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希希里躺在尹凡拉德家里那张宽大、潮湿、稍稍有些硬的床上。她在想,真奇 怪,如此不舒服的一个环境竟然也能让人享受到无限的快感。孩子们离家上学之后, 希希里便来到尹凡拉德的家,她已经在这儿待了好几小时。希希里看看手表,心里 着实一惊,已经到了回去和孩子们吃下午茶的时间了。 “我得走了。”希希里伸出手,将尹凡拉德前额挡住眼睛的头发掠开,尹凡拉 德趁机抓住她的手吻了她。 “你还会回来吗?” “今天不行。不过,你想不想到我家吃晚饭。” “不了,亲爱的。纠正一下!我非常愿意,不过,我还有工作要做。别那样看 着我,这一次不是在阿德温娜家。明晚,可以吗?” “就明晚吧,女儿们会高兴坏的,你们之间相处得真是融洽。” “应该比不上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 ‘当然。“ “我爱你。”尹凡拉德说,“非常爱你。你——真伟大。” “别这样讲。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很肥。” “希希里。”尹凡拉德凑过去亲吻希希里的前胸。“你要消除这种想法,不要 总是担心自己发胖。你真的完美,无可挑剔。我欣赏你的躯体,美极了,让我享受 到了极大的快乐。” “你又在瞎说。”希希里笑了。 尹凡拉德一副受到伤害的样子。“我没有瞎说。我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尹凡拉德躺回到床上,他深情地望着希希里,希希里的心头一震,她微微地贴 近尹凡拉德,刚刚耗去的渴望与冲动迅速地重新涌动在她心中。 尹凡拉德伸出手。万分轻柔地抚摸着希希里的腹部,他用拇指挑逗着希希里的 敏感部位,希希里轻轻哼了一声,她展开手臂,尹凡拉德亲吻了她的手臂,引导希 希里的手向下,触摸到他勃起的部位。希希里笑了,她有些不知所措。她从尹凡拉 德那里经受的性爱永远是速战速决,她总是尚未意识到什么便已经结束,她从来没 有经历过相互对视、相互交流、相互欣赏所带来的快乐。 尹凡拉德看出了希希里的尴尬,他笑了。“我的宝贝,别这样,你难道不喜欢 它吗?” “喜欢。”希希里害羞地说。“非常喜欢,只是——” “抱歉,我不该逗你。来,快过来。”于是他们融合了,慢慢地,欢畅淋漓地 融合在一起。希希里只觉得一股热浪,一浪高过一浪地袭卷而来,她的眼前一道闪 亮划过,她业已经历了快乐的颠峰,经历过一阵阵跌宕起伏之后,渐渐地风平浪静 起来。 “太棒了,感觉真好。”希希里说。 “是你真棒。我真不敢相信你会这样出色。各个方面都这样出色。想不到茫茫 众生中可以找到你。” “你也一样。”希希里笑了。她难以相信自己曾经是一个多么不幸,没有享受 过生活乐趣的人。而现在,她是如此的快乐,她可以被压在情人下面,可以痛快的 大呼大叫,更重要的是,她终于体验到,自己在另外一个人的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 她是那个人生命的中心。或许,这样的日子维持不了很久,但至少她经历过、享受 过了。 尹凡拉德仿佛读懂希希里的心思。“我不会再让你离开。” “别傻了。”希希里沉静地说。“我们的生活,我们两个人完全不同,怎么可 以——” “嘘!”尹凡拉德用手指挡住希希里的双唇。“别说出来。我们是不相同,所 以我们的交往才会如此美妙。我们的确是不同,但我们正是彼此需要的那一种人— —” 希希里忧心忡忡地说:“那只是在某些方面。不过——” “不过什么?希希里,没有什么不过。我需要你,需要从你那里得到满足感。 这一点最为重要,甚至比爱情还要重要。告诉我,我给你怎样的感觉?” “安全感。” “这就对了。” 希希里没再争辩下去。她依然不认同尹凡拉德的说法。不过,对可预见的未来, 她不想多想。至于不可见的未来,一切都顺其自然。 第二天午饭时间,卡西亚回到了克洛顿。看见自己的汽车依然泊在原位,她有 些许的惊讶,同时又立刻松了口气。伯弟的音乐会四点钟开始。时间紧迫,万一有 任何闪失,她必然会迟到,伯弟是不会原谅她的。 卡西亚已经精疲力尽,她的思维与感觉都已麻木,她惟一庆幸的便是老天有眼, 今天的天气还不错,寒冷、灰暗、微有轻风,让卡西亚放心许多。 