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十一月的伦敦灰暗阴沉,天空上弥漫着薄雾,而且雾气渐浓,大有形成浓雾之 势。卡西亚一边开车穿越伦敦市区向诊所方向驶去,一边在想,人的命运就是这样 奇妙,往往只是一件小事就足以改变一生。六十年前,她的祖母与列奥娜拉的母亲 在一次茶会上相识,没有那次茶会,列奥娜拉也就不会在后来成为卡西亚的教母, 卡西亚也就不会认识哈里,恐怕也没有可能到圣克里斯托福上学深造,她于是就不 会遇到弗伦,当然也就不可能继承一大笔遗产。这一连串的因果顺序让人听起来都 觉得可怕,如果没有了这些因果关系,不知自己如今会生活在哪里,会嫁给谁,也 不知道伯弟是否还会是现在的怕弟。大街上能见度很低,卡西亚只顾想这些问题, 在穿越路口时速度过快,险此撞上前面的马拉送奶车。她一脚踩住刹车,大口喘着 粗气,心脏跳得难受。如果她想安全抵达诊所。还是全神贯注开车为妙。 在此同时,奇妙的命运又在掀起另外一串因果顺序。一位名叫芭芭拉。佩尔金 的母亲,年仅二十二岁,却已有了三个孩子,她早想去做节育门诊,因为丈夫不支 持而一拖再拖。几天来,她被孩子们搞得心烦意乱。先是大孩子将宝贵的早餐鸡蛋 喂了猫咪,然后老二又有了腮腺类的症状。她自己的经期已经过了三个星期,她原 以为又不幸怀上孩子,但是最后,经期总算珊珊来迟。刚才她又发现最小的孩子在 厨房里挥舞着剪刀,兴高彩烈地将祖母织的小裤子剪得稀烂。芭芭拉再也忍耐不住 了。刚好母亲来家里看她,她索兴决定不再顾及丈夫的反对,托付母亲照看孩子们, 一个人到了诊所。 芭芭拉的朋友乔安对她说,门诊里有一位新来的女医生,人很好,态度和蔼, 从不让病人尴尬。或许去诊所并非她想像中的那样可怕。 芭芭拉感觉到不是很舒服。她痛经严重,感到十分虚弱,也更加坚定了她要去 诊所看病的决心。 到达诊所之后,由于紧张,芭芭拉暂时忘记了腹痛。跟在她身后走进诊所的是 一位年轻、衣着时髦的女士,她边走边在皮包里翻找着什么。芭芭拉听见候诊室里 那位身材高大、面庞端庄的护士,称呼她身后的女士为弗伦医生,并且说,“我也 没有找到储藏柜的钥匙。”芭芭拉觉得不可思议。她心想,这个人和自己年龄相仿, 怎么可能是一名让人信赖的医生。芭芭拉正准备找个理由离开诊所,一阵剧烈的腹 痛让她跌撞在护士的桌子上,她大口喘着粗气,就像,生产时一样。 “你还好吧?”讲话的是那位医生。她一脸关切的样子。 “我还好。只是有些消化不良。” 医生从书包里拿出一枚药片,对芭芭拉说:“来,嚼嚼这个,能缓和你的疼痛。 我尽可能不让你等候太久。这么大的雾,相信下午的病人不会太多。” 芭芭拉觉得,医生看上去人还不错,只是她的助消化的药片效果并不大。不过, 芭芭拉还是在椅子上坐下,随手拿起一份杂志。杂志上有一个关于爱家牌厨灶的广 告,称这种厨灶可以令夫妻二人都开心。令丈夫开心,是因为它耗油少,煮出的饭 菜却鲜美可口令妻子高兴,是因为厨灶永远不会发脾气。 “胡说八道。”芭芭拉大声点评道。邻座的女士不满地看了芭芭拉一眼,芭芭 拉不好意思地说了句“抱歉”。她又阅读了另外一篇文章。文章中指出,当今女性 虽然有不足之处,比如不懂得如何更换电插头,不懂得如何阅读列车时刻表,但这 并不意味着她们必然是两性之中的弱者。这篇文章让芭芭拉暂时忘了疼痛,但随即 又是一阵剧痛袭来,她一时感到几乎虚脱了。等到芭芭拉终于走进医生的诊室时, 她难受得几乎快要晕厥过去了。 “请坐,佩尔金太太。”卡西亚说。“首先我需要了解一些具体情况,具体地 址、年龄。