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你究竟和我的女婿交情有多深,福斯特先生?”亚得。福比斯的表情十分严 肃。 有那么一会儿,多米尼克。福斯特真想将详情一吐为快。可是,他还是忍住了, 说:“交往很深。我们一起工作,而且还是朋友。” “真不幸。我的女儿已经遭受致命的打击,她的神经崩溃了,必须在相当长的 一段时间内住在疗养院里。还有孩子们……没有我,真不知道他们该怎么办。” “他们很幸运,有你照顾他们。” “恐怕他们并没意识到这点。孩子们——特别是其中的一个——也快要病了。 可怜的小东西不肯吃饭,很让人担心。” “上帝。”多米尼克的心被一阵懊悔刺痛了。“哪个孩子反应这样激烈?是不 是大孩子芬妮?” “正是她。她崇拜父亲,而且他父亲也视她为掌上明珠。” “我知道。班尼迪克对我说过。” “真奇怪,他居然会对你讲这些。你们一定是非常要好的朋友。”福比斯夫人 看着多米尼克,仿佛在打量天外来客。 “我们曾经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所以……”多米尼克犹豫了一下。他有些顾虑, 担心讲得太多会把事情弄糟,但他最终还是不能不说:“所以我非常想见见你的女 儿,正如我在信中写的,在班尼迪克去世前几大。我和他说过很多。我想将我们的 谈话讲给她听,或许会对她有所帮助。” “现在是不可能了,她病得很重。你是说——”福比斯夫向前凑了凑,“你是 说,你可能知道班尼迪克为什么自杀?” 多米尼克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是这样。” “明白了。”亚得非常想从多米克口中套点什么出来,但是多米尼克三缄其口, 最后,亚得只好说:“看来,我所能做的,就是在我女儿有所恢复之后通知她。征 求她的意见,你是否可以去探望她。” “是的,我所要讲的会对她有帮助,即便是在现在。” “我认为,目前我们只能维持现状,你说呢?她的世界现在远离我们。可怜的 人啊。”亚得擦擦眼睛。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作为一名母亲,却帮不到她的女 儿,我很难过。福斯特先生,你结婚了呢?” “结婚了。” “有孩子吗?” “没有。” “你,或者你的妻子没办法理解我的感受,你的母亲或许”我的母亲过世了, 福比斯夫人。“ “真遗憾,那你父亲呢?” “我不认识他。” “上帝!他死于战场?” “不是,福比斯夫人。我……我是私生子。” 正如多米尼克预料的,面对如此坦诚直言,亚得吓了一跳。她说:“真是不幸。” 又过了一会儿,她说:“我得走了,福斯特先生。我会将你的口信带给我女儿。再 见。” 福斯特目送亚得走出办公室。他呆坐了好久,眼前又浮现出班尼迪克瘦高修长 的身影,他那灿烂的笑容,又听到他那随和动听的声音——与此同时,他又回响起 自己那低沉,沮丧的声音,听到自己在那个可怕的夜晚对班尼迪克讲出让他再也无 法承受的那件事。 卡西亚搂着芬妮那骨瘦如柴的身体,感受着那小小躯体内蕴含的无限悲哀,她 没有讲话,只是静静地等待芬妮的忧愁渐渐缓和。卡西亚本打算去哈里。莫里顿的 办公室。因为时候尚早,再加上她听说希希里被送人疗养院的消息,所以决定先去 看看孩子们的情况。 卡西亚惊讶地发现,希希里家的人们对她的到来表现出非同寻常的狂喜。亚当 斯殷勤地将卡西亚迎进房里,他那满是皱纹的忧郁的脸上堆出一个笑容;苏珊几乎 是扑进卡西亚的怀里,她说:“夫人,见到您真是太好了。”保姆听见卡西亚到来 的消息,一路飞奔地跑下楼梯,带着卡西亚走进客厅,对他说,没有一个人的到来 让她如此地感到谢天谢地。 “我想打电话给您,夫人,可是,福比斯夫人说只有她一个人才有能力对付。 当然,她说得不错,可是……” “对付什么,保姆?对付孩子们?” “不是的,夫人。史蒂芬妮和劳伦斯虽然伤心,但是一切都还正常,史蒂芬妮 已经上学了。但是芬妮受到的打击很重,她不和我们讲话,也不肯吃东西。” “不吃东西!这太可怕了。有多长时间了?” “自从海灵顿先生去世,她就吃得极少。自从她母亲崩溃之后,她就什么都不 吃了,她现在身体很弱,食欲全无,整天躺在那里,就连拉施顿医生都绝望了。他 说我们需要强行进食”不行,这样做太残忍,我来想想办法。她在哪儿?你认为她 会见我吗?“ “我不知道,夫人。但我能肯定,她不肯见她外婆。” “我们应该问问她,去告诉他,我来了,很想见她。告诉她,她不必和我讲话, 只是伯弟去了寄宿学校。我很想念伯弟,见到芬妮能让我开心些。” 五分钟后,有人轻轻敲了敲房门,芬妮出现在门口。卡西亚眼前的芬妮惊呆了。 芬妮不仅仅是瘦弱,而且异常憔停。她那张曾经红光满面,圆乎乎漂亮的小脸蛋变 得蜡黄,棕色的眼睛大大的,却布满阴云;身上的衣服显得肥大,松松垮垮,她的 腿上穿着黑色袜子,瘦得像两根木棍。一向讲求科学精确不喜夸张的卡西亚也不禁 认为,芬妮已经是半个死人。 卡西亚掩饰着惊恐地说:“芬妮,你好吗?” “还好。”芬妮几乎是跑过去,扑进卡西亚的怀抱里哭了。 “答应我,答应我别提食物。”芬妮牙齿打颤——卡西亚发现,芬妮的身体很 冷,她的口中有一股异味。 “我答应你。我为什么要提那个东西?” 芬妮的目光十分犀利。“别骗我了,卡西亚,你当然知道为什么?” “抱歉,我的确知道。不过,我保证不会提起,究竟为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真的不能。” “我也能猜出来,你失去了深爱的父亲,现在妈妈又离开了你,这样的事情十 分可怕。” 芬妮轻声说:“比这还要可怕得多。我受不了了。”芬妮将头埋进卡西亚怀里。 “芬妮,宝贝,没有什么比失去父母更加可怕,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发生了什 么事?是不是有人伤害你,还是……”在诊所工作的这段日子,卡西亚亲眼目睹过 许许多多闻所未闻的可怕事件,她不相信芬妮会受到这种伤害,不过…… “不,没有人伤害我。” “那是怎么回事?” 沉默。卡西亚搂住芬妮,静静地等待。阿姆楚瑟医生在数年前教导他的学生: “如果一句病人无法描述他的症状,一定要等待。不要替他把话讲完,他最终总会 想出办法描述。耐心才是最关键的。” 芬妮抬起头,她好像要说什么,然后,她将注意力集中在裙子的一个线头上。 她坐下来,不停地揪弄那个线头,过了很久很久,她叹了口气,说:“如果我告诉 你,你不要告诉他们好吗?我不能全都告诉你。” “他们?” “就是保姆和外婆。” “我保证不会说出去。” “是这样——是我导致妈妈生病,那天,全都是因为我的错。现在,她要死了 ——” “芬妮,谁告诉你妈妈要死了?” “是她自己说的。” “你能肯定?” “是的,我当时在房间里,我听见她这样说,都是我的错。” “你恐怕得讲详细一些。” “是这样。我给了她一封信,我看见那封信在桌子上。史蒂芬妮说她要拿给妈 妈。但是保姆不让,她说妈妈很累,正在睡觉。她需要好好休息,因为她很难过, 我觉得她的话很可笑。” “为什么,芬妮?” 芬妮瞥了卡亚一眼,令卡西亚一惊。芬妮的眼神里充满鄙夷——并不是针对卡 西亚,而是针对她的母亲。“因为她一点都不伤心,她才不理会爸爸的死,她甚至 没有流过眼泪。”芬妮不再讲下去。 卡西亚深深吸了口气。“芬妮,有些人是不掉眼泪的。