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早餐桌上,卡西亚将伯弟的来信递给弗伦。“他好像蛮开心的。” “他当然开心。不然,你认为他该有什么反应,他有那么多小伙伴一起玩,可 以做游戏,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我能看看吗?”威廉问。 “等一下。先让我读一读。” “可是爸爸,我——” “威廉,先让爸爸把信读完,伯弟在信上说,他一切都好,正在学校的足球队 受训,还参加了合唱团,学校的伙食也很好。我真高兴,我原先还为伙食担心,伯 弟一向不吃肥腻的东西,一进到嘴里就想吐——”卡西亚说。 “真是瞎操心。”弗他说,“你说是不是,詹妮特?” “有一点。不过,我也觉得——”詹妮特讲话很小心。 “瞧,连詹妮特都同意我的说法。什么事,佩琪?” “是布尔顿夫人,医生,布尔顿先生烫伤了手,很严重,需要包扎。” “好的,我就来,告诉布尔顿夫人,我十分钟后赶到。卡西亚,提醒莫琳,手 术可能推迟一会儿。” 看见弗伦走出屋,芬妮问:“我能看看伯弟的信吗?” “当然可以,宝贝。”卡西亚微笑地看着芬妮,才不过五天,芬妮好像是换了 一个人。她依然很疲,但是脸上有了血色,最主要的是眼中有了生气。与威廉同住, 对芬妮大有好外,而且对日夜思念怕弟的威廉来说也是件好事。芬妮生性活泼,喜 欢踢足球,还擅长打牌。星期六下午,卡西亚带上两个孩子去看了电影《摩登时代 》,芬妮笑得喘不过气来。 “您的电话,弗伦夫人。”佩琪端着托盘走进餐厅。“是卡米林先生。我可以 收拾了吗?” “可以了。”卡西亚感到面颊发烧,心怦怦地跳。一听到鲁伯特的名字,卡西 亚总会惊恐羞愧地以为全世界的人们都知道了他们的所做所为。“孩子们,你们来 帮助佩琪。威廉该去学校了。” 鲁伯特邀请卡西亚出席《信件》的彩排。“你一定要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鲁伯特,我不懂戏剧——我怎么可能给你提出意见呢?” “你会的,你可以以观众的眼光审视,而且,佳士伯也想让这部戏的主要赞助 人参与进去,宝贝,请你一定来。” 卡西亚真的很为难。她已经不止一次对告诉鲁伯特,目前这段时间最好不要见 面。鲁伯特为此很是不安。他说:“我可以自己租房子住,但是我应该可以去看你。 一次错误不能抹杀一生的友谊。你不再把我当作朋友了吗?我真的很伤心。” “我当然把你当作朋友。”卡西亚讲的并非真话,他们曾经约定忘记那个夜晚, 他们将一如继往地和从前一样,但这是不可能的。从前的随和、快乐的朋友关系, 从前的信任已成为过眼烟云。鲁伯特在卡西亚生命中的位置已经变了。他越是对卡 西亚说,他会和从前一样,卡西亚越是清楚地知道,他是错的。 “那好。”鲁伯特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自信。“你可以亲眼看看你的金钱淹 没进了什么样的地方。” 卡西亚笑了。“希望不是将钱淹没进去。好吧,我去,谢谢你的邀请。” 卡西亚放下电话,她想,她去见鲁伯特还有另外一层原因。她想把蒙克顿小姐 揭示的列奥娜拉的情况告诉鲁伯特。卡西亚越发相信,那笔遗产来自另外一个源泉 ——一个可怕的、危险的源泉,卡西亚需要别人的建议与帮助,而鲁伯特总能平和 自信地驱除她的恐惧。她已经习惯了向鲁伯特倾诉。 “上帝!”哈里。莫里顿说。“瞧,这是我在美国的同事寄来的杂志,有关于 辛普森夫人的消息。在这,根据杂志的说法,如果辛普森决定与他妻子离婚,国王 将会以通奸罪遭到起诉。” “怎么会呢,他可是国王啊。”阿德温娜说。“纯属美国式的胡说八道,他们 根本不懂什么叫做君主制度。” “倒不如说是一个浪漫王国。” “我不这样人为。你真的认为这件事会很严重?” “我不知道,不过,如果我是辛普森,我肯定会提出离婚。可怜的人,受到这 样的当众羞辱。国王被那个女人迷昏了头,他居然不在苏格兰开设医疗站,却派他 的弟弟过去,声称什么,表达王室的哀悼——他自己在地中海尽情享乐一个月之久, 还表达什么哀掉——接下来,他公然在大白天搭火车去见沃丽丝。一点没有绅士的 风度。” “真无耻。”阿德温娜表示赞同。“他为什么不能谨慎一些,非要搞得人人不 开心,真不知道皇太后该如何面对这一切。听到国外报道这些丑闻,真是对王冠的 亵读。” “我很少认同你的观点,不过,这一次我同意你的说法。好在有比夫。布鲁克 爵士帮他压住国内的媒体,但是不可能维持很久,特别是一旦闹出离婚。”哈里看 了一眼阿德温娜。“你脸色不好。什么时间手术?” “星期四晚上。” “希希里,那个女人胜任吗?” “她十分胜任。” “我想应该和她沟通一下,你有她的电话号码吗?” “沟通什么?你想盘问她,还是想怎样?哈里,最好不要。我不想让她拿起手 术刀时心中对我充满怨恨。” “阿德温娜,我会很有礼貌的。” “我对此表示怀疑。如果你真的想见她,最佳时间是星期五下午。她说她会亲 自通知我检验结果。至少,到那时她就是想对我下手也没有机会了。你能抽出时间 看我吗?还是你会很忙?” “我当然会去看你。”哈里不太高兴。 自从见过格拉德小姐之后。阿德温娜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轻松。她终于可以对 哈里说,她无法生育并不是她的过错,一想到这点,阿德温娜就感到开心无比。当 然,哈里会感到失望。但是很快就能克服过去,毕竟阿德温娜也是无能为力。她可 以重新开始生活,不再被内心的罪恶感纠缠。她从没意识到,她的恐惧、她的内疚 会是那样的强烈。 出乎她的意料,阿德温娜在想到自己永远体味不到做母亲的喜悦时,也不由自 主地感到哀伤。