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没有人能找到卡西亚,她的丈夫在放下阿德温娜的电话之后就把电话打到了玩 顿大街的住所,但是无人接听。他每隔一个小时便会拨通一次电话,直到深夜才精 疲力尽地睡去。早上六点钟开始,他又在重复同样的过程。鲁伯特也没有找到卡西 亚。他演出结束之后发现卡西业并没有回来找他,他打了几次电话到玩顿大街,又 打电话到蒙克赫斯,但是一无所获。哈里。莫里顿也同样地徒劳无功。他几乎是和 弗伦一样,每过一个小时便拨通一次电话,汉普顿护士鉴于星期二的门诊病人流量 过大,想通知卡西亚,星期四的诊所工作要早一些开始,可是她找不到卡西亚。克 里斯托福医院院长想征得卡西亚的同意,好对外宣布她的研究基金成立一事,他将 电话打到卡西亚家中,不料却是卡西亚那位心急如焚的丈夫接听的电话。阿德温娜 莫里顿终于下定决心要面对面与卡西亚对质,而且越快越好,但她却始终找不到对 手。 终于,这些急于找到卡西亚的人们相互之间挂通了电话。这一天是十二月十日, 星期四。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家渐渐搞清一个事实,在所有人当中,鲁伯特最后一 个见过卡西亚。鲁伯特说,他根本不知道卡西亚人在何处。他向大家通告了一个简 单的事实,即卡西亚在头天晚上来剧院找过他,她答应等鲁伯特散场之后吃晚餐, 然而她没有履约,也没有待在住处。鲁伯特终于按捺不住焦虑,他一遍又一遍反复 回忆与卡西亚之间的谈话,想从中找出一丝线索以推断出卡西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情。 当他接到哈里。莫里顿的电话时(这是他今天接到的第五个电话),他终于想 起,在卡西亚离开之前,他曾开过一句玩笑。他告诉了哈里:“我只是开玩笑地说 了一句,她应该去马尔喀什去找罗勒。格雷。肖,我想她当然不至于做出这种事, 她又怎么可能去哪儿?不过,我还是认为有必要提一句。” “我的天!她当然不会傻到那种地步。” 鲁伯特小心地说:“她的情绪十分激动,不难做出傻事。” “卡米林,你最好能告诉我,她究竟为何激动。” 鲁伯特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此时,卡西亚踏着克洛顿机场湿漉漉的青草向法国航空公司的飞机走去,她有 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她那充满奇异的弥喀什之旅居然从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城市开 始,而她的内心因此更加踏实了。 卡西亚只和哈里搭乘过一次飞机,而她对商业飞机一点概念都没有。她想像着 机舱里的情形应该和哈里的那架私人飞机的机舱差不多,只不过会规模稍大一些。 没想到,上了飞机之后她才发现,机舱里和火车车厢没有太大分别,也是有一条中 央走道,两侧是带扶手的座椅,椅背上铺有靠垫,头顶上还有放行李的架子。一位 身着白色制服的空中服务员正在询问乘客午饭想吃点什么。 卡西亚没有一点胃口,她的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感觉,痛苦。兴奋、沮丧交织在 一起。这样的感受并不是第一次。卡西亚一时忘了紧张,她在记忆中搜索,想知道 究竟何时还有过类似的感受。飞机的螺旋浆开始轰鸣,飞机慢慢滑进跑道,终于一 冲直上蓝天。就在这时,卡西亚终于记起,在她第一次生产时,在她忍受着撕心裂 肺的疼痛时,她也有过同样的感受。卡西亚笑了,她希望此行能如生产一样,有一 个令人开心的结果。 卡西亚依旧,对自己会有足够的勇气冒这样大的风险感到。然而无情的现实让 她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而且是惟一明智的选择。