有你的信,是邮差下午送来的。” “谢谢你,佩琪,_可不可以为我沏杯茶送到客厅来?” “当然可以,恕我直言,你整个人看上去好像很累。” “我是累坏了。但恐怕不是整个人的问题。”卡西亚笑着说。 佩琪显然难以理解如此深奥的言论。她只好说:“我明白了,总之,喝点茶感 觉会好些。” “一定会的。孩子们呢?” “保姆带他们去野餐。她说大概七点钟回来。” “真好。”卡西亚忍不住一阵妒忌。能够有机会重新工作当然是件好事,有伦 敦拥有一栋房子的感觉也是不错,还有和哈里共同度过的夜晚——所有这些都为卡 西亚带来无尽的乐趣。但是,她依然想念在林间野餐,在海边嬉戏,在房子里和花 园里捉迷藏,虽然孩子们并没有丧失这些快乐,他们却在和另外一个人尽情分享着 这份快乐,卡西亚有些难以接受。如果她去了格拉斯哥就更不用说了。 卡西亚叹了口气,走进客厅,在窗户旁的座位上坐下,拆开手中的信件,她感 到累极了。她的奔波,她那复杂的工作,她早早地驱车赶回还要面对弗伦提出的要 求,她所承受的内心的矛盾与痛苦无不折磨得她疲惫不堪。她必须尽快给弗他答复, 这样无限期地拖下去,对弗伦不公平,而且格拉斯哥的校方也一定在等待回复。 卡西亚看了看手中的信封,邮戳显示这封信寄自伦敦,卡西亚猜想,一定是圣 克里斯托福医院寄来的,这是一封院长的亲笔信:此信的目的是想告知,几个星期 后,研究基金成立的消息将在《手术》杂志和《英国医学杂志》上公布,相信会引 起学术界的观注,你希望借此机会公布你的身份,还是仍然想隐姓埋名?听说你在 门诊的工作非常出色,就连里格护士长也表示,事实证明,你的到来并非“一无是 处”。干得好! 佩琪为卡西亚端来茶水,“弗伦夫人,我为你沏了杯浓茶,正合你的口味,还 加了很多糖,为你补充热量。” 卡西亚一向讨厌浓茶,尤其不喜欢加糖。但是佩琪好像认定浓茶加糖正是卡西 亚的口味,卡西亚不忍心去纠正她。 “谢谢你,佩琪,味道很不错。”卡西亚称赞道。佩琪亲眼看着卡西亚呷了一 口茶水,才心满意足地走了出去。 举办庆祝仪式,正式宣布卡西亚的捐赠,将她以捐助人的身份介绍给大家,弗 伦会作何反应?答案不言自明,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接连数日,弗伦几乎没有和 卡西亚讲过一句话,连之前残存的一点点礼貌都已荡然无存。如果碰到两个人不得 不同处一室的时候,弗伦的眼神中也总是充满厌恶。哈里昨晚的话语不时在卡西亚 耳边回响——“如果去了格拉斯哥,你就完了。”——卡西亚感到一阵恐惧,她知 道,哈里的话是对的,但随即,她又为自己的自私感到恶心。 卡西亚焦虑不安地将茶杯推到一边。“这不公平,不公平。” “对不起,弗伦夫人,您说什么?”进来的是莫琳,她好像一副急匆匆的样子。 “哦,没什么。”卡西亚一向对莫琳不耐烦。“我是在自言自语。要不要喝杯 茶?” “不了,谢谢。我得赶紧回诊室,今晚由我负责,弗伦先生紧急护送一位病人 去医院,他们叫了救护车。从症状上看好像是腹膜炎。弗伦医生让我转告您,他会 晚一些回来。希望你能等他一起吃晚饭。” 卡西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恐惧死死地抓住她的心脏和她的胃。她一下子忘了 捐赠仪式的事情。 希希里最先下楼来到花房。她找到一件她所衷爱的海蓝色真丝礼服,发现她的 身段在深颜色的映衬下显得苗条了许多——她的身材保持得不是很好,她得加把劲 了——她又用一个海蓝色发夹将头发夹在脑后,这个发夹是班尼迪克在他们订婚的 当天晚上送给她的礼物,不知为什么一直保存在得文。希希里对着镜中的倩影笑了, 她在身上浓浓地喷了香水,心里奇怪,自己居然会为了阿德温娜和一名同性恋摄影 师精心修饰。不过,即便是今晚的乐趣只是昨晚的一半,也不枉她如此费心地打扮。 霍金的调酒技术一流。希希里正在喝马丁尼酒,尹凡拉德来到花房,手中依然 拿着那架小相机,他微笑地吻了希希里的手。 “你真美。”尹凡拉德说,“我喜欢这件礼服的颜色,你可以坐下来让我拍个 照吗?” “如果你想照,当然没问题,只是我可比不上安吉拉。”希希里笑了。 “你当然可以和她媲美,她只是个模特,而且是名傻傻的模特,而你才是一名 真正的女人,一名母亲,一名当家人。请允许我说,你比安吉拉更加有魅力。好了, 放松,对,看着我……” 尹凡拉德连拍了几幅照片。芬妮出现在尹凡拉德身后,看着他拍照。“可以给 我和妈妈照一张吗?” “没问题。你去站在椅子后面,用双臂搂住妈妈,对。把头贴住母亲的脸颊, 太棒了。” 尹凡拉德又连续拍摄几张,然后将相机放到桌子上。“好了,我得喝点东西, 这一天真够累的。对了,我在浴室里发现这个,估计是滚到浴缸下面去的,我一拉 浴室里的脚垫,发现了它,我想应该是你丈夫的,丢掉一个是件很讨厌的事。” 希布里伸出手,一枚袖扣放到她的手上,这是一枚沉甸甸的金制袖扣,大而华 丽,不是班尼迪克的审美风格。 