摘除囊肿并没有改变这一现实,只不过,这件事原先被蒙上太多的 恐惧色彩,她不知该如何向哈里交待,害怕哈里对她盘问,而现在,她才可以正视 她自己的感受。她的内心并不完全是轻松。虽然,阿德温娜一向对怀孕生了怀有恐 惧,她很难体验到朋友们所述的对养育小生命充满渴望,但她毕竟是一个跃动的生 命,她还是希望自己的生命得到延续。 阿德温娜没有想到,哈里会如此重视做一名父亲的身份,他向来对孩子们不屑 一顾。甚至有一两次,他曾表示,他自己没有体会过家庭的温暖,恐怕做不了一名 好父亲。但是,阿德温娜知道,以哈里的思维,他必须要有孩子,这是生命延续、 传宗接代所必须的。 阿德温娜一边走进自己的房间,为第二天的工作做准备,同时在想,哈里已经 拥有了一切,金钱、豪宅价值连城的油画、马匹、汽车,以及发达的生意。维有在 孩子的问题上他不能得到满足。但这并不是她的错,还有最后三阶台阶,阿德温娜 情不自禁地大声地唱起“你今晚的样子”,歌声几乎没有音色的变化。 早上,在里帕奇小姐的办公室正在召开编辑会议。里帕奇小姐每个月召开两次 议,一个是出于长远规划,各部门负责人要大概介绍各自的计划;另外一个则比较 具体,里帕奇小姐会下达各种各样的指示,每逢这样的场合,里帕奇小姐的声音会 一反闲谈时的拖沓语气,变得干脆利落,今天的会议便属于第二种类型,里帕奇小 姐讲话不仅干脆,下达指令也比往常更加简洁,原因是因为昨天刚刚收到年中发行 量的统计数字,《风格》的发行量有所下跌。 发行董事弗朗西斯。史蒂文森。库克表示:“里帕奇小姐,你应该清楚,这意 味着我们的广告收入将会下降。天知道随之而来的会是什么,可能编辑的人数也要 下降?” 弗朗西斯。史蒂文森。库克从《风格》杂志社的办公室打杂干起,一步步人主 整个《风格》之国,下辖姊妹杂志《家庭风格》。《婚姻风格》、《乡间风格》。 弗朗西斯是一名双性恋,他英俊异常,而且十分时髦,据说威尔士王子有时都 要效仿他的风范。弗朗西斯的全部西装都出自上好的手工,颜色为深浅不一的灰色 系列。冬天的西装颜色偏重,夏天则较轻。他的衬衫全部为奶白色,棕色的头发微 微有一点波浪,偏长,刚好盖在额头,丝毫不遮掩那双明亮的蓝眼睛。每逢场合允 许,他总要打上领结,无论走到哪里,手里都会拎上有银制端头的手杖。 弗朗西斯对女人和男人同样地欣赏,而且极其了解他们的品味,没有任何一个 人可以向弗朗西斯。史蒂文森。库克那样迅速准确地把握时装的趋势,家庭的色调 潮流以及花园的理念,他聪明。有趣、魅力十足一一但也冷酷无情。 有一则广为流传的轶闻。一次,他与一位编辑一起吃午饭,劝对方喝下了许多 香根,诱骗她说出她最想加入的一家杂志社。然后弗朗西斯站起来,对编辑说她可 以去申请加入那间杂志社,因为她已经被《风格》杂志解雇了。 他在孟特街有一套公寓,每两年他便会大肆装饰一番,只有最后逢迎他的品味 的室内设计师才能得到这份美差。他在巴黎同样拥有一套豪华公寓,他在那里举办 最奢侈的派对。他带着形形色色年轻漂亮的女子出人伦敦最时髦的餐厅和夜总会。 这些女人大多是时装模特和一些小影星。 有关弗朗西斯的性生活传闻很多,他有一位男管家兼随从兼秘书,一直和他生 活在一起,将他的生活料理得井井有条,谣言盛传这位管家便是弗朗西斯的男朋友 (弗朗西斯对此非但不予辟谣,反而时时恶作剧般地表示认可)。不过他与男仆的 关系事实上只是精神上的依赖,他倒是有不少情人,包括男人和女人。但是,他从 不滥交(尽管他也时时引导人们误以为他放荡不羁)。性在他的生活中是次要的, 他的主要精力都在工作上。 所有的编辑都害怕弗朗西斯,只有杜西拉是个例外,杜西拉称弗朗西斯不过是 个普通人(有一次,弗朗西斯真心实意地表示接受杜拉西的说法),而弗朗西斯也 认为,杜拉西是惟一无人可以替代的员工。弗朗西斯常说,时装编辑遍地都是,但 是要找一位与每位大师都关系甚密的女性就难上加难了。 弗朗西斯出席了今天早上的会议。他脚上的那双高级皮鞋不停地点着地板,他 的双手放在手杖的银制端头上,他的一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每一位发言者,他只偶 尔插一两句,然后再要求大家发表意见。他曾经解释说,这样做的原因是他需要思 考,实际上,他是想让发言者明白,任何轻率的言论都不会为他接受。 卡米拉。马登。罗斯今天早上已经是第二次陈述她的二月份时装特写,她的语 气不再像往日那样正式。阿德温娜发现弗朗西斯。史蒂文森。库克的目光射向了她, 她用冷冷的目光回敬了他。从一名少女成长为大亨的妻子,阿德温娜深悉如何对付 这类人群。 “我想我们还不认识。”史蒂文林库克微微一笑“里帕奇小姐,可否……” ‘当然可以。“里帕奇小姐有些受宠若惊。”这位是阿德温娜莫里顿,刚来不 久,负责购物专栏,我对你讲过她加入杂志社的事。“ “你确实讲过这件事,但是你要知道,我比较喜欢当面介绍。”弗朗西斯靠在 手杖上微微一躬身。阿德温娜浅浅地笑了,朝弗朗西斯点点头。弗朗西斯关注地望 着阿德温娜说:“莫里顿夫人,请讲讲你的看法,今春的时装重点是什么。” 阿德温娜犹豫了一下。她知道,如果单纯重复卡米拉的看法,她会显得傻气十 足,更何况她并不赞同卡米拉的观点。可是,如果她不去附和,她在《风格》杂志 将不再有好日子过。 突然,阿德温娜来了灵感。她说:“是魅力。” “是吗?你认为这一特质如何被赋予到马登罗斯夫人所描述的时装中去?” “要体现在时装的本质当中。当然,要通过马登罗斯夫人所提及的面料,还有 更加女性化的设计来表现。但我认为,一种感觉也很重要。” “说下去。” 上帝,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屋子里有她是最新的员工,为什么他会这样对待她? 