我想你是已婚。 “太他妈的对了。”芭芭拉说。 卡西亚惊奇地抬起头,发现她面前的那张脸脸色煞白,芭芭拉正用力地咬住嘴 唇。 “你还好吗?” “还行,只是痛。 “哪里痛?指给我看。”芭芭拉指指下腹。卡西亚又问:“痛得很厉害吗?” “很厉害。今天早上也很痛。 “来,躺到床上。对了。可不可以将你的裤子向下拉,我要摸一摸你的肚子… …”卡西亚轻轻摸了芭芭拉的肚子,动作很轻。在芭芭拉的右腹,靠近卵巢的地方, 有一个不易觉察的肿块。芭芭拉闭了一下眼睛。卡西亚说:“抱歉,是不是弄疼你 了?” “很疼。而且我有些恶心。 芭芭拉的肚皮上有一个割除阑尾留下的伤疤,显然,她的腹痛不是因为阑尾炎, 难道是囊肿?“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感到疼痛的?” “大概两个星期前。只是隐隐地有些痛,不像今天这样。 “最近有没有来月经?” “有的,医生。大概两个星期前。”也就是说,这不是流产先兆。 “月经多吗?” “不是很多。不过,总算让我放下了心。我还以为——”芭芭拉有些犹豫。 “以为什么?” “以为又怀孕了。我们——你知道,我们——” “有过性交?”卡西亚帮芭芭拉讲出这个词。 “是的,而且不是在安全期内,我丈夫——他不喜欢……那些东西。” “男人都是一样。好在你能来这里寻求帮助。根据你的症状应该是卵巢囊肿, 并不很严重,但是足以导致剧痛。我建议你去医院进行一个小手术。别怕,我的一 位朋友刚刚做过同样的手术,只休息了一星期左右便重新开始工作。好了,我们先 把其他工作做好,然后我会给医院写信。” 卡西亚为芭芭拉测定了避孕帽的尺寸。她尽可能地不弄痛她,但是看到芭芭拉 痛楚的样子,卡西亚十分担心。“好了,穿好衣服,坐到桌子那边。我认为——” 砰的一声,刚刚站起身的芭芭拉晕倒在地上。卡西亚连忙大声叫来护士汉普顿, 将芭芭拉扶到椅子上,让她的上半身前倾,将她的头靠在膝盖上。 终于,芭芭拉长吁一口气醒了过来。 芭芭拉牙齿打颤,她慢慢直起身体。“对不起,太痛了。” 卡西亚看着芭芭拉,只见她满身虚汗,脸色极其难看。“芭芭拉,你能肯定最 近来过月经?” “当然肯定。我还从没像这次见到月经时那样高兴过。” “你和你丈夫没有采用避孕措施同房是什么时候?” “我不记得了。大概七八个星期以前。天呀,好痛!” 卡西亚迅速思考之后,她说:“请原谅,我得出去一下。护士会留在这照看你。” 卡西亚走到外间诊室,拨通圣克里斯托福医院总机,要求接通瑟卡。戴尔医生。 上帝你保佑医生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为婴儿接生。卡西亚是幸运的,瑟卡。戴尔医 生没有在产科手术室,他不耐烦地告诉卡西亚,他在门诊。 “瑟卡。戴尔医生,非常抱歉打扰你。我需要你的帮助。我是弗伦医生。” “总机已经告诉过我你是谁。” “对不起。我现在希里克顿诊所,这里有一位年轻的病人,我百分之百肯定她 得了宫外孕……什么?剧烈腹痛、虚弱、流了很多汗,脉博跳动过快,体温略高, 将近一百华度。目前血压状况良好。上帝,请稍候……什么事,汉普顿护士?抱歉, 瑟卡戴尔医生,病人开始出血。不,不是很多。不,不是阑尾炎,她的阑尾已经被 割除。当然。真的?太感谢了。好的,我马上叫救护车,如果你可以在急诊等候, 那就太好了,能够省去很多时间。非常感谢。我想大概二十分钟。不过,这么大雾 ……” 卡西亚叫了辆救护车,然后回到诊室。汉普拥护士安顿芭芭拉在床上躺下,握 住她的手,不停地为她擦汗。 