离开鲁伯特之后,卡西亚回到 沅顿大街的住处,一边喝着浓茶,一边考虑着她该怎么办。鲁伯特建议她去找罗勒, 这显然是个鬼主意,危险且不切实际。但是同时,这个主意听起来又着实诱人。不 会再有其他人能够告诉她究竟发生过什么,也不会再有其他人能够解释所发生的一 切。电话铃响了,是法国的立兹酒店打来的,告诉卡西亚她丢了一幅手套在酒店里。 酒店方面表示,如果卡西亚在近期没有计划赴法国旅行,他们会将手套邮寄过来。 卡西亚表示,请酒店将手套寄回。她突然意识到,打一个长途电话易如反掌, 她为什么不曾想起给马尔喀什的罗勒。格雷。肖挂个电话呢。 经过一个小时的不懈努力,在一位好心的接线生的帮助下,电话终于被接驳至 卡西亚心目中的罗勒的住处。 一个男人接的电话,他说:“罗勒先生公馆。”卡西亚心想,此人一定是罗勒 的仆人。电话的效果很差,杂音很大,卡西亚好像还听到孩子的哭声。 卡西亚缓慢平静地说:“这是英国长途,我是比提夫人的亲戚,也是罗勒先生 的好朋友,我可以和他讲话吗?他在家吗?” “请稍候,我去看一下。” 过了好久,电话里又传来孩子的喊叫声,然后是一个成年人的声音,是一个女 人的声音。或许格雷。肖已经结婚,他在那也有女人,还有孩子。上帝啊,她太不 了解格雷。肖了,相隔万里,她又该如何和他展开这场复杂的情绪化的谈话呢。 电话里传来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请告诉我您的名字,夫人。” “弗伦,卡西亚。弗伦夫人。” “稍候。” 又过了好久,卡西亚一直担心电话会被中断。终于,那个男人拿起电话,急匆 匆地说:“罗勒先生不在,他病了。” “他究竟是不在,还是病了?” “对不起,他不在,病了。再见。”电话被挂断了。 卡西亚呆呆地看着电话。她知道,格雷。肖在家,他只是不想和她通话,她甚 至可以想像格雷。肖如何吩咐他的仆人。“就说我病了,我不在家,将她打发掉。” 卡西亚知道,格雷。肖一定能解答她心中的疑问。就是在这一刻,她决定采纳鲁伯 特的建议。 飞机上很吵,感觉好像比哈里的飞机噪音大很多。卡西亚原以为路途遥远,要 花上很长时间。没料到,飞机中午时分已在巴黎降落了,速度之快令人膛目。乘务 员自豪地宣布卡西亚和另外几名乘客要换乘另外一架飞机。据乘务员介绍,飞机上 只有八个可以躺倒的座位,每个座位还配有一张桌子,他们将搭乘此架飞机前往土 劳斯,并在那里过夜,于第二天中午到达卡萨布兰卡。 “从那里到目的地只有大约一百英里,你们可以搭乘火车或汽车前往。”这句 话是通济隆旅行社的一位好心的年轻人告诉卡西亚的。他在了解过卡西亚的探险计 划之后说,他一定要把这件事讲给他的女朋友听,告诉她有一位多么漂亮的女士, 身着褐色外套,早在旅行社上班之前就守候在门口,要求了解如何可以去到马尔喀 什。她对工作人员说:“越快越好。对,我带着护照。 “如果你想住酒店,一定要去玛莫尼亚酒店,那里漂亮华丽,被称为世界上最 漂亮的酒店,邱吉尔首相常住在那里,那里的花园曾经是皇家花园。如果你想预订, 我可以发份电报过去。”卡西亚说她很想预订一间房。 到达土劳斯时,卡西亚已经累得精疲力尽。飞机的轰鸣,一路上的颠簸,再加 上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做一件傻事,让她不知所措。与卡西亚同行的乘客大多是 结伴出行的旅游者,他们的开心让人气恼。下飞机时,卡西亚几乎摔倒在地上。她 被带去一问酒店,卡西亚已全然顾不得酒店的地点与规格,只要能有一张安静的床 位让她躺下,她就心满意足了。事实证明,这是间蛮高级的酒店,晚餐很丰盛,床 也舒适。卡西亚给弗伦拍了封电报。告诉他自己的去向,以及自己很安全,然后一 头倒在床上睡去,一夜无梦。 昏暗的冬季的早上,尹凡拉德躺在床上,他在考虑自己的未来,以及希希里。 海灵顿在他未来生活中的位置。希希里对卡西亚和哈里一事的极端反应让尹凡拉德 大为吃惊,而且令他沮丧。他沮丧的原因有两个。