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房子里不知从哪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尖叫声,是可怕的哀号。房子里的每一个人 都听到这个声音。它穿越楼层,直达楼上儿童房,正在给劳伦斯洗澡的保姆听到了。 它在走廊里回响,洗衣房里正准备为海灵顿夫人的浴室更换毛巾的苏珊听到了。客 厅里正在收拾报纸杂志的亚当斯以及正在厨房里准备午餐的厨师也听到了。 声音来自主卧室。保姆第一个赶来,发现她的女主人正倒在床上,面色发紫, 一边哭叫,嘴角里滴出可怕的唾液,她挥舞着拳头,撕扯着床单,攻击一切她够得 到的地方。享好,她没有够到芬妮。芬妮惊恐万状地蟋缩在窗边,用窗户包住自己, 好像这样就可以躲藏起来。 “她……一下子就这样了。”芬妮断断续续地说。“我不知道是为什么。” 保姆走到床边,一把将希希里从床上揪起来,狠狠地一掌打在她的脸上。 立时,尖叫声停止了,房间里一片沉寂。希希里大口喘着粗气,瞪着保姆,然 后用双手抱住头,止不住地抽泣,只是不再像刚才那样歇斯底里。 “芬妮,赶紧下楼,让亚当斯打电话给拉施顿医生。另外,叫苏珊过来,让她 带一扎冰水,还有白兰地。然后你上楼去看着劳伦斯。我让史蒂芬妮陪着他。我很 快就来。”保姆低头看着希希里,她将希希里抱进怀里,像哄孩子一样,轻轻对她 说:“好了,海灵顿夫人,安静一些好了,你一直都很勇敢,非常非常勇敢,你不 能倒下去。” 然而,希希里一直不停地大声哭泣。拉施顿医生赶来了,但是他依然无法让希 希里安静下来,最终不停为她注射一剂镇定剂。苏珊和保姆轻轻为希希里盖好被子, 拉上窗帘,房子里才又恢复了安静。 “我担心她的精神到了崩溃的边缘。”拉施顿轻声地对亚当斯说(此时,亚当 斯成了这所房子里最权威的人士),“如果真是这样,她需要得到精心护理,甚至 有必要到疗养院住上一段时间。虽然,她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决定任何事情,我需要 和其个人探讨一下。你认为我应该和谁去谈?” “拉施顿先生,我认为她的父母是最合适的人选。我可以给你,他们的地址和 电话。” 亚得。福比斯第二天一早到了希希里的住处,她带来一大棒多得数不清的鲜花, 还有一大篮水果。她没有理会亚当斯,而是急匆匆径直上楼,走进希希里的房间, 将已坐在床边的苏珊打发出去,将她肥胖的身躯安放在床边,握住希希里的手开始 掉眼泪。大约有一个小时,希希里一动不动,也不开口讲话。事后,她哀怨地对福 比斯先生说:“她甚至没有谢谢我送给她的礼物”——亚得。福比斯走下楼,对亚 当斯说,她想见一见拉施顿医生。 一个小时左右,拉施顿医生赶来了。他为希希里做了检查,表示,以他看来, 希希里目前情况下只有去疗养院休养。“福比斯夫人,她的病情严重,但是我需要 征得您的认可。” 福比斯夫人并不大明白认可的含义是什么。她只是承认希希里的状况的确很奇 怪。“不过,我还是认为暂时不要动她。有母亲陪伴,对她是最大的安慰。我感觉, 过几天她就会有反应了。” 拉施顿先生彬彬有礼地表示,他希望福比斯夫人是正确的,不过,建议她必须 做好失望的准备。同时,拉施顿医生将打探一下,有哪间疗养院可以接收希希里。 福比斯夫人谢过拉施顿医生,然后打电话给她的丈夫,抱歉地表示,她不能陪 他前往纽约。“我有责任照顾希希里,非常抱歉,盖罗德。” 盖罗德。福比斯先生清了清喉咙,他说,希布里当然比他重要。沉吟了一会儿, 盖罗德坐下来写了一封信给纽约一位富有的寡妇——哈达克夫人。他在信中说,十 一月份,他将一个前往纽约逗留几个星期,希望可以探望哈达克夫人。 临近中午时分,亚得。福比斯已经在希希里床边坐了很久,然而希希里依然没 有任何反应。终于,亚得福比斯擦着眼泪从希希里卧室中走出来,在走廊上碰到保 姆。 “夫人,我想和您讲几句话,是关于芬妮。” “好的,保姆。有什么问题?” “是的,夫人,芬妮最近非常狐僻,很少讲话,而且拒绝吃东西。海灵顿夫人 最初——最初变得激动异常的时候,芬妮也在场。父亲的去世对芬妮影响很大。” “她感到伤心不安,这是正常的。相信,很快就会好起来。保姆,必须想办法 让她吃东西。如果有必要,我可以亲自喂她。” “医生建议最好不要那样做。他要我们先不去理她,观察几天看看情况如何。” “我承认,医生知识丰富。但是,我还是不能同意。我们必须相办法让她吃东 西。我和芬妮一向关系极好,我可以和她谈谈。我很容易和孩子们谈得来。我来看 看她的症结在哪里。” 保姆往厨房走去。她内心的焦虑更加重了。根据保姆对芬妮的观察,她知道福 比斯夫人所谓的哄劝难以奏效。自从希希里崩溃至今已经五天,这期间,芬妮除了 喝过一点水之外再没吃过东西。虽然她是个强壮的小家伙,但她毕竟还是个孩子, 能量非常有限。保姆让厨师为孩子们的午茶做了一份牛奶咖喱,“做成兔子形状, 可能会让芬妮小姐有食欲。” 然而,任凭福比斯太太如何劝诱。那个兔子形状的咖喱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厨师对她的助手说:“现在惟一的方法只有强迫进食。她太固执,继承了她父亲的 性格。她宁死也不会屈服,我是说死亡。” 楼上,芬妮躺在她的小床上。她在想,究竟还要多久她才会死去,还要多久, 日夜折磨她的饥饿感才会消失。她太想死去,因此,拒绝那份牛奶咖喱并不困难。 祖母坐在床边喋喋不休地对她说,为了她的妈妈,芬妮也应该吃东西,她的父亲也 希望她这样做。然而,芬妮听过这番话之后只会更加不想进食。回想过去吃过的牛 奶咖喱有多么鲜美,芬妮多多少少还受到些诱惑。她不曾想过,绝食会是这样痛苦 的一个过程,但是胃里的痛苦总好过心头的痛苦。 被别人认定是卡西亚的情人,鲁伯特隐隐感到有些忧虑。