卡西亚说:“芭芭拉,你恐怕是宫外孕。也就是说,胎儿不是在你的子宫里, 而是在输卵管里。不幸的是,胎儿在输卵管里很难成活。” “谢天谢地。”芭芭拉眼中闪出一丝幽默。 卡西亚也笑了。“或许应该感谢上帝。你必须立刻去医院,不然会十分危险。 我已经叫了救护车,我会陪你去圣克里斯托福医院。虽然那里不是最近的,但却是 一流的医院,我曾在那里受训,和妇产科的一些医护人员比较熟。忍耐一点,只要 不到一个小时,最痛的阶段就会过去。” “我会努力忍着。上帝啊,这比生产还要痛。我刚刚读过一篇文章,说女性不 是弱者。太对了。” 电话响了,汉普顿护士过去接听。“我们遇到麻烦了。圣克里斯托福打来电话, 因为大雾,救护车无法出发。或许,我们不能送佩尔金太太去那间医院。” “最近的医院是哪一间?是托马斯医院,不过,近不了多少。等等,对了,是 亚历山大皇后医院,我怎么早没想到。我们自己送芭芭拉过去,恐怕比救护车还要 快。芭芭拉靠在我们身上,你能走到我的汽车那里吗? “我想还可以。” 卡西亚发现芭芭拉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再检查一下你的 腹部,另外,测一下血压。” 血压又低了,卡西亚小心触摸着芭芭拉的腹部。原先的肿块已经变硬,有可能 腹腔出血。肯定是宫外孕,一旦破裂将有生命危险。卡西亚微笑着拍拍芭芭拉的手。 “没事的,来我们上车,医院就在附近。” 雾气依旧很浓,但是还没有达到让人判不清方向的地步,只是所有的车辆都在 缓慢地爬行。芭芭拉被安顿在汽车的后排座椅上躺下,汉普顿医生卧在前后排座位 之间的空档处。芭芭拉依然在少量流血,她的牙齿止不住地打颤。 “脉博如何?”卡西亚问。 “比较正常。”汉普顿护士的语气比较乐观。“血压有所下降,不过不必担心。” 从诊所到亚历山大皇后医院并不是很远,只要沿布里克顿大街前行一英里,左 转,再左转,上到克莱汉姆大街就到了。正常情况下,最多只需十五分钟即可到达。 然而,今天的情况并不正常。卡西亚看看前面的车辆,决定采用迂回前进的方法。 她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这样做反而会快一些。卡西亚调头向左,不停地左拐右 转,向肯宁顿大街方向驶去。上帝,但愿她不会迷路,在大雾中迷失方向简直是太 常见了。卡西亚感觉早该已经驶过乔治园园幼儿园,瞧,幼儿园现在才渐渐出现在 眼前。应该在不远处的路上左拐。怎么找不到那个路口。谢天谢地,在这里,他们 总算还是在前进。街道上清静极了,所有的行动都减慢速度,连声音都被浓雾淹没 了。 卡西亚冲着反光镜里笑了。“不会太久,最多再有两三分钟。病人情况如何?” 病人没有反应。汉普顿护士强压住惊恐,回答:“脉博不大稳定。” 卡西亚回头看了一眼“血压?” “六十,九十。” “出血量?” “和以前一样。” 毫无疑问,是体内出血,所以血压才降得这样快。 有人喊了一声。卡西亚将注意力集中到路面上,可惜已经太迟了,黄色的灯光 穿透浓雾射向卡西亚,卡西亚发现自己的汽车正驶在马路中央,一辆同样行驶在马 路中央的小型客车正不客气地向她冲来。接下来便是一阵紧急刹车,玻璃破碎,钢 铁相碰的纷乱,直至最终沉寂下来。 “上帝”。卡西亚钻上汽车。 对面的司机气急败坏。“混蛋女人,你坐在马路中央干什么?” 卡西亚异常冷静。“你也是在马路中央,非常抱歉,我的车上有一位病人,如 果抢救不及时,会有生命危险——” “就是女王坐在你的车里我也不管。你说吧,我的车子该怎么办?”