他们因为过度悲伤,以 致于不懂得流泪。我母亲去世时,我也是这样。你知道吗?我母亲去世时,我只比 你大一点点。” “我不知道。”芬妮依偎在卡西亚怀里,她好像对卡西亚充满信任与理解。 “她是生下一个宝宝后死去的,宝宝也死了。我哭不出来,真的是哭不出来, 我只是站在那里……”卡西亚犹豫了一下,她不知芬妮能否听得明白,然后,她继 续说道:“我站在那里,看着她的尸体,煞白的无生息的尸体。我非常常悲伤,但 是我哭不出来,我知道,你妈妈为爸爸的死过度伤心——” “她没有。”依然是那样不屑一顾的冰冷的声音,她和你不同——我能想像你 小时候的心情,有一段时间我对爸爸的死也是这样——但是,妈妈对爸爸的死感到 开心。她不停地打电话和朋友们有说有笑,不要对我说她伤心。她没有。“ “好吧。” “于是,我拿起那封信,她当时正在床上看杂志。她笑了,冲我伸出双手。我 知道她想亲我,但是我不肯,我扔下那封信说:”这是给你的,‘然后站在那里看 着她,她盯着那封信看了好久,说:“我现在不想读这封信。’我说:”那好,我 念给你听。‘我拿起哪封信,她一把夺了过去,我又试图抢回来,然后,我命令她 打开那封信。她照做了,动作很慢。她只读了一会儿,便突然大声哭叫,她整个人 都僵硬了,十分可怕。我走到她的床边,问她:“怎么了,信上写了些什么?’我 想把信抢过来。她说:”你不能拿走,不能。你不该把它给我,它会杀了我。‘然 后,她又开始大声尖叫,人们就都来了——再后来……“芬妮又开始抽泣,她的小 身子一起一伏。 “好了,芬妮,没事了。” “如果不是我把信交给她,强迫她去读。她就不会这样,她会继续快乐下去。 而现在,她快要死了。” “芬妮,你要相信,你妈妈不会死的。” “那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宝贝,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不过,我可以发誓,她的话并非你想像的那 样,人在伤心时会讲出很多可怕的言论。我今天早上和拉施顿医生交谈过,他说, 你妈妈的情形没有问题,只是精神上受到打击,没有人会因此而丧命,她需要在疗 养院住上很长时间,这并不是件好事,但她还是会慢慢好起来。” “哦。”沉默了好久,芬妮抬起头。“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 芬妮站起身,走到书柜边。 “你在干什么,芬妮?” “我要拿圣经。我要你对圣经发誓。” 卡西亚手扶圣经,发誓她对芬妮讲的全都是真话。 “谢谢你。”芬妮深深舒了口气。“别把手拿下来。”她还是有些担心,她还 会再问些什么?“你想见我,真的是因为你想念伯弟,不是因为他们告诉你……我 不吃东西?” 看见芬妮漂亮的小嘴微微上翘,看见她的眼睛露出一丝狡黠的光芒,卡西亚放 心了。她说:“恐怕不完全是,我是担心你不过,我非常想念伯弟,威廉也想他, 对了,如果外婆同意,你想不想到我家里住上几天?” “哦,卡西亚,这太好了。”芬妮的声音中充满企盼。 亚得。福比斯最初井不赞成卡西亚的提议。她对卡西亚解释说,她答应过希希 里,要为她照顾好家庭和孩子们,而将芬妮交给外人,虽然对芬妮有好处,但显然 意味着福比斯夫人未能尽职,意味着她承认自己失败。“我不敢肯定这样的安排是 最好的解决方法。这个孩子不肯吃东西,我们总会有办法克服。我不想让她远离拉 施顿医生。再说——” “我丈夫是位医生。”卡西亚小心地说。“如果有必要,芬妮在我加也能接受 到治疗。而且,换个环境有可能解决她不肯吃饭的问题。” “我不这样认为。”亚得显然不高兴别人对她处理芬妮的方法表示质疑。“我 和保姆做了很多工作去克服这个困难”福比斯夫人,您做得相当出色,没有人对此 质疑。