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在一场长达数小时天翻地覆的争吵之后,班尼迪克又一次出走了。希希里已经 记不清他们究竟吵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她的耳边只是一片嘈杂,她只记得有泪 水流过——包括她的泪水,还有班尼迪克的泪水——只感觉到他们陷入深深的无助 的绝望之中。 小芬妮曾经出现在他们的卧室门口,她的小脸上满是困惑与惊恐,希希里走过 去抱住芬妮,对她说,爸爸妈妈在谈事情,让她自己去找高斯太太。 芬妮说:“你们不是在谈事情,你们是在吵架。”然后,芬妮挣脱开妈妈的怀 抱,转过身去,用小小的背对着父母,她走开了,在她幼小的生命中第一次与父母 疏远了。班尼迪克和希希里望着芬妮小小的背影,有那么一会儿,他们为孩子们感 到哀伤,在懊悔的驱动下,他们渴望合好如初。然而,这场战争的火药味已经难以 控制,弥漫硝烟的再次将他们淹没。 终于,班尼迪克说:“我要离开这个家,再也没有办法忍受下去。你何时需要 我,我会去家里看你们。” “需要你?!”此时此刻,希希里对班尼迪克所作所为的厌恶远远战胜其他的 任何一切。“你尽管放心,班尼迪克,我永远永远再不要与你有任何关系。 班尼迪克站起身,他看了一眼希希里,眼神里充满令人心碎的凄惨与绝望,希 希里几乎就要原谅班尼迪克,她几乎就要冲上去拉出他。然而班尼迪克只说了一句 :“既然如此,我们终于达成一致了。再见,希希里。”房门重重地在班尼迪克身 后关上。希希里听见班尼迪克飞快地跑下楼梯,听他用凄惨与绝望的声音叫了一声 霍金。 有那么一刹那,不仅仅是一刹那,希希里感到懊悔,遗憾,她的内心被一种近 乎恐惧的东西死死抓住。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连她自己都感到吃惊,她居然有心想 叫住班尼迪克,想告诉他,她为自己最后那句话表示抱歉。然而,她感到一阵头晕 目眩,她不得不重新坐下,将头低垂到膝盖上。 希希里听见大门被关上了。她又站起身向窗外的院子里望下去。只见班尼迪克 正在将行李往车子里装。然而,他停下来,抬头匆匆看了一眼这座房子。突然,他 将双臂搭在车子顶棚,哀伤地将头埋在手臂里,像个无助的孩子一般,他又抬头看 了看卧室的窗户,看见希希里站在窗边。希希里真想冲班尼迪克挥挥手,让他回来, 然而,她被什么东西阻挡住了,是自尊又或是自怜,于是她背转过身,重新在椅子 上坐下。他们或许还有机会再好好谈谈,但绝不是现在,不是在伤口依然疼痛,依 然泪流不止的现在,此时此刻的任何言语都只会带来痛苦,没有丝毫意义。希希里 听见汽车起动,听见班尼迪克疯狂地将车驶出院外,接着声音渐渐走远,直到完全 安静下来。 希希里不知自己在房间里待了有多久,是几分钟,还是几个小时。高斯太太显 然十分担心,她进来问希希里是否想用晚餐,希希里将高斯太太打发走了。又过了 好久,她拉上重重的窗帘,爬上床,盖好被子,祈求自己能够进入梦乡。梦乡始终 没有到来。直到天色已亮,窗外传来鸟儿的歌唱,阳光开始洋洋洒洒地射进来的时 候,希希里才勉强小睡了一会儿。这一觉不到两个小时,却是噩梦不断,最终希希 里从梦中惊醒,发现枕头早已湿了一大片。 在母亲与姐姐们住在得文期间,劳伦斯。海灵顿一直被留在伦敦由保姆照顾。 这几天他的情形不是很好。保姆原先认为,劳伦斯一定是在长牙,而且他也想妈妈, 所以才不是很乖。可是,劳伦斯从昨天开始发烧,到今天已经持续二十四小时,保 姆不得不考虑是否应该通知海灵顿夫人。