小货车的 损坏程度远远超过卡西亚的汽车,小货车的引擎盖深深凹陷进去,前轮已经变形, 车身支撑在挡泥板上,就好像一个下跪的人,“我真的很抱歉。” “抱歉有什么用?”司机已经气得浑身发抖。 “弗伦医生!”讲话的是汉普顿护士。“我有些担心。”每次汉普顿护士讲这 句话时,表明情况已十分危急。 卡西亚走到车边,发现芭芭拉已经昏迷。 “她刚刚受到严重震动。血压又在下降,腹部坚硬。” 卡西亚离开急诊科已有数年,她最后一次处理急珍是一起难产,婴儿出生时虽 然没死,但已憋得浑身发青。此时此刻卡西亚的全神贯注,她的沉着冷静,她娴熟 的医学知识让她于刹那间找回了当年的感觉。 “汉普顿护士,请你立刻跑步去医院,大约需要五分钟时间。告诉医院,病人 需要立即手术,将病人的血压及心跳数据提供给医院,讲明这是内出血。让医院立 即派担架过来,我们现在不能移动她。我留下来陪她,你马上去医院,先往左拐, 然后一直向前。祝你好运。还有你——”卡西亚转向货车司机——“如果你想帮忙, 就请到附近的人家借几条毛巾还有枕头,要不然,就坐到你的车里去。我会赔你一 辆新车,甚至可以买两辆给你,只要你不再冲我大喊大叫,不再让局面更加恶化。” 不知那个男人是因为听见护士称呼卡西亚“医生”,还是因为被卡西亚的语气 吓唬住了,亦或是因为,他亲眼看见汽车里奄奄一息的芭芭拉,总之,他顺从地去 找附近人家求救。卡西亚心想,只要他有事情做,就不会冲自己大喊大叫。她摸摸 芭芭拉的脉博,有好久根本感受不到脉博。当她最终又摸到脉博时,那只不过是一 阵微弱、急促、不均的心跳。卡西亚又为芭芭拉测了血压,五十,七十。芭芭拉突 然睁开眼睛看着卡西亚。卡西亚勉强挤出微笑。 “你会好起来的。”卡西亚再无计可施,她只得祈求老天帮助。 卡西亚的祈祷如愿了。汉普顿护士离开后不到十分钟,卡西亚便听到一阵动静, 然后奇迹便出现在眼前。两名护理员推着担架飞奔过来,后面跟着跑来医生、护士, 再往后,是气喘吁吁的汉普顿护士,她丰满的身躯以少有的娇健飞奔过来。 卡西亚断断续续地说道:“快,在我车里。她的情况很糟,需要立即输血和紧 急手术,是宫外孕,相信已经破裂,脉博弱,血压五十,七十,腹部肿块——” 医生说道:“很好。我们已经通知手术室做好准备,现在要扶她上来……我们 带来血浆,只要找到血管。对不起。请让一让。”医生用异乎寻常的礼貌对小货车 司机说道。司机手里抱着至少一打毛巾,还有好几个枕头,他眼看着医护人员将芭 芭拉扶出汽车,放到担架上,表情既惊讶又害怕。 卡西亚对司机说:“你最好也一起来,等我的病人安全到达医院,我会写张支 票给你。请你带上这些毛巾,会派上用场的。” 这一队人马疾行在大街上。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护士,手里高高举起一个装有 液体的塑料袋,那名医生不停地向那位衣着时髦,开着华丽小车的女士询问着情况。 小货车司机巴里安德跟在最后面。他在想,如果今晚在酒吧里讲起这件事,肯定没 人会相信他。 几乎在同一时刻,哈里。莫里顿的司机阿瑟。曼宁正送主人出席会议。会议持 续时间很长,超过预期一个半小时。下午由于大雾造成交通混乱,他未能及时从革 新俱乐部赶去西区,被坐在后排座位上的哈里痛骂一顿,估计今晚也不会好过。曼 宁决定吃上一块厨师做的猪排,以恢复一下情绪。厨房里,厨师正在打瞌睡,炉子 上正炖着什么,桌子上有一大块猪排。曼宁刚刚吃掉一半猪排,厨房女土南希走I 进来,她建议曼宁最好不要再吃了。