不过——“卡西亚突然有了灵感。她记起福比斯夫人经常表示,伦敦不适于 儿童成长——”乡村的空气令对芬妮有好处,伦敦的环境不是太健康,目前很难有 效地医治芬妮。“ 卡西亚看得出,福比斯夫人终于认可了她的说法。“这倒是,城市的空气糟透 了。你丈夫也这样认为吗?弗伦夫人?” “是的,我有一个十分出色的保姆,两个孩子在家里,芬妮会有很多伙伴——” 卡西亚犯了一个错误。“她并不缺乏伙伴,弗伦夫人。她和我是好朋友。” “当然。不过,我们可不可以先试一试,只试一个星期?当然你要先征得拉施 顿医生的同意。” “我会的,不过,这倒是个好主意。可以试几天,我也需要休息一下。我为这 个家做牛做马几个星期,没有一个人感谢我。好吧,我接受你的建议,当然,前提 是要征得拉施顿医生的同意。谢谢你,弗伦夫人。” “不用客气。我很喜欢芬妮。对了,福比斯夫人,芬妮提到过一封信,让她妈 妈十分激动,你知道这件事情吗?” “不知道。”亚得不容置疑地说,“我每天清点我女儿的信件,但是没有发现 哪封信令她不快。” 当天晚些时候,亚得担心保姆做事粗心,亲自监督她为芬妮收拾行李。她不知 自己隐瞒那封信的做法是否正确,但她最终还是认为,她有权力这样做。弗伦夫人 照顾芬妮是一码事,而她的女儿希希里则是另外一码事。很明显,多米尼克。福斯 特与班尼迪克关系甚笃。多米尼克肯对她坦言相告,这点令亚得感到自豪。多米尼 克显然对她的态度与众不同,她一定不喜欢亚得将她所知情的事情再告诉给别人。 由于在海灵顿家耽搁时间过长,卡西亚赶赴与哈里的约见时已经迟了很久。当 哈里的秘书带领卡西亚走进他的办公室时,哈里一脸的不高兴。卡西亚从未到过哈 里的办公室,因此,觉得十分新奇。与传统的办公室大相径庭,哈里的办公室布置 得更像一间书房,甚至像一间小型客厅。办公室的地点位于库森大街的一栋五层小 楼里,是哈里购置的物业,最顶的两层被当作公寓出租,下面三层则用作莫里顿公 司及其分公司的办公地点,包括莫里顿建筑公司、莫里顿投资公司、莫里顿海外有 限公司等等。 大堂很高,布置优雅,四壁及家俱的色调为黑白两色,地面铺有黑白相间的磁 砖,一位身着黑白格子相间的连衣裙的漂亮女孩坐在一张黑色书桌后面,桌上有一 架白色电话。她朝卡西亚笑笑,然后接通哈里办公室的电话。她示意卡西亚在墙边 的黑色真皮沙发上坐下,对她说:“莫里顿先生的秘书玛瑞很快会下来接您,弗伦 夫人,莫里顿先生正在接电话。” 卡西亚在沙发上坐下,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一份《时代》。她读了两篇长长的文 章,其中一篇是关于即将举行的大游行将会徒劳无功,另一篇则是关于威尔士王子 准备前往威尔士山谷的矿产区参观,直到两篇文章读完,哈里的电话才宣告结束。 终于,卡亚西被冷若冰霜的玛瑞小姐引见到哈里的办公室。她被告知仍需稍候, 因为哈里正在签署文件。哈里的办公桌是皮面的,上面有一盏蒂芬妮牌彩色玻璃台 灯。 “我去弄杯咖啡。”听玛瑞的语气,卡西亚仿佛受到多么特别的优待。 玛瑞小姐从哈里的办公桌上取走一叠文件,又放下另外一叠文件,她将散乱的 即将掉到地上的商贸杂志整理齐整。卡西亚望着玛瑞小姐,心想,她真漂亮,身材 修长,胸部丰满,衣着相当得体,浅黄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成发髻。她的鼻子有 些过大,不过脸部造型还是十分出众,有一双浅绿色的眼睛,长长的黑睫毛,一双 修长的腿漂亮极了,哈里从不雇佣相貌平平的员工,就连他家的厨房女佣都很漂亮。 在一个精美的壁炉两侧放着一对沙发,沙发表面是丝制的。