最终,她决定先去看医生,然后才告知海 灵顿夫人,以免让她过分担心。 多米尼克。福斯特在设计新的地产项目时遇到一些问题。哈里和班尼迪克共同 认为,该项目的设计应以主干线为基础,形成一个正方形,所有的辅路最终通往主 干线,但是这样的整体布局会对花园的设计造成影响、该项目的中心概念在于,每 一栋房屋都要附带一个大小相同的花园,但是项目的整体布局要求与这一概念发生 了冲突。简单来讲,这只是一个几何图形的问题,解决的方法有两个,要么是取消 对房屋尺寸划规如一的方案,事实上,多米尼克一直倾向于这种作法,可以让房屋 的价位产生层次,以吸引不同层次上消费者——要么,将各家各户花园的尺寸多样 化。 多米尼克急于和哈里以及班尼迪克商讨这件事。哈里不在伦敦,他只有去找班 尼迪克,他知道班尼迪克已经从德国回来,班尼迪克说过,他会在伦敦待上几天, 多米尼克准备先打电话去办公室问一问,如果班尼迪克不在办公室,那就一定是在 家里,而且,他还有另外一个更加急切的理由要和班尼迪克谈谈,而且,他很想和 班迪克面谈…… 多米尼克拨通班尼迪克公司的电话总机,要求将电话接到班尼迪克的办公室, 却发现米尔德。怀特接听了他的电话,米尔德说班尼迪克不在办公室,她知道他会 来办公室,不过可能会迟一些时候回来,“他昨天刚刚从德国回来,福斯特先生,” 米尔德语气里有一些不满,“他当然得休息几个小时,恢复一下精神。他一来公司, 我就会让他给你回电话。 “谢谢你,可不可以请你转告他,我找他有急事?” “福斯特先生,今天已经有过好几个紧急电话找他,不过,我会把你的名字加 进去。” “谢谢。”上帝,他真地讨厌这个女人。班尼迪克却总是拿她当宝贝一样,听 不得一句说她不好的意见。男人与秘书之间的关系就是那么有意思,秘书就好像男 人的第二个妻子。只不过,班尼迪克根本不需要有第二个女人做妻子,一个就足够 了。 医生为劳伦斯做了检查。他说,依他的判断,劳伦斯应该是在生麻疹。“你看 见他嘴里的白色小泡吗?还有他肚子上的红色印痕,估计二十四小时之后,症状会 加剧,必须小心呵护,而且要把孩子放在没有光线的房间,以免对他的眼睛造成损 害,要按时为他擦洗身体,给他多喝水,保证体内水分充足。你一定要通知孩子的 母亲,我明天早上再来。” 保姆谢过医生并且送他出门,然后她将电话打到得文去。 保姆觉得,海灵顿夫人的声音听上去了无生气,一点不像是在海边休养过一个 星期的样子。海灵顿夫人听到劳伦斯的消息十分着急。。 “保姆,我马上就回伦敦,而且,我本来就打算回去了。我想让两个孩子先留 下,防止传染,这种病很可怕。现在,如果有任何需要,你尽管去做。另外,你一 定要通知我丈夫,他是不是已经去了办公室?” “海灵顿夫人,您的丈夫不在家。” “哦,那就是说,他去了办公室?”希希里的声音一下子警觉不安起来。 “可能吧,我没有看见他回来。” “可能他还没有回家,可能在半路找了个旅馆住下。他昨天深夜才从得文离开。 保姆,如果他回家了,请你通知我。” “好的,夫人。” “我会尽快往回赶。可怜的劳伦斯,他的状态是不是非常不好?” “目前来看还可以,夫人。不过医生说他的病情会加重。” 希希里放下电话就去找高斯太太。希希里为劳伦斯的病情感到难过,但同时她 也松了口气,终于有借口可以离开得文和孩子们。与班尼迪克争吵过后,希希里对 这里的感觉发生了彻底的可怕的改变。这座房子再不是她以前所挚爱的平和安静的 港湾了,这里现在充满敌意与陌生感,就连孩子们,就连芬妮也让她受不了。 “劳伦斯病了,在出麻疹。我得回伦敦照顾他,我不想让芬妮和史蒂芬妮受到 传染,所以要让她们留下,需要你帮忙照顾几天,希望不会给你添太多麻烦。” 