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餐桌上,哈里怒视着阿德温娜。“我不会去参加那个破烂东西,没什么可谈的。 请你不要再提起这件事。你的新男朋友或许会喜欢,你带上他去好了。现在我要去 办公室,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阿德温娜看着哈里的背影若有所思,几天来,哈里的脾气相当暴燥。这样的情 形并不少见,只是,她担心是否因为她曾提起弗朗西斯导致哈里发火。或许,哈里 真地在意这一切。在哈里从慕尼黑回来之后,阿德温娜主动向他讲了和弗朗西斯共 进晚餐,又前往四十三俱乐部消遣的事情。阿德温娜知道,最好还是主动讲出来, 一旦让哈里自己发现,他会大发雷霆的。当时,哈里并没有表现出对此事有任何兴 趣,他耸耸肩便埋头去看报纸,已经几个星期了,哈里对阿德温娜所讲的话,所做 的事,一概不闻不问,从某种角度看,哈里的火气反倒表明他对阿德温娜的态度趋 于正常。 即便哈里真的不出席鲁伯特的首演,阿德温娜还是要去的,虽然她也有些胆怯, 但她毕竟答应过鲁伯特。而且,为了自己的时装表演,她必须和鲁伯特保持良好关 系。一切迹像显示,鲁伯特的这部戏很难有轰动效果,单是订票量就十分一般,即 便是第一个星期的订票量也很平常。 阿德温娜不知该不该带弗朗西斯出席首演,她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去问弗朗西斯 是否有兴趣;哈里的建议倒是不错。阿德温娜估计卡西亚会到场,弗伦则一定不会 出席。鲁伯特的母亲为儿子的反映伦敦酉区的首部剧作感到兴奋,虽年逾八十,仍 会出席。 周末时阿德温娜见到了鲁伯特。鲁伯特的情绪不高,他说担心会将这部戏演砸, 阿德温娜当时认为,这只不过是艺术家们特有的忧郁气质。自从到《风格》杂志工 作,她已经见识过太多艺术家的忧郁,让她吃惊的是,她居然完全理解甚至同情这 样的心态,一当一个人拼命想把事情做得完美,便会感到极大的压力与紧张,鲁伯 特也不例外。或许便伯特是对的,这部戏很可能演砸,最好还是不要主动邀请弗朗 西斯。 倒是弗朗西斯主动问起这件事。他打电话给阿德温娜,询问有关时装表演的问 题,然后问及鲁伯特的首演是在哪一天。阿德温娜说:“明天,他紧张得要命。” “他可选了个良辰吉日。明天全伦敦都要人满为患。从渣罗来的示威游行队伍 将组织活动,共产党将组织集会,英国议会开席,新任国王将首次亮相。天气预报 明天有大雨。鲁伯特的上座率高吗?” “如果从渣罗来的示威者决定到剧院避雨,估计他的上座率会很好。显然,目 前的售票情况很糟。我真的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可怜的人,我们应该支持他,特别是他为我们做了那么多工作。一这样吧, 你帮我买一两张票,我带朋友们去助阵。” “没想到你会去。”阿德温娜说。 卡西亚准备带芬妮和史蒂芬妮去看《信件》,弗伦正如人们所预料的那样拒绝 出席。鲁伯特建议卡西亚,演出结束后一起吃晚饭。“我将有两种选择,要么喝香 槟庆功,要么喝毒自尽。” “如果你选择的后者,我会陪你一起喝。”卡西亚说。 星期一早上,一封盖有法国邮戳的信件寄到卡西亚手上。写信人是里拉奎那间 咖啡店的老板。他在信中说,他见到了罗勒。格雷。肖的一位老朋友,设法弄到了 格雷。肖的地址。他目前住在马尔喀什的法国殖民区。“格雷。肖先生的境况好像 不是很好。相信他很想听到您的消息。” 卡西亚立即写信给罗勒。格雷。肖——卡西亚的所有焦虑与不快都比不上这件 事情要紧——然后出门寄信,卡西亚在路上碰见威那宝太太,她朝威那宝太太笑着 问了早安,对方只冷冷地朝卡西亚点点头。卡西亚无奈地想,又是那篇文章在作祟。 过去几个星期里,已有很多人这样冷冷地向她示意。 正如弗朗西斯所说,这天一大早就大雨倾盆,令人情绪压抑。鲁伯特躺在床上, 听见雨点撞击窗户玻璃的声音,心中有些惊恐。卡西亚带着芬妮开车前往伦敦,由 于要举行议会开幕仪式,许多道路被封锁,卡西亚不得不绕道前往芬妮的家。哈里 站在窗边,一边皱着眉头看着窗外,一边向可怜的玛瑞大声吩咐着。国王的忠实臣 民们已经耐心等待数个小时,只为在即将举行的议会开幕仪式上向国王祝福,从渣 罗长途跋涉一个月来到伦敦的示威队伍已经人困马乏了,他们要在今天向议会递交 请愿书,要求议会“意识到向该镇提供就业机会的紧迫性。” 