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多米尼克。福斯特先生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图纸上,以分散即将前往疗养 院面对希希里的紧张情绪。这时,哈里。莫里顿打来电话,他的声音十分低沉。 “多米尼克吗?是这样,我很抱歉,出了一些事情,今天下午我不能和你一起 去疗养院。我问过阿德温娜可否和你一起去,但是她中午约了人吃饭。可不可以推 迟?” “最好不要。这件事很重要。我们可不可以迟一点去?” “不好。我今天真地去不了。你一个人去吧。” “哈里,你知道我一个人不行的。” “既然如此,就只有等待了。抱歉。”哈里放下电话。 多米尼克叹了口气,又开始审阅图纸。他既感到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扫兴。 一直以来,他都想尽快解决这件事,或许,他应该一个人去,可是如果他就这样不 期而至地进入希希里的病房,恐。传反而会适得其反。而且,一今晚还有一个晚宴 呢。对,他还是得等哈里一起去,这样会好一些。不必太着急…… 卡西亚飞也似地驾车向圣约翰小学,向伯弟驶去,仿佛要将她的不快远远地甩 在车后,她惟一想做的就是见到伯弟。她不会因此伤害任何人。 卡西亚现在才意识到,就连她的工作也在以变相的手段无情地伤害别人,迫使 她忽视她的孩子,打击她的丈夫。上帝,她是一他邪恶的女人。哈里骂她什么来着? 无耻。从哈里的嘴里冷冷地厌恶地讲出这样一个家长作风的词汇给人以怪怪的感觉。 然而,哈里讲得不错。她确实如字面上所讲的,缺乏羞耻。她亵读了淑女风范。 卡西亚不禁又回想起哈里在床上,在餐厅里不止一次帮她分析各种字义,嘲笑 她迂腐。 “哦,上帝。”卡西亚忍不住大喊一声,她将汽车嘎然停在路边,泪如泉涌。 身后传来一阵凄厉的轮胎摩擦公路的声音,跟在卡西亚身后的那车汽车追得过紧, 被迫紧急刹车,车身猛然在原地打转。卡西亚透过泪眼看见身后的司机在向她挥舞 拳头。她并不介意,甚至从心里欢迎他这样做。此时就算有人向她挥舞拳头,甚至 有人向她砸石块,她也是罪有应得。 过了一阵儿,卡西亚重新启动汽车。她不想迟到让伯弟难到。 卡西亚最终还是只身前去探望伯弟。弗伦在电话里冷冰冰地礼貌地回绝了卡西 亚,他说工作太忙了,不能同行。 “我明白,弗伦,可是,等我回去之后,我的确需要谈一谈。” “你还回家?能在工作当中抽空回来,真得难得。我是否可以这样理解,你今 天不必观看彩排?” “弗伦,那篇文章纯粹是造谣中伤,可笑到了极点。” “是吗?我倒是觉得可笑的是我自己。至少在别人眼中看来是这样。好吧,我 同意面谈。我也确实有几件事要说。” 在卡西亚离开住处探望伯弟之前,鲁伯特打来电话。卡西亚听电话时哭得很伤 心。 “我的宝贝,别这样。我对这件事负有责任。” “没什么,是我不好,真的。” “弗伦是不是很生气?” ‘’是的。 “要不要我打电话和他解释?” “不。不要。那样只会让事情更糟。鲁伯特,我现在得走了,得去学校看望伯 弟。他病了——” “哦,亲爱的,真是祸不单行。” “鲁伯特,真的没什么。真的。再见。” 卡西亚被浓浓的哀伤笼罩着,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有伴了,弗伦,”校监说,“一位同年级男生也出了水痘。进来吧,科林, 你的床在这,挨着弗伦,你们两个在一起可以开心些。” 伯弟用暴怒地眼神看了一眼科林。科林勇敢地朝校监笑笑。“谢谢校监。我有 些恶心,可不可以给我一只碗?” 校监忙忙碌碌地转身离去。科林看着伯弟;“你这小混蛋。”科林说,“都是 你把病毒传染给我。看见那个罐子吗?