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十一月二十七日夜晚,希希里睡的时间很短。她大部分时间在阅读,人睡之后 便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见芬妮从台上摔了下来,不仅弄坏了华丽的服装,而且破 坏了整场演出。她从噩梦中惊醒,反复地安慰自己,不要担心,那只不过是场梦而 已。终于她意识到,其实是她自己在害怕面对即将要面对的一切。 希希里在想,不知自己是否有勇气面对那么多人,她在考虑是否可以找个托辞 不去出席时装表演。就在这时,苏珊端着早餐走了进来。 “有一个电话留言,海灵顿夫人,是尹凡拉德先生打来的,他说今晚会亲自接 你参加时装表演。他让您不要打电话给他,因为他一天都在外面,不过他六点半会 准时到这里,希望您届时做好准备,因为他事情比较多,不能久等。海灵顿夫人, 您没事吧?您的脸色比较红。” “我很好,谢谢您,苏珊,我今天早上我出去采购,给自己买身衣服。请你通 知普里斯顿准备好车。” 鲁伯特也没有睡好。为深深地为自己的表现自责,几乎彻夜未眠。每次他闭上 眼睛,便会浮现出尹莲娜恼怒得通红的面孔,在痛苦的折磨下,红色又会消褪,露 出苍白的面色。鲁伯特知道,一句道歉,一束鲜花会让尹莲娜感觉好受些。除此之 外,他还需要做些什么呢?请她吃晚饭,低三下四地求她原谅他?最后,他决定尝 试地向尹莲娜解释,他为什么会这样,要让尹莲娜明白,究竟是因为什么导致他如 此情绪低落而且失去自我控制,导致他讲出那样一番话伤害尹莲娜。他必须马上采 取行动,不能有丝毫耽搁,尹莲娜所遭受的伤害容不得一点点耽误。 鲁伯特手捧一大束鲜花,搭计程车向尹莲娜的住处驶处。他不止一次地在想, 真是不幸,尹莲娜偏偏不是那种能够吸引他的类型。再没有比爱上同一部戏中的女 主角更方便、更适合的事情了,更何况又是尹莲娜这样漂亮、聪明,和他有共同兴 趣爱好的女人。然而,生活偏偏不允许你拥有方便,否则他也不会沉溺在那么多的 年轻女子之中。那些女人对他的兴趣,无非是他能带她们吃上一顿美餐,送上几束 鲜花,偶尔有一两样珠宝相赠——再有就是在极少数情况下才会有的并不算刺激的 性的体验。如果生活真的是那样方便与恰到好处,他恐怕早已结婚,早已拥有他渴 望已久的家。 鲁伯特和尹莲娜坐在可爱的小厨房里,一边喝着尹莲娜亲手煮的香喷喷的咖啡, 一边结结巴巴地向尹莲娜解释了造成昨晚不愉快的原因。尹莲娜大度地接受了鲁伯 特的道歉。 尹莲娜说:“我知道,无论发生过什么,我都应该感谢上帝。波蒂亚给我的生 活带来稳定感,让我觉得生活有了意义。我深爱着沃特,于是我的生活里充满快乐 的回忆。即便是在他去世前的几个月里,我们依然是幸福的。我们彼此讲些知心话, 过去的一切误解烟消云散……鲁伯特,你怎么了?” 尹莲娜说到“误解”一词,令鲁伯特茅塞顿开。他突然间意识到,卡西亚所说 的,哈里对他们的一夜风流大发雷霆究竟有何不妥。哈里误解了他们,他不是误解 究竟发生了什么,而是什么时候发生的。鲁伯特猛地站起身。 “尹莲娜,请原谅,我得走了。我突然发现自己蠢得要命。不光是我,还有卡 西亚。原谅我,我现在必须去见一个人。谢谢你的宽容,我们时装表演上见。再见, 真的很抱歉……” 鲁伯特走后,尹莲娜将咖啡杯洗干净,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心情好了许多。 她很感激鲁伯特能特意走过来道歉——尽管她不难看出鲁伯特的表演成份——然而, 她内心的单相思的苦痛却是难以愈合的。她久久地挣扎在这种毫无结果可言的单恋 之中,却是不得不无奈地承认,她抵挡不住鲁伯特身上如金子般的魅力。于是她不 再和自己抗争,她惟有接受。