不用问,只因为她是新来的。阿德温娜像征性地笑了。 “史蒂文森。库克先生,我认为女性已经准备表现得更加具有女人味,她们将 抛弃西装或套装以及男性化的帽子,新的时装就是要满足这样的口味。正如马登。 罗斯夫人所说,不是为了变化而变化。” “她可没讲这句话。不过,我们暂且不去理它。你的意见很有新意,你认为呢, 里帕奇小姐?” “是的。”里帕奇小姐的声音很冷。 沉默良久,弗朗西斯说:“莫里顿夫人,我同意你的意见,马登。罗斯夫人, 我建议你的照片中体现出那种感觉2 ” “我也想这样做。” “我相信。不过,我们的做法应该更进一步,用柔和的灯光,加些艺术点缀。 我还希望照片中能加进男模,表现出……莫里顿夫人,你刚才用的哪个词汇?对了, 表现出痴迷的欣赏。” “可是,史蒂文森。库克先生,这样的照片会不会显得太低级?” 弗朗西斯不满地看了一眼马登。罗斯夫人,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银制烟盒,拿 出一支香烟,在烟盒上敲了敲。“是否低级完全取决于摄影创意,这是你的工作范 畴。当然这只是一个建议,最终的决定由你来做,我不想干涉你的工作。好了,我 们现在谈广告的问题,在未来的六个月里,我们必须小心呵护我们的广告客户,直 到我们的发行量得以回升。我希望看到所有的大牌客户在我们的杂志上做特写。重 要的是,不能让他们感觉自己的形像被一家低级杂志所滥用。你说呢,马登。罗斯 夫人?” 里帕奇小姐点燃打火机,弗朗西斯凑过点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对着天花 板吐出一股烟云,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卡米拉。 卡米拉勉强笑了。“当然,史蒂文森库克先生。” 阿德温娜扫视了一眼全场,所有的女人都傻傻地、过于精心地修饰了自己,有 几个人甚至戴着帽子。她们都化了浓妆。精心修饰过头发。阿德温娜又看了一眼弗 朗西斯,看着他镶有银制端头的手杖和浮夸的领结,他颇有风度的颐指气使虽然让 人觉得好笑,但依旧能让人从中品味出什么。只有深谙时尚之道的人才能驾驭这个 王国。就在那天早上,阿德温娜意识到,弗朗西斯。史蒂文森。库克并不仅仅是一 个杂志王国的领袖,便更是时尚的领袖。阿德温娜非常欣赏这一点。 希希里房间的窗户正对着里乞蒙花园。她躺在床上向窗外望去,这是一间很漂 亮的屋子,能看到美丽的景色,至少在这点上希希里满足了,不幸的是,她并不感 到快乐。她的兴致一点也提不起来。朋友们不断地送来鲜花摆满房间,医生护士们 对她极尽关心抚慰,朋友们竟相邀请她去家里做客,被她—一回绝。这些都提不起 她的兴致。 希希里的情绪已经不再像原先那样激动,她陷人沉沉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黯然 之中,难以自拔。如果有人跑过来对她说房子着火了,她都不会有一点点的精神, 甚至一丝丝的欲望去逃生。她为什么要逃生?她的下半生都将在孤独、自责,以及 孩子们的厌恶中度过,她有什么必要逃生。 只要她活着,希希里永远忘不了芬妮的那张小脸,葬礼之后,她试图去安慰劳 妮,试图去搂住她,而劳妮却对她怒目而视,要她走开。希希里知道芬妮为什么会 这样,知道她责怪希希里害死班尼迪克——她理应受到谴责。她还记得芬妮,将那 封信扔到她面前用疯狂得沙哑的嗓音。命令她:“读呀!读!”芬妮不会原谅她, 也不该原谅她。等史蒂芬妮和劳伦斯懂事之后,等他们得知他所做的一切,也不会 原谅她。 母亲的探访对希希里来讲更是无尽的折磨。每次来访,母亲都要待到最后一分 钟——幸亏探视的时间只有三十分钟,在这期间,希希里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住挂 钟。母亲总是强行欢颜地告诉她,孩子们很好,她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希希里 不必为任何事情担心,父亲的纽约之行十分成功,她如何无私地放弃这次旅行。当 半个小时接近尾声时,母亲又会说,她多么希望希希里振作起来,向她表示一下谢 意。 孩子们没有被允许来探望她,一方面担心她的身体会过度劳累,一方面也怕希 希里的状况会影响孩子们的情绪,对此希希里感到释然。史蒂芬妮常写一些字条, 画些图画给希希里,更加让希希里痛心不已。保姆忠实地前来探望希希里,她的到 来比福比斯夫人的到来更受欢迎。她为希希里描述劳伦斯的成长过程,从爬行到呀 呀学语,无一不让希希里心酸。她恐惧地想像着,早晚有一天劳伦斯长大了,会被 他生母的所做所为惊讶。 阿德温娜写过信来,询问是否可以来探望她。卡西亚也表达了同样愿望,出乎 希希里的预料,哈里居然也写信表示慰问,护士们为希希里读着一封封来信,建议 她是否考虑见见这些人,但希希里始终表示她太累了,不想见任何人,见任何人也 没有意义。希希里确实很累,她要靠安眠药才能人睡几个小时,即便如此,她的梦 中经常有各种各样的恶魔出现,有些恶魔面目可憎,有些则看不清面孔。最可怕的 是,她梦见孩子们,还有班尼迪克被肢解,她惊叫着从噩梦中惊醒,却发现护士们 正在安抚她,但她们没办法安抚她的。C ‘。 朋友们寄来很多信件,但是希希里拒绝拆阅。她对信件依然心存恐惧,甚至害 怕看到信封上的字迹,但是护士们坚持认为这些信件有助于希希里恢复心情,所以 一封不漏地念给她听。希希里一边听着护士朗读信的内容,一边用手死死抓住被子, 一直拉到脖子下面,一旦听到令她惊恐的名字,她好立刻躲进被子里寻求庇护。 