我会在里面撒满尿,让你喝下去,你这坏小 子。哦,谢谢校监,非常感谢,不必为我担心,我感觉舒服多了,会好起来的。我 和弗伦也会相处得很愉快,是不是,弗伦?” 伯弟没有讲话。他只是异常惊恐地看着科林,好像生怕他会吐出来,弄脏他的 床。 校监犹豫了一下,她说:“我还是留下来待一会儿,以防你随时会吐。我可以 在这儿做些针线活。你没事吧,弗伦。你妈妈一会儿就来看你。” “谢谢你。”伯弟的声音既微弱又颤抖。 校监摸了摸伯弟的额头。“你还在发烧,症状不轻。等医生来看科林时,我会 让他再为你看看病。你喝水不够多。”校监看了一眼伯弟床头的水杯,她严肃地说 道。“一定要多饮水。我这就去取针线活,一会儿回来。” “我会让你多喝一些。”科林的脸上露出讨人的微笑,“天啊,我真想快点见 到你妈妈。你知道吗?报纸上有关于她的文章。作清洁工的阿姨给我看的。” “什么?”伯弟的不开心一下子烟消云散。 “报上说她和某个人做爱,究意谁才是你的父亲?”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伯弟真的听不懂科林的话。 “你可真够无知的。做爱,弗伦,就是和别人发生性关系。你懂这是什么意思 吗?” “不,我不懂。” “我回头再告诉你,等你喝完水之后,你好,校监,你要缝这么多双袜子吗?” “你的婚姻幸福吗?”史蒂文森。库克问阿德温娜。 阿德温娜和弗朗西斯刚刚吃过午餐,他们钻进汽车,准备去见鲁伯特。 “我结婚六年了,这场婚姻还在继续。所以,我认为我的婚姻生活还算可以, 彼此比较适合。” “你们没有孩子?” “没有。我不能生孩子。”阿德温娜很惊讶地发现,虽然与弗朗西斯相识短暂, 她居然将这样的隐私讲给他听。这个男人十分危险,很容易让人对他讲出心里话。 “真不幸。” “是啊。当然,有孩子是件不错的事情。但我不是那种非常适合作母亲的女人。” “我同意。”看得出,弗朗西斯是恭维她。“讲讲你的那位医生朋友弗伦夫人 的事情吧。我在今天的报纸上看到关于她的文章。” “哦,对了,那篇文章真可怕。可怜的卡西亚。” “你认为,文章里讲的是真的?” “我其实并不相信。”阿德温娜若有所思地说。“她是那种高尚得让人觉得可 怕的女人,总是在做好事。我很难相信她会与其他男人有染。不过,她确实对鲁伯 特比较痴迷,两个人的关系十分亲密,而且经常待在一起。鲁伯特常出现在她的住 处。但是,我并不认为她应该受到责备,她的丈夫太乏味了。” “我很想见见她。当然,还有卡米林先生。” “鲁伯特很有魅力,你会喜欢他的。不过,千万别提那篇文章。” “莫里顿夫人!或许,在办公室之外的地方,我可以称呼你阿德温娜?” “当然好啊。”阿德温娜感到有些意外,但十分开心。 弗朗西斯微笑了,露出一口漂亮的牙齿,洁白而又整齐。他的相貌英俊,特别 是那双蓝色的眼睛,令人过目不忘。而且他极有教养,阿德温娜越发喜欢上他了。 “你好吗,伯弟。” 她看上去是那样漂亮,比自己记忆中的妈妈还要漂亮。她弯下腰吻了伯弟,嘴 唇热热的,她的面颊凉凉的,她的头发触到伯弟的前额,软软的,她身上的味道是 那样好闻。伯弟再也抑制不住流出的眼泪。他顾不上科林盯着他,自顾自坐在床上, 搂住卡西亚的脖子。 “妈妈。”伯弟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他那小小的心灵并没有感到快乐,而是 好像碎了一样。 卡西亚将伯弟搂在怀里,她吻着伯弟那软软的棕色头发,她注意到伯弟异常削 瘦——她记得开学时伯弟显然比现在要胖得多——她注意到伯弟在发烧,还有他拼 命地搂住妈妈的脖子。卡西亚知道,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校监目睹了这一幕。