而她内心却是痛苦的。 哈里。莫里顿从书房的窗户向外面的后街望去,他在考虑是否有必要驾机去法 国,或是开车去维特夏的别墅,直到这场时装表演的疯狂结束之后再回来。他看见 一辆出租车停在门口,鲁伯特。卡米林从车里走了出来。在这个世界上,哈里最不 想见,甚至不想靠近的人便是鲁伯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都会激起他的狂 怒、妒忌与厌恶。哈里大声吩咐管家,他不准备见任何人,然后狠狠地关上了书房 房门。鲁伯特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豪宅(他一阵紧张,他也是在做一件不愿做的事 情),他看见了书房窗边的哈里,所以尽管管家解释莫里顿先生没有时间接待客人, 鲁伯特仍不管不顾地大厅里大声喧哗,直至他的声音传到了阿德温娜耳朵里。 阿德温娜的神经已经绷得紧紧的,而管家与客人的争吵更加让她忍无可忍。她 强忍了三十分钟,然后冲下楼梯对管家喝道,莫里顿先生现在有空,她吩咐管家立 即带卡米林先生到书房去。 “我正在工作,你们这样吵来吵去真让人受不了。鲁伯特,哈里在家,只不过, 我想像不出,你们和他这种人有什么好谈现在,可不可以给我一点安静?” 房门打开时,哈里做出一副全神贯注工作的样子。他皱着眉抬起头,看着鲁伯 特以及跟在后面的满脸歉意的管家。 “对不起,卡米林,我现在很忙,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你不需要讲话,但是如果你肯听我说,我将不胜感激。” 稍后,阿德温娜坐在书桌旁,不知道是第几次地在核对清单,哈里走了进来。 阿德温娜觉得,哈里的样子怪怪的,好像不知道自己置身于何处。他对着阿德 温娜笑了,虽然只是礼貌性的一笑,但毕竟见了笑容。“你还希望我出席今晚的表 演吗?” 阿德温娜还记得哈里早前讲过后的一句话“别指望我会出席你这个破烂的时装 表演,我宁愿在地狱煎熬几百年,也不会去。”哈里的态度转变令阿德温娜吃了一 惊。 阿德温娜冷冷地说:“你随意,不过,如果我们的朋友们能见到你,自然更好。” “好吧,我会去的。我现在我出去一趟,回头见。”哈里走出房间,轻轻带上 了房门。阿德温娜吃惊地看着房门,她怎么也想像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 卡西亚和里昂。德罗塞约好十一点钟在工作室见面,以最后确认她的服装。最 近几个月,卡西亚瘦了很多,在试装时需要考虑到这个问题。她本想早上起床,但 是昨晚她直到凌晨四点钟才精疲力尽地睡去。她一直在为孩子们焦虑,她突然开始 怀疑是否应该如此直率地告诉孩子们真相,她和弗伦是否应该等到孩子们自己意识 到什么的时候再讲出来。或许到那时再讲出真相容易许多,尤其是弗他经常不在家。 但是从幼年开始,卡西亚就痛恨欺骗,一旦有人欺骗过她,她并再不会信任这个人。 伯弟快七岁了,再不是容易轻信的小孩子。他在学校里就已经知道什么是离婚, 如果长时间见不到父亲回家,他会焦虑不安,他会隐隐感到什么。卡西亚还记得伯 弟讲过的那句话,“你们要是离婚,我宁愿再回寄宿学校”。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在 卡西亚耳边回响,让她难过极了。他们是怎样的一对父母,居然会让孩子承受比遭 受欺侮,比害怕更痛苦的恐惧?归根到底,还是弗他下定决心坚持分手,他说不能 想像下半生消耗在他不再留恋的婚姻里,卡西亚并不赞同弗伦的想法。 已经是凌晨两点半,卡西亚依然辗转反侧。她在检讨,如果自己的表现好些, 对待弗伦好些,或许弗他还会留恋他们的婚姻,还愿意和她在一起。 