他知道,这只是荒唐 无心的谣言,但是,再无心的谣言也能在一夜之间成为满城风雨的排闻。考虑到卡 西亚止前婚姻的不幸,鲁伯特认为,这种谣言极其危险。与其同时,他又从中感受 到些许的欲望。他自以为,或者说,他始终告诫自己,他对卡西亚的感情与好奇早 已逝去,然而却因这一句传闻重又被撩拔起来。 几天来,异样的情感一直索绕着鲁伯特。多年来,他从未像今天这样不停地想 起卡西亚,想起她纤细的躯体,深蓝色的眼睛,闪闪发亮的头发,想起她的认真、 正直和勇气。 他注意到,也欣喜地意识到金钱带给卡西亚的种种变化,包括她的时装以及她 的品味,她那令人炫目的汽车以及由此产生的喜悦,还有她在工作中获得的快乐。 同时,他也注意到卡西亚处于挣扎之中,她想摆脱,不仅仅是摆脱弗伦的束缚,更 是摆脱她作为主妇的一切。她并非冷冷地不负责任地扭头走开,而是惶惶地自我挣 扎,处于现实与自我觉醒的矛盾中,她也因此更加具有性感魅力。 在经历过一番命运的洗礼之后,卡西亚脱胎换骨般地变了。她曾经拥有,却被 几年来的婚姻所磨灭的美丽重新绽放出来。一天晚上,鲁伯特在海边扔石子,希望 能打出水漂。他在心里想,卡西亚已经变成一个危险的女人,只是她自己还没有意 识到这点。她变得可爱、时髦、性感,最最主要的,是她变得绝对独立。她完全有 能力做她想做的事,去她想去的地方,拥有她想要的任何人。 卡西亚还没有真正利用起她的独立,但是毫无疑问,她深知自己的能量有多大, 她甚至已经看准自己想要的,只不过在等待时机做决定。在拥有自由的同时,一旦 卡西亚认定自己有机会成为鲁伯特的情人,他们将面临危险的境地。再加上每一个 认识他们的人都深知他们之间亲密的关系,情形将更加危险。必须有人向卡西亚指 明她面临的险境,她才有可能绕道而行。鲁伯特想要拯救卡西亚危难,但又不得不 承认,那样的危难有着无尽的诱惑力。 “亲爱的,我是鲁伯特,我可以见你一面吗?” “当然可以。我星期二在伦敦,你可以过来,或者星期三也行。如果愿意,你 可以住在我的房子里。” 鲁伯特本来应该说,他并不想在伦敦与卡西亚见面,他是想亲自到卡西亚家中 面谈。然而,他依然被那份危险那份性感的危险诱惑着。于是他不自觉地说星期二 的时间正好,他刚好在伦敦排练两天,他可以在黄昏时分到达卡西亚的住处。 “我不会在你那过夜。”(鲁伯特还想保持一分理智),“我当天晚上就要赶 回去。家里有很多事情,我不能回去太晚。”放下电话,鲁伯特感到一阵欣喜。 “莫里顿夫人,里帕奇小姐请你立刻到她的办公室。” 上帝,难道是她做了什么错事?阿德温娜匆匆地穿过走廊,朝里帕奇小姐的办 公室走去。路过洗手间时,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进去。她不想拖拖拉拉地 让里帕奇小姐认为她没有遵照命令立即赶往她的办公室。阿德温娜觉得有些好笑。 身为全英国最富有的太太之一,身为两座豪宅的女主人,她过去所要操心的不过是 下一场晚宴的筹办;考虑如何重新装修自家的客厅,考虑应该购置哪些新装。直到 两个月前,她居然摇身一变,俨然变成一名读书的小姑娘,忐忑不安地朝校长办公 室走去。 阿德漫娜决定,于情于理,她与里帕奇小姐之间的关系应该保持应有的平衡性。 于是,她在办公室门外重新检查了一番丝袜是否得体,将上衣外套拉拉平整,整理 了一下头绪,然后走了进去。同里帕奇小姐一样,她的秘书也是同样的威严,阿德 温娜灿然地朝秘书一笑。 “下午好,里利顿小姐,我来了。是里帕奇小姐让我来的。” “确切地说,是我叫你来的,英灵顿夫人。”乔安。里利顿。 里利顿小姐大约四十岁左右,虽然她的外形较她的老板逊色许多,但她的威严 却毫不逊色。如果一封信的落款,或者一个电话留言的抬头是里利顿小姐的名字, 其威力与里帕奇小姐的名字属于同一级别,里利顿小姐的身影与里帕奇小姐具有同 样的震摄力,办公室里会因她的到来雅雀无声。现在,她的威严又将阿德温娜的信 心粉碎得无影无踪,将好原本开朗的微笑转化紧张牵强的肌肉抽搐,让她不得不重 新审视自己的丝袜。衣着是否确实得体无暇。 “请等一等,里帕奇小姐正在和纽约通电话。” 阿德温娜在椅子上坐下,耐心等候起来。 星期五,在送别伯弟之后,卡西亚恨透了弗伦,她没有办法哪怕用最起码的礼 貌与之相处,她真想直接回到伦敦。但是,看见威廉想念哥哥的样子,她又于心不 忍。星期二到了,卡西亚终于感到松了口气。 她在诊所工作到很晚。不过,卡西亚依旧很开心。她需要把自己搞得精疲力尽 ——自从伯弟离开家,卡西亚就再没睡过好觉,她总是在时时刻刻惦念怕弟,担心 他因想家无法入睡——回到住处时还差不多八点钟,卡西亚已经将鲁后特约定今晚 来住处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直到汽车开到骑士桥时,才猛然记起。天啊!说不定 鲁伯特已经气呼呼地走了。卡西亚宁愿鲁伯特已经走了。她一直渴望能够独处一段 时间,独自安静地品味对伯弟的忧虑。然而,当她的汽车渐渐驶近沃顿大街,发现 住处客厅的窗户打开着,门口的灯亮着,她还没有将钥匙从书包中掏出来,鲁伯特 已经为她开了门,引领着她走进房里,并且吻了她的脸颊。 “你看上去累坏了。” “我是累了。鲁伯特,我闻到的是不是晚餐的味道?你真是个天使。大街上的 人们一定以为我们俩个是夫妻呢,至少他们会认为你是我的情人。哦,对不起,这 个玩笑一点都不好。”卡西亚笑着放下书包,走进厨房。灶台上放着一个炒锅,灶 台边上摆放着鸡蛋、西红柿、香草和橄榄油,显然鲁伯特正准备做他拿手的煎蛋。 一股美味从炉子上飘过来,“是我最爱的土豆。”卡西亚说完,转身吻了鲁伯特。 鲁伯特用怪异的表情看着卡西亚。“怎么了,难道你不再爱我了吗?”卡西亚问。 “我当然爱你。”鲁伯特不自在地匆匆一笑。“来吧,坐下,喝点东西。杜松 子酒还是马丁尼酒?” “不要杜松子酒,容易让人伤感,我本来情绪就不佳。我们还是喝葡萄酒吧。 