她有些不大满意。“‘我去给你弄杯茶,弗伦夫人。来, 弗伦,要像个大孩子,让你可怜的妈妈坐下。” 卡西亚坐下了。她看见临床的男孩,一个长相十分漂亮,年轻大过伯弟的男孩 正冲她微笑。 卡西亚也冲那个男孩笑笑。“你好。” “你好,弗伦夫人。弗伦,可不可以把我介绍给你母亲?” “好的。”伯弟擦掉眼泪。“妈妈,这位是科林。他明年可能会成为班长。” “好重要的职位。”卡西亚说。 “我一直在关注弗伦。”科林说:“他是新生,我一直想帮他,对吗。弗伦?” “是的。”伯弟说。 “哪里,力所能及而已。很幸运我们两个可以做个伴,是不是,弗伦?” “是。”伯弟的声音很小,略有些颤拌。 卡西亚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伯弟,他好像说的不是真心话。显然,伯弟的情形 不是很好。他的水痘很厉害,脸上的几处水痘已经感染。卡西亚向校监指出了这个 问题。 显然,校监认为是对她护理技巧的质疑。她说:“我当然知道,而且已经采取 了措施,弗伦夫人。” “我相信你,校监。只是,感染之后容易留下疤痕,那就难看了。”卡西亚鼓 励般地朝伯弟笑了,伯弟看着妈妈,想笑但是没有笑出来。卡西亚伸手握了握伯弟 的手,又捋了捋他的头发,她发现就连伯弟的头皮上都有了小点点。 “可怜的小家伙。瞧,我给你带来水果,还有故事书。想吃点葡萄吗?科林, 你要不要一起吃点?” “那太好了,弗伦夫人。” 卡西亚待了一个小时,她和伯弟聊天。念故事给他听。伯弟仍然显得紧张、小 心,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卡西亚愈发感到不安。 “宝贝,我待会儿就要回去了。我想和校监讲几句话。” 卡西亚看见校监正在没完没了地整理一大堆袜子。“好多的工作啊。” “是啊。”校监依然在为卡西亚刚刚批评过她耿耿于怀。 “校监,我想带伯弟回家。他现在的情况很不好。” “弗伦夫人,这恐怕不大可能。” “我知道这样做违反校规,不过说实话,我真搞不懂这是为什么。现在是学中 休假,把他留在这里无疑是在增添你的工作负担。我不明白,让伯弟留在这里对他 有什么好处。我很愿意他能回家和家人在一起。你对他照顾得很好,但是对于病人, 什么都比不上家人,而且,他好像十分……紧张。” “他一直有些紧张兮兮的,弗伦夫人。” “我知道。所以才更得要他回家。直到痊愈。你知道,我丈夫和我都是医生— —” “弗伦夫人,这件事你对我讲过。” “我可不可以和校长谈谈?我知道,这件事你做不了主。” “如果你不愿意,当然可以。不过,相信他一定会支持我的观点。” 校长的确是站在校监一边。他极有礼貌、极坚决、但也极宽容的对卡西亚说, 她的要求不能获得批准。原因是,并非所有的家庭都有能力照顾病儿,只有统一校 规,才能体现出对所有学生公正。“对不起,弗伦夫人。不过,从长远看,这也是 为你儿子好。如果他带头违反校规,将来在学校里和其他同学很难相处。” 卡西亚叹了口气。至少,校长的话还算有道理。 “弗伦夫人,对不起我要失陪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还有其他家长要见……” 卡西亚慢慢地走回疗养院。伯弟独自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科林不知哪儿去了。 “宝贝,我回来了。” “妈妈?”伯弟伸出小手抓住卡西亚。“我能回家吗?” “宝贝” “求你,求你带我回家。 校监走了进来。“弗伦,别烦妈妈,你知道学校的规矩。” 卡西亚恨透了自己的内心软弱,恨透了自己不得不对伯弟讲的话。“宝贝,等 你好些了,或许就能回家。