希希里接受了各种各样的治疗,包括药物治疗、分析治疗——她被提出各种各 样让人不安的问题,她拒绝回答任何问题,只是以更加不安的沉默来抗衡——还有 催眠疗法——这种治疗比较愉悦,感觉上只有短短的几个小时,实际上却已过了数 日,她甚至可以逃避噩梦的侵扰。医生们坚持认为希希里有问题,而希布里知道, 自己没有问题,她只是做了件可怕的事情,她的一生都将与之度过。她不知道该如 何去面对。 希希里一直在思考是否应该自杀以及如何自杀,这是惟一的解决办法。有一个 星期,她拒绝进食,最终被医生们在她的喉咙里插了一根管子强行进食。希希里害 怕了,她终于答应吃东西,只不过吃得很少,刚刚足以让医生们放过她。有时候, 洗澡时,她会漫无目的地审视她的身体,她的身材与从前大不相同了。腹部平坦, 胸部松弛,骨瘦如柴的四肢也比从前显得修长。她一直希望自己瘦下来,希望为了 班尼迪克时髦起来,如今,她做到了,却只不过是一种讽刺。 医生们又在考虑一种新的治疗方法,电击治疗法,希希里害怕极了。希希里本 不该知道这件事,医生们只和她母亲探讨过这个方案,但母亲透露给了希希里,自 以为是地希望以此吓唬一下希希里,好让她能恢复过来。“非常有效,当然也十分 难受,只要你能振作起来,就能回家承担起你对家人的责任,我们大家,特别是我, 都能好过一些。要知道,看见你这副样子我很难过。” 医生发现希希里已经知道了治疗方案,她惊恐得浑身发抖、默默流泪。医生大 为不悦,但他还是保证,未征得希希里同意之前,不会采用这套方案,但是希希里 不相信医生,他们很容易让她失去知觉,然后做他们想做的事情。 日子一天天过去,希希里觉得身躺在床上的那个女人,和她有着同样的面孔与 名字,穿着她的衣服,她却距那个躯体越来越远,她恨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杀了她 的丈夫。她恨那个女人,却又害怕那个女人,她没有办法挣脱那个女人,她的一生 都将和那个躯体紧紧地锁在一起。 希希里想死。这是最好的解脱方法,而且她罪有应得。只是她不配去死,因为 死亡对她来讲是轻饶了她。 多米尼克。福斯特与哈里。莫里顿在哈里的办公室里用了午餐,其间,两人都 小心翼翼地将话题局陷于格得福特郊区花园的项目上,最后,多米尼克询问海灵顿 夫人的近况如何。 “我想应该还好。”哈里并不知道希希里近况如何,他只是从阿德温娜。亚得 那里得到的消息说,希希里的医生们依然保持着信心。“治疗好像很成功。” “太好了。”多米尼克说。至少,如果海灵顿夫人能够恢复,他的自责与困扰 会减轻一些,而且他也不必急着向希希里解释。 “亲爱的。”黑暗中传来鲁伯特的声音,卡西亚浑身僵直,她试图放松下来, 她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会被鲁伯特说服来参加彩排。“收到你的来信喜出望外, 这里的生活如地狱般恐怖。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们终日摸爬滚打在泥泞中。老鼠是 我们的伙伴——” “鲁伯特,你的表演有些过大。”黑暗中传来导演的声音“太戏剧化。你是在 精疲力尽和极度恐惧的状态下写信。记住,要低调一些,好吗?” 鲁伯特重新开始,卡西亚看得出,鲁伯特很是紧张,甚至是惊慌。还有不到一 个月的时间就要公演了,而鲁伯特还没有找到感觉。 观看话剧的雏形,看着它如何被一点一点雕凿成最终的版本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情。这部戏只有两名演员,几乎没有道具布景,与舞台华丽的《伦敦西区》截然不 同,也不同于电影或是音乐剧。鲁伯特最初向她描绘的兴奋,与众不同现在看来无 疑于一场大的赌注,卡西亚真心希望他们会是赢家。她并不在意投资能否得到收益, 而且对于鲁伯特来说,这是一次迟来的机遇。鲁伯特极需以此功成名就。他比以往 任何时候都需要功成名就,卡西亚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 佳士伯听见卡西亚的叹息声。他回过头,笑着说:“弗伦夫人,你的反应还是 蛮强烈的嘛,很高兴这部戏能打动你。” 卡西亚连忙说:“我非常喜欢这部戏。” “太好了。” “最最亲爱的。”尹莲娜富于质感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她不仅漂亮,而且极 具感染力,可以仅凭头部的一个微小动作或是声音的微妙变化,就将情绪带给观众。 “读到你的来信,我十分难过。我多想替你承担哪怕只是一点点的苦难。” “弗伦夫人?”在卡西亚的座位后面传来一个声音。 “什么事?” “我是《每日报道》的记者。可不可以和您聊聊?” “聊聊?聊什么?” “聊聊您与这部戏的关系,据我所知,您为这部戏投了一笔资金,卡米林先生 说,我可以和您谈一谈。” 卡西亚记起来了,几个星期前,鲁伯特确实对她说过,有人要想一篇关于这部 戏的文章,对于这部戏的知名度会有很重要的作用。“亲爱的,我真地希望你能和 他谈谈,诸如我们这间认识多久,你为什么决定出资赞助《信件》……”卡西亚当 时答应了,但那是在……在他们之间发生那件事之前……现在,卡西亚有些犹豫。 “我需要和卡米林先生确认一下。可不可以等这一场演完?” 鲁伯特依然希望卡西亚能和记者沟通一番。他说他认识这位记者,他是《每日 报道》专职负责戏剧报道的记者,很有名,他希望能多为记者提供素材,让他的文 章越长越有趣越好。 “希望不要太有趣。”卡西亚笑了,她对记者说:“好吧,你尽管提问。只是, 在发表以前,我要先阅读。” ‘当然。“记者取出笔记本。”你为什么对这部戏感兴趣… “可怜的海灵顿夫人,她的症状没有一点好转。”