卡西亚接着又想,如果她和哈里没有发生争执,如果他们的关系继续保持下去, 她还会这样自我辩解吗?恐怕不会。她对哈里的情感,对哈里的爱,以及她深知哈 里爱她的事实,这一切蒙敝了卡西亚的双眼,剥夺了她的智慧与理智。她和哈里交 往后那几个星期有如催化剂,加速了她的转变,她再也摆脱不掉那份痛苦,再也回 复不到以前的卡西亚。 失去哈里的痛楚令卡西亚无处躲藏,无论她在做什么,无论她人在哪里,那份 痛楚死死地跟随着她。她一直期望着有朝一日,那份痛苦能够缓解,能够迟钝。然 而没有,每一天的痛苦都如同昨天一样猛烈、恐怖,她惟一可能做到的,便是慢慢 习惯这份痛楚。 孩子们的不安促使卡西亚拨通了格拉德医生的电话,她所讲的每一个字都深深 地刺痛了她。她对格拉德医生说:“对不起,我不能接受那份工作。”然后,她解 释了一大堆的理由,一大堆在从未做过母亲的女人眼里是不可以称之为理由的理由。 在一阵长长的令人心痛的沉默之后,格拉德医生只说了一句:“我懂了。”顿了一 下,她又说:“看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希望你不会为此后悔。再见,弗伦夫 人。” 放下电话,卡西亚哭了很久,不仅仅因为格拉德医生对她说的不满,也因为失 去这样一次难得的机会。拒绝这样一次机遇,是卡西亚有生以来做过最困难的一件 事。而一旦做定,卡西亚感觉轻松了一些,至少她的内疚心理缓和了许多。现在, 她又开始酝酿新的想法、新的计划,从中寻求一种安慰。她希望能够说服弗伦。她 一边思考着应该如何去实现计划,一边渐渐沉人梦乡。 卡西亚惊醒后已是天色大亮。已经十点钟了。卡西亚狠狠晃动着闹钟,气急之 下将闹钟扔了出去。她肯定睡得太死了,没有听见闹钟响,又可能是她根本没有设 置闹钟。后者的可能性最大,因为她昨晚上床时精神比较恍惚。她出门之前给家里 打了电话,以确认家里一切正常。 卡西亚依旧睡意朦胧,还不是十分清醒。她看了一眼镜子,看见自己阴郁苍白 的面庞,黑眼圈好像比以前更加明显了。这哪里是一名模特应有的脸孔,这幅模样 怎么可能帮到阿德温娜,上帝呀,卡西亚有些心虚了。她真想取消这次表演,可是, 除非心脏病发作,她再找不到其他借口。 卡西亚记起阿姆楚瑟医生的小幽默,他说心脏病的第一症状便是突然死亡,发 现之后为时已晚……上帝,如果阿姆楚瑟医生得知她再一次放掉机遇,他会怎么评 价她?他和格拉德医生是朋友,一定会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将卡西亚打入黑名单。 卡西亚穿起昨天那件连衣裙。由于在椅子上窝成一团,那件衣服已经皱巴巴的。 卡西亚来不及化妆,看来只有到里昂。德罗塞那里再去经妆了。由于昨晚没有洗干 净,睫毛膏弄得她的眼睛下方黑乎乎的,卡西亚用手指擦了擦,没想到越擦越脏。 她匆匆梳了梳头,强行将脚塞进鞋子,不想却挂破了丝袜,算了,怕什么呢?正如 祖母常说的一句话,有谁会真正注意你呢。 卡西亚抓起手包和钥匙,匆匆跑出了大门,钻进汽车。汽车经过修理之后焕然 一新,漂亮如初。卡西亚心想,如果自己也能像修理过的汽车一样回复到从前就好 了。她又透过汽车的反光镜看了一眼自己。天呀,她真的是难看极了。 卡西亚开动引擎,在一阵轮胎的磨擦之后,汽车驶离沉顿大街。卡西亚没有留 意,跟在她的车子后面的是一辆大大的车子。卡西亚在沅顿大街的尽头踩住刹车, 准备拐上德雷考特大街。后边的那辆车子跟了上来,冲卡西亚大声地鸣笛。卡西亚 心想,一定又是哪个无聊的男人看见她一名女子驾驶这样一辆好车不服气。她无心 搭理这种人,更不要说去看上一眼,她径自拐上德雷考特大街。后面那辆汽车依旧 按着喇叭跟着卡西亚,卡西亚还是不理不睬,她在想,怎样才能尽快到达里昂。