不过,校规一定要遵守,对小男生也不例外,无论他有 多伤心都不能例外,是不是,科林?”科林刚刚走进房间,卡西亚顺口问他。 “当然不能违反校规。 “宝贝,我现在得走了,。过一两天再来看你。或许,我明天就来。 “妈妈,求你。”伯弟的目光里充满绝望。 卡西亚挣扎着克制自己。“不,宝贝,今天不行。我现在得走了,要回家去看 爸爸,还有其他人,抱歉。 卡西亚弯下腰吻了吻伯弟。她感觉到伯弟在逃避她,看见伯弟强忍着泪水。卡 西亚心痛极了,她赶忙站起身,生怕稍一软弱下来便会改变主意。她对伯弟说了再 见,对科林挥了挥手;几乎是小跑着出了病房。 伯弟无助地看了一眼科林,一股热泪顺着面颊流下来。他忍不住要哭,他不在 意在科林面前流泪,他不在乎任何事。 “可怜的小混蛋,过来,到这来,好好喝一壶,我存了一个下午的尿,就等着 你喝呢。校监去吃晚餐了,过来,把脑袋伸进去……” 卡西亚下楼走到一半,发现她的手套落在伯弟的病房。她本不想返回病房去拿, 害怕让伯弟萌生希望之后再度失望。然而,夜晚霜冻,她的车子里很冷,一双冻手 没办法开车回家。卡西亚极不情愿地返回楼上。 卡西亚正准备推开房门,听见房间里一阵喧闹,有压抑的呻吟声,有清脆的打 人声,有痛苦的哀叫声。卡西亚一把推开房门,发现两张病床上空荡荡的,房间的 一角有两个人影,只见科林骑在伯弟身上,把他的头往尿罐里按…… 弗伦看见卡西亚将裹着毛毯的伯弟抱进屋里,他问:“他怎么会回来的?校规 不是说——” “弗伦,那里不再是他的学校。他已经在今天下午退学了,求你不要和我争论。 我已经通知校长,要求校方给我书面道歉,要求那个叫科林的男生以及他的同党被 开除出学校,要求全额退还学费。否则,我将不惜再次约请《每日报道》的记者, 就校长、校监,以及生活教师的读职发表意见。反正,我也看见在他的办公桌上有 《每日报道》。詹妮特,帮我安顿伯弟上床,好吗?” “我挺喜欢你的那位朋友。”鲁伯特阿德温娜说。他们在见过弗朗西斯之后同 乘一辆出租车,阿德温娜回家途中刚好路经鲁伯特的剧院。“他很有时尚感,也很 得体。” “我也挺喜欢他。你过讲了,我还没有那份荣幸和他做朋友。” “算了吧,阿德温娜。他明显对你有好感。你认为,他偏重怎样的性生活?” “天知道,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有一点娘娘腔,应该有同性恋倾向,不过 他还是挺性感。不管怎样,他给了我们的时装表演很大帮助。希望他对我们的工作 还满意,不然的话,我的麻烦就大了。我总是记不住先把要紧的事情做好。没有上 班之前一切还好,可是,自从到杂志社工作,我简直忙得不可开交。我非常感激你 的帮助,鲁伯特,特别是你提议将会场布置成红色,这个主意真是太妙了。我在想, 结尾的时候有一些孩子们在场,可以将全场气氛推向高潮,我认为这个主意好吗? 我们已经有芬妮和史蒂芬妮,我还会再些小朋友,你可以为他们编排一下动作吗?” “当然可以。”鲁伯特叹了口气,又说道:“上帝,阿德温娜,这一切都显得 乱糟糟的。我是说《每日报道》上的那篇文章。” 阿德温娜轻轻地拍拍鲁伯特的手。“可怜的人,他们太过份了。不过,你还要 将态度调整得积极一些,至少这是一切公开曝光,不是吗?天知道弗伦会对卡西亚 说些什么。他一定大动肝火。说不定明天一早上还会找你决斗。”阿德温娜笑了。 “谢谢你的安慰。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阿德温娜有一丝尴尬。“我约了和弗朗西斯吃饭,准备谈谈时装表演的问题。” “是吗?你的丈夫怎么想?” “我猜,他不会有任何想法。他要去慕尼黑待几天,去视察那些没完没了的项 目。他的情绪糟透了,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护士准备给希希里洗澡,并且问她晚餐想吃什么。