我坐在这看你煎鸡蛋。” “为什么事情伤感?”鲁伯特边说边从洋箱里取出一支葡萄酒。“为了伯弟?” “是的。他去了寄宿学校,我非常想他,我的感受并不重要,我也只能为伯弟 祈祷,祝他平安。我只是生弗伦的气,甚至没办法看他一眼。他这件事情做得太过 份,太可怕。” “我认为他是在报复。一点没有风度。” “我也这样想。上帝啊,真是一团乱麻,到处都是不幸。想想希希里的孩子们, 还有她自己……” “希希里的情况好像不是很好。阿德温娜刚刚来过……” “阿德温娜!真奇怪!她为什么来这?” “她说有些事情要问题。是她一段时间之前提出来的。她说你知道是什么事情。” “哦,上帝啊,我知道是什么事情。可是一直忘得干干净净。上帝,希希里情 形如何?” “虽然,她属于精神崩溃。她母亲一直陪着她——” “她母亲!天啊,她待在那里对希希里一点好处都没有。这个可怕的女人。” “是这样。芬妮也很伤心,一直不肯吃东西。” “我明天一早就去看望她们。可怜的小芬妮,她非常爱她的父亲。她在葬礼的 哭泣就不大对劲,几乎一言不发。当时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我想起来了,她 一直不肯接触她的母亲。哦,鲁伯特,真是一片混乱。” “恐怕是这样。”鲁伯特叹了口气。“ “怎么了?” “我回头再解释给你听,情况比较复杂,把你的盘子拿过来。我们就在这吃, 好吗?” “你没事吧?”哈里问阿德温娜,他脸上的表情既关注,又颇不耐烦,阿德温 娜放下手中的叉子,咬住嘴唇。她的脸色苍白。 “没事。你知道的,我又来了。上帝,好痛!” “哦,我的天!”哈里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粗鲁,不尽人情,“来,我扶你 上床休息。要不要给你弄瓶热水?” “好的,谢谢。还要阿斯匹林。” 哈里安顿阿德温娜靠在枕头上,将装满热水的瓶子放在她的腹部,然后压住火 气,说:“我还以为你去看过医生。”我去过了,还顺便去过她的住处。,可是, 她不在家。鲁伯特在那里。“阿德温娜边说边吞下一把阿斯匹林。 “鲁伯特?在卡西亚的住处?” “是的。我早对你说过,他最近经常待在那里。他说会让卡西亚回电话给我。 哈里,别这样瞪着我,我已经尽了力。上帝,痛死我了。” “我没有瞪你。”说完,哈里大步走出房间。 阿德温娜紧紧攥住拳头,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承受多久。听人讲生产时的痛苦比 月经要痛上十倍。如果真是这样,她不能有这样的经历也并非是件坏事。 “哦,卡西亚,我们都做了些什么?”鲁伯特问。 卡西亚扭过头,望着鲁伯特笑了。她的面色平静,她的眼睛很大,是深深的蓝 色。她伸出一只手,抚摸着鲁伯特的银发。“做了一件我一生都渴望做的事情。” “可是…” “可是什么?鲁伯特,别因那样的眼神看着我。这又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难 道你感觉很可怕吗?” “当然不是,你可爱极了。只是……我有些担心……我刚才说过……” 一切都是在出乎意料中完成的。卡西亚和鲁伯特用了晚餐,喝了整整一瓶葡萄 酒。卡西亚心情突然间好了许多,她更加勇敢地看待伯弟的事情,对弗伦也有了希 望。她说:“我想应该每喝上一瓶。对了,来瓶香槟怎么样?为未来干杯。” “好吧。”鲁伯特说。“喝完之后,我必须要走了。” “真希望你不走。你让我的心情好多了,而且,又这么晚了。” “那,我们喝完再说吧。” 他们找到一瓶香槟,但不是在冰箱里打到的。他将得槟放在冰盒里冻了十分钟, 然后打一瓶盖。香棋还是不够冻,味道也不好,甜味过重,气泡不足。卡西亚喝了 一杯香槟,觉得不够好喝,又喝了一杯,刚刚好一点的心情又阴郁下来,“鲁伯特, 我觉得非常……非常不开心……。” “可怜的宝贝。” “别,我不配得到同情。说实话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自己的过错,你难道没有看 见吗,是我将弗伦推得越来越远。都是因为那笔该死的遣产,鲁伯特,我必须告诉 你,有些事情……总之,我得到那笔钱,于是开始花钱。” “这是你应该做的。” “不,你不明白,我开始花钱,但只是按照我自己的想法花钱,我不想和他共 享,不想和他公平地共同拥有,我租了这所房子,做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我根 本不需要这所房子。我只要开车一个小时,就能很容易地到家。可是,他明知道我 想和他一走在诊所工作,却偏偏请了莫琳做助手,我气急了,就想用这样的方式报 复他。” “其实,他应该多为你考虑考虑。” “鲁伯特,别为我开脱,我不配。还有那部汽车,我故意买下这样的时髦款式, 是因为他一定会生气,我还不停地在伦敦和你们所有人见面。” “卡西亚,我们大家是朋友,当然应该相互见面,他没有权力阻止你。” “他没有阻拦我,只是,他和你们在一起时就会不自在,你没看出来吗?他害 羞,不善与人交往,特别是……特别是和有钱人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天,你有手绢 吗?” 鲁伯特觉得,卡西亚就像一个哭鼻子的小姑娘,他还记得第一个晚上见到卡西 亚时,她正坐在立兹的人行道上,一边精疲力尽地流着眼泪,一边修理已经破损的 书包。鲁伯特被记忆打动了,他不禁又联想到卡西亚独自一人前往曼彻斯特,笨口 拙舌地向他表达好感,却被鲁伯特的断然拒绝吓呆了,接下来,他又想起在第二天 返回立兹的火车上,卡西亚那饥渴而又自信的双唇…… 鲁伯特将他的思绪又拉回到现实。“说下去。” “没什么了,我已经彻底地和他疏远了,拒绝与他同去格拉斯哥——” “他不应该没有征得你的同意就做决定。” “为什么不可以?