罗依德护士长对希希里的主 治精神科医生说。“她这么瘦,我真为她担心。” “她吃东西吗?我是说,摄人足够的食物吗?” “刚刚够,但是她的睡眠十分不好,总是做噩梦。她要我每天晚上多给一粒安 眠药片,所以我来征求你的意见。她说,彻夜无眠只会使她情形更糟。” “可以啊。安眠药对她不会造成伤害。她也确实需要保证睡眠,我在想,或许 我们必须得采用电疗治法。通常像她这样的童症只有用这种方法。不过千万不要告 诉她,也不要透露给她可怕的母亲,好的,护士长,从今晚开始,给她服三粒安眠 药。” 那天晚上,希希里小心地咽下两粒安眠药,将第三粒藏到她枕边的一条音丝手 绢当中,随后又转移到她的洗衣袋中。她偶尔听到两名年轻的护士在讨论一位服药 过量的病列,于是产生这个想法。一位护士说:“她只服用了十片催眠药,几乎要 了她的命,再多服两三粒,她就没救了。” 随后的几天里,希希里一直在想这件事,她每天晚上用热牛奶送进胃时的正是 这种催眠药,要想存上十几片易如反掌,然后,她将它们全部吞下,一切就都结束 了,再没有罪恶,再没有仇恨,她就可以彻底脱离那是恐怖的、骨瘦如柴的躯体, 她只要说服护士多给她几片安眠药。她便可以储存起来,同时不影响两片安眠药带 来的那点有限的疗效。她怎么早没想到这个主意。 “亲爱的,你认为这部戏如何?有什么感想?” 鲁伯特一脸的不安,一脸的担忧,和伯弟去见牙科医生之前的表情一模一样。 卡西亚内心充满同情。 “好极了。真的好极了。”卡西亚一边说,一边举起酒杯。 上午的排练结束了,这会儿,他们正在酒吧里,佳士伯和尹莲娜还在剧院,他 们还在为尹莲娜的一段台词绞尽脑汁,要过一会儿才能过来酒吧。卡西亚觉得,倒 是鲁伯特的表演更有待于斟酌。 “真的吗?你讲的是实话?” “是真的。我认为这是一个十分新颖的构思——” “卡西亚。我们不谈构思,你认为这部戏怎么样?” “我认为也很出色。十分感人,也很有趣。你的动作、表情。声音等等,我都 喜欢。” “你认为观众能认可?” “我是这样认为,当然,我并没有资格评价戏剧水准,不过”你在绕圈子, “鲁伯特阴郁地说,”你并不喜欢它,你认为我的表演不成功,你认为这部戏会失 败。“ “鲁伯特,别讲傻话,我为什么要跑到这里看过了排练,然后对你说上一大堆 的假话?” “因为你善良、宽容,你不想伤害我。” “不,鲁伯特,不是这样,我是真诚的,如果我不喜欢,我会讲出来的。” “你难道不认为我的表演不成功,拖了尹莲娜的后腿?” 卡西亚用力握住鲁伯特的手,她感觉眼前的鲁伯特越来越像牙医面前的伯弟。 “不,我不这样认为。” “如果你这样认为的,我希望你能讲出来。” “鲁伯特,你不要再讲傻话了,我来给你买杯喝的,然后正在这时,佳士伯和 尹莲娜,还有该剧的作者,一位名叫詹姆斯。皮格特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佳士伯说 :”亲爱的卡西亚,你的观感如何?来,让我来买,你们去坐吧,还有你,尹莲娜。 我们的男主人公呢?鲁伯特,不要一副泄气的样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詹姆斯来, 是想对你的几场戏做一番加工。“ 卡西亚坐到尹莲娜身边。尹莲娜看上去身材比舞台上瘦小,但容貌更加年轻。 尹莲娜对卡西亚笑笑。 “能有位女性聊聊真好,这些男人快把我逼疯了。” 卡西亚一下子喜欢上了尹莲娜,她们很自在地谈论着尹莲娜的服饰,她的小女 儿——尹莲娜是名寡妇,这已不是什么秘密。鲁伯特没有向卡西亚讲过这件事,显 然,他认为尹莲娜的身世远没有这部戏,以及她在戏中的角色重要——还谈到带着 孩子的职业女性所面临的种种困难。 看来,卡西亚今天是没有机会和鲁伯特谈论那笔遗产、金钱,还有哈里的事了。 “过来,小鬼。” 伯弟匆匆地从洗手间门前走过准备去上自习,他原以为可以躲过去,然而,帕 金的声音吓得他险些吐出来,伯弟站在原地,祈盼着有什么人从这里经过。但是, 没有人来。 “小鬼,我说了,让你进来,你迟到了,到哪儿去了?” “去踢球了,帕金。”伯弟的声音小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 “去哪儿了?大点声。” “去踢球。” “你需要好好洗一洗。过来,把脑袋放进去。” “求求你,帕金。” 伯弟知道,自己这样低声下气地祈求是不对的,上个星期,有一名遭到殴打的 男生在宿舍里说,这是懦弱的表现,那些欺负人的男生想要的就是别人祈求他们。 但是伯弟还是忍不住要去祈求,这是他推一能做的,勇敢并不能带来好结果。 “哈哈,科林,你听见了吗?他在说求求你。真是个有教养的好孩子,你说呢?” “我不知道。”科林若有所思地看首伯弟,伯弟陡然生出一阵希望。或许科林 还不是很坏,或许他应该更勇敢些,或许科林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害怕,或许… … “你这个鬼东西,以为这副样子就可以求绕?过来,把头放下,快点!帕金, 拉绳子……走!” 一切都结束了,伯弟向教学楼走去。他低着头,两手紧紧地背在身后,生怕会 忍不住去擦眼睛。他不能让迎面走来的校长,、也不能让科林或者帕金看见他在擦 眼睛,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能流泪,也不可以讲出去。无论如何,他不可以告诉 别人,否则他就全完了,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莫里顿夫人,”格拉德医生面无表情地低头望着阿德温娜。阿德温娜靠在枕 头上,麻醉过后,她依然觉得恶心,她想挤出个笑容,但是却做不到。