如果国王决定取消开幕仪式,改乘汽车前往议会大厦,对于方方面面都未必是 件好事。一方面,原先设置的道路封锁失去意义,忠诚的拥护者静候几个小时的努 力也付之东流。渣罗的示威者已经召开过公开会议,他们占据了有利地形,可以清 楚地看见国王到达威斯敏斯特。他们原本想以热烈的欢呼表达此行的诚意。 卡西亚终于驶达芬妮的家,看着芬妮与弟弟妹妹及工人们重新团聚,场面很是 感人。当卡西亚赶到诊所时,汉普顿护士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卡西亚不好意思地说:“实在抱歉。因为——” “不必告诉我原因是什么,弗伦医生,你能来我已经松了口气了。从今天的天 气看,可能病人不会太多。我们现在可以开始吗?有一位少女,带了五个六岁以下 的孩子,个个吵得很凶,所以最好先给她诊断。” 卡西亚探出头,请那位病人进来。那名少女比卡西亚还要年轻许多。偶尔,卡 西亚会想,不知自己的这份工作是否有意义。但当她看到那名少女灰灰的面庞,瘦 骨磷峋的样子,看着她用一条破旧的披肩裹着最小的婴儿,听着她那用焦虑疲惫的 声音对卡西亚说,她又怀孕了,都快急疯了的时候卡西亚知道,她的工作是值得的。 七点十五分,第二剧院里的观众席尚未坐满。在剧院的第一排座位上,坐着卡 西亚和一位相当老的女士,那便是鲁伯特的母亲,她拒绝了布莱顿老人院的医生陪 同前往的要求,还有芬妮。史蒂芬妮以及尹莲娜斯。图德利的女儿,她名叫波蒂亚, 一个十分严肃的小姑娘,拥有一双和母亲一模一样的黑黑的大眼睛。卡米林夫人不 时的回头望望,眼神中的不满多于焦虑。她安慰同样不时回头张望的波蒂亚说: “别担心,首演时观众总是会迟到。” 芬妮轻声对卡西亚说:“真遗憾,弗伦叔叔不能来,否则观众还会多一些。如 果詹妮特能来,她一定很高兴。” 卡西亚曾经考虑过邀请詹妮特出席,她说:“是呀,不能来真的很遗憾。” 卡西亚倒是很开心能有这样一个晚上,可以让她暂时远离自己的问题。但是, 她随即又为自己的自私感到羞愧。 霍拉克夫妇担心迟到,六点半便赶来剧院。他们坐在第二排座位上。这一排上 还有六位观众,看上去好像是尹莲娜的朋友。鲁伯特的几位戏剧界朋友也坐在首排, 包括两对夫妇,卡西亚认出其中的一对也是该剧的资助人,还有两位男士。卡米林 夫人大声地贴着卡西亚的耳朵说,他们看上去很像是艺术家。 佳士伯、脸色发绿的詹姆斯。皮格特,还有一班朋友谈笑风生地从走道上经过。 佳士伯走到卡西亚面前亲吻她的手,对她说,戏剧史将从今晚开始,然后引领着朋 友们就座。两位记者,其中一位带着照相机赶来了,他们对安排的座位不大满意。 佳士伯重新安排他们坐到第二排,坐在霍拉克夫妇身边。 嘉宾便是这些。 卡西亚看看手表,已经七点四十分,大幕即将拉开,观众不大可能会在短时间 内蜂涌而至。 卡西亚感到恶心。一只小手颤微微地伸进了卡西亚的手中,是波蒂亚那粘乎乎 粘满糖的小手。卡西亚安慰地握住波蒂亚的手。可怜的鲁伯特,此刻一定在后台紧 张得不知所措,阿德温娜跑到哪儿去了?鲁伯特帮她和她的时装表演做了那么多事, 她怎么可以不来。 当剧院里的灯光渐渐暗下去了,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一阵喧嚣。大门打开,一 下子涌进几十位观众,走在最前面的是阿德温娜和一位身披镶有红边的斗蓬,手拄 镶有银色端头的手仗,异常英俊的男人。来人中男士身着燕尾服,女士们身着长裙 晚装,仿佛参加派对一般,令暗淡的小剧院倾刻间棚壁生辉,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 “这里大暗,不能对号人座。大家就随意坐吧。”那个英俊男人的声音虽小, 却足以令全场人听得清清楚楚。 来人三三两两地坐开,几乎占满了整个剧场。卡西亚看见,卡米林夫人的脸色 放松了许多,禁不住有些哽咽。于是她集中全部精力关注着舞台。 舞台上仅用了几样点睛的道具,便呈现出一个维多利亚风格的客厅。自大幕拉 开直至闭幕,鲁伯特与尹莲娜一直分坐在舞台两侧。全场静极了,没有人抖动双脚, 没有人咳嗽,也没有人包开糖纸。故事简单,但十分动人,紧紧抓住观众的想像力 牢牢不放。