卡西亚在其中一个 沙发上坐下,办公室的墙上挂着几幅相当大,且十分有趣的现代画,房门两侧分别 摆放一个书柜,还有一个展柜上阵列着精致的青铜人物造型。 终于,哈里抬起头,冷冷地看了一眼卡西亚,他将面前的文件推到一边说: “你迟到了。” “你已经对此表示过抗议了。” “是的,我不可能为了等你而停下所有的工作。你好像很累。出了什么事2 ” “哈里,我本不想打扰你,但是,我来是因为一个不能不打扰你的原因,很抱 歉我迟到了。我去过希希里家,想看看孩子们。芬妮的情形不是很好。” “可怜的小东西。”哈里的语气让卡亚一惊。“她一定很难过,除了她失去双 亲这件事,还有什么不妥?” “和你一样。”卡西亚终于意识到哈里的同情心源自何处。一想到哈里没有家 人关怀的孤独的童年,卡西亚依旧为他黯然神伤。 “是的。”哈里说,此时此刻并不适合谈论情感。“还有其它问题吗?生理上 的问题?”‘“她不吃东西,睡眠也不好。不过,她会去和我住上几天。” “这对她有好外。你真好。”哈里依然用厌恶的眼神看了一眼卡西亚。 玛瑞送来咖啡和饼干。卡西亚只要了咖啡,她呷了一口,说道:“哈里,有什 么事不开心吗?” “没有。”哈里努力想表现出友善。“我听说你引见阿德温娜去看一名女医生。” “是的。是莫尼卡。格拉德,她是一名出色的外科医生和妇科医生。” “我只关心阿德温娜的病可否被治好。我自己是不会去看女医生,不过——” “阿德温娜说过你对女医生有偏见。” “没有,我只是——”哈里难得委婉地说。 “你认为男人比女人优秀。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不雇佣一位男秘书。” 哈里笑了。“这不同。秘书是一个辅助性职位,最适合女人。卡西亚,我并不 反对女人有自己的事业。理论上讲,我认为女人有事业是光荣的。” 卡西亚叹了口气。“我认为阿德温娜的身体有问题,希望不会太严重。她应该 早些时候去看妇科医生。” “可见她没有,不管怎样,多谢你的帮助,我可以帮你做些什么?我没有很多 时间与你闲聊。” “我知道。”卡西亚又呷了一口咖啡。咖啡很浓,但是很香。哈里一向对咖啡 十分挑剔,一定要新鲜磨制的咖啡,要十分浓,十分热。哈里对任何事情都很挑剔。 阿德温娜的生活一定不容易。 卡西亚紧紧盯着哈里,她说:“哈里,我敢肯定,你告诉我罗勒在离开列奥娜 拉时为她安排好一切。” 哈里的眼神一动不动。“我是这样对你讲过,因为,这是事实,列奥娜拉去世 时住在巴黎的豪华公寓里,有高素质的工人照顾她,并且有昂贵的专家为她监测。” 哈里端起咖啡,她看着卡西亚。“而且,我认为你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她的生活状况 良好。你身上这身套装不错。” “我前两天去见过蒙克顿小姐。”卡西亚没有理会哈里的评论。 “哦,蒙克顿小姐,你为什么看她?” “因为理查德对我说,她去过巴黎看望列奥娜拉,我很吃惊,因为我一向认为 她不喜欢列奥娜拉,可是理查德说,她对列奥娜拉很好。她的住处离我家不远,所 以,我想当面致谢。” “你真是个好人,卡西亚。到处做善事。” “别说了,哈里……总之,蒙克顿小姐说……”哈里的眼神好像若有所思,但 依然挥散不却那份新增的怪异的冰冷。卡西亚突然感到有些紧张,她赶忙继续说道 :“她说罗勒的经济状况非常不好,他们几乎失去了一切,她离开列奥娜拉,列奥 娜拉的境况也相当不好。” “劳克顿小姐可以会以她在伦敦的家做参照,或许觉得她的境况不好。可是— —” “蒙克顿小姐是说列奥娜拉穷困潦倒,孤苦伶什。而且重病缠身,却没钱去看 医生。” “胡说八道。” “不是胡说,她住在贫民区的一间破旧的小公寓里,没有医疗,得不到任何人 的帮助。” 