希希里说:“我很累,不想 喝晚饭,我可不可以只喝杯热饮,然后早点睡觉?” 护士去征求护十长的意见,护士长说没有问题,原来准备探望海灵顿夫人的两 位朋友没有来,而且海灵顿夫人也不想见任何人,还是让她早点休息吧。 “护士晚上八点钟为她提供热饮,还要她需服用的安眠药。不过,你也尽量劝 她吃点是晚餐,不仅对她身体有好处,而且也容易让安眠药片发挥药效。” 尼克拉。福斯特一整天都感觉不舒服。如有偏头痛的痛恨,终于到了下午五点 钟,她的偏头痛开始剧烈发作,她被迫决定取消晚宴。尼克拉的朋友们都知道她的 病史,对此表示理解与同情。她最后一个将消息告知她的丈夫,多米尼克正准备离 开办公室。 “既然是这样,如果你不介意,我想留下来多做些工作。”多米尼克虽然同情 妻子的病痛,但他帮不上忙。每逢尼克拉偏头痛发作,她惟一需要的便是待在漆黑 的房间里休息。 多米尼克埋头工作到六点钟,然后起身走到酒柜前,为自己斟了一杯威士忌。 以前,每当下班以后,他常和班尼迪克坐在窗边,一边眺望泰晤士河,一边喝着威 士忌。他们两个都钟情爱尔兰威士忌,而且饮法相同,都喜欢在酒中掺一点温水, 然后慢慢享用,一边品味酒香,一边捏两粒杏仁放进嘴里。白波特酒也是他们两个 共同的嗜好,最早是班尼迪克在葡萄牙的朋友介绍给他们的。 班尼迪克在世界各地都朋友,人缘极好。朋友对他喜爱,不仅仅是因为他的魅 力与风趣,更主要的是因为他的善良以及近乎无私的慷慨。当然,人们会说,人一 旦有了钱并会自然而然地慷慨,然而,多米尼克见过太多的商人,很多都啬吝得可 以。上帝,他真地想念班尼迪克。 多米尼克又想到希希里以及她承受的煎熬该有多么的可怕。不错,身为妻子, 希希里有她的过错,但她毕竟勇敢地忠诚地对丈夫,而且,班尼迪克也很爱她。然 而,多米尼克怀疑,希希里是否真地了解班尼迪克对她的爱,而他想要告诉希希里 的也正是这些。 一想到希希里孤独地奄奄一息地躺在疗养院,多米尼克便止不住伤心。他今天 真地应该去探望希希里,他不该如此地怯懦。即便是最糟糕的情况发生,既便是希 希里痛斥他,轰他出去,又有什么呢。他完全可以承受住。或许,他真地可以帮到 她。 多米尼克看看手表,才六点三十分。他真地应该去。疗养院的探望时间一般在 晚上七点到八点之间,而他的办公室距里奇蒙的疗养院不过半个小时。多米尼克拿 起电话,拨通了疗养院的号码。 卡西亚安顿好伯弟之后走下楼来。弗伦正在楼梯底下等她。 “他睡了。”卡西亚说。“可怜的小家伙。真够可怜的。” “请到这边来。”弗伦说完朝客厅走去。卡西亚跟在弗伦身后,随手关上客厅 的门。 “你疯了吗?”弗伦安静的问。 “没有,弗伦,我很理智。” “你将伯弟从学校里绑架回来——” “弗伦,你怎么能这样说——” “毫无疑问,你所听到的描述是夸大其辞,你却因此在校长面前大出洋相——” “弗伦——” “现在,伯弟该怎么办?他只上半个学期,就因为想家和不适应从一间一流小 学退学,还有哪间学校肯接纳他?你能否回答我?” “弗伦,那不是什么一流小学,而是一个可怕的地方。一个小男孩夜夜受到折 磨,这怎么可以容忍——” “折磨。卡西亚,你可真会用词——” “要不要详细向你解释那些男生对他做过什么?他们把他的头按进了马桶,然 后放水冲他的头。几乎每天如此。而且还威胁他,如果他讲给别人,他就要受到更 残酷的惩罚。而今天,其中的一个男孩居然逼他喝尿壶中的尿,就发生在疗养室里。 居然没有一个关注一下这个小男孩,他可是刚刚入学,年龄最小的男生,居然没有 人照看他。弗伦,别对我说,这样的事情从未发生过,别对我说那是所一流小学。” 弗伦没有讲话。他沉默了许久,然后站起身走到壁炉旁,怔怔地望着熊熊燃烧 的木头。“《汤姆。