高斯太太说她很愿意:“去年你们去考斯时,她们在这里住了一个星期,我们 相处得很好。” 希希里感激地笑了。“谢谢你,过几天,等过了传染期,我就让普里斯顿在接 她们。” “好的,海灵顿夫人。芬妮小姐没事吧?我看她好像不太高兴。” “相信她没事的。”希希里搪塞着。“我这就去找她。高斯太太,我为昨晚的 吵架表示歉意,不过,这是婚姻生活在所难免的。”希希里灿然地朝高斯太太一笑, 高斯太太终于松了口气。 “夫人,我懂,高斯先生活着的时候,我们差不多每个周五晚上都要吵一架, 当然,之后又合好如初。” “是啊,”希希里也附合着,一边想像着她与班尼迪克合好如初的那一天, “再次感谢你,高斯太太。我这就去找孩子们。” 孩子们正待在马房旁边,史蒂芬妮扮作一匹马驹,芬妮显然是一位脾气暴躁的 养马师,她大声喊着:“安静一点,你他妈的安静!” “芬妮,宝贝,不可以用脏字。”希希里温柔地说。 “可是你昨天晚上就用过脏字。爸爸也用过。所以我也可以用。”芬妮小脸通 红,她恶狠狠地盯着希希里。 “芬妮,昨天晚上是我们不好,抱歉,如果你不开心——。” 希希里伸手想去抱芬妮,但是芬妮一把将她推开。“好了,别碰我。” 希希里叹了口气。她告诉孩子们,劳伦斯正在生病,她这就回伦敦。“但是, 我不想让你们受到传染,所以你们留下来和高斯太太在一起。应该会很有趣,是吗?” 史蒂芬妮还清楚地记得去年夏天在这里度过愉快的一周,记得高斯太太做的各 种好吃的东西。她开心地笑了。“好呀!好呀!”只有芬妮一言不发,阴沉着脸。 临近黄昏,希希里的汽车正驶过维特夏。希希里吩咐普里斯顿找一家附近的大 旅馆停下来。“我想吃点东西,另外想给家里挂个电话,听听劳伦斯的情况。”一 块路标上写着,距马尔巴拉尚有五英里,那里有好几间旅馆。 普里斯顿将汽车停在一间旅店门前。希希里很快走了进去,要了下午茶,并且 问可否给家里挂个长途电话。 “当然可以,夫人,请您在大堂里找个位置坐下,我们接通之后会通知您,大 堂里就有一部电话,您可以用来通话。” 好像过了很久,管家亚当斯才出现在电话线的另一端。 “劳伦斯少爷情况还好,夫人,我去叫保姆和您讲话。” “谢谢,亚当斯。我丈夫在家吗?” “不在,夫人。”亚当斯颇感到意外。“他昨天早上去了得文,此后我们再没 见过他。” “明白了,他一定开车很慢。或许是直接去办公室了。” “可能是这样,夫人。如果他回到家,我会告诉他您正在路上,我估计您还要 两个小时到家,我会为您准备好晚餐。” “好的,谢谢你,亚当斯,请你让保姆听电话。” 不知为什么,希希里的心一阵紧缩,胃部也突然地感到不适。她想,一定是太 过为劳伦斯担心了。一定是这样。 卡西亚坐在书房里,死死地盯住弗伦。弗伦并不理会卡西亚,他只是冷冷地翻 阅着报纸《时代》,偶尔他抬眼看一眼卡西亚,目光中充满恶狠狠的敌意,让卡西 亚感觉仿佛身上受到重重一击。卡西亚看看表,她差不多已经在书房里坐了一个小 时,她走进来时,对弗伦说,想和他谈谈伯弟的问题,但是弗伦表示,他认为在这 件事情上没什么好谈。 “弗伦。”卡西亚对他说:“我一定要谈这件事,否则我不会离开这个房间。” 弗伦耸耸肩,然后自顾自地翻开报纸。 卡西亚与弗伦之间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讲话了。星期五的下午,卡西亚领着伯弟 走进屋里,听着怕弟兴奋地说个不停。她不想打击伯弟,只是开心地对他微笑着, 告诉伯弟,妈妈也很高兴。