厨师说这块猪已经坏了,本来打算丢到邻居家 喂狗。曼宁开心地说猪排味道还不错,喂狗有些可惜了,于是又埋头大吃起来。 卡西亚正在候诊室里喝咖啡,一位身材矮小。神情严肃的女医生走到她面前, 女医生身穿深色格呢套装,外套白大褂。 “是弗伦医生吗?我是莫尼卡。格拉德,这里的妇产科外科医生。”卡西亚差 点忘了,格拉德医生正是在这里工作的。 “病人没事了吧?”卡西亚问。 “没事了。曾经一度十分危险,输了很多血,现在病情已经稳定。正如你判断 的,是宫外孕,而且已经破裂,我们不得不切除输卵管。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你真聪明。这种症状很难诊断。而且又碰上大雾……” “是很困难。你看看我的汽车就可想而知了。” “我的天,你比很多救护车还要敬业。听说你的那位小姑娘是跑步过来的。” 听到一向令人敬畏的汉普顿护士被描述成小姑娘,卡西亚忍不住笑了。“是的, 她干得不错。” “我听说过你的名字,但记不起是从哪里听到的。” “我介绍过一位朋友来你这里看病。她叫阿德温娜。莫里顿。” “哦,对了。”格拉德医生严肃的神情缓和许多。“是莫里顿夫人。她恢复得 好吗?” “很好。” “那就好。你在哪里工作?” “不是什么正式工作。只在几间节育诊所帮忙,还有圣克里斯托福刚刚成立的 产后门诊。我曾在那里实习。” “是吗?那为什么不找一份体面些的工作?” “我结婚了,血且……” “真是个傻女人。”莫尼卡几乎笑了出来。“有没有后悔?将那么好的资历浪 费掉,真可怕。” “我知道。”卡西亚谦卑地说。“阿姆。楚瑟医生也是这样说我。你认识他吗?” “认识。我们是老朋友。这么说,你在他的手下实习?” “是的。我一心想进妇产科,可是……” “你现在却为女人们做起避孕帽来了。哦,糟了,”格拉德医生看了一眼手表。 “我还有对双胞胎要去接生,我得走了。我们还得多聊一聊。给我办公室打电话, 约个时间。” 显然,格拉德医生不认为卡西亚会拒绝她。卡西亚心想,她当然不会,也不应 该拒绝。 夜里一点钟,曼宁将哈里莫里顿安全送回家之后回到自己的住处,呻吟着倒在 床上。他对曼宁太太说:“我不舒服。” “你不该吃那么多芝士。”曼宁太太说。“很容易引起消化不良。” “不是芝士的问题。”曼宁话音刚落,便箭一般冲进洗手间。五分钟后,他脸 色发青地走回卧室,刚要上床,便又冲了回去。 曼宁夫人叹了口气。看来,这一晚上是睡不好了。 阿德温娜正在庆幸浓雾已经退去,她安排在海德公园的摄影工作得以如期进行。 哈里正在吃早餐,他的心情好坏往往可以用早餐的食量来衡量,吃得越多,意味着 心情越糟。这会儿,他正往第三片烤面包上抹黄油。 管家走了进来,他清清喉咙说道:“非常抱歉,莫里顿先生,曼宁先生今天身 体欠佳,不能开车。” “上帝啊,他怎么这么多麻烦事。好吧,我只能叫出租车了。管家,替我叫辆 出租车,十五分钟后在楼下等我。”哈里说。 “是,先生。” “哈里,你总得替我想想啊。我今天要用那些汽车拍照,曼宁不在,我该怎么 办?” “我怎么知道。你改天好了。” “这不可能。你不懂,我已经订好了模特和摄影师,还有… “阿德温娜,我并不对你的杂志承担任何责任,也没有时间听你讲这些细节安 排。我得走了。” “哈里!既然这样,我只能自己开过去。然后搭出租回来,再开另一辆。或者 ——” “你疯了,阿德温娜。你真的以为我会准许你开着那些车穿越伦敦市?” “那怎么办?我只能这样做,否则的话,我会被解雇。” “我的上帝,对不起,我真得走了。”哈里站起身。 “哈里,求求你。这件事对我很重要。