观众们随着情节的发展微笑,叹息,流泪,屏息凝神。当鲁伯特用他那 美妙的声音念完最长的一封信——“用我的爱,直到永远——”大幕落下了,全场 仍是一片寂静。猛然间,掌声骤响,其热烈程度远远超过场内观众应报以的掌声。 鲁伯特的朋友们跺着脚欢呼,波蒂亚兴奋地看着他们,小脸通红,也情不自禁 地加入进去,其他的孩子们也跟着效仿。一位记者高呼“太棒了!”,弗朗西斯。 史蒂文森。库克站起身拼命鼓掌。观众们也—一站起,直到全场观众起立。鲁伯特 拉着尹莲娜的手一次又一次鞠躬谢幕,在聚光灯的强光下可以清楚看见他脸上的泪 光。观众们为作者和制作人喝采,有人为尹莲娜送上鲜花。演员前后九次谢幕,在 最后一次谢幕礼上,鲁伯特向台下的卡西亚、母亲还有孩子们致以飞吻。 卡米林夫人擦着眼睛说:“上帝,真是太棒了。要是我丈夫能看到这场演出该 有多好。” 卡米林先生在鲁伯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过世,卡米林夫人的话无疑过于夸 张。卡西亚冲卡米林夫人笑了,她小心地说,卡米林先生英年早逝确实可惜,不过 幸好卡米林夫人还能有幸目睹这场演出。 卡米林夫人哼哼叽叽地说:“差一点就看不到了。他拖了这么多年才终于实现 梦想,亲爱的,这要感谢你,来吧,我们大家到后台去。” 阿德温娜挽起卡西亚的胳膊向后台走去。她说:“真棒,简直太成功了。卡西 亚,这位是弗朗西斯。史蒂文森。库克。弗朗西斯,这位就是我那位聪明过人的朋 友卡西亚弗伦。可以说,是她让今晚变为现实。”阿德温娜旋即加入到热烈祝贺的 人群当中,向鲁伯特亲吻致意。 “啊,是那位知名的医生!”史蒂文森。库克说。“终于有幸见到你了,我很 高兴。我看过报纸上你的照片,而且听说你的事业很成功——” 卡西亚恼怒与好笑参半。她说:“哪里谈得上事业有成。那幅照片也是很早以 前的了。” “请恕我直言,你如今依旧漂亮。” 卡西亚觉得,阿德温娜的这位朋友长相不俗,只是极可能是位同性恋者。她想 起来开演前带领着一大群人走进剧院的正是他。现在,那群观众正聚集在走廊上相 互拥抱亲吻。他们是时尚一族,着装虽然过于正式,但是烘托了剧场的气氛,对这 场演出的成功起了关键作用。 “谢谢你的到来。”卡西亚突然说。“非常感谢你的支持。鲁伯特一定不胜感 激。”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不必感激。这部戏十分精彩。说说看,你是怎样让它成 为可能的?” “我没做什么,只不过提供了一点资金。” “哦,对了,我记得那篇文章上是这样说的。”卡西亚可以看出,弗朗西斯在 审视她,想从她身上找到一丝两情相悦的迹像。弗朗西斯好像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你丈夫来了吗?” “没有。他要工作。” “真遗憾,他错过这样一场出色的演出。” “是啊。”卡西亚不想再这样被盘问下去,她说:“请原谅,那边有三个孩子 需要我去照看。” “我喜欢孩子,很想和他们认识一下。”弗朗西斯的问答出乎卡西亚的意料。 “当然,我这就把他们带过来。” 他们并没有去餐厅用晚餐。史蒂文森库克的朋友们“有另外一个派对要去参加” 先行告辞,弗朗西斯和阿德温娜留了下来。他们全部登上舞台,变魔术般地摆出香 槟、火腿、烟熏三文鱼三明治等等——阿德温娜对卡西亚说:“是弗朗西斯的主意, 他说我们会用得上,就放在车里带过来了。” “他真是好人,这么大方。”卡西亚说。 “你不喜欢他吗?他人很有趣,而且待我很好。” 卡西亚犹豫了一下,问:“哈里没来?” “没有。已经好几天了,他的脾气一直不好。是他让我买的戏票,却又表示不 肯来。要不是弗朗西斯陪我来,我也没有了兴致。当然,你就不一样了。” “是的。”卡西亚不明白,为什么她就不一样了?是因为她太乏味?太缺乏吸 引力? “那两个人是谁?站在卡米林夫人身边的那两个人,样子怪怪的。” “哦,是霍拉克夫妇。”卡西亚笑了。“霍拉克太太在伦敦为我做事。我也不 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可能是鲁伯特邀请他们来的。” “他真是个好人。不过,那对夫妇和其他人有些格格不人。我得过去和他们聊 聊天,让他们自在一些。” “这样做好吗?”卡西亚问。 “当然。我最擅长和劳动人民打交道。