不要回答,我知道你的答案是什么,但是,那不是真心话, 我本应该陪他一起去,这是我惟一可以为他做的事情。现在,伯弟,可怜又脆弱的 小伯弟正睡在冰冷可怕的床上,距我那么遥远,完全是因为我的自私、我的没头脑 才造成这一切。”卡西亚哭得更加伤心,眼泪一串串地滚落。 “卡西亚,别瞎说了。来,让我抱抱。” 抱抱,这是个安全的字眼,也是一个安全的举动,没有性的误解在其中。卡西 亚坐到沙发上,偎进鲁伯特的怀里,她的头靠在鲁伯特的胸前,仰不住地抽噎着。 “对不起,鲁伯特。” “不要说对不起。你是个好人,所以才会这样懊悔。但其实完全没有必要。” “并非没有必要,我太任性,一起很任性,只想遵照自己的意愿做事……” “卡西亚,已经七年里,你从没做过你想做的事情,你和弗伦生活在一起,尽 一位妻了的本份,放弃自己所有的希望与望想……” “我必须嫁给他!你知道的,我怀孕了,别无选择,我去征求你的意见,你也 是这样讲的——” “不错,我知道我讲过什么,从那以后的每一天,我都是在悔恨中度过的,那 是自以为是的妄语,我没有权力对你讲那些话。从此以后发生在你身上的每一件事 在我心中都是一个罪恶的重负。 “我的天,是真的吗?”卡西亚坐直身体,愣愣地看着鲁伯特,她的脸上依然 有泪痕,她的头发已经散乱。 “你看上去好像只有十五岁。 “我第一次遇见你时正是十五岁。 “而我已经是四十几岁。”鲁伯特叹了口气。 “我认为你是我见过的最英俊、最棒的男人。 “我知道你的想法,于是,我无情地利用了你的想法。 “不鲁伯特,是我想让你那样去做,上帝啊,是我。但是,你会吗?甚至在温 彻斯特那个晚上,你会吗?我……算了,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真的?你难道的认为,我的良心会充许我诱奸一名十六岁的女学生?” “不,我不相信。我只是觉得自己很蠢。 “我一直在努力帮你解除这种感受。 “我知道,你心地真好,我还记得在火车上吻你的情形。多少年来,还没有哪 个吻让我达到那样的境界。 “一个都没有?‘” “没有,”卡西亚脸红了。“现在,我将我所关心的每一个人的生活都破坏了。” 卡西亚又开始哭泣,她透过泪花微笑着问:“鲁伯特,你是不是认为我是个坏女人。 “不。”鲁伯特讲的是真心话“你是个好人。” “好人?这句话真没劲。”卡西亚又吞了一口香镇。“这太可怕了。我突然觉 得醉了。可能是热烈的情感让我醉了。亲爱的鲁伯特,我过去的爱人,你认为我乏 味吗?” “不。”一瞬间,理智、警觉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鲁伯特只有一个念头:她 想要我。他的胸中涌起强烈的欲望,有多少次,他曾暗自将这欲望压埋到心底。他 看到卡西亚那双大大的深蓝色的眼睛。湿湿的充盈着泪水,看着她那丰满性感的双 唇,他不曾记记过,而且无数次地渴望再次亲吻的双唇;听着她椰榆他的声音,听 她称他是她过去的爱人。鲁伯特再也无法控制,他要再次成为她的爱人,就在现在, 他要重新变得年轻,被人渴求。鲁伯特贴近卡西亚的面庞,将她用泪水沾湿在面庞 上的头发捋到脑后,他开始亲吻卡西亚。他只想匆匆地吻她。只想记住她的双唇, 同时也让卡西亚记住他的吻,卡西亚先是一惊,继而变得轻柔,最终难以自持地忘 情,令鲁伯特欲罢不能。 鲁伯特周身的血液渐渐沸腾,他更加贪焚,更加狂热起来……终于,鲁伯特躺 在床上,搂住卡西亚,感受着她有肌体,哦着他的体香。他感觉仿佛来到一个全新 的境地,他不知道他们是走进伊甸园还是走出伊甸园。 “芬妮,你再不吃东西会死的。想想你可怜的妈妈该会多么伤心。你的爸爸去 找天使了,所以妈妈才这样伤心得病倒了。”芬妮依然不为所动,她扭过脸去,不 理睬外婆。“来,宝贝,只吃一小勺,为了我,为了可怜的妈妈……” “我不要吃。” “芬妮,我可没有耐性了。你已经浪费了太多精美的食物,如果非洲饥饿的小 朋友看见这些食物,一定感激得不得了。” “那就送给他们好了。” “不要无礼,过来,张开嘴,对了,再来一口,咽下去一……好,再来一次, 好的……芬妮!你这可恶的小丫头,保姆,请你来一下!她故意将吃下去的东西吐 出来,我是没办法了,还是由你来对付吧。难怪你妈妈病成这样,我敢说,。你负 有一部分的责任。保姆,拉施顿医生什么时候来?” “十点钟,夫人。来,芬妮,我们去换衣服。” 福比斯夫人上楼走进希希里的房间,对于每天重复的这一幕,她已经有些发怵 了,希希里又会像往常一样,回过头来看看她一眼,然后又恢复她惯用的姿式,用 那双呆滞的眼睛怔怔地望着窗外,已经一个星期了,希希里没有吃过东西。除了换 床单,或是让苏珊帮她洗漱的时候,希希里从未离开过那张床。即便是在她暂时下 地时,她的手中依然紧紧抓住枕头,像搂住孩子一般死死不肯放手。枕套已经很脏 了,但她不肯将枕套换掉,她不再哀号,甚至不再流泪,只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早上好,宝贝。”福比斯夫人强打精神愉快地向希希里打着招呼。好像没有 人能够了解,她为了希希里和芬妮,付出了怎样的努力。虽然有些不公平,但她还 是挣扎着坚持下去。“好漂亮的清晨。让我们拉开窗帘,最好还打开窗户,你今天 好些吗?能冲妈妈笑笑吗?来,只微微一笑,好吗?不行?那好吧,”福比斯太太 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她更加灿烂地笑了。“今天早上,拉施顿医生全到家里来, 我希望你能表现得好一些,不然的话,你恐怕要被送去疗养院,”这可不是一件好 事,对吗?“ 长长的一阵沉默。希希里只匆匆地看了一眼福比斯夫人,。又将注意力回到床 上挂着的饰物上去,亚得感到一阵恼怒。 “希希里,我认为你必须要振作起来,要知道,我们每个人都会承受不幸,我 自己也不例外,退缩是没有用的。