德 得罗客的工作室,她应该从治国大街到井罗德大街左拐,然后——“哦,给我闭嘴!” 卡西亚冲着反光镜里映出的身后那辆汽车喊道。那是一辆黑色的本特利汽车,车主 一定自以为应该独霸整条街道。卡西亚的汽车右转驶上国王大街,她开始加速。那 辆汽车依旧跟着她,不停地按喇叭。那个司机究竟想干什么?谢天谢地,前面就是 交通灯,绿灯即将变成红灯,只要卡西亚能赶上绿灯冲过路口,就可以甩掉身后的 尾巴,而且过了路口就到了里昂的办公室,卡西亚踩住油门箭一般冲了过去,好, 交通灯刚好变成红色。 “哦!”卡西亚发现那辆本特利跟着她冲过路口。卡西亚被本特利的动作惊呆 了,她没有注意前方道路,此时她才发现面前挡着一辆泊好的汽车,她赶紧扭动方 向盘躲闪开来。后面的汽车又在按喇叭,难道那个司机疯了吗?卡西亚看清了那是 一辆大车,黑色镶铬合金,很像哈里的那辆本特利,又是一辆摆阔的汽车,又是一 个自大的司机。又是一声鸣笛,本特列车突然加速,与卡西亚的汽车擦身而过,然 后在卡西亚的汽车面前嘎然而止,卡西亚的汽车险些撞了上去。 有好一会儿,卡西亚大口喘着粗气,浑身剧烈发抖,她钻出汽车,她的一双腿 疲弱无力,几乎支撑不住她的身体。她挣扎着朝本特利车走过去。国王大街上汽上 喇叭声和人声响成一片,迎面驶来的一辆汽车险些和卡西亚撞上,跟在卡西亚身后 的那辆汽车为了避免追尾调转了方向盘,驶上人行道,撞到路灯灯柱。那个司机一 定是疯了,彻底疯了。 “你是不是疯了?”卡西亚冲着本特列吼到。车门打开了,出现一个魁伟的身 躯。 是哈里。“可能是疯了。哦,卡西亚,你的样了可怕极了,究竟出了什么事? 为什么不戴上我的珍珠?” 一批信件如期从英国转寄到罗勒。格雷。肖在马尔喀什的住处,罗勒刚刚旧病 复发,浑身疼痛伴有发烧,其中的一封信令他情绪很不好,另外一封则勾起他对往 事的回忆。在两封信的共同作用下,格雷。肖先生大发雷霆。 格雷。肖睡去之后,他的仆人梅迪轻手轻脚地在房间里收拾残局,清理被摔碎 的瓶瓶罐罐和装饰品,以及满地的食物和酒。他发现了这两封信,于是吩咐工人, 如果将来收到寄自这两地方的信件,要不惜一切代价截留下来,不要交给主人。 希希里听见门铃声,她说:“上帝,是尹凡拉德先生。我根本没有意识到已经 这么晚了。” “还不晚。”苏珊在一旁说道。她已经帮希希里整理好发型,这会正站在一旁 为希希里准备更换的服装。希希里每更换一套新衣,苏珊便会赞叹,这一身的效果 好过上一身。“才六点十五分,不用担心。我去拿那套蓝色礼服,您一向适合穿蓝 色。” 希希里有些不安。“问题就在这里。我已经穿过很多次了,每个人都记得那身 衣服。我想把自己打扮得自信一些。” 苏珊的哲学倒是很简单。她说:“如果他们还记得这身衣服,就说明他们还记 得这身衣服多么适合你。显然,这是个好主意,来吧,再试一试。 “不,不穿蓝色。”希希里下定决心说道。“我还是穿那身奶白色的衣服,更 有晚礼服的味道,外面套上狐皮大衣,所以要配珍珠首饰。苏珊,我要戴那申双层 的珍珠项链,就是结婚十周年时海灵顿先生送给我的礼物。 希希里为自己能讲出这样一番话而感到吃惊与自豪。这是一名普通女性,一名 自信的女性应有的讲话方式。虽然她是一名寡妇,但她并不觉得这是一种耻辱,她 不会害怕漫漫前路。她渴望与朋友们聚会,朋友们一定很高兴能见到她,他们不会 躲避她,不会拒绝她,不会将她排斥在圈子之外。 希希里保持着这样一种乐观的勇气——当然,还需要克服小小的心理障碍—— 她走进客厅,期待着尹凡拉德全用热烈的赞美迎接她。然而,她被尹凡拉德眼里流 露的不耐烦吓了一跳。 “我一早说过要你准备的。”尹凡拉德的声音里有一些不满。“我特意从排练 场走过来接你。 希希里生气了。“其实不必劳你大驾。才不过一英里路程,我自己完全有能力 过去。 