“囊肿已经 被取出来送去化验了,我认为不必为此担心。” 阿德温娜忧心仲仲,显然医生还有话要说。 格拉德医生接着说:“然而,根据你所提供的情况,你受孕困难,我们现在已 经查出原因。”“是因为囊肿!”阿德温娜充满希望地问。 “不。囊肿可能导致不孕,但是,有百分之十的可能性,而且通常会是暂时的。 但是,你的情况不属于这个范畴。通过手术,我发现了更为严重的问题。” “是什么?”阿德温娜感到一股冰冷刺骨的恐惧。 “莫里顿夫人,你的输卵管有大面积损伤。” “什么样的损伤?” “它们已经变形,明显被堵塞,组织粘连情况严重。” “这就是说……?”阿温娜知道答案会是什么,她只想拖延宣布答案的时间以 及由此产生的后果。 “这就是说,你恐怕不可能怀孕,什么事?”房门被推开了。格拉德医生皱了 皱眉,转过身去。 门口站着哈里,怀里抱着一大捧玫瑰。他不悦地看了眼格拉德医生。“我是哈 里。莫里顿,这位是我的妻子。”哈里走到病床边,俯身吻了阿德温娜。“你好吗, 阿德温娜?” “我很好,哈里,谢谢你。”阿德温娜勉强一笑。 哈里转身面对格拉德医生。“你是……” “我是莫尼卡格拉德,你太太的外科医生,莫里顿先生。护士长应该暂时不让 你进来。” “她确实阻拦了我。”哈里微笑地看着格拉德。阿德温娜深知那是一个怎样的 危险且富于挑衅性的微笑,格拉德医生无动于衷。 “明白了,不过,能否请你在门外稍候片刻,我正在进行术后检查,而且很想 ——” “你好像只想和我的妻子交谈,格拉德医生。如果你想和她有更亲密的接触, 我当然会退出。但是我很难想像,有什么话我这个作为丈夫的人不可以听呢?” “哈里,”阿德温娜说,“你最好还是出去吧?” “我不认为这样的做法有什么好处,阿德温娜。正如你所知道的,我想和格拉 德医生谈谈。格拉德医生有没有发现任何不好的症状。还是说,我的妻子可以痊愈 了?” “是的,莫里顿先生,她完全康复了。根据我的判断,囊肿是良性。你妻子以 前的那些症状已经成为了过去。” “太好了,听到这样的消息,我很开心。”哈里用一眼能望穿别人内心的眼神 看了一眼阿德温娜。“我好像,听见你们在谈怀孕的问题,是这样吗?” 格拉德医生瞪了一眼哈里。“是的。我认为目前不适宜谈这个问题。” “为什么?我认为此时谈论这个问题最合适不过,而且你也是最佳人选。难道 你的专业知识仅限于刚刚完成的手术,格拉德医生?” 格拉德医生沉着地看着哈里,“莫里顿先生,我知道您并不想故意无礼,我也 一样。我希望在完成对您妻子的诊治之后再探讨其它问题。” “我不希望这样。”哈里说。 阿德温娜在惊恐以及麻药带来的副作用中挣扎。她和哈里生活了六年,深知哈 里的火爆脾气可以控制在怎样的限度之内,而眼前的情形早已超出这个限度,她必 须站出来讲话,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阿德温娜知道,这将是决定她的婚姻,甚至她的命运的关键时刻。她鼓足全身 勇气,说道:“格拉德医生,你对我讲的每一句话,我的丈夫都可以旁听。请你继 续吧。” 格拉德医生的眉毛微微挑起,她是想警告阿德温娜。“好吧,莫里顿先生,我 在对你妻子说,她的输卵管,也就是——” “格拉德医生,我还不是一个白痴,我明白输卵管的存在及其作用,谢谢你的 解释。”病房里的火药味很浓,可以明显的哦到。感觉到。 “那好。这样解释起来更方便些。你妻子的输卵管已经丧失功能,恕我直言, 也就是说她不可能怀孕。” “是这样啊。” 病房里一阵沉默,气氛紧张。阿德温娜能够听到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听见墙上 的挂钟嘀嘀哒哒的声音,听见走廊里手推车的声音,还有楼下大街上无休止的汽车 声。终于,哈里开口了:“有没有办法医治?” “莫里顿先生,恐怕没有办法治疗,因为破坏程度过于严重。” “破坏?你是说,这不是天生的……缺陷?”哈里的用词很难听,他看待阿德 温娜的眼神也同样难看。 “我不认为莫里顿夫人的情形属于缺陷,莫里顿先生。” “是吗?那你对这种不产种的情况还有什么其它说法?” “不产种?我们称之为不孕,这是件十分不幸的事情,莫里顿先生。我不认为 这是缺陷。” “我认为它是缺陷。算了,产生的原因是什么?是什么导致这些不工作的输卵 管?” 阿德温娜闭上眼眼,她在等待暴风雨的来临,格拉德医生会说些什么?格拉德 医生的回答大出乎阿德温娜的意料。“莫里顿先生,医学并不是一门精确科学,仅 管我们希望它能精确再精确。导致你妻子不孕状况的因素很多,只有在对她的病史, 健康状况等等全面调查之后才能找到答案……” “格拉德医生,我认为这项工作你们早就应该完成。” “莫里顿先生,你的想法是错误的。取除囊肿是一件很直观的工作,但是探究 病因就没有那么简单。现在请你到病房外等候几分钟,我要为你的妻子检查。 阿德温娜看着哈里走出病房,关上房门。她闭上眼睛,克制住一阵袭来的恶心, 她虚弱地说:“非常感谢你。” “莫里顿夫人,正如我对你说过的,医生的诊所相当于教堂的忏侮室。我虽然 不喜欢别人对我施压,但你的丈夫,他并不蠢。” “他是不蠢。” “好了,来,愚蠢的男人是乏味的。”格拉德一边掀开阿德温娜身上的被子, 一边对她说:“我建议你采用适当的方式将实情告诉他。你输卵管的破坏只可能因 为骨盆感染导致,而骨盆感染则是因为……手术原因,你不必对我讲任何事情,不 过,如果你愿意讲给我听,我很乐意听。” 卡西正准备打电话到格拉德医生的诊所,想确认在她离开伦敦之前可否去探望 一下阿德温娜。正在这时,她听见有人在拼命地砸门。她半是警觉,半是生气地打 开了大门。 门外站着哈里,脸色发白,衣冠不整,神色十分吓人,很明显,他怒火中烧。 “哈里,究意出了什么事?