直至吃过晚饭,孩子们都上床睡了,卡西亚才用尽可能 友好的语气对弗伦说:“弗伦,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弗伦没有看卡西亚,他只是拿起一本书,边说道:“我认为他应该离开家锻炼 一下。他在家里太娇惯了。” “太娇惯了,弗伦,你简直是在胡说,他还是个孩子——” “他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他已经七岁了,不应该再像一名婴儿一样受宠。” “伯弟并没有像婴儿一样被娇惯,他的生活很正常,也有挫折。现在的这所学 校已经很不错,他可以踢球——” “我不想让你的保姆呵护他。我认为保姆会让他觉得自己永远是个婴儿。即然 你常不在家,我认为他需要到学校去受教育。” “原来症结在这里。你是不喜欢保姆,不喜欢我出去工作。 “这只是部分原因。总之,我已经决定,并且已经安排妥当,我坚决不允许你 在这个问题上蔑视我的权威。” “我当然不会。” “是吗?不知为什么,我很难相信你。你已经将我绝大部分的权威抹杀掉了。” “我没有,你是在撒谎。” “是吗?我可不这样认为。不过,请你不要插手这件事情,这样对伯弟不好, 会让他困惑。他一直渴望这一天,我不想让他不开心。” “你不想他不开心?那就不要将他送走,你知不知道,他会如何的孤独,如何 地想家,如何地害怕?他现在的兴奋,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他即将面临的是什么。 他将断绝与我们的联络,失去他从前拥有的一切,去面对全新的未知的——” “别讲傻话。我也是七岁时去的寄宿学校。” “不错,你是在七岁时去的寄宿学校,但是显然你已经忘了当时的痛苦。你对 我说过,你曾经藏在被子底下大哭,曾经因为想家不吃不喝,曾经被高年级的男孩 子欺侮——” “但是我并没有因此受到负面影响。” “我不同意。我倒是认为,你受到很大的负面影响。‘” 弗伦的眼神从书本上离开,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卡西亚,然后耸耸肩,又重 新将视线移回书本。 “你真可怕。”卡西亚突然说道。“你认为我不明白你究竟在做什么,弗伦, 以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要去睡了。我会睡在客房。明天见。” 第二天一早,卡西亚与弗伦只匆匆见过一面,然后弗伦被一个电话叫去出诊。 他回来之后便将自己紧锁在书房,只是在吃饭时才走出来。 那天晚上,他们应邀去威娜宝太太家吃晚饭。弗伦兴致勃勃地谈论了诊所的情 班莫琳的贡献,以及他对正在拟议中的国家健康服务的看法。威娜宝太太有意识地 不大理会卡西亚,她说,卡西亚在伦敦那么高级的地方工作,不会对这种小事有兴 趣,倒是威娜宝先生不厌其详地和卡西亚一遍接着一遍地探讨高尔夫运动。 星期天的日程也大同小异。只是在晚上卡西亚才陪孩子们做了会游戏,然后她 早早去睡了,只有弗伦一个人收听音乐会。星期一,弗伦做了两个长长的手术,夜 晚又接生了一个难产的婴儿。星期二的下午,卡西亚已经忍耐到了极点,她必须要 谈一谈伯弟的问题。 卡西亚终于忍不住地暴怒了。她朝弗他冲了过去,一把抓过他手中的报纸。弗 伦抬头看了一眼卡西亚,他的表情若有所思,然后他缓缓地一笑,有那么一会儿, 弗伦又回复到从前那个为卡西亚所了解,她自认为爱慕的弗伦。面对他那严肃但却 温顺的焦虑,他那小心却又缓慢的微笑,卡西亚一时不知所措,她又清晰地回到从 前,然后她异常悲哀地发现,他们已经背道而驰地走了很远很远。