一方面,他后悔让希希里不开心, 另一方面,他也真切地认识到他与希希里之间在意识形态上存在巨大差异。 尹凡拉德真心地爱着希希里。无论在生理上还是在情感上,希希里都深深地吸 引着他。他喜欢和希希里在一起,喜欢享受希希里带来的温馨与呵护,而且他发现 希希里聪明过人,希希里聪明有头脑,受过良好的教育,和他有共同的情趣,特别 是在艺术方面,他们更加志同道合。尽管她的情绪仍不够稳定,但是尹凡拉德已明 显注意到希希里日渐与自信起来。 过去几个星期来,尹凡拉德愈发冲动地想和希希里发生关系。希希里的身材重 又日益丰满起来——为什么现代女人都希望自己有一个没发育的男孩子的身材呢— —希希里丰满可爱的乳房,她那修长的双腿与脖颈,大大的黑眼睛与丰满的双唇, 以及那充满光泽的黑发都令他痴迷。他每日工作中交往接触的那些女人,她们那毫 无曲线的身材、糟糟的头发、光洁无趣的小脸,丝毫提不起他的兴趣。尹凡拉德知 道希希里情绪脆弱,他深知不应该干扰她,不应该毫无顾忌得扰乱她,但他还是忍 不住地想要用最亲善、最温柔的方法引诱希希里,只要一想到亲吻希希里,感受到 她的双唇,用双手触摸她的头发,都会激起尹凡拉德无尽的欲望。 然而,前一天的事件真地让尹凡拉德担心。他和希希里之间真的会有未来吗? 他们是那样不同的两个人。对于婚外恋这种事情,一个人觉得有趣(尽管他的内心 并不一定赞同),而另一个人却难以承受。一个人生活在性解放的环境中,对他来 讲,同性恋不过是生活当中的平常小事,一种自然的生理机能,甚至可能是一种快 乐的经历,而另一个人却视之为洪水猛兽,视之为难以启齿的病症。 他们两个人,一个来自普普通通的阶层,挣钱不仅仅是寻求一种满足感或是快 乐,而是生存的必须手段,另外一个则来自穷人不敢想像的富贵阶层。 难道仅凭情感上的关注,性爱上的和谐,甚至是最炽热的爱情就足以抵消他们 之间的差异,令这种差异大而化小,小而化了?会不会在短暂的快乐之后,他们仍 将不可避免地面对敌视。不幸、不满,面对梦幻的破灭? 躺在床上,尹凡拉德恩来想去,依然找不到令他满意的答案。 “今天可以一起吃午饭吗?”阿德温娜问。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阿德温娜知道,她冒进了,她闯入了她本不该踏足的雷区。 仅管史蒂文森。库克喜欢和她在一起,他欣赏阿德温娜的魅力,尽管他会邀请阿德 温娜去吃午饭、晚饭,去俱乐部,去派对,仅管会他会侵人阿德温娜的生活,无视 她的婚姻,将她介绍给他的朋友们尽情地放纵,但他毕竟是阿德温娜的上司,而阿 德温娜却忽视了这一点,她必然会遇到麻烦。阿德温娜并没有感觉有任何不公平, 无论弗朗酉斯如何垂青她,毕竟她有她自己的位置。如果想要维持住现状,她惟有 牢牢记住这一点。 “对不起,请你原谅。”阿德温娜急忙道歉。“我知道你很忙,只是,我想和 你谈谈。非常抱歉。” 面对阿德温娜的道歉,弗朗西斯立时恢复过来——阿德温娜心想,要知道,这 可是我最卑谦的一次道歉——“没有问题,我真的是忙得不可开交,下个星期会有 美国代表团来参观,你好像很激动,吓了我一跳。待会儿在我办公室喝鸡尾酒好吗? 我们可以有充裕的时间。” “太好了,谢谢你,我等你电话。” 阿德温娜心想,自己近来真的是有些恍惚,不知所措。 过了一阵,阿德温娜正在梳妆台前化妆时,哈里打来了电话。 “你真无耻。”阿德温娜说。 “是吗?”哈里的语气听起来很开心。 “是的,你和卡西亚真无耻。” “明白了。你和布莱斯顿那对双胞兄妹的事情——也好不到哪去。” “当然不同。卡西亚是见我的朋友。至少我是这样认为、” “阿德温娜,我们扯平了,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我还要过几天才能回去。” “好啊。等你回来时,我的律师会等着你的。替我向卡西亚问好。告诉她,她 和你正般配。” “她没和我在——”哈里还没说完,阿德温娜已经狠狠地挂上电话。 “妈妈去哪儿了?”伯弟问。 詹妮特若有所思地看着伯弟。伯弟终于意识到妈妈一直没有回家,他开始流露 出焦虑的语气。