海德公园离你的办公室不远,求你开着 那辆海斯百诺过去,然后再搭计程车去上班。或许你肯将那部德拉格车交给我开?” 哈里叹口气,看看手表。“好吧。我就开那部海斯百诺,不过,你不能开车。 管家,你的车技不错,你开那辆德拉格带上莫里顿夫人跟在我的后面,行吗?目标 是海德公园,但愿曼宁迟些时候能恢复过来,到时能把车开回家。” “我乐意效劳,先生。” 管家心想,莫里顿夫人也想不起来询问一下曼宁的病情。每当此时,当然还有 其它一些时候,管家对主人的忠心便有所动摇。不过,一想到有机会驾驶德拉格车, 管家又开心起来。在此之前,他只有过一次机会开这部车。那一次,家里的汽车在 公路上抛锚,哈里急着赶往牛津,于是就由管家开着这部汽车载他前往。管家至今 仍记得当时激动的喜悦不仅仅因为这样一部价值连城的汽车掌握在他的控制之下, 更因为在等候红灯时,他分明看见其他汽车司机眼中的惊羡。 卡西亚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她打电话到亚历山大皇后医院询问芭芭拉的病情。 她被告知病人正在恢复之中,但至少要住院两个星期。卡西亚记起昨天她亲自到芭 芭拉家中说明情况。她记得自己站在台阶上,佩尔金先生满面通红地皱着眉头瞪着 她,他显然认为芭芭拉如此九死一生是在故意和他找麻烦,而芭芭拉的母亲也大呼 小叫地说,她不可能丢下家里的一切替女儿看孩子。卡西亚对佩尔金家的孩们充满 同情。由此,卡西亚又想起自己的孩子们。她记得黛利亚昨天就有些性情暴躁,詹 妮特当时就说,担心黛利亚受到伯弟的传染,也染上水痘。想到这里,卡西亚拨通 了家里的电话。 詹妮特的声音十分兴奋,就好像圣诞老人刚刚来过一样。“是啊,她是出水痘 了,不是很乖。不过不用担心,弗伦夫人,家里一切都好,你不必急着赶回来。” “好的。伯弟怎么样?”星期一那天,伯弟第一天返回原先的学校上校。第一 天的情形还不错,但是卡西亚依旧有些担心,怕小伙伴们嘲笑伯弟。 “好极了,就好像他从没离开过。他已经重新回到足球队,训练之后,我还邀 请他的几位朋友来家里喝茶。我想或许对伯弟有好处。” “你真聪明,詹妮特。”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点?“谢谢你。明天见。” “好的弗伦夫人。不用担心,黛利亚她会好起来的,我会陪她画画。” “谢谢。弗伦医生还好吗?” “他很好,弗伦夫人。您一定记得弗伦医生明天要去伦敦的内科医学院开会, 讨论新的健康服务议案。”、卡西亚自然不记得这件事。她说:“转告他,我明晚 和他见面,好吗?” 卡西亚放下电话,感觉情绪十分低落,她的内心又一次充满恐惧。有时她禁不 住问自已她是否最好不要回家,或许她不在家反而对每一个人都有好处。这几天, 她只记得自己的麻烦,其它的全部抛在了脑后——哦,上帝她差一点又忘了一件事, 阿德温娜说好今天要用她的车子摄影,而这已经不可能了。她应该提前通知阿德温 娜才对。 卡西亚拨通阿德温娜家里电话,接电话的是女仆弗洛伦斯。她说莫里顿夫人和 莫里顿先生都已经出门了,管家也和他们一起走了,开了两部车,说是要去海德公 园。对,是海德公园。莫里顿夫人是这样说的。 “我的天。”卡西亚别无他法,只得亲自过去一趟。 卡西亚汽车上漂亮的车前灯被撞碎了,散热器被撞瘪,保险杠被撞掉一半,整 部汽车从前面看就像一个被撞歪鼻子的小孩,难看极了。好在,汽车还能开动,而 且能轻而易举地开到海德公园——至少要让阿德温娜亲眼看见这部车已不能再为她 服务,否则她们在电话里得吵上几个小时。