卡西亚又定睛看 了一眼弗伦,他那爱的温柔的微笑已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得意、甚至是怪 异的胜利者居高临下的笑容。在那一刻,弗伦胜了。 “没有目的,卡西亚。”弗伦说,“我想让他去寄宿学校,他就得去。如果你 试图改变什么,学校才不会理你。我是他的父亲。至少在他们眼中还是一家之主, 我才是做决定的人。” “你真残忍。为了刺伤我,居然做出这种事情。” “也该轮到我了。”弗伦说,有那么一会儿,卡西亚感到深深地悔恨与悲哀。 “弗伦,关于格拉斯哥那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我并不认为这件事情与你有任何关系。不过,即然你问到这个问题,我可以 告诉你,我回绝了。我不想一个人去。” “我认为这样做或许是明智的。那个地方实在太远,我不相信,你就不能在伦 敦附近找到一所学校,甚至可以在伦敦——” “卡西亚,我们可不可以不再谈论这个问题。你不要再做出一副关心的样子。 现在,你可不可以让我把这篇文章读完,它可比这场谈话有意思多了。” “不行,我还是要谈伯弟的事情,我要你改变主意,我要他至少在家里再住上 一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肯讨论一下这个问题?” “是吗?那你简直是太迟钝了。” “你并不真地认为上寄宿学校对伯弟有好处,对吗?你根本不在乎他。你根本 不为他考虑。如果你有为他考虑一点点,我也不会这样介意——” “卡西亚,请你闭嘴,你不会达到目的。” 就在这时,希希里打来电话。 “卡西亚,我知道这个问题问得很蠢。不过,你有没有班尼迪克的消息?” “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我是说——劳伦斯得了麻疹,我现在还没有到家,正在从得文往家 里赶路。我们去得文住了几天,现在正在半路上用下午茶,我以为他或许会打电话 给你。因为你是名医生,如果他有任何担心……” 希希里没再说下去,卡西亚已经听出希希里声音中的恐惧,但是她误会了恐惧 的原因。“希希里,不要为劳伦斯担心。出麻疹虽然不是件好事,但这个小家伙身 体强壮,他会好起来的。只要照顾得好,不要引起并发症,就没事的。要保证不要 让他看到光线,为的是保护他的眼睛。不过,你家的保姆很能干……希希里,你在 听吗?” “我在听。”希希里的声音异常平静。 “这样吧,如果你愿意,我明天会去看劳伦斯。我虽然不是儿科医生,但伯弟 和威廉都出过麻疹,伯弟当时的情形最为严重。我知道哪些症状意味着什么。你愿 意我去你家吗?” “好的,你不用工作吗?” “不用。詹妮特休假了,我也请了两个星期的假,放松一下也好。我会让佩琪 照看黛利亚,但是我得带上男孩子们。好在他们已经出过麻疹……” “真的能来吗,卡西亚哦太感激了。” “我一定来。你的女儿们现在在哪儿?” “我把她们留在得文,以防她们受到传染。”希希里犹豫了一下。“如果你有 班尼迫克的消息,一定告诉我,好吗?” “当然。怎么了?他——” 可是希希里已经挂上电话。 与此同时,多米尼克。福斯特的电话打去班尼迪克的家中。米尔德。怀特告诉 多米尼克。她已经知道多米尼克情况紧急,只要班尼迪克一到办公室,她会立刻让 他给多米尼克回电话,因此多米尼克尽可以等待。班尼迪克曾经叮嘱多米尼克,不 要打电话到他家里。不过,多米尼克知道,希希里此刻住在得文,打电话去他伦敦 的住宅应该不会有问题。 亚当斯有些城惶诚恐地在电话里说,海灵顿先生不在家,他还没有从得文回来, 不过,估计他今晚将和海灵顿夫人一起返回。 “这么说,他们会一起回来?” “不,是分别回来,先生。” “明白了。如果海灵顿先生先回来,请他给福斯特先生回电话,是关于地产开 发的问题。如果海灵顿夫人也在,就不必打扰他了,我会明天一早和他通话。”多 米尼克感到一阵忧虑,这样的感受也同样萦绕在希希里的心头。 焦虑,还有一丝隐隐的负罪感。 完全相同的感受。 希希里回到家时是八点钟,她又急又累。亚当斯为希希里开门,接过她手中的 行李,对她说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谢谢你,亚当斯。我现在不吃晚饭,我要先去婴儿房。劳伦斯情形如何?” “保姆认为他的情况还好。相信他看见您一定会很开心。” “我丈夫回来了吗?” “没有,海灵顿夫人,他还没回来。” “谢谢你,亚当斯。如果他回来,告诉他我在楼上。”希希里强压心头的焦虑 走上楼。 直到十点钟,劳伦斯才安静地睡去。他还发着烧,不过看样子病情不算严重。 保姆今晚准备在劳伦斯的房间过夜,她答应,如果半夜时劳伦斯的症状加重,她会 去叫醒希希里。 希希里慢慢走到楼下餐厅,随意吃了两口晚餐,走进客厅。她本想问问班尼迪 克有没有来过电话,但又怕被佣人们笑话。况且,如果班尼迪克来过电话,亚当斯 一定会告诉她。 希希里拿起一本杂志又放下,拧开收音机,又随手关上。她感到焦虑不安,虽 然筋疲力尽,但是又不想去睡。她走进门厅,房子里安静极了。 希希里猛地一阵冲动,她推开班尼迪克书房的房门走了进去。书房里十分整洁, 书桌上光光的,什么都没有,这是一间很舒适的书房,像一个小型图书馆,四壁均 列满图书。书房里有一张真皮面的书桌,一张皮椅和几个高高的木制文件柜。文件 柜没有上锁,于是,希希里拉开其中一个文件柜,发现每一份文件都整整齐齐地贴 有标签、井然有序。有一个文件柜专门用来存放关于股票经济的文件,另外一个则 存放有关公司的文件,还有几个抽屉里的文件全部是有关家庭事宜。希希里取出一 个标有“个人档案”的卷宗。她只想找点事情做,并不想偷窥班尼迪克的私人生活。 她知道,她也确实从中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卷宗里有班尼迪克的出生证明——他出生于一八八八年,听起来是个多么遥远 的过去,几乎就是一部历史——还有他上学时的成绩单,不难看出,他小时候是个 多么乖巧的男孩子,担任过板球队队长和小学的班长,以优异的成绩考取大学,并 以出色的成绩从剑桥大学历史系毕业;战争中,他也是平步青云,最终被任命为中 校。在这篇成功的记录当中,她能否找到他失败的根源,能否找出从何时开始,阴 云便已聚集在他的上方? 希希里继续翻阅下去,卷宗里还有两栋房屋的地契,以及他们的结婚证书和几 张照片。希希里看着照片上幸福、充满希望的一对。班尼迪克是那样的英俊,希希 里打扮得如此漂亮——过去几年里,班尼迪克老了很多,希希里几乎都快忘了他曾 经的英俊——照片上的希希里一幅天真无邪的样子,那张清纯的少女的脸庞,头上 戴着花冠,笑得那样开心,那是胜利者的笑容。然而,绝望、失败感很快又死死地 揪住希希里的心,她意识到,她其实并没有得到任何东西。难道,那一天就是她最 后一次绽放出喜悦的笑容,是她最后一次沉浸在幸福之中? 希希里叹了口气。她将卷宗放回原处,走出书房,关上房门。 第二天一早,劳伦斯的病情加重了。他的小脸烧得通红,在黑暗中,他的眼睛 显得十分明亮。劳伦斯的身上满是热疹,他不停地凄惨地发出哭声,小拳头挥来挥 去。保姆每隔一小时就要用小苏打水为劳伦斯擦身,一夜下来,她已累得不行。 “保姆,你去睡会吧。”