这是从我母亲那里继承的天赋。” 霍拉克先生已经喝了几杯黑啤酒和几杯香槟,他有些醉意地和阿德温娜攀谈起 来。 阿德温娜甜甜地冲霍拉克先生笑一笑,说:“你好像有些不知所措。不过,没 有必要惊慌,能够来这里享受戏剧的乐趣本身就令人兴奋。你常到这种地方来吗?” ‘不是经常。不过,我太太倒是经常。她为弗伦夫人照看房子。“ “我知道。她一定觉得很开心。弗伦夫人是个好人,我们从少女时代就认识。” “是吗?她看上去不错,还有卡米林先生,也是个好人。” “你见过他是吗?来,再来点香槟,虽然不太冻,相信你不会介意。” “我不介意。”霍克拉先生说着将香滨一饮而尽。然后摇摇晃晃地伸出酒杯示 意加满。他朝阿德温娜挤挤眼睛,将斟满的酒杯再次一饮而尽。“霍拉克太太经常 见到卡米林先生。他总在弗伦夫人的住处过夜。” “真的?你能肯定吗?”阿德温娜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当然肯定!”霍拉克先生不大高兴。“上个星期五晚上他还来拿过钥匙。第 二天一早才还回来。他的神色很不好。”霍拉克先生顿了一下,又挤着眼睛笑了。 “这些演员都是一样,是吗?这是戏剧界的通病,你说呢?” 霍拉克夫人狠狠捅了一下丈夫,她说:“阿兰,我们该回家了。你喝多了。来, 我们去向卡米林先生致谢。” 阿德温娜看着霍拉克夫妇离开,然后又看看卡西亚。真有趣。看来,文章并非 捕风捉影。人总是难以琢磨的。阿德温娜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件事告诉给弗朗西斯。 狂欢直至凌晨一点钟才宣告结束。卡西亚环顾一眼喧闹的舞台,仿佛如梦中一 般,又仿佛自己正然成为剧中的一员。芬妮和史蒂芬妮正不知疲倦地同佳士伯以及 他的朋友玩捉迷藏;鲁伯特搂住尹莲娜的肩头,两只手中各拎着一个香槟酒瓶;卡 米林老夫人在一张维多利亚式的座椅上睡得正酣;弗朗西斯和詹姆斯。皮格特谈兴 正浓;剧院的看门人正娴熟地吹奏着口琴,阿德温娜和波第亚伴随着乐声跳起查尔 斯顿舞。 卡西亚拍拍手,示意孩子们到她身边来。“我们得回去了,时间已经很晚了。” 孩子们对此显得极其不情愿。阿德温娜劝卡西亚不要那样迂腐,并且邀请卡西 亚和鲁伯特与她和弗朗西斯一起去夜总会。 卡西亚说:“不行,我得照看两个孩子。鲁伯特,你母亲怎样安排?我记得她 说演出结束后会去住在维多利亚的一位朋友家。” “她可以到我宿舍去住。”鲁伯特说,“我很想去夜总会。尹莲娜一起来,好 吗?” 尹莲娜虽然想去,但是她说不能去,否则丢下波蒂亚没人照顾。卡西亚说没关 系,波蒂亚可以由她来照看。“反正要照看两个孩子,再多一个也无妨。” “那当然好。可是我住在哪里?总不能今晚再跑回克洛顿去。” 阿德温娜说:“你可以住在我家。我们很乐意你加入我们的行列。好了,诸位。 准备好了吗,弗朗西斯?” 卡西亚独自带孩子们回到沅顿大街的住处。尽管这个晚上她过得非常开心,尽 管她为鲁伯特的成功感到高兴,她还是突然间觉得受到了打击。 睡梦中,卡西亚感觉到有人在拉她的衣袖。卡西亚睁开眼,看见芬妮站在眼前。 “卡西亚,醒醒。波蒂亚很着急,她说今天一定要去学校参加曲棍球比赛,她是年 级曲棍球队的队长,她真棒,是不是?我觉得她是个好女孩。她妈妈是不是在阿德 温娜阿姨家?卡西亚求你打个电话,或者,你知道波蒂亚的学校在哪里吗?” 卡西亚不知道波蒂亚的学校。她强忍着怪怪的头痛,拨通了阿德温娜家的电话。 管家接了电话。 “对不起,打扰了,可不可以叫斯图德利夫人听电话。她昨晚应该在那儿过夜。 告诉她,我有急事找她。”卡西亚又怕尹莲娜误以为波蒂亚出了什么事情,于是又 补充了一句:“你对她说,波蒂亚一切都好。” 过了好久,电话里传来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卡西亚为打扰了别人的好梦感到 不好意思,不过,她转念一想,身为母亲,尹莲娜本该记住女儿出席比赛的事情。 “哦,上帝。”尹莲娜说。“我的天,我怎么忘得一干二净。我只顾着演出, 把这件事忘了。卡西亚,波蒂亚是不是着急坏了?” 卡西亚看着波蒂亚焦虑不安的小脸,看着她的小手将手绢绞来绞去,她说: “是挺着急的,如果能赶得及,最好还是设法让她到学校去。她在哪间学校?要不 要我去送她?” “不用。