天气很冷,卡西亚穿上外套,戴上手套, 走出门外。 哈里说:“阿德温娜,我走了。不管发生什么,除了管家,任何人不能动这两 部车。明白吗?” “明白。”阿德温娜恼火地说,到目前为止,上午的工作进展并不顺利。尹凡 拉德的情绪不好,模特们迟到,租来的两只俄园猎犬也挣脱皮带,在小河里撒欢。 “哦,上帝啊瞧瞧卡西亚的汽车。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太过份了。” “看上去好像是做过战地救护车。”尹凡拉德说。“宝贝,我们正需要这样的 车。” 卡西亚飞快地冲他们跑来。“实在抱歉,阿德温娜。你好,哈里,没想到在这 儿碰上你。” “我也没想到。”哈里没好气地说:“我根本不想来这儿,正准备离开——哦, 上帝放开我,你这可恶的脏东西。”一只猎犬在小河里玩腻了,决定去找驯狗师, 想从她手里得到几块饼干做奖赏。就在半路上,猎犬发现了哈里,几乎所有的猎狗 都对哈里有特殊的兴趣,尽管哈里讨厌宠物,但这并不妨碍宠物们对他表现出热情。 这只俄国猎犬就围着哈里摇头摆尾,试图用舌头舔哈里的脸,哈里那雪白笔挺的西 装立时变得印迹斑斑,驼毛大衣上也留下猎犬的爪迹。 卡西亚忍不住笑出了声,她看见哈里愤怒的目光,连忙说:“对不起,真地抱 歉,一点都不好笑。”哈里没有讲话。 “你的车怎么会搞成这样。想不到你居然蠢到这种地步。”阿德温娜说。 “我昨天和一辆小货车撞上了。我的车里有位病人,她在我诊所里晕倒,病情 危急,需要马上送去医院,但是由于大雾,救护车开不过来。” “于是你的汽车就充当了战地救护车。”尹凡拉德兴高采烈地拍着手,他的情 绪一下子好起来。“你真神圣。阿德温娜,我们还是可以用到这部汽车只要拍出好 看的那一侧就可以了。” “不行。”阿德温娜不开心地说。“这样子太可怕了,你瞧瞧车棚里面,天啊 真恶心。” 卡西亚终于也不高兴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出车祸,阿德温娜。直到今 天早上我才记起——” “你把我的摄影计划忘得一干二净!卡西亚,你怎么可以这样?” “阿德温娜,你太过份了。你应该替我想想,还有我的病人。既然你很关心, 我必须告诉你,我的病人在经过紧急手术之后已经恢复。手术也是由格拉德医生进 行的,没有这辆车,病人就没救了。对不起打扰了,我这就把车开走。” “别傻了。”阿德温娜说:“那个女人被救活,我也很高兴。只是——只是我 现在很难办。” “我也一样难办。”卡西亚说:“我非常喜欢这部车。可是,你瞧瞧它现在这 个样子。”卡西亚叹了口气,拍了拍汽车的引擎盖。 “有什么关系呢?”哈里突然在一旁说道,他的语气出奇的恶毒,就连尹凡拉 德也忍不住回过头来看着哈里。“我是说你可以再买辆新车,不是吗?如果你愿意 买上一打也不在话下。阿德温娜,我先走了。”哈里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卡西亚并不介意哈里的怨恨,多年来她早已习以为常。然而,他语气中的刻薄, 当他说卡西亚买上一打汽车也不在话下时,明显写在哈里脸上的刻薄让卡西亚无法 容忍,那是哈里完全针对卡西亚个人的刻薄,不是出自哈里的大脑,也并非出于他 对表像的观察,而是出自他内心深处的刻薄。卡西亚被这样的刻薄惊呆了,终于, 她下定决心,绝不就此息事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