希希里也是一夜没有合眼。“我来照顾孩子,而且, 医生八点钟之后会来,他刚刚打来电话,弗伦夫人今天也会过来。你知道的,她也 是名医生,她的两个孩子都出过麻疹——所以我会有足够的帮手。你快去休息吧。” 班尼迪克依旧没有消息。希希里尽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打电话到得文。高斯 太太说,孩子们很乖,和她一起去看了高斯太太的女儿还有她的双胞胎。“希望您 不会介意,海灵顿夫人。霍金开车送我们去的,我想芬妮小姐喜欢婴儿,她一定会 很开心。她和孩子们相处得特别好,对了,有位福斯特先生打来电话,要找海灵顿 先生。” “哦,是吗?”希希里感到一般热辣辣的火气以内心涌出直冲出咽喉,她甚至 能品出那味道像胆汁一样苦。“谢谢你告诉我,你怎么对他说,高斯太太?” “我说海灵顿先生不在这里,他好像很着急,应该说好像很担心。他说有生意 上的事情要找海灵顿先生,如果海灵顿先生回来,请我转告他。我说我会的。我没 有讲错话吧,海灵顿夫人,”没有。不过如果他再来电话,你可以让他给我丈夫的 秘书打电话,不要打到家里。“ “好的。小宝宝怎么样了?” 打电话到家里!他怎么敢这样做!班尼迪克怎么又敢让那个人以为可以这样做? 希希里忍不住流下气愤的泪水,她一把将眼泪擦干。 “您没事吧,夫人?相信劳伦斯少爷的病情没有加重吧?” “没有,亚当斯,谢谢你,他会好起来的。亚当斯,有没有一个名叫福斯特的 先生昨天打电话来找我丈夫?” “有的,夫人,是黄昏时分,在您来电话之后,他留了一个电话号码,你想要 吗?” “不必了。 希希里试图让自己稳定下来,承受住这新一轮羞辱的攻击。就在此时,电话铃 凄厉地响了。 亚当斯拿起电话。“哦,海灵顿先生,听到您的声音真是太好了。是的,一切 都好,先生。她在,要不要我——” “不,亚当斯,千万不要,请你告诉他,我没有时间和他讲话。”希希里说。 希希里一直渴望听到班尼迪克的声音,渴望与他通话。然而,她刚刚平息连夜 来的焦虑,却又传来多米尼克。福斯特打电话到家里的消息,她实在忍无可忍,没 有办法听班尼迪克讲话。 “海灵顿先生,海灵顿夫人这会儿正忙,抽不出空——哦,好的,先生,我会 转告她。 亚当斯将听筒递给希希里,“夫人,他说有十分紧急的事情。 希希里接过电话,“谢谢你,亚当斯,这里暂时不需要你了。”亚当斯走了出 去,随手关上房门。“什么事?”希希里的声音冰冷。 “希希里吗?”班尼迪克的声音痛苦、绝望、陌生,一如希希里的心情。 “什么事。 “希希里,我必须和你谈谈。 “我现在不想谈,班尼迪克,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力气去谈。 犹豫了一下,班尼迪克又问:“你能来见我吗?” “求你了,希希里。” 班尼迪克的声音十分可怕,希希里又想起昨晚翻看到班尼迪克的个人档案,看 到他们结婚时的照片,又记起她的哀伤与后悔,紧接着,她又想起多米尼克。福斯 特,想到班尼迪克居然将住宅电话留给他,居然允许他打电话到家里来,她心中怒 火再次燃烧。 “对不起,班尼迪克,我现在没办法思考,而且——” 希希里本打算将劳伦斯的病情告诉班尼迪克,但是班尼迪克打断了她,“非常 好。再见,希希里。 希希里甚至没来得及说句再见。过了一会儿,希希里放下电话。 黄昏时分,卡西亚还在希希里家,警方来人说在萨里的丛林中发现班尼迪克的 车子,班尼迪克被发现在驾驶座位上,头部中弹身亡,他的手中仍然攥着那支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