尹凡拉德再没有了原先的热情,“是我自愿来的,但我并没想耽误太久。你知 道,我正在摄影——” “我相信,他们完全可以等待十分钟。我现在弄点加冰的香槟,我们还可以— —” “希希里,亲爱的,”尹凡拉德费了好大气力才讲出“亲爱的”三个字,“我 真的没有时间喝香槟。我把一项很重要的工作交待给助手去做,我必须赶回去看一 下。 “真遗憾,你应该派你的助手来接我才对。”希希里尖刻地说,“我想喝点香 槟,你一个人先回去吧。你走吧,尹凡拉德,不用担心我不会到场。我不是因为我 和你一起才去的,或有更重要的理由去出席这次活动。” 希希里讲到最后一句话时没有看尹凡拉德,她没有看见尹凡拉德眼中痛苦的目 光,但是她听见尹凡拉德走出客厅,狠狠地摔上了房门,希希里的心一阵刺痛。她 在椅子上坐下,打电话给亚当斯,心里在想,她费了这么多心思打扮自己,尹凡拉 德竟然连句赞美的语言都没有,于是她内心的恼恨取代了痛苦。如果是班尼迪克, 无论多忙,他都不会忘记赞美希希里,在出门之前,只要希希里想喝上一杯香槟, 无论时间多么紧张,他都会耐心地奉陪。 “亚当斯。”希希里的声音冷冷的,十分自信。“把香槟端到客厅,好吗?尹 凡拉德先生没有时间等我,但是我无论如何要喝上一杯。吩咐普林斯顿准备好汽车, 送我去多切斯特,谢谢。”希希里看了一眼镜中自己,她觉得自己真的很美。她在 壁炉旁坐下,喝了一杯冻得恰到好处的香槟。 尹凡拉德坐在计程车是里气得浑身发抖。他不惜暂时放下一生中最重要的一项 工作,不惜冒着工作失误的风险去接希希里,换来的却是一名被宠坏的上层妇女的 蛮横拔扈。她怎么就不明白尹凡拉德的工作有多么关键?她为什么就不能对尹凡拉 德的举动心存感激?他本以为希希里会感激他,本以为希希里能够理解,尹凡拉德 在她最需要他人支持的时候个出援助之手,证明尹凡拉德对希希里的需求有多么独 道的见解。然而,希希里好像既无感激之情,又不能理解尹凡拉德。 希希里娇纵的天性并不出乎尹凡拉德的意料,尹凡拉德早就听说,希希里的丈 夫是全英国最富有的男人之一。只要看看她家的大房子,看看她家的佣人,看看她 家墙壁上的画,以及过度奢华的摆设就可略知一二。可是尹凡拉德并不想纵容她。 要么希希里接受尹凡拉德的现状,接受他的工作及生活方式以及由此产生的各种制 约,要么,他们之间的关系到此为止。终于,尹凡拉德认识到,他同希希里的关系 只停留在美好的想像当中,并没有真正的未来。 “哦,卡西亚,你可来了。我还以为你会早一点到场帮我安排一下座次呢。 多切斯特酒店的大舞厅里一片嘈杂。有工人踩在梯子上准备照明设备,有工人 在联接线路,还有人正忙碌着往天桥舞台上铺上红色的地毯。几名模特身着演出服 晃来晃去。参加演出的名孩子们倒是出人意料地安静地待在一个角落里。一个留着 长长的棕发的年轻人一边紧张地摆弄着照像机,一边朝一名模特大声喊着什么。一 位身材肥大的妇女正在对一大盆异常精美的鲜花进和地最后一番雕琢。一名钢琴家 正在弹奏音乐,显然他想用乐声安慰忙碌嘈杂的人群,然而却达不到效果。最后, 卡西亚看见阿德温娜,她情人的妻子正在嘈杂之中看着她。眼前的一切终于将卡西 亚拉回到现实。 直到此时,卡西亚才真正感觉到自己是回到了现实。一天之中,她经历了一系 列情感起伏,此时的她已经精疲力尽了,几乎耗尽了所有的能量。只能应付最基本, 最最普通的情感需求。半个小时之前,她刚刚从里昂。德罗塞手中拿到服装。她向 里昂表达了她的谢意,对他说,所有的衣服都十分合身。里昂仔仔细细地审视着卡 西亚将每一套服装试穿一遍,不知他是否发现到,在他和卡西亚约定的早上会面到 晚上之间的时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知他能否猜到,就在缝衣女工拼命地拆拆补 补的过程中,卡西亚和哈里一直躺在沉顿大街的房子里? 