如果你能振作起来,我们大家都会开心的。我知 道我会开心的,为了和你在一起,我放弃了纽约之行。我并不是在抱怨,我是自愿 地放弃这次机会。我也不想要你谢我。我只希望我的付出能有回报。来,亲爱的, 积极一些,我来帮你坐起来。或许我可以帮你梳头发。你的头发该洗了。希希里, 我一向告诫你,对待自己的外表,要严格谨慎,一切都是从表面开始。注意仪表, 在我看来,相当……” 事后,福比斯夫人向拉施顿解释说,就在这时,希希里突然张开嘴大声尖叫起 来,“她还打我,用拳头打得我很痛。我们谁都对付不了她。” 拉施顿医生表示同意,他再次给希希里注射了镇定剂,然后在获得亚得。福比 斯的默许之后,给里奇蒙的一间疗养院挂了电话,称希希里将于午饭时间到达疗养 院,他会接排救护车送她过去。 福比斯夫人和工人们站在台阶上目送载着希希里的救护车驶去。芬妮冷冷地站 在楼上的窗边观望,亚得站在希希里的房间里流下了眼泪。 她叫来苏珊。“苏珊,这张床上的物品要全部列换,特别是这个枕头,我发现, 你有一个星期没有换过枕套。” “抱歉,夫人,可是,海灵顿夫人不肯将它给我。” “我知道,可是,卫生标准还是要保持的。你可以等她睡着……算了,拿去吧。” “是的,夫人,哦,这有一封信,藏在枕头里,瞧,是写给海灵顿夫人的。我 想是否——” “交给我吧,苏珊,谢谢,我会妥善处理,你现在没事了。” 那天下午,多米尼克。福斯特接到一位亚得。福比斯夫人的电话,称她要亲自 来办公室见他。多米尼克正准备借口工作繁忙不准备会见任何人。对方自称是海灵 顿夫人的母亲,她的女儿今天早上已经被救护车送往疗养院。 “既然你是我女婿的亲密朋友,至少我是从你的信中得到这样一个结论,我想, 你或许会想到送一束花给我女儿。所以我想将地址给你。” 多米尼克顺从地记下地址,他约定第二天与福比斯夫人见面。 弗洛伦斯叩响女主人的房门。“对不起,夫人,弗伦太太正在楼下,她见你。 我对她说了您不舒服,可是——” “哦,我真的不能——好吧,让她上来吧,弗洛伦斯,请你端两杯茶来,另外 将这个瓶子重新装满热水。瓶子里的水快要凉了。” 卡西亚走过卧室,阿德温娜无精打采地说:“你好,我恐怕没办法好好陪你聊 天。”阿温娜不着边际地想,卡西亚真漂亮,有了钱确实对她有好处。 “没关系。我来不是为了聊天。你怎么了,还是老毛病?”卡西亚问。 阿德温娜点点头。“非常严重。”阿德温娜痛得扭动了一下身体,卡西亚用敏 锐的目光看着她。“阿德温娜,你对医生讲过这种症状吗?” “当然讲过。” “医生怎么说?” “他说,我有了孩子之后会好一些。真是笑话。”阿德温娜笑了。 “为什么说这是个笑话?” “没什么,上帝啊,痛死了!卡西亚,请坐,弗洛伦斯过会儿会端茶上来,我 去是想托你,替我找到一些医生。” “名单在这里。对不起,耽搁了这么久。有一位十分出色的女医生名叫——” “我不看女医生。” “为什么?” “因为哈里不会认可,他不相信女医生。” “真有意思,我很想问问他为什么。” “他是怎么想我管不了,问题是,我不想让他多嘴,否则……哦,上帝……” 一阵刀割般的剧痛再次袭击阿德温娜,生理上的痛楚,再加上她担心会被哈里发现, 阿德温娜一反常态地流下眼泪,她找了一块手绢,擦擦眼睛。“对不起。” “阿德温娜,这样的症状不正常。可以让我看一看吗?我不会弄疼你。我只摸 一摸你的肚子。” 阿德温娜顺从了卡西亚的要求。她必须承认,卡西亚的那双手温暖柔软,比福 特斯特医生那双冰冷的大手惬意多了。 卡西亚轻轻压了压某个部位。这里痛吗?“ “很痛。” “阿德温娜,我认为你患的是卵巢囊肿。难以想像,你的医生怎么会没有诊断 出来,你有没有向他描述症状?” “没有,我认为没有必要。” “你真傻,不管怎样,他都应该为你检查。从你的疼痛,肿胀来看,很显然— —” “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给我上医学讲座,我不想听,不过,卵巢囊肿是什么?” “是指在卵巢上长了东酉,通常是无害的,但是会很痛苦,带来你所经历的那 些症状。总之,囊肿需要被切除,还要经过化验,以防万一。” “以防什么?” “以防囊肿的性质比较严重。我是说,这样的可能性很小,但是化验是必要的。 然后,你的不适症状就会消失。真奇怪居然没有人诊断出来,过去几年内,你有没 有看过妇科医生?” “没有。”阿德温娜坚决地说。她不想卡西亚盘问她为什么去看福特斯特医生。 “你应该去看看妇科医生。去见一见这位女士,她人很出色。如果你一定要找 男医生,圣克里斯托福医院有一位阿姆楚瑟医生,他在哈雷大街有诊所。不过,他 有一点凶,我很了解他。” 阿德温娜犹豫了一下,她说:“让哈里见鬼去吧。好吧,你来安排一下,啊。 卡西亚……” “什么事?” “囊肿有没有可能导致不孕?” “它可以降低受孕的可能性。怎么?你在担心?” “当然没有。”阿德温娜生硬地说,“我才不想生孩子呢。只不过是为了将来 如果我想要个孩子。” “你可以和格拉德小姐谈谈这件事。” “格拉德小姐?我还以为她是名医生。” “她是名外科医生。我们称男医生为先生,女医生为小姐。” “这种称呼没有威摄力。但愿哈里会认可她的诊断。” “不用担心,他关心的只是你的身体。如果我的判断准确。你会好起来的。现 在,将这个热瓶子放到肚子上,再喝上一杯热茶。我这就给格拉德小姐挂电话。你 打算什么时间去见她?下个星期?” 卡西亚站在阿德温娜床头的电话机旁,等待着接通格拉德小姐的秘书。她低头 朝阿德温娜笑笑。阿德温娜看了一眼自己映在镜中憔悴的身影,略有些妒忌的心想, 卡西亚真的是挺好看。比她过去几年的任何时刻都漂亮。她的漂亮并不是因为服装 的衬托(尽管她那身鲜红的精纺毛套装相当抢眼),而是因为她显得年轻,充满活 力,容易让人联想起恋爱中的女人,至少是有过一场令人心怡的性生活的女人。和 那位沉闷的丈夫生活了这么久。