詹妮特本以为,考虑到父母离异带给孩子们的负面影响,卡西亚会 尽可能在家里多待些时间,至少她可以将工作拖到圣诞节后去做。无论如何要让孩 子们开开心心地过个圣诞节。 “她有非常重要的工作要做。已如你父亲一样,妈妈也不能丢下病人不管。他 们都是医生,病人的生命掌握在他们手上。” “她不必一定要作一名医生,她可以像以前一样只做妈妈。这样,她就不用再 为傻瓜病人担心了。” 伯弟从餐桌旁站起身,丢开刚才还在兴致勃勃地画的图画,慢慢朝门外走去, 他那瘦小的双肩低垂着。詹妮特看着伯弟,无奈地叹了口气。 到达摩洛哥后,卡西亚最先体验到的便是那股难闻的味道,那样强烈,随热浪 一齐袭来。直到多年以后,每每和去过摩洛哥的人提及在那里的感受,人们总会说 道:“啊,对!那种熏木味,骆驼的粪便味,以及香料的味道,真棒。”卡西亚不 敢苟同那股味道真棒,不过她的确记得混合其中的每一种味道。 除了味道,印像最深的便是那一张张露着微笑的棕色面孔,他们围住卡西亚, 向她推销各种东西——织锦、首饰、装饰品——卡西亚被搞得惊恐万状。幸好她在 卡萨布兰卡雇了一名司机。司机用轻蔑的态度如同驱赶牲畜一般将那些小贩赶走, 然后维护着卡西亚钻进汽车,关上车门。 司机开过一百英里难行的红色沙石路。他们驶过的平原几乎寸草不生,在卡西 亚看来,和沙漠没什么分别。偶尔他们经过肮脏的村落,在尘土中玩耍的孩子们和 被绳索拴住的驴子会怔怔地看着他们。 汽车很大、很舒适,但是天气热极了,卡西亚头晕晕的想吐,而司机却依旧毫 无感觉地和她聊天,从卡萨布兰卡直到马尔喀什,司机一路不停地在讲话。终于, 他们远远地看到用平原上的红上砌成的高高的城墙,看见各种精美造型的屋顶,有 穹形的,有塔尖形的,在蔚蓝的天空的映衬下美丽无比,还有那令人叹为观止、白 雪皑皑的亚特拉斯山脉,那山脉仿佛是在画中,又近在眼前,带给人清新宁静的感 受,让热得近乎地狱的街道,让满街饥饿的动物,不堪重负的驴子,甚至垂死之中 的猎狗都平添一份圣洁的感觉。 卡西亚蜷缩在汽车里。她几乎忘了此行的目的。 汽车在玛莫尼亚酒店门口停下。卡西亚开心地笑了,她又恢复了自我。酒店里 很漂亮,到处是棕榈树,娇艳的鲜花与草地,一块宁静、详和的绿洲。在看过无尽 的红色的泥尘之后,这里的绿色让人眼前一亮。 酒店的外墙为淡淡的粉色,门口是一个幽静的花园,停着几辆极其名贵的汽车。 司机为她拎来了少得可怜的行李——一位仆人此时正在从一辆劳斯莱斯的汽车里拎 出不计其数的行李,甚至还有装帽子的盒子——然后带着卡西亚走进酒店。酒店里 凉快、安静,和刚才在汽车上所经历的简直有天壤之别。很难想像这是在同一个国 度。 服务员将卡西亚带到她的房间。房间里有一张大床,一个可以看到花园的阴台, 一篮水果和一大瓶鲜花。服务员走了。卡西亚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是住在酒店里, 而是住在医院或是疗养院。她好像刚刚大病初愈。那些服务员也不是酒店里的服务 员,他们是医护人员,帮助她恢复健康。 卡西亚身上还穿着离开伦敦时的那身衣服,如今已经皱皱巴巴的了,而她随身 带来的一件简单的黑色长裙显然不足以应付那“华丽的餐厅,不足以映衬餐厅中黑 色大理石柱,硕大的窗户,以及精美的马赛克地面。她知道,自己没办法到楼下用 餐,于是洗了澡,叫餐厅送了份烟熏三文鱼、沙拉和水果到房间,坐在床头用餐。 她开心极了。 卡西亚试图打电话回英国,但是一直占线。她望着窗外,试图将雪山与棕榈树 拼合在一起。 后来卡西亚睡着了。她醒来时天色已暗。她周身发冷,这才发现所有的窗户, 以及平台上的门都开着。她又记起旅行社的年轻人对她说的话,摩洛哥是个太阳火 辣的冰冷国度。卡西亚叫了杯茶,然后关上门窗,在床上加了一条毛毯,又穿上她 离开伦敦时穿的毛衫、袜子,躺在床上才稍稍暖和过来,一想到明天,她既紧张又 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