就在里昂审视他的作品时,不知他能否想到,衣服下面的那具躯体曾经在快感 地驱动下起伏、跳跃,不仅仅只是一次,而且一次接着一次,直至白天变成黄昏, 黄昏变成夜晚。当卡西亚向里昂礼貌地表达谢意时,卡西亚的声音是平静的,完美 无瑕的。不知里昂能否想像到,这样的声音曾在原始的狂热的冲动下一遍又一遍的 高呼。就在里昂为卡西亚的双耳戴上别具一格的耳环时,不知他能否想像到,这双 耳朵曾经听过多么具有诱惑力的言语,令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兴奋。 当那耳朵贴住哈里的嘴唇,最最奇特的语言便是“对不起”。这句话在她耳边 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站在大街上,卡西亚被险些酿成的车祸吓得惊魂未定,她皱着眉头瞪着哈里。 “对不起,”哈里说,“我只想追上你,想引起你的注意。” “你差点害死我,害死你自己,还有其他人。哈里,你太蠢了。你最好去和那 部汽车的主人谈谈。他那样子像是要接你。” 那部汽车撞到路灯灯柱,引契盖被撞瘪了。哈里对车主说:“真抱歉,我会赔 偿你的损失。这是我的名片。” 卡西亚坐进哈里的本行利汽车。她依然眉头紧锁。“抱歉。”哈里说,“我刚 刚说你的样子可怕,我为此表示歉意。不过,你确实——看上去挺可怕。我还从没 见过你这副样子。你昨晚没脱衣服就睡觉了。” “不是。”卡西亚说。 “看上去可像是穿着衣服人睡的。”哈里伸出手,用食指在卡西亚的眼眶上擦 了擦。“这是什么?” “是睫毛膏染的。我昨晚太累了,没弄干净。” “丝袜也破了。”卡西亚的丝袜上从膝盖到脚踝有一个长长的蛇形破洞。哈里 用拇指顺着破洞一路从卡西亚的小腿滑过。“卡西亚,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哈里的手指滑过卡西亚的肌肤,撩动着卡西亚的心弦。卡西亚竭力克制着自己。 “对不起,卡西亚,我错怪你了。关于……关于卡米林那件事,我过于急躁地 得出一个错误结论。 哈里显然费了好大劲大讲出这一番道歉的言论。卡西亚呆呆地看着哈里,被这 番出乎意料之外的言语惊呆了。“我往往下结论时操之过急。”哈里说。 卡西亚对哈里将自己的过错如此轻描淡写觉得好笑。不过,毕竟哈里已尽可能 地表现出大度,卡西亚觉得应该礼尚往来。她说:“其实,你的误解也是有原因的。 我并不想抹煞其中的原因。” “我明白。我也不会装出一副对原因不在意的样子。不过,我想我可以接受。 或首可以这样说,那个原因不足以阻止我对你的爱。” 即便是在此时此刻,卡西亚依然不知道他们的这场谈话结局将会怎样。她不知 道哈里是否只是来交换一下意见,清除他们之间的阴影,清除他们彼此的敌视。然 而,幸福感已经开始充溢卡西亚的全身,淹没了她。卡西亚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她不敢讲话,甚至不敢动一动,生怕一不小心将那脆弱的感觉击得粉碎。 哈里靠在驾驶座上,看着窗外。“卡米林是个好人,难得的好朋友。知道吗, 是他主动来找我。你当然不会知道,他今天早上来找过我解释一切。” “原来如此。”卡西亚说。 “能有这样的举动对他来讲并不容易。上帝呀,换了是我,我就做不到。我会 觉得自己是个傻瓜。” “他——他对你讲了什么?”卡西亚紧张极了。 哈里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卡西亚,微微一笑。“这是一个绝妙的机会,我可以 充当一次审判官,将你的陈辞和他的陈辞对照一下。可以吗,卡西亚?你愿不愿意 说说看,你认为鲁伯特会对我讲些什么?