卡西亚确实应该有所回报。她关于鲁伯特的玩笑虽 然听上去半真半假。其实很有可能是真的…… 阿德温娜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道理。不管怎样,她还是见不得卡西亚神采 焕发的样子。总想或多或少地抹杀卡西亚的形像。 芬妮阴沉着脸,一边不动地躺在床上,希望自己早日陷人昏迷。然而,她始终 清醒着,而且清楚地体会到一阵恐怖的难以承受的悔意,远比饥饿感恐怖得多。保 姆推开门走了进来。她在床边坐下,想握住芬妮的手,但是芬妮猛地将手缩了回来。 “别碰我,你出去。” “芬妮请你听我说。你一定要尝试着吃些东西,不然,你会生病。拉施顿医生 说——” “我才不管他怎么说。我不听任何人的话。保姆,你出去吧,请你出去。” 芬妮听见保姆叹了口气,然后关上房门。她并不想对保姆不礼貌,但是没人能 真正地帮到她。她的母亲杀死了她的父亲——至少是她导致父亲的死亡——现在, 她又杀死了母亲。她必须得死,只有这样才公平。 “好了,弗伦,你进来。” 伯弟站在洗手间门口,浑身吓得发抖,被欺负他的孩子们看得清清楚楚。 “哦,瞧啊,妈妈的小宝贝害怕了。他是不是想妈妈了?我们昨晚确实听见她 躲在床上哭。” “我没有。”伯弟坚定地说。 “你就是哭了,是梅勒告诉我们的,你这个小可怜。好在我们有治疗哭泣的办 法?你每哭一次,我们就给你医治一次。” “什么办法?” “就是这个。”讲话的是一群孩子中个头最大的科林。他在同龄孩子中显得身 材高大,脑筋不是很聪明,但却是名出色的板球手。有望成为明年的板球队队长。 “过来,小家伙,弯腰,把你的脑袋放进马桶。 “不行,这太恶心了。”伯弟说。 “把你的头放进去,快点。”科林死死拉住伯弟的头,直到他的前额和鼻子渣 进水里。伯弟挣扎着,但是没有用,科林只是更加用力地按住他的头。“帕金,拉 绳子。 帕金是科林的左膀右臂他应声拉动抽马桶的链子,一股水流喷涌出来,狠狠地 呛住伯弟的鼻子,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马桶中的水渐渐退去,他们才放开伯弟。伯 弟大口喘着粗气,瘫倒在洗手间的墙壁边。 “我猜,他又要哭了?”科林说。“希望他今晚不会再哭。你说呢,帕金?” “我当然也不希望。”帕金说。 “不然的话,我们还得重新教训他一顿。只是下一次,我们可不会将马桶冲净, 我们要找一个有大便的的马桶。或者,我们先让他拉屎,像他这种胆小鬼,肯定一 吓唬就会拉出来。 “科林!帕金!校监来了!” “快撤!”科林一下子藏到洗手间里面,他对伯弟说:“别向老师告状,否则, 你会后悔的。到那时,你要受的罪可不只是刚才那一点点。 女校监走进洗手间。她看了一眼伯弟,“弗伦,你的头发怎么这么湿?” “对不起,校监,我在洗脸——” “你看上去倒好像是在洗头。你可要小心,好在你该去冲澡了。还有其他人在 这儿吗?我刚才听见——” 一个厕位中传来冲水声,随后,科林走了出来,一幅乖乖的样子,他走到水池 边认真地洗手。“晚上好,校监。 “科林,你现在应该在做功课。 “对不起,校监。我有些肚子痛,忍不住。” 校监不大相信地看了看科林。“好吧,今晚你要喝些药水。临睡前来找我。” “哦,校监……”科林咧开嘴露出讨好的笑容。他今年十二岁,已经开始发育, 相貌英俊,有一头金黄色的头发和一双亮闪闪的眼睛,一向讨校监的喜欢。“说实 话,我最不爱喝药水。” “好吧,赶紧回去,自修时间我不想在这里见到你,否则,我要你喝两勺药水。” 校监又看了看伯弟,她若有所思地问:“你好像有些害怕。真的没事吗?” 伯弟稍稍犹豫了一会儿,藏在另一个厕位的帕金屏呼吸一动不敢动。终于,伯 弟说:“谢谢校监,我真的很好。”帕金笑了。伯弟学乖了。 星期五。卡西亚约了克蒙顿小姐喝茶。她本想带上威廉,但是又一想,这样的 场合,蒙克顿小姐没有足够的玩具或是一大堆好听的故事来哄威廉开心。威廉一定 会觉得门,还不如跟着詹妮特开心。不过,她却带上黛利亚,过去两三个月里,黛 利亚变得越发的缠人,而且总是哭哭啼啼的。对此,弗伦已经开始有微词。在他看 来,黛利亚是因为不喜欢詹妮特才会这样。他很不留情面地质问詹妮特,究竟有没 有能力胜任这份工作。卡西亚注意到,即便是像詹妮特这样的好脾气的姑娘也难以 容忍弗伦的粗暴。 卡西亚事先写过信给蒙克顿小组,表示想去探望她,并且约定了一个时间。蒙 克顿小姐的回信简短生硬。她说的欢迎卡西亚光临寒舍。至于见面的时间,哪一天 对她来讲都无所谓。 “我这里并不是什么社交场所,我建议下午茶时见面。由于消化系统不好,我 每天的午饭吃得很早。” 卡西亚不能理解,消化系统失调与午饭的迟早有何关系。不过,她还是蛮喜欢 喝茶的建议。她对蒙克顿小姐的厨艺不敢恭维。 蒙克顿小姐居住的村庄距百沃斯只有不到四十分钟的路程。由于天气炎热,道 路被晒得热热的,而且尘土飞扬,黛利亚哭啼了十分钟,然后躺在后排座位上睡了, 嘴里含着拇指,湿湿的黄色卷发粘在脑袋上,卡西亚瞥了一眼黛利亚,一不留神, 险些撞到迎面驶过来的一辆自行车。自从上个星期二晚上那一幕之后,她一直被当 晚的记忆以及由此可能产生的结果。所困扰,她的注意力因此很难集中。 在最初的二十四小时里,她的感觉好极了,她体味着快乐、自信、甜蜜,多少 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接下来,她开始面对现实,心中被内疚与恐惧所缠绕。 她希望自己对这件事有一个更清晰的认识,她惟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与鲁伯特 之间的关系是危险的,她们的生活会因此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那份愉悦是诱 人的。但它不足以抵消其后果的可怕性。 