是不是阿德温娜出了问题?” “是她。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可以。她——” “她很好。”哈里从卡西亚面前走过,径直走进厨房,在桌边坐下,用手抱住 脑袋。 “怎么了?” “给我弄点喝的,好吗?你有没有白兰地?” “有,但不是很好。右边,你自己来吧。” 哈里小心呷了一口白兰地,然后看了看瓶子上的标签,“上帝啊,这是什么破 烂货。有没有好一些的?” “没有。哈里,我很抱歉。” “她做了那个可恶的手术。我也见过为她动手术的那个可恶的蠢女人。就是你 推荐的那个女人。”哈里瞪着卡西亚。 “她可不蠢。” “我知道她并不蠢。抱歉。” 卡西亚与哈里相识十年,从未听哈里讲过“抱歉”这两个字,她吃了一惊,哈 里显然已经失去自制。 “总之,她将囊肿去除了,做得很好。但是,我到达医院时,她正和阿德温娜 讲话。” 有好一会儿,哈里一言不发,只盯着酒杯。他好像是斗败了一样情绪低落。然 后,他深深吸了口气,说:“卡西亚,阿德温娜永远不能有孩子。至少,这个女人 是这样讲。” “我明白了。” “你只会说这一句话吗?”哈里不满地看着卡西亚。 “当然不是,对不起,我很难过。对阿德温娜,对你,这都是件可怕的事情。” 卡西亚看着哈里坐在那里,手中举着酒杯。他的身材高大,显得厨房立时小了 许多。哈里低着头,盯着杯中的白兰地。他是那样沮丧,卡西亚有一股冲动,她想 走过去搂住哈里。为了不让自己冲动,卡西亚将双手坐下大腿下面。 “格拉德医生有没有解释原因?” “她说阿德温娜的输卵管被堵塞了,我记得她说是十分严重的功能丧失,”哈 里看着卡西亚。“卡西亚,你懂得这类事情,是真的吗?真的没有办法医治?” “哈里,在没有亲自检查之前,我没办法回答你。而且,我不是外科医生。但 是——”卡西亚止住话头。 “但是治愈是不可能的?” “我想是这样。从你所讲的情况来看,我只能很抱歉地这样说。” “那造成的原因是什么?”哈里突然问道。 “哈里,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有哪些可能的原因?” 卡西亚已经感觉到这场谈话的危险性,她在尽可能地回避。“我_直对你说, 我需要对她的症状深人了解之后才能……” “妈的,你们全都是一个腔调。”哈里狠狠地一记重拳,酒杯被击落到地上, 摔得粉碎。卡西亚怔怔地看着玻璃碎片,吓坏了。 “对不起。”哈里捋了捋散乱的头发。“我来打扫。” “没关系,让我来。你还要再来一杯吗?” “好的。不,我不知道。上帝啊。”哈里用双手抱住头。突然,他问了一句: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流产?” “什么?” “你听到我说了什么。我在想,她可能做过流产,而且不止一次。” “哈里,别瞎说,她为什么要去流产?”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她不想要孩子,她从不渴望孩子。她可能害怕孩子 破坏她的身材,特别是最近,她又有了一份可恶的工作。” “别瞎说。阿德温娜或许会缺乏做母亲的欲望,但她也不至于……你多想了。” “我不这样认为。这么多年来,我早就告诉她不要避孕,但是她一直没有怀孕。 我倒觉得她很可能主动采取过什么措施。” “你真的是胡说八道。她的输卵管堵塞,无法受孕,就这么简单。” “可是,为什么输卵管会被堵塞?回答我。” “哈里,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原因很多。我只知道你是在胡说,不公平地胡 说。我知道你不开心,可是……” 哈里瞪着卡西亚,他握住酒坏的手在颤抖。终于他说:“我们走着瞧。我会找 出答案。无论原因如何,总之,我们注定不会有孩子。我——上帝啊,帮帮我吧。” 卡西亚再也控制不住。她伸出双手,握住了哈里的一只手。她对哈里说,没想 到他会这样伤心。 “你根本不了解我!”哈里低头看着卡西亚的那双手。“我非常非常想要孩子, 这是我结婚的惟一原因。我想看到自己的生命得到延续。或许你们不会相信,我爱 孩子。我的童年是苦难的,我想有自己的孩子,给他们一个幸福的童年。”哈里的 黑眼睛中充满痛苦,卡西亚感受到哈里的痛。 卡西亚觉得很无助,她无法抚慰哈里的痛。“让我怎么说呢,哈里,其实,没 有孩子的婚姻一样很幸福——” “我的上帝。我们不要再虚伪下去了,幸福?!我和阿德温娜会幸福?!上帝!” 接下来是长长的沉默。 “对不起,我还以为——”卡西亚说。 哈里的声音沙哑。“你怎么可能这样想?你怎么可能认为我们幸福?” 卡西亚实实在在被哈里声音中的野蛮吓住了。“我——我希望你们幸福。” “你希望。”哈里的声音已经气愤得变了音。“你希望我们幸福!希望我和阿 德温娜幸福!上帝,饶了我吧,卡西亚。你知道我为什么和她结婚,你知道吗?” 卡西亚突然意识到,她还在用双手握住哈里的手。与他身体上的接触是那样亲 切,和哈里的火爆脾气截然不同。卡西亚低头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她有些害怕, 想把手缩回来。 “别动。”哈里厉声说道。卡西亚又将手放了回去。哈里一字一句地说着,仿 佛生怕语速快了会引起误解。“我和她结婚只是因为我没有办法将你娶到手。你应 该很明白,再没有其它原因。” 这是一个危险的时刻,十分危险。卡西亚不敢讲话,不敢动,她只坐在那里, 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糊乱地在想,如果世界就此静止不动,他们或许会寻到一 方安全乐土。 