她在克莱汉姆的圣玛格丽特学校。我这就穿好衣服,叫辆出租车来接 她。我真差劲。” 听到尹莲娜这样自责,卡西亚动了侧隐之心。她说:“这样吧,既然她要去克 莱汉姆,从你那里到我这要兜个圈子。我来送她到你的住处,可以为你节省十五分 钟,你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叫辆出租车等候。别责怪自己,我对孩子们犯过比这还要 严重的错误。” “真的吗?谢谢你安慰我。” 直到她和波蒂亚已经坐进车里,卡西亚才意识到,她此刻要去的是莫里顿公馆。 一想到要与哈里碰面,卡西亚便手脚冰凉。或许尹莲娜会在大门口等她。又或许哈 里还在睡觉——毕竟时间还早。 莫里顿公馆里面漆黑沉寂,看上去大家好像都还在梦乡。然而尹莲娜并没有在 大门口等候。卡西亚等了几分钟,然后轻轻敲了敲大门,像恶作剧的孩子一样飞快 地跑下台阶。尹莲娜可能在门后里等着她们,最起码,也会是管家过来开门。 开门的是哈里。莫里顿本人。他已经穿戴整齐,大衣披在肩上,手里拎着公文 包。他看了一眼台阶下的卡西亚,先是一惊,随即露出冷冷的厌恶的神情。他问: “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卡西亚感觉自己就仿佛一个无助的小人,被人捏在手里狠狠地摇晃几下,她只 觉得脸颊发烧,恶心、想吐。终于,她稳定住情绪,说:“我来接尹莲娜。斯图德 利。” “谁他妈的是尹莲娜。斯图德利?” “她是鲁伯特的朋友,是位演员。” “她在我的房子里做什么?”哈里的充满厌恶与敌视,仿佛任何人,只要与鲁 伯特,甚至与卡西亚扯上关系,都为他所不齿。卡西亚心里一惊。 “她在这儿过夜。昨天晚上她和阿德温娜还有她的朋友去了夜总会。是在话剧 首演之后。” “是这样。”哈里的语气依然充满厌恶。“你还是自己进去找吧,我得走了。” 哈里往边上一侧身,示意卡西亚可以进到房子里面。就在卡西亚从哈里面前经 过的一刹那,她再一次感受到哈里身上散发出的无形的引力。这就是她曾经熟悉的 男人。亲密的回忆、幸福的回忆再一次涌现眼前,卡西亚被露颤了。 她难以抗拒地抬起头,看着哈里,看着他的面庞,他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 她在哈里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些冲动,那是卡西亚对他的牵动。卡西亚觉察到哈里的 眼中燃烧着火花,不是爱,不是好感,而是牵引力的冲动,然而只一瞬间便消逝了, 哈里的眼中又恢复了原先的敌意,恢复无尽的冷漠。 尹莲娜突然出现了,“对不起,卡西亚,实在抱歉,哦,早上好,你一定就是 莫里顿先生,请原谅。” 哈里一言不发地跑下台阶,钻进汽车,汽车的轮胎声在静静的早上显得十分刹 耳。 “天啊,他一定是不高兴了。”尹莲娜说。 卡西亚懒得去解释。 早上,卡西亚去探望了希希里。卡西亚收到口信,说希希里病情好转,很想见 她,她深受感动。卡西亚决定先不带孩子们去见妈妈,而是将她们送回家交给保姆。 小姑娘们依然在为昨晚的盛事兴奋。鲁伯特打来电话说,又有三家报社的记者订了 当晚的戏票,而且星期六的戏票已经告磐,“宝贝,至少你的投资可以收回成本。 或许还能赚上十倍的利润。” 卡西亚说她根本不介意投资的回报,但她为鲁伯特的成功高兴,非常高兴。一 想到赚钱,卡西亚条件反射般地感到恶心。 卡西亚到达疗养院时,希希里正坐在床边。她微笑着向卡西亚伸出手说道: “见到你真高兴。” “我也非常高兴。”卡西亚说,她被希希里的外貌吓了一跳。希希里至少瘦了 二十几磅,原先细嫩的皮肤变得干燥苍白,一双黑眼睛深深陷入眼眶。然而,她的 目光是恬静的,再没有了葬礼上的狂燥,或是她崩溃的那一天的空洞。 希希里看出来卡西亚在想什么,她笑了,“我看上去很可怕,是吗?我知道你 怎么想。不过,你要是见过我一个星期之前的模样,你就会知道我现在已经胖了, 而且人也滋润了。”希希里笑了,“我可不想再增肥了。” “希希里,看到你精神好了许多,我真高兴。” “我真的觉得好多了。要知道,直到前两天,我还一心想死。现在我依然伤心、 孤独、充满遗憾,但是不再像从前那样狂燥绝望。” “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一下子变了?