甚至连卡西亚自己都被那一晚的冲动震惊了。这倒是个莫大的讽刺。回忆过去, 卡西亚曾经狂热地追求自由,她曾经和弗伦争论,性是没有错的。它不过是爱的一 种表达方式,任何的禁忌都是一派胡言。当然,她不会借用这样的理论为自己对婚 姻不忠辩护。不过,如果过去那个年轻自信自傲的卡西亚依然存在的话。她一定会 说,只要没有对其它人造成伤害,性依然是无辜的。 那个曾经年轻、自信、自傲的卡西亚会义无反顾地为那天晚上的行为进行有力 的辩护。但果真如此她便大错特错了,因为这样一场辩辞根本没有依据,最重要的 一点在于,她知道,她并不爱鲁伯特,她曾经崇拜过鲁伯特,他是她青春期的偶像 与寄托。鲁伯特明白他在少女卡西亚心目中的地位,他甚至主动地推波助澜,从此 他们之间便埋下情感的震颤。上帝啊,卡西亚心痛得几乎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如今, 她和鲁伯特之间已不单单是情感的震颤。她喜欢和鲁伯特在一起,他依旧认为他富 有魅力,而且更加崇拜他。然而,这并不是爱。 鲁伯特是她最好的知心朋友,只要和他在一起,卡西亚便会觉得。自己是世界 上最幸福的人。然而,鲁伯特在卡西亚生命中的位置并非充当她的情人。她和鲁伯 特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定位他们之间的关系。糟糕的是,在经历了那个夜晚之后,卡 西亚从此便失去了鲁伯特,失去了一位最好的朋友。到目前为止,每逢有重大危机 出现,卡西亚都会和鲁伯特探讨,听取他的意见,寻求他的帮助。现在,她再也不 能去问他,她也再没有别人可以倾诉。 卡西亚坚信,内心的恐慌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退去,没有人会知道,她和 鲁伯特也都不会再提。然而,她还是担心弗伦,她和弗伦的关系已经搞得很僵,万 一弗伦怀疑到她与鲁伯特之间的事情,他极有可能提出离婚,并且带走孩子子们。 只因这鲁莽、愚蠢的一步,她的生活即将受到威胁,卡西亚惊恐万分。她竭尽 全力想压制住内心的恐惧。她依然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迈出这一步,她不敢相信, 鲁伯特居然也会迈出这一步,就在他们陷进去之前,鲁伯特还提到已经多多少少有 关于他们两个的闲言碎语。 阿德温娜刚巧在那天下午去了卡西亚住处,并且发现了鲁伯特,她好像对此已 经有了想法。哈里会怎么想?她并不是在乎哈里的想法,只是哈里一向喜欢恶语伤 人,他很有可能在一些公众场合谈到这件事,甚至有可能当着弗伦的面谈论这件事。 生平第一次,卡西亚觉得鲁伯特对自己的鞭打有道理。已正如他自己说的,他 应该被鞭打,被枪击,被吊死。他应该受到这样的惩罚。众所周知,每逢遇到性的 诱惑。鲁伯特的意志便会脆弱不堪。他的不负责任,他的少男般的激情,也正是他 的魅力所在。难以相信,年近六十的他还会有少男般的激情,但鲁伯特却能做到。 令卡西亚自责的是,她本应该了解鲁伯特的性格。然而她的情绪低落。她为伯 弟伤心,为婚姻绝望——还有,她处于性的饥渴中。她和弗伦已经有几个月没有做 爱,而对鲁伯特的诱惑,她犹如久不知肉味的饿汉突然见到一顿丰盛的美餐,再也 抑制不住地冲了上去。 “你的控制力哪里去了,卡西亚?”卡西亚忍不住大声问自己,她下意识地按 着喇叭。卡西亚突然发现,蒙克顿小姐的房子已近在眼前,她不得不停下来缓和一 下纷乱恐怖的思绪,幸运的蒙克顿小姐,一位冷淡的老姑娘,没有阴暗的隐私威胁 她的生活。但是,有谁能证明蒙克顿小姐真的冷淡。卡西亚随手关掉汽车引擎暗自 思忖,也许,自己又是在妄下断语。也许蒙克顿小姐也有情人,也许她的生命中也 充满性的冲突…… 卡西亚看了一眼黛利亚,小宝宝正睡得香,她决定暂时先留她在车里,独自敲 响蒙克顿小姐的大门。 正如卡西亚所预料的,这座小屋一点都不漂亮,房子是用石头堆砌的,外墙上 涂有卵石涂层,是难看的灰色,原先的石板屋顶也已被瓦片所替换,从院门到房门 之间是一条通直的小路,窗户下面种着几枝全无美感的玫瑰。灰色的房门被打开了, 蒙克顿小姐出现在门口。 “见到您真高兴,弗伦夫人。我家里很少来客人,有时候,一连几个星期找不 到一个人聊天。当然,像我这样的年纪,又没有家,寂寞是难兔的,只是情绪会因 此低落。” 蒙克顿小姐的口臭还是那样严重(想必有关她的情人的猜测也就不攻自破了), 卡西亚不禁扭头躲闪了一下。她说:“是啊。”蒙克顿小姐的变化不大,可能较从 前略有些瘦小,一双手也更像对鹰爪了。她穿一件黑色毛裙,领口袖口处镶有花边。 卡西亚还记得这条裙子,只是比记忆中的更加破旧。 “亲爱的,千万别告诉我你没带孩子们来,我为他们做了蛋糕。” “抱歉,蒙克顿小姐。我把威廉留在家里,他太淘气,会把你忙得团团转。伯 弟正在上学。我带了黛利亚一起来,她还算安静,不过正在车里睡觉。我过会儿带 她进来。” 卡西亚跟随蒙克顿小姐进了前厅。屋子里传出一股难闻的气味,家俱很少,只 有两把椅子、一张小床和一张低矮的书柜,另外还摆着至少三张粘苍绳的纸,上面 粘满了死去的苍蝇。墙上贴有几幅图画,都是些野生动物的画面,其中最显眼一幅 挂在壁炉上方,是《海湾牡鹿》的复制品。 “请坐,弗伦夫人。我现在不为你沏茶,我们等你的小女儿醒来之后再喝茶。 我一直记得,你喜欢麦芽糖,要不要来点尝尝。” “谢谢。”卡西亚此时咙里已经冒烟,她非常想喝上一杯茶水。“太好了,我 想你看过报纸,已经了解到海灵顿先生的死讯。” “我知道。可怜的人,幸亏比提夫人没有看到这一幕,否则,她的心会碎的, 真可惜,他们两个全都过世了。海灵顿夫人一定很难过。” “是的。还有孩子们也很难过。” “抱歉,我没有出席比提夫人的纪念仪式。海灵顿先生邀请了我,但是,我没 办法出席。那些日子,我的关节炎发作得厉害,附近几里地之内又没有火车。” 