布朗的学校生活》中有这样一句话,又是一场男孩子间的折磨, 那是一场火。我的上帝,瞧,我们对伯弟做了些什么。”弗伦阴沉着脸看着卡西亚。 弗伦所说的“我们”让卡西亚心生不满,但她仍克制且大度地说:“你当然也 是为了他好,但是弗伦,伯弟真的不能再回学校去。他还太小,才六岁,没办法在 一个陌生的环境中独自生存。” “他快七岁了。” “他今年六岁。” “我想你是对的。不过我害怕这样做对他的心理发育不好,会让他以为面临困 境时,永远可以逃避。” “我不这样认为。他会从中知道,我们会坦白地承认所犯下的错误,这对他有 好处。” “不知道是否有其它学校肯接纳他。” “总会有的。” “好吧,我也这样认为。” 弗伦看上去好像疲惫不堪。他那削瘦的肩膀低垂着,他的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 他的面颊削瘦、眼睛深深凹陷下去。卡西亚的心一下子抽紧了。都是因为她,否则, 他不至于被折磨成这样。“无耻”一词再次回应在她的脑海中。 弗伦突然说道:“如果我们离婚,我恐怕能够得到孩子们的监护权,你说呢?” 卡西亚的怒气腾地涌起,但她深深吸了口气,强压下怒气。“弗伦看在上帝的 份上,你为什么要提离婚?” “因为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因为报纸上的无稽之谈?” “真的是无稽之谈吗?” 卡西亚再次吸了口气。一定不能承认。她记起很久很久以前哈里讲过一句话: 一旦承认,你永远无法推翻。“这当然是无稽之谈。这篇报道中惟一提到的事实就 是我和鲁伯特相识甚久,其它的全都是无中生有,是对我的讲的事实的歪曲。你应 该明白。” “我明白。”弗伦的回答出乎卡西亚的意料。“我对此并不开心,不过……” “我知道。”卡西亚小声说道。“我真蠢不该接受记者采访。弗伦,我非常抱 歉。” “算了,已经发生了,就不要再去计较。不过,从我个人这方面来讲,我一直 在考虑,至少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我这样想并不是因为鲁怕特。卡米林,或是 其他任何人。只是我们的婚姻让我看不到未来。你没有时间给我,对我也不感兴趣 ——” “你说的不是真的。”卡西亚说。 “我所说的千真万确。”鲁伯特的声音不再那样疲惫,他异常愤怒地说:“你 只沉浸在你自己的生活中,不肯做出哪怕一点点让步:支持我获得学历,让我的事 业更上一层楼。难道我对你的要求真的过份吗。” “不。如果你当初不是用那种态度对我,我会愿意为你而改变。你知道我会的,” “我真地知道吗?” “你应该知道。不过,弗伦,你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获得文凭,即便是在伦敦, 也一样有可能,没必要让我们全家离开生活了多年的根基,是不是这样?公平地讲, 我们可以依然待在这里,你也可以住在家里——” “你就可以继续像以前那样不住在家里,可以每天到你伦敦时髦的小房子去, 可以继续你所追求的一切,可以一如继往地方便。” “弗伦,我——” “这场谈话没有任何意义。我需要一个人静静。我想,我得出去走走。” “弗伦,求你听我说,这很重要。” 弗伦重新坐下来。他依然充满敌意,一言不发。卡西亚判断,这意味着她可以 继续讲下去。 “弗伦,自从我得到那笔钱之后……我一直表现得不是很好。” “你太轻描淡写了。”弗伦说。卡西亚心想,谢天谢地,幸亏他还不知道自己 轻描淡写的程度如何。 “你讲得对。我真的非常抱歉。不过我想你站在我的角度去想想。或许我们的 婚姻是完结了,但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应该采取积极的建设性态度,否则对孩子们 没有好处。” “或许你应该告诉我,你的角度怎样看待问题。”