是因为药物还是治疗,要么时间治愈了你?” “都不是,是多米尼克来看望我。” “多米尼克。福斯特!”卡西亚掩饰不住地震惊。“可是,希希里,我还以为 ——你——” 希希里笑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来——是告诉我一些事,从而使我发生 了变化。他非常勇敢,亲自跑到这里,坚持要和我见面。他对我讲了很多事,特别 是其中一件让我——让我意识到,班尼迪克的死,并非完全是我的过错。当然,也 不完全是他的过错,虽然他坚持要这样认为——我们两个都有责任——但更重要的 是,我意识到,是那些可怕的冲突让班尼迪克再无法承受下去,包括他内心的矛盾, 他和我、和我们所有人的矛盾,特别是社会对待他,以及他这一类人的压力。卡西 亚,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我会同意你对那个法律的看法。”希希里犹豫了一下, 显然,那个字眼让她难以启齿,卡西亚耐心地等待着。“那个关于同性恋的法律。 我已经认清这项法律的可怕之处。它迫使同性恋者成为不法之徒,不得不转人地下, 使他们成为勒索等非法手段的牺牲品。想想那个可怕的杜文。 “是啊,想想他都做了些什么。”卡西亚平静地说。 “我依然对同性恋不能理解,依然认为这是一种疾病,我知道,你并不这样认 为,或许你是对的,或许我也真正往理解的方向迈进,至少,我是在尽可能地理解。” 卡西亚凑到希希里近前吻了她。“你不要强迫自己去理解。” “可是,只有理解了我才会感觉到轻松。很难用语言去解释。总之,我非常感 谢你,感谢你所做的一切,特别是一直以来你都在照看芬妮。我知道这不是件容易 的事情。” “哪里,很容易的。芬妮是个好孩子,一点都不麻烦,我们很喜欢她。我认为 ——”卡西亚犹豫一下,“她应该可以来看望你,和你谈谈。就像你和多米尼克之 间那样。或许她能明白是她错了,但是她需要有人帮她认识到她错在哪里,为什么 错。而且,她非常想你。” “好的,我也想见她。我已经见过史蒂芬妮还有可爱的劳伦斯。芬妮还是有些 棘手。她甚至不肯和我讲话。‘’”我知道。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她现在 很高兴能来看望你、能和你在一起。她有很多事情要告诉你——对了,伯弟回家了。 可怜的孩子,有关他的遭遇我以后再告诉你——芬妮现在一心扑在阿德温娜的时装 表演上,这件事对她帮助很大,特别是在她没能上学的情况下,让她有事可做,好 几个孩子都将参加时装表演,芬妮、史蒂芬妮、小波蒂亚——她是尹莲娜。斯图德 利的女儿——“ “卡西亚,你讲得太快了。尹莲娜。斯图德利是谁?” “哦,她是鲁伯特那部话剧中的女主角。人很好,也漂亮,是个寡妇。” “你认为鲁伯特会爱上她吗?”希希里充满希望地问。 “不可能。他一向喜欢小明星。” “他喜欢你,宝贝。” ‘不,他不喜欢我。“卡西亚坚决地说。希希里若有所思地看着卡西亚。”他 才不会喜欢我呢。我们还是说芬妮吧。她已经好多了,我认为她可以复学了。“ “时装表演什么时候开始?” “很快,就在二十八号,是个星期六,还有三个星期。阿德温娜找到一个难得 的人才帮她,那人是她的老板,我还不大确定他是否——”卡西亚突然意识到,希 希里目前的情形还不方便告诉她阿德温娜的护花使者是名同性恋。于是,她忙改口 说道:“不知他是否爱上了阿德温娜,” “爱上阿德温娜?卡西亚,瞧你在说些什么?哈里怎么办?他们还没有分开, 对吗?” 卡西亚将目光移向窗外,她感到脸颊发烧,觉得自己真蠢。何止是蠢,她居然 有一种强烈的胜利者的心态。“当然没有,你也了解阿德温娜这个人,总是夸大其 辞。” “是啊。看来,这段时间有很多事情发生。对了,弗伦给我送来鲜花,他真周 到。请你转告他,等我复原之后会写信给他。” “弗伦送你鲜花?!” “你不知道吗?上帝,希望没有让你感觉受到冷落。他送过两次鲜花给我,一 次是在葬礼之后,一次是在我生病的时候。还有令人感动的留言。” “哦,他没对我提这件事。”卡西亚对弗伦的举动充满惊异,即便是希希里告 诉她,弗伦身穿晚礼服,足蹬高跟鞋来看望她,卡西亚的惊异程度也不过如此。卡 西亚被自己的奇思妙想逗笑了。 