会不会与你想像的有出人?” “你真可怕。”卡西亚气急了。“可怕至极。我可以告诉你发生过什么,哈里。 莫里顿,不是为了得到你的原谅,而且是因为我想让你了解真相。如果我所讲的与 鲁伯特所讲的有出人,那并不是我的过错。如果你决定判我有罪,而且是罪加一等, 那是你的自由。几个月之前,有一天晚上,鲁伯特和我在我伦敦的住处喝醉了。当 时我心情不好——因为我的婚姻,因为我没有善待弗伦,因为怕弟又被送去寄宿学 校——一所有这些我的心情十分糟糕,而鲁伯特也感觉到了孤独,为他的人生与事 业上不得志而烦恼。从我的少女时代起,我和鲁伯特之间就彼此喜爱——剩下的, 你全都知道了。那件事绝对和我与你的关系毫不相干,而且发生在我和你之前……” 卡西亚打开车门。“我不喜欢这样的对话,哈里,请原谅,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哈里探过身体,重新关上车门。“别傻了,我是逗你玩呢。从某种意义上讲, 是我更急切地想得到你的原谅,而不是你。卡西亚,我按捺不住妒忌心,不过,现 在,我可以接受了。我已经道过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卡西亚看着哈里笑了。所有的一切突然间变得简单明了,卡西亚感到无限的幸 福。她觉得她的幸福是洋溢着的,是像阳光一样灿烂照人的,从车旁经过的人们如 果探进头来,一定会感觉到幸福的温暖。 “我想要你。越快越好。” 阿德温娜的时装表演终于就绪。原本杂乱的大厅此时已井然有序了。天桥舞台 设在大厅中央,镀金的屋椅摆在舞台四周,两个装满鲜花的大花瓶摆放在模特人场 口的两侧。一切的嘈杂都静止了,音乐声响起,钢琴家拿出自己的保留曲目。模特 们一个个地到场。业余选手们个个兴高采烈,有说有笑,职业模特们略有些慵懒。 模特们聚集在巨大的化妆间,每个人演出的服装都挂在自己的衣架上,每个人都有 自己的出场次序,她们的服装师、化妆师有条不紊地在模特中间忙碌着。儿童演员 则在较早的时候被召集到另外一个化妆间做最后的排演。现在,他们一个个出现在 阿德温娜面前,等待她的最后认可。那些其貌不扬的小丫头摇身一变,成为身着彩 衣、头扎丝带的伴娘。 观众席上陆陆续续地坐满了人。阿德温娜透过帷幕的缝隙向外望去,看到了无 数张熟悉的面孔。她看见希希里一个人走了进来,神情十分紧张(上帝,尹凡拉德 哪里去了?他答应过会照顾希希里的),客人们一个接一个地上前与希希里打招呼 ;她看见弗朗西斯和里帕奇小姐以及杜西拉。威德汉姆走了进来;弗伦带着两个男 孩子以及相当漂亮的黑人女孩走了进来,听卡西亚说,那个女孩是她家的保姆;怀 特克夫妇也落座了,怀特克夫人神情也异常的紧张;阿德温娜的父母也到场了,母 亲穿着一件十分得体的,镶满珠子的黑色晚装;里昂。德罗塞的出现引起了化妆间 的一阵轰动,只见他不言不语地坐在后排位置;尹凡拉德在里昂身边用三角架支起 照像机。接下来的事情便如作梦般一闪而过,阿德温娜首先致辞,对来宾们的到场 表示欢迎,然后宣布演出正式开始。第一批模特徐徐走了舞台,举手投足均表现出 职业模特的风范,就连维妮姬。哈德威克也表现出色,尽管平日里她总抱怨自己走 得不好…… “安静!”弗朗西斯。史蒂文森。库克宣布。“请各位安静。由于本人与新闻 界的交往甚密,设法弄到了明天报纸的校样。下面,由鲁伯特。卡米林朗读明日报 张上的报道!” 鲁伯特站起身,微笑着挥挥手中的《每日报道》,用他那职业的演员音调念道 :“时装慈善义演获得巨大成功。伦敦社交界、时装界与戏剧界名流昨晚在格罗文 娜酒店新近落成的大舞厅内济济一堂,由《风格》杂志时装编辑阿德温娜。莫里顿 夫人执导,旨在为圣克里斯拉福医院筹款的时装表演在这里举行——”场内一片欢 呼声。 