哈里依然表现得镇定自若,他甚至觉得卡西亚的话好笑。终于,他说:“那么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认为,当我再次见到她时,她怎么又会一下子生活在优 越的环境里?” “我不知道,哈里。我也不明白是为什么,。列奥娜拉告诉蒙克顿小姐说,她 的一位老朋友出现了,借给她一些钱。” “这就对了。” “不,没那么简单。如果只是借钱给她。她不可能那么奢。侈。她不会将借来 的钱大手大脚地花掉。” “恐怕不会。不过那时格雷。肖又回来了,他还有些责任心。我绝对不同意他 会穷困到身无分文的地步,世界各地都有他的投资,他从不缺钱。” 卡西亚沉默了一会儿说:“哈里,在那最后几个月里,你经常见到列奥娜拉?” “不是经常,所以我也为此后悔。我当时经常不在巴黎。不过,在她最后的时 刻,我在她身边。” “我知道,所以,你肯定……”卡西亚不再讲下去。她不愿面对内心的困扰, 不愿意惹恼哈里。 哈里突然发问:“你为什么不干脆把你想说的话讲出来,我讨厌拐弯抹角,我 告诉过你,我很忙,没有太多时间谈论这种问题。” 卡西亚意识到自己依然在真正的问题和真正的恐惧面前徘徊,她说:“我是在 想,你们或许说过很多。列奥娜拉或许会告诉你很多事情。”“卡西亚,你真让我 吃惊,看在上帝的份上,你是一名医生,至少我一直是这样认为,你应该知道,人 在垂死之前的神志并不完全清楚,特别是当她需要靠大剂量的吗啡和一大班的医护 人员的时候。” “我明白。可是……”卡西亚又停顿了。 “可是什么,卡西亚?” “怎样解释她留给我的那笔钱?”卡西亚一股脑地讲出这句话,她害怕自己因 为恐惧而将这句话咽回去。“这是一大笔钱,哈里,如果她真的像蒙克顿小姐所说 的那样穷困,她应该动用这笔钱。” “上帝,卡西亚,那留给你的是一笔信托基金,你懂不懂要终止一笔信托有多 难?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那利息呢?布鲁斯特先生说,他应该得到利息——” “毫无疑问,她花了个净光。” 卡西亚恨哈里有如此大的本领来激怒她,令她不安,带她在无关紧要的问题上 兜圈子。 “卡西亚,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证明什么,不管怎样,我帮不到你,抱歉。” “你可以帮到我。”卡西亚做了个深呼吸。“只要你告诉我真相。” “你告诉我,你究竟有什么解不开的疑问?” “好吧,当你知道列奥娜拉的住处时,是不是你解救了她,从蒙克顿小姐发现 列奥娜拉的那间公寓里将她解救出来?带她去了另外一间公寓?”卡西亚只够胆问 到这一步,其余的问题危险可怕得令她不敢触及。 哈里若有所思地看着卡西亚,他好久没有讲话,好像在思考应该怎么办,房间 里寂静极了,卡西亚可以听见时钟的嘀哒声。突然,哈里说道:“不,卡西亚,不 是我,你满意了吗?现在请你不要再追究这个问题,我要工作了。” 卡西亚站起身,她担心哈里的脾气会突然间发作,她不敢再问任何问题。终于, 她说:“谢谢你肯接待我。哈里。” “不必客气,不过,我希望你的胡思乱想能到此为止,没有必要自寻烦恼,而 且,也浪我的时间与精力。 玛瑞小姐走进办公室,“莫里顿先生,纽约迪撒特先生的长途,你能接听吗?” “可以。弗伦夫人正准备离开。抱歉,卡西亚,你看到了,我还有生意要谈。 我没办法帮到你,再见。” “再见,哈里。”卡西亚与哈里握手告别。哈里的手又大又暖,十分有力,但 是他的目光却又冷又毒。 哈里总是能激发卡西亚性欲上的冲动和情绪上的失落。走在大街上。卡西亚思 绪迷茫。她知道,她没有从哈里那里得到任何信息,相反,她却失去很多。