餐桌上,阿德温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哈里。他依旧火气十足,一边默默地大口 吃着饭,一边翻阅着文件。通常,在这样的情形下,阿德温娜也会拿本杂志边吃边 看。不过今天她有事情要征求哈里的认可,而阿德温娜又很清楚,哈里是不会同意 的。终于,阿德温娜清了清嗓子,故作轻松地说:“哈里,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如 果可以的话,我想和你聊一聊。” “什么事?”哈里抬眼看了一眼阿德温娜,面孔依然冷漠刻板。 “我们下个星期要拍一组照片,是关于加厚长统袜,鞋子之类的东西。” “我们?” “就是杂志社。我的构思是想用汽车做背景。” 哈里皱皱眉。“你是想把袜子挂在汽车上?这可有点怪。” “当然不是。会有模特穿在脚上,踩住汽车踏板,做出要上车的样子。 “明白了,这样构思倒是蛮有意思。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还没讲完呢。哈里,你耐心一点好不好。、我是想问,可不可以借用你的车 子?我想借用那些造型优美的汽车,比方说海斯百诺,还有德拉格,或汗布加提也 可以借用一下……” “布加提肯定不能借给你。不过其它几部倒是可以,条件是曼宁必须在场,反 正他也得将德拉格车从布鲁克兰开过来。我不允许有人开我的车,包括你在内。 阿德温娜没想到哈里会如此痛快地答应她的请求。她说:“我不会的,你真好。 哈里耸耸肩。“小事一桩。 “谢谢你。”阿德温娜表示感激,认为有必要对哈里的近况表示一下兴趣,于 是她问:“你在读什么文件呢?” “公司报告。很乏味,要咖啡吗?” “谢谢。昨晚的首演很成功。 “是吗?你们然后去了哪里。总不至于在剧院待到凌晨三点钟吧?除非那是一 部长剧。 “我和一些朋友去了夜总会,有鲁伯特。卡米林和戏中的女主角——” “我今天早上不幸见到了她。 “真的?她人很漂亮,你觉得呢?” “我没有留意。要不要加奶?” “不用,谢谢。对了,我昨晚还听到最引人人胜的闲话。 “是吗?需要让我知道吗?” “当然,是关于卡西亚的事情。 哈里没有讲话,他只呷了口咖啡。 “你记得那篇文章吗?有关她和鲁伯特之间的排闻?” “记得一些。” “现在看来,文章里讲的是真的。卡西亚的清洁女工昨天也去看了首场演出, 别问我为什么他们也会上席,我猜一定是卡西亚有社会主义觉悟,邀请他们去的。 总之,她的丈夫说——” 哈里的眼神立时警觉起来。“你是说卡西亚的丈夫?” “不是,弗伦没有去。我是说女工的丈夫。他说,鲁伯特一直住在卡西亚那里, 就连上个星期五也还住在那里,是他亲手将钥匙交给鲁伯特的,你说怪不怪?有句 俗话怎么说的?无风不起浪。” “没错。”哈里说。 第二天早上,卡西亚正聚集会神地写报告,准备提交给节育联合会,这时,阿 德温娜来了。自从和哈里在一起的那天起,每次见到阿德温娜时卡西亚都不由自主 地一阵心惊肉跳。不过,阿德温娜一脸的喜气。 “我能进来吗?想问你点事情。” “当然可以,怎么没去上班?” “我其实正在上班,我下个星期想借用你的汽车。” “我的汽车!为什么?” “用来做摄影道具。你车子的黄色很鲜亮。我们已经确认了哈里的两部汽车, 但都是蓝色,加上你这部色彩就丰富了。可以吗?我会小心呵护它。我会让曼宁来 将车子开走,他同时负责照顾哈里的汽车。” “当然可以。” “谢谢,那就定在星期三吧。如果需要我可以将我的汽车给你开。” “不必了。我记得那天晚上时装表演要进行彩排,不是吗?” “对呀,就在风格大厦的制作室里。还得多谢弗朗西斯的支持。” “他人真好。”卡西亚小心说道。 “是吧。我很喜欢他,风趣、而且永远是副好脾气,一点不像我自己的丈夫那 样总是恶狠狠的。尤其是最近这段日子,哈里脾气糟透了,连吃饭时都不肯讲话。 卡西亚,有时我真地感到迷茫,不知道我们婚姻的意义在哪里。特别是现在——” “现在怎么了?”卡西亚问得十分急切,幸好阿德温娜没有起疑心。 “现在,他知道了孩子的事情。” “什么孩子的事情?” “就是我不能生育的事情。” “明白了。”卡西亚尽量保持着礼貌与关切。“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不能生 育的?” “好早以前,但我一直没告诉哈里。是你那位格拉德医生找出的原因。