沉默了好久,卡西亚说:“你知道吗,我家离这里不远,在海威赫斯附近。我 丈夫是名医生。” “我听说了。医生治病救人,很好的一项职业。我记得,您没有完成您的学业?” “我完成了学业,没有机会实践。我嫁给了弗伦,又生了孩子。” “真遗憾。”蒙克顿小姐的观点让卡西亚吃了一惊。“我个人希望有越来越多 的职业女性。知道吗,我自己的理想是当一名护士,但是我父亲没钱供我读书。所 以,一出校门,我就去做了家庭教师。” “真可惜。”卡西亚说。“你提醒了我,蒙克顿小姐。我来看你的原因之一是 想当面致谢,感谢你去巴黎探望病中的列奥娜拉。虽然她得到良好的呵护,但是, 有家里人的探望还是会令她喜出望外。相信这样的旅途对你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哪里,我去过几趟巴黎。”蒙克顿小姐的回答再次出乎卡西亚的预料。 “是吗?” 蒙克顿小姐面带不悦之色。“虽然我是个究困潦倒的英国女人,但也不至于迈 不出英国的国界。” 卡西亚脸羞得通红。“当然,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为一个外交官的家庭工作,年轻时随他们在巴黎住过一段时间,我还有一 位表姐定居在巴黎,可惜,她已经过世了。在她生前,我差不多每两年就去探望她 一次,所以对巴黎十分熟悉。” “明白了。”有谁会相信,像蒙克顿小姐这样的人居然会对巴黎如此熟悉。 “所以,当我得知比提夫人住在巴黎时,我自然要前去探望。我一直对她负有 责任感,而且很喜欢她,谢天谢地我能去探望她,她当时的情形真是糟糕。” “对不起,你说什么?”卡西亚刚刚走神,她在看屋外的汽车。“什么样的情 形?” “弗他夫人,哦,上帝,她不想让你知道。不过,她已经过世,让你知道也无 妨。” “她遇到过麻烦?” “是的。是在格雷。肖选择离开之后。” “我知道他们分手了,但是,她怎么可能遇到困境?” “弗伦夫人,比提夫人遇到很严重的困难。每个人都看得出,她的状况不好。 她起初还想瞒我。” “你是说她的经济状况桔据?” “非常拮据。她一个人住在一处很普通的房子里。我是在前往她原先的地址探 望她时才被告知的。” “那是什么时间?” “一九三五年十一月,当时天气又湿又冷,致使比提夫人的情况更加糟糕。她 的公寓很冷,而且——” “蒙克顿小姐,她当时在那里住了有多久?”卡西亚早已将鲁伯特带来的恐惧 抛之脑后。 “她对我说只有几个星期。她说‘是暂时的,蒙克顿小姐。等我身体好了之后, 一切都会好的’。” “可是格雷。肖先生没有——我是说……” “弗他夫人,格雷。肖先生那时已经走了,他住在国外,好像是在开罗。” “对了,我还有他在开罗的邮件地址,但不知他现在是否还在那里,我知道他 离开了列奥娜拉,但我还以为他为列奥娜拉安排好了一切呢。” “恐怕不是这样。他没有钱。格雷。肖先生的财政也发生危机。” “我不明白,怎么会这样?他是那么有钱。” “据我所知,他和比提夫人……怎么说呢……有同样的恶习,他也嗜赌成性。 而且,巴黎有那么多的赌场俱乐部,想赌钱真是太容易了。而且,我不得不承认, 比提夫人没有带给他好的影响,他们的财务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 “上帝。”空间是很闷,空气不流通,再加上粘苍蝇的纸张,蒙克顿小姐的口 臭,卡西亚只觉得头晕晕的。 “弗伦夫人,你没事吧?来,把头放在膝盖上。” 卡西亚感觉到蒙克顿小姐那双冰冷的鹰爪般的双手用力地按住她的脖子,卡西 亚更加感觉到难受。她挣扎着说:“报歉,蒙克顿小姐,我得呼吸点新鲜空气。” 卡西亚站起身走到户外,一屁股坐在干枯的草地上。天气暖洋洋的,她感受到 阳光照在脸上,重又听到到大自然中的各种声音,有鸟儿在叫,有牛儿在吼,有汽 车驶过,有剪草机的声响。渐渐地,卡西亚恢复过来,刚才的恶心。眩晕消失了。 卡西亚深深吸了口气,她朝跟在她身后的蒙克顿小姐笑笑。“对不起,蒙克顿小姐, 让你担心了。” 黛利亚的哭声从汽车里传来。卡西亚松了口气,她终于可以分散一下精力,她 将黛利亚从汽车里抱出来,放到草地上,一边继续和蒙克顿小姐闲聊。 黛利亚采摘着地上偶尔冒出来的一两朵雏菊。卡西亚从谈话中渐渐得知,蒙克 顿小姐发现列奥娜拉病得很重,曾经劝她去看医生。 “她得的什么病,蒙克顿小姐?” 蒙克顿小姐脸色一时通红,她显得异常尴尬,“她的病……是妇科病,弗他夫 人。” “明白了。是列奥娜拉告诉你的?” “呵,是的,而且,卫生间是有一大堆衣服,也能看得出来……上帝” “你是说,她流了很多血?” “是这样。”蒙克顿小姐小声说,她低下头,不停地绞缠着双手。“她说—— 以她的年龄,应该不必担心。我请求她去看医生,她说,她付不起费用,而且也没 有必要。” “你告诉过其他人吗?” “她要我发誓不告诉你们。她还说:”蒙克顿小姐,我宁可去死,也不想毁坏 名誉。‘我没有食言,并且为她买了一些我认为有用的东西,包括药品。不过,我 对巴黎的表亲讲了这件事,我对她说,比提夫人的情况很糟糕,我的表亲联络了她 的私人医生,显然,那位医生去看了比提夫人。这之后不久,我又收到比提夫人的 一封信。发信的地址又变了,这一次是个高级住宅区。她在信中说她已经好多了。 一位老朋友借给她一些钱,她还感激我的帮助。黛利亚,宝贝,乖乖坐好,我去给 你拿新烤的蛋糕……“ 蛋糕很硬,直到行驶在回家的路上,卡西亚依旧觉得胃里沉沉的。与此同时, 在她心头也压着一块沉重的大石头。不是因为蛋糕,不是因为伯弟,也不是因为鲁 伯特。她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她只知道那块石头很沉,那是一份莫名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