深默良久,哈里的声音稳定许多,“你知道吗,卡西亚,你应该知道,从过去 到现在,都应该知道。所以,不要对我讲一些陈辞滥调,不要说什么幸福之类的鬼 话,我受不了。尤其不要在今天。”卡西亚依旧一言不发。 突然,哈里站起身从卡西亚的双手中将自己的那只手抽回,狠狠地砸在桌上。 “妈的!”他大声骂道。“妈的,卡西亚。” “别这样。”卡西亚说。 “为什么?难道我不该对你发脾气吗?” “不,我认为你最好还是走吧。” “我不走,卡西亚,你总是让我走开。在列奥娜拉家里第一次亲吻你的那个晚 上,你让我走开;在我劝你不要嫁给弗伦的那个晚上,你让我走开。我都照你的话 去做了。然而,这两次你都错了,我应该留下来的。你总爱说我傲慢,其实你才是 真正的傲慢,或许比我傲慢很多。” “我不是傲慢。” “你就是傲慢。你永远知道,怎样做对你最好,对我最好,对每一个人最好。 你傲慢、固执、无情——” “别说了。”卡西亚站起身。“我不想听。如果你不走,我就离开这里。” 哈里一把将卡西亚接到座位上。“别说傻话。你坐下,我还没有讲完,你不肯 听取别人的意见,只听你想听的东西。但是,卡西亚,你一定要听下面这句话,而 且我希望你能反思。我们两个,陷在两段不幸的婚姻之中——” “我的婚姻不是——”卡西亚刚一开口,就不再讲下去。 “不要撒谎了,你的婚姻同样不幸。你不应该嫁给弗伦,这是一个不可饶恕的 错误,你至少应该有勇气向我承认这点。” “我不会承认的。” “很好。正如我说过的,你固执得危险,不可救药。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固执, 我们本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世上会增加一段幸福的婚姻,减少两个不幸的婚 姻。” “哈里,你又开始乱讲。” “是吗?为什么?”哈里重新坐下,他仔细牢视着卡西亚。 卡西亚觉得自己讲话傻傻的,没有力度。哈里总是能打败她。“你和阿德温娜 结婚怎么可以怪罪我。你并非一定要和什么人结婚。” “但是,我必须要娶一个人,想因此伤害你。我只想要伤害你,别的我都不在 乎。” “这样的言论,以及这样的举动都很可怕。”卡西亚被哈里的野蛮惊呆了。 “是吗?为什么?既然你故意想伤害我。” “瞎说。我嫁给弗伦并不是要伤害你,而是因为我怀了他的孩子。我对你说过, 除此之外,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很容易。你爱我,就没有理由为了孩子和他结婚,我们能够解决,这是个小 问题……” “小问题。那可是个孩子!” “卡西亚,”哈里的声音很低,但依然充满暴力。“卡西亚,我会接受弗伦的 孩子。我会的。当然做起来没有那么容易,但是我会去做,为了你,我愿意付出一 点点代价。” “我明白了。”卡西亚一时木然,她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成了一具空壳。 “我希望你相信我。” “可是如果——” “如果什么,卡西亚?” “没什么。” 卡西亚是想说,如果你知道我爱你,你为什么不阻拦我,听任我继续下去。然 而,卡西亚已经知道答案。哈里会说,是因为她的傲慢,她的固执。她太知道应该 做些什么,她不会听从哈里的意见。又有多少怀着一个男人的骨肉的女人会相信另 外一个男人说他爱这个女人,他愿意接受这个女人腹中的孩子?又有哪一个女人会 在这样情形下说她爱的是另一个男人? 卡西亚一度被掏空的躯干此刻开始被可怕的悲哀渐渐填充,她感到泪水涌人眼 眶。她匆匆擦干眼泪,看着空空的墙壁,试图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别哭。”哈里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起来。他伸出手,正如他多年以前的动作 一样,用手指沾起一滴正在从卡西亚脸颊上滑落的泪珠。他看着那根手指。“除非 你想让我留下来陪你。还记得吗,上一次你哭过之后发生了什么?”哈里想要证明 他依然记得数年前的一幕,他将沾有眼泪的那根手指放进嘴里,舔了舔。他的目光 一直没有离开卡西亚。“你的眼泪十分有威力,卡西亚,这一次,我不会离开。不 能,也不想离开。” 卡西亚透过泪眼看着哈里。她那空调的躯体内此刻正迅速被另外一种东四所填 充,那是一股强有力的、危险无比的欲望,那样强大,那样猛烈地撞痛卡西亚的内 心,让她忍不住地探身凑近哈里,忍不住地伸出双手捧起哈里的面颊,忍不住用力 吻了哈里,用她的舌头探寻着哈里的口腔。她说:“别走,哈里,请你留下来。” 哈里站起身,他面无表情地伸出手,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卡西亚,他牵引着卡西 亚走出客厅。 卡西亚从没想过,在她和哈里之间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不知道他们在床上躺 了多久。夜色降临了,街灯点亮了。她听见有电话铃响,还听见有人敲过一次门。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不仅仅是她的身体,她的身心,乃至她的灵魂都倾注在哈里 身上。她只在想,她是多么深爱着哈里。她只在想,性在他们之间终于发生了。 卡西亚很快便沉沉睡去。当她醒来时,发现哈里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哈里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