卡西亚, 我不得不说,她真的是个好人。她说是由于输卵管阻塞造成的?” “真是不幸。可是怎么会造成输卵管堵塞呢?” “哦,你应该知道。”阿德温娜的表情怪怪的,让卡西亚觉得有必要深究下去。 “我不明白。” “或许我应该告诉你,毕竟我们是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你保证不将这件事传出 去?从医生的职责来讲,以及从各方面考虑,你都不会把这事告诉别人,对不对?” “当然不会。”卡西亚认为没有必要向阿德温娜解释医学界的各种规矩。 “我做过流产。”阿德温娜不在乎地说:“事实上,做过两次流产。第一次是 在我十六岁的时候,没有留下什么后果。第二次是在我结婚之前。” “结婚之前?你是说,那是哈里的孩子?”卡西亚知道不应该逼迫阿德温娜, 但是她抑制不住地想要知道。在她的一生中,这场对话是最富戏剧性的。 “如果是他的孩子就好了。但显然孩子不是哈里的。当时,哈里远在纽约。一 天晚上,我和哈南吃饭,你还记得他吗?他人很风趣,我一向对他有好感。他和约 兰达结婚时哭得一塌糊涂。总之,那天晚上,他的情绪非常不好。他说自己犯了天 大的错误,不该和那个女人结婚。约兰达和一位印度之子好上了,去了巴黎。我们 两个都喝得大醉,于是就有了关系,几个星期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犯了一个 最小、也是最蠢的错误。我当时害怕极了。我急于和哈里结婚,为此必须要拿掉这 个孩子,于是去做了流产。我没有去什么街边的私人小店,去的是一流的好医院, 只是不幸感染了,一连几个星期恢复不过来。蜜月也过得一塌糊涂,我只能骗他得 了流感,再加上来月经,想以此蒙混过去。总之,就是因为这次流产造成输卵管阻 塞。就这么简单。” “简单得可怕。”卡西亚说。 “你认为导致输卵管阻塞的原因是不是在这里?” “我认为是这样。这样的病历很多。你当时的感染应该十分严重。”卡西亚感 到一阵眩晕,仿佛整个世界都错位一样。 “是很严重,痛苦极了。好在婚礼前后那段时间稍有些缓和,然后又加重了。” “这么说,”卡西亚尽可能地保持一个局外人的关心,“哈里只知道——你不 能生育,但不知道是为什么。” “是这样。我原以为手术之后他会对我进行盘问,没想到他没有,他好像是接 受了现实。这当然不是件幸事,不过,最想要孩子的是哈里。我虽然有小小的挫折 感,但毕竟我不适合做母亲,你说呢?而且,它令我们的婚姻更加失去意义,特别 是对哈里来说。我们从来没有疯狂地爱过对方。我们只是相互喜欢彼此适合。一直 以来,我们的生活还算风平浪静。可是,现在的情况有所不同了。而且……我也说 不清楚。我真的不想离婚,你呢?” “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肯定想过。特别是在你和鲁伯特的事情被披露之后。 “说真的,阿德温娜,那篇文章太过夸张了。 “是吗?至少,从我获得的消息来看,并不完全是夸大其辞。你不坦白吧。 卡西亚无助地说:“其实,也不完全是夸大其辞,只不过——” “亲爱的,别再对我有所保留了。我都将自己的隐私告诉了你。我保证,绝不 外传。那是你的隐私。”阿德温娜轻轻拍拍卡西亚的胳膊。“好了,我得走了。谢 谢你答应借车给我。你真好。 卡西亚听见阿德温娜的高跟鞋踩过街面的声音渐渐远去,看着她那火红的衣帽 消失在视野之外,她久久凝视着窗外。她觉得自己好像驾驭着一匹野马挣扎了很久, 终于又站回到坚实的工地上,浑身像散了架一样。她眼前的生活就好像是一匹野马,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但至少有一样东西已经产生变化,而且是极其重要的 变化。由于与哈里有染,卡西亚一直对阿德温娜心存内疚,现在,她终于从内疚中 解脱出来。 经董事会决议,决定取消几位会员的资格,并将以信函的形式抱歉地予以通知。 被取消资格的成员当中便包括罗勒。格雷。肖,通知函将寄往他在巴斯的地址,那 是一间小公寓的地址,也是董事会掌握的惟一通讯地址。公寓的管家刚刚将一批信 件转发出去。在收到这封来函时便随手放在一边,准备积攒几封信之后,一起寄往 马尔喀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