哈里从 此会对她产生戒心,会对她的一举一动做好防范。“妈的!”卡西亚大声骂道。 哈里。莫里顿太过聪明,任何人,包括卡西亚都不是他的对手,他的祖母曾经 评价,哈里的聪明对他未必是件好事。可是,在卡西亚和哈里相处的过程中,哈里 从不会欺骗她,或许,一切都是真的,只不过蒙克顿小姐夸大其辞,而且列奥娜拉 的困境也是暂时的,如果罗勒。格雷。肖真的抛弃列奥娜拉,置之不理,他也不可 能再回来,哈里在这件事情上不会撒谎。 卡西亚真想找个人聊聊,班尼迪克在列奥娜拉最后的时刻也在她身边,并且了 解列奥娜拉的一生,可是,班尼迪克已经死了。卡西亚也不可能向病中的希希里询 问这样一个悲伤的话题。或许她应该照哈里的话去做,不再过问这件事。或许哈里 说得对,她是在浪时间和精力…… 想到时间,卡西亚看了一眼手表,她发现圣克里斯托福的门诊时间快到了,她 要把脑海中的问题推迟几个小时。 “你有没有看过其他医生?”格拉德医生问。 “没有,最近没有。”阿温娜的声音弱了下去,她不知道,而对眼前这位陌生, 可爱的女医生,她究竟应该讲多少实情。 “也没去看过痛经的问题?” “你说什么?” “就是月经时很痛。” “没有,我的综合科医生说将来有了孩子就会好起来。” “在我看来,这种说法很不现实。而且,有囊肿存在,你的受孕机率会显著下 降。” “真的。”阿德温娜长长地松了口气。她终于可以向哈里有个交待。这不是她 的错,哈里也不会追究过去……而且,她或许真的有机会怀孕。“是什么原因导致 囊肿?” “我们还不知道。有时,没有任何原因,某些妇女较其他妇女更容易生成肿囊, 通常是因为卵巢的毛囊肿大,充满夜体所致。可以通过手术治疗。” “手术?上帝啊,不行,什么样的手术?” 格拉德小姐看了阿德温娜一眼。阿德温娜注意到,格拉德小姐仿佛突然明白了 阿德温娜话的含义。阿德温娜羞红了脸,她低下头审视着刚刚被美甲师涂成深红色 的指甲。 “莫里顿夫人,如果您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我保证不会将它们吐露出去。医生 诊室就好比教堂的仔悔室,我们的职业道德不允许我们泄露任何消息。” “不,没什么。” “好的,如果你有任何疑问,可以随时和我谈。至于那个肿囊,应该尽快去除。 我每周一、三、五下午手术,我可以将你的病例安排在星期五,或是下个星期三。 你认为哪一天比较好?” “星期五吧。我要在这里待多久?” “三至四天,最初的一两天会比较疼,而且麻醉后的身体比较虚弱,不过,你 会很快恢复的。当然,如果活组织检查没有问题的话——” “什么是活组织检查?” “就是对囊肿进行检查,确认没有恶化,通常恶化的可能性很小。这之后,你 的痛苦就会成为过去。对了,你的朋友发现了你的囊肿,她是名医生,还是护士?” “是名医生,事实上,她只是在圣克里斯托福受过培训。” “是吗。她叫什么名字?” “弗伦,卡西亚。弗伦。” “她的医学知识很丰富。像你这样小的囊肿通常很难诊断出来。转告她,她是 个聪明的女人。好了,莫里顿夫人,下个星期见,请你星期四晚上到医院来,我们 可以做好第二天手术的准备,我的秘书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伯弟躺在床上默默地流泪,他用一只袜子堵住嘴,担心会哭出声来再次受到惩 罚。他不知道未来的五个半星期,未来的四十六天,或是九百六十个小时该怎样度 过,他该如何熬过半个学期之后回家,而回到家之后,他又该如何向父母、弟弟、 妹妹隐瞒学校痛苦的生活,一想到他将在圣约翰学校度过七年的时光,伯弟真想去 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