这里是多切斯特的餐厅包间,时装表演结束后,弗朗西斯在这里举办了盛大的 派对。阿德温娜心想,幸亏里帕奇小姐和杜西拉。威德汉姆没有到场。 “时装表演的人场券被销售一空,酒店内的许多客人没有买到人场券,便站在 场内观看这场长达一个半小时的演出。莫里顿夫人的一些朋友也参与了演出,其中 包括圣克里斯拉福医院的医生卡西亚弗伦夫人——”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 “并有多名职业模特。表演的服装均出自伦敦顶尖的设计师之手。” “时装表演的最后一幕场婚礼表演。一群天真烂漫的儿童表演了芭蕾舞,由来 自知名的布鲁内学院的尹文林。布鲁内夫和最新轰动话剧《信件》中的男主角的卡 米林先生联袂编舞——”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掌声。“‘在漂亮的伴娘之中有年仅 十岁的波蒂亚。斯图德利——与卡米林先生合作的明星尹莲娜。斯图德利的女儿。” “晚会为医院筹集资金一千英镑。《风格》出版社出版董事史蒂文森。库克先 生将支票赠与医院委员人代表玛丽。怀特克夫人,并对莫里顿夫人的努力工作给予 高度评价——”场内响起一片欢呼声,“干得好,阿德温娜”——“史蒂文森。库 克表示,他为《风格》杂志有幸加盟这样一台演出感到自豪。” 有几个人没有出席这个派对,其中之一便是弗伦。他很庆幸能找到借口,称孩 子们的需要早点休息,于是和詹妮特一起带着孩子们先回到了沉顿大街的住处。整 个晚上,他和詹妮特一边喝着可可,一边玩纸牌。 临睡前,弗伦在想,他今天过得蛮开心的,即便是时装表演也变得津津有味。 詹妮特也观看时装表演,看着她面带微笑,不时对表演提出一两个独道见的,弗伦 也放松了许多。和卡西亚的那些朋友交往时也不再觉得那个困难,詹妮特很擅于对 付孩子们。表演开始不久,两个男孩子就已经厌烦了,他们不时地大声问,演出什 么时候才能结束。詹妮特每逢此时总会耐心地提醒孩子们,当初是他们自己强烈要 求来看表演,他们表现得是否乖巧对舞台上的妈妈至关重要。詹妮特的口袋里好像 装着取之不尽的糖块,不时拿出一两颗安慰孩子们。弗伦被詹妮特的表现折服了, 特别是在演出结束后,詹妮特坚持要卡西亚参加派对,她机灵地意识到,弗伦不喜 欢这种场合,于是委婉地建议道:“不过,如果弗伦先生能够和我带孩子们一起回 去,可以帮我很多忙。” 所有这一切,令弗伦不得不叹服。 希希里和尹凡拉德也没有参加派对,而是一齐回到了希希里的住处。他们在演 出间隙互相表示道歉,重归于好。在希希里家,他们喝了冰冻香槟,就是那瓶希希 里准备出发前享用的香槟。希希里倒在床上,她虽然累坏了,内心却十分高兴,她 决心要试图调解尹凡拉德的生活,尽管他的生活希希里并不熟悉。尹凡拉德从希希 里的住处一路走回自己的住处,丝毫没有觉察这条路有多么漫长。他也决心去调解 希希里的生活,虽然那种生活能令最甜美最无私的人也变得骄纵起来。 尹莲娜。斯图德利也没有出席派对。波蒂亚感到头痛,而且过度兴奋,尹莲娜 坚持要带女儿回家休息,家里是安静的详和的,尹莲娜喝了杯浓茶,她对自己说, 与其出席派对亲眼看见鲁伯特与无数名年轻女子打情骂俏令自己伤心,倒不如回到 家里独自坐上一会儿。她没有丝毫成就感。 阿德温娜看着兴高采烈的人们,她体验到从未有过的平静,品尝到从未有过的 满足感和成就感。 她看了一眼哈里。哈里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眼中充满敬意,那是阿德温娜不 曾见过的。哈里冲阿德温娜举起酒杯,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