弗伦的声音阴郁。 “我愿意努力。或许可以减少一些你对我的敌意。我这段日子过得并不开心。” “我看得出来。你认为我就开心吗?” “我不知道。虽然作为妻子,我本应该知道。可是——哦,弗伦,我太想工作 了。我本可以成为一名好医生,我知道我能做到。现在重新开始可能是有些晚了。 我放弃曾经拥有的机会,和你来到这里,相夫教子……” “你真伟大。” “请听我说。为了你,为了我们的未来,我放弃了从事妇产外科的梦想。这样 做并不容易,但我还是很乐意去做,无论如何,为了伯弟,我应该这样去做。但是, 我可以在这里工作,可以做兼职,可以在诊所里帮你。只是,天知道为什么你不肯 接受我,我为此很是伤心。我本可以做我喜欢的事情,却不得不每天操持家务,做 一些我最不愿意做的事情。你总是不肯给我机会,为什么?弗伦,为什么?” 弗伦没有讲话。 “我也想念我的朋友们。他们对我也很重要,像列奥娜拉,希希里,班尼迪克, 还有——” “哈里。莫里顿?” 卡西亚感到脸颊发烧。她低下头看着弗伦。“当然,还有哈里以及阿德温娜。 正如鲁伯特一样,我们就好像一家人。你必须承认一点,就是你总想让我和他们断 绝开来,你不肯和我一起去和他们见面,如果我单独前往,你总要制造出事端,如 果他们到家里来,你更是百般刁难。弗伦,即便是有了你和孩子们,没有朋友我还 是会觉得孤独、乏味。所以,当我有机会去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时,我恐怕表现 得过于贪婪,过于迫切,没有顾及他人感受。特别是在你决定招聘莫琳时,我再也 无法承受,恨不得杀死你们两个,先杀死她,再杀死你。你们做法太残忍,太不公 平,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当然,你有你的想法。” 弗伦依然沉默不语。 “所以我才在伦敦租了房子,我是想回敬你,让你伤心。一切都是从我租下那 栋房子之后开始的,对吗,弗伦?你觉得受到伤害,于是又想伤害我。所以,你要 送去怕弟,只是为了伤害我——我知道,你并不想让他走——完全是出为我不同意 去格拉斯哥。但是,弗伦,我仍然支持你去攻读文凭。真的,我不想让你的梦想落 空。我只想你能在伦敦或是附近的地方上学,可以经常回家。我会尽我所能地支持 你,但是不能以我仅存的一点点事业为代价。求你。” 终于,弗伦站起身。“我得出去散步了。我需要一个人好好想想。抱歉,我这 个丈夫做得不好,让你一直不开心。” “弗伦,你理解了我的意思,求你,求你理解我。” “我理解,也更加坚定了我的观点,尽管这个观点并不是那么愉快。卡西亚, 你真地以为我蠢到这种地步,看不出所发生的一切吗?难道你真的以为送走伯弟是 为了妒忌的冲动?我没办法和你的朋友们交往2 我当然没办法交往,可是——”弗 伦不再讲下去,卡西亚注意到,弗伦眼中闪着泪花。 卡西亚心如刀绞,她有一种后悔的冲动。“哦,弗伦,”卡西亚向弗伦走过去, 她想抱住弗伦安慰他,如同安慰小孩子一样。 弗伦警觉地闪开了。“别,卡西亚,太迟了。对我们两个人都太迟了,我们不 可能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我们经历了太多的转变,太深的创伤,我们两个人不可 能再生活在一起。 卡西亚怔怔地看着弗伦,内疚、自责、悲伤无法躲避地向她压来。她怔怔地看 着她的婚姻走向穷途末路。 弗伦从卡西亚身边走过,走出客厅。卡西亚听见大门被狠狠地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