这不是班尼迪克的袖扣,上面刻的名字缩写也不是班尼迪克的缩写,而是令人 心寒的多米尼克。福斯特。 书房里传来可怕的声音,虽然他极力抑制,但是依然可以清晰地听见,是弗伦 在抽泣。卡西亚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祈求哭声能够停止。但是过了很久,她的愿望 依然没有实现,卡西亚不得不鼓足勇气决定走进去,安慰弗伦。只是她害怕,害怕 自己面对弗伦的痛苦会不由自主地妥协,对他讲出他最想听到的抉择。终于,卡西 亚伸出手,轻轻转动门把。但是房门被锁住了。 “弗伦,求你让我进去。”书房里没有回应,哭泣声暂停了一下,然后又再次 响起。“弗伦,求求你了。” 房门突然打开了,弗伦出现在门口,他的脸色死灰,满是泪痕,哀伤与恼怒交 织写在脸上。“你他妈的去睡吧,不要管我。” 从弗伦的脏话中,卡西亚明白,她是如何深深地刺伤了弗伦。 直到卡西亚与弗伦在餐桌边面对面地坐下时,卡西亚还没有想好是否应该回绝 弗伦的要求。她的喉咙又干又肿,她只是强迫自己艰难地吞咽食物。她只想拖延时 间,因此不停地向弗伦询问患腹膜炎的那位妇女的病情;询问其他病人的情况;询 问她上个周末栽培的一排山毛树的长势如何(事实上她只须看上一眼便知道情况) ——这是卡西亚酝酿已久的计划,在菜园与后院草坪之间设立一道屏障——询问新 的暖房是否已经送到(其实她早已看在眼里);询问弗伦一直想买的眼镜是否已经 买好;询问弗伦是否从报纸上读到有关即将举行游行的消息,以及他如何看待这场 声势浩大、希望也是最后一次的抗议活动对摇摇欲坠的政府会有何影响? 终于,弗伦放下刀叉,他说:“卡西亚,我们不要再这样无聊地兜圈子。我需 要知道,你究竟是如何决定?” 卡西亚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好久,她感觉自己就像在看一部电影,已经将她在 格拉斯歌的生活看得一清二楚。她看见一所房子——或许是座相当不错的房子,至 少她还可以打理这所房子,她将和现在一样拥有同样多的帮手,只是不再需要保姆。 她要保姆还有什么意义呢?——她看见这是一座陌生的城市,没有朋友,没有熟人, 没有属于她自己的生活,只有一份安逸寂寞的空虚。一切的友谊与社交都将由弗伦 通过医院的途径建立,而她自己的角色又重新回归到默默无闻的支持者,不折不扣 的附属品。 接下来,卡西亚重又审视现在的生活,在经历了艰苦的过去,被突如其来的富 足在转瞬间彻底倾斜的生活,卡西亚不禁大惊失色。原来,她所看重的已不单单是 一份工作以及随之间来的自尊的崛起和哀伤与怨言的幻灭。从任何角度来看,这样 的品质都是合理且无可挑剔的——她更加无法舍弃的是在付出巨大的情感代价之后 换来的一些有形的东西,包括她的出人自由,她在伦敦的住处,她独处的时间,她 生活中重新拾得的乐趣,诸如鲁伯特和她或许乏味的戏剧,阿德温娜和她傻乎乎的 时装表演。这些她本不该看重却又无可抗拒其诱惑力,无法轻视的有形物。 卡西亚在过去的一个里重新找回了自我。有好的方面,比如坚强、独立、聪慧 ;也有可怕的一面,比如固执、刚愎、放纵。在这漫长的过程中,她终于看清楚一 个可怕却又是最基本的现实;她并不爱弗伦,所以她才会看重她为之放弃的生活; 如果她真地爱弗伦,即便是哀伤,即便是懊悔,她依然会不惜放弃的一切。 卡西亚正在和全新的自己斗争——亦或是旧时的自己?——她依然试图做一名 好妻子,就在这时,弗伦开口了。“看着我,卡西亚。”卡西亚看着弗伦。弗伦又 说:“你不想为了我陪我一起去是吗?”卡西亚借机鼓足勇气说,她很抱歉,她愿 意尽其所能在家里支持弗伦,但是她不能放弃自己的生活——卡西亚的耳边又回响 起哈里的声音,她记起哈里说过,弗伦是在恐吓。这给了她勇气——她认为没有这 个必要。 卡西亚说:“我不相信你真的需要我,需要我们所有了陪你在那里生活。弗伦, 我不认为那样做会比现在这样更好。” 弗伦平静地站起身。“好吧,至少我已经清楚了,我和你之间是怎样一种关系。 卡西亚,我想如果是在去年的今天,你的回答一定会与今天不同。你和从前已经判 若两人。” “你说得不错,只不过,现在的我才是你最初认识的我,我必须忠实于原先的 自我,而不是后来被重新塑造的自我。我很抱歉,但是的确也无话可说,我只希望 你依然会去格拉斯哥深造,我会为你祈祷。” “我怎么去?看在上帝的份上,我怎么可能去?” “非常简单,我们所有人,包括孩子们和我都会支持你,为你骄傲——” “你不必向我宣扬家庭价值观。”弗伦的声音暴怒,“你去请保姆,你在伦敦 工作,你一个星期之中有一半的时间抛下家人不管,而是和那帮朋友鬼混,什么卡 米林、莫里顿之流——” “弗伦,我的决定和这些无关。” “别再撒谎了,卡西亚。”卡西亚能够听出弗伦真地伤心。“我并不像你想像 的那样傻。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