过去四天里发生的一切纠缠在卡西亚的脑海中,她还来不及体味,也来不及思 考。她现在既不开心,也不伤心,既非平静,也非愤怒,她处于暂时的迟钝的状态。 很快,她的痛苦,深深的、不可言状的痛苦将会从麻醉状态中恢复。但目前她是安 全的。痛苦尚未侵袭到她。 威廉从午饭时间就守在窗口,他大声喊道:“瞧,是妈妈,妈妈来了。”伯弟 一直认定妈妈不会赶回来,他一早上做出不理不睬的样子躲在房间里读书,此刻也 一把丢开书本,飞快地跑下楼,挤开威廉,拥进卡西亚怀里大声的欢呼。、弗伦正 在书房里算账,他听到汽车声,也听到欢呼声,但是他不肯起身去迎接卡西亚。 詹妮头探头进来,她微笑着说:“弗伦夫人回来了。她可以和您一起去听音乐 会了。真是个好消息。” “是啊,是个好消息。你也会来,对吗?” “我不能出席,费伦医生。否则,谁来照看黛利亚?” “佩境可以照看她。”弗伦坚定地说,“这几天你一直在操持家务,我想你一 起出席。”说完,弗伦又埋头去看账本。 几分钟后,书房门开了,卡西亚搂着孩子们走进来。 “你好,弗伦。 “你好。”弗伦淡淡地打个招呼。 “妈妈去了非洲。”伯弟眼中放射出自豪的光芒,好像非洲大陆是被卡西亚发 现的一样。“她搭飞机去的。妈妈真聪明。 “哦,聪明极了。”弗伦站起身,从卡西亚母子身边走了过去,没有看卡西亚 一眼。 伯弟惊慌地看着他们,小脸满是焦虑不安,但很快他便镇定了。他拉着卡西亚 的手走进客厅,说:“给我们讲讲,飞机有多大?是不是那里的人都是黑人?他们 讲什么语言?你能听懂吗……? 詹妮特走了过来。“欢迎回来,弗伦夫人,见到您真令我们高兴。时间刚刚好。 弗伦医生要我一起去听音乐会;让佩琪照顾黛利亚,您同意吗?” “当然可以。”卡西亚累极了,她没有精力去想,弗伦为什么要求詹妮特出席。 威廉的演唱十分成功,当他演唱到高音部分,他那圆润的声音在昏暗的教堂里 回荡。卡西亚坐在弗伦和詹妮特之间,看着威廉异常认真专注地看着管风琴师,卡 西亚的眼睛湿润了,她的喉咙有些硬咽。伯弟和一些大孩子们站在合唱团里,伯弟 同样的认真、专注,只是他不时地会偷窥一眼卡西亚,好像不敢肯定卡西亚真的坐 在那里,生怕妈妈一转眼又会不见,每一次,卡西亚都会用安慰的笑容迎接伯弟的 目光。她知道自己带给伯弟太多的伤害,她傻乎乎地试图从伯弟身上找出伤痕, “当然,她没有找到。 教堂里昏暗,寒冷,只有点燃的蜡烛放出点点亮光,一颗硕大的圣诞树位于合 唱团的右侧,耶稣诞生时的模特们于左侧,管风琴奏出的再熟悉不过的乐曲,她的 周围坐着面带微笑的母亲们和神色严肃的父亲们,还有兄弟姊妹们,装扮得异常漂 亮整洁,与她刚刚离开的那个国度里的孩子们完全不同。眼前的安详与她刚刚经历 过的燥热、难闻的气味、飞扬的尘土,黝黑的面孔以及她内心的恐惧完全不同。卡 西亚静静地享受着这一份安宁。 演唱结束了,人们一个个离开座位,他们找寻着自己在台上演唱的孩子,相互 打着招呼,微笑着说,又是一年的圣诞节到了。弗伦目不斜视地向教堂外走去,不 过卡西亚走得很慢,她不时和熟人打招呼,不时有人过来称赞威廉的演唱。卡西亚 一会儿和这一个人说,好的,他们会在圣诞期间到府上喝一杯,一会儿又和那个人 说,圣诞节的采购任务还没有完成,终于,她走出教堂。教堂外面又黑又冷,伯弟、 威廉、詹妮特还有弗伦正不耐烦地蹦来跳去,他们急近可耐地想吃到晚餐。一行人 急急忙忙往家赶去。 晚餐的气氛十分拘谨,只有詹妮特的开心谈笑让气氛缓和了一些。晚餐之后孩 子们极不情愿地被送上床去睡觉,卡西亚对弗伦说:“可以和你谈谈吗?” “谈什么?”弗伦满脸的怒气,脸色十分阴沉,卡西亚的心砰砰直跳。 “关于未来。” “哦,关于这个话题。” “是的。我们该怎样做,关于诊所的事,你是否已经有了决定——” “这个决定很容易,我不可以把诊所交给你。与其将这个诊所交给你,还不如 将它交给伯弟。相信由他来运作好过你。” “什么?弗伦,你究竟在说些什么?我都被你搞糊涂了,你原先不是蛮倾向这 个建议的吗?我很抱歉,因为我的不辞而别,但这比远行对我至关重要,我会向你 解释,不过,我非去不可——” “我想,你是想和哈里。莫里顿在一起。我不想听任何解释。” 卡西亚瞪着弗伦,她感觉自己仿佛掉人万丈深渊。终于,她说“你全都知道了?” “是的,卡西亚,我知道了。事实上,是他的妻子告诉我的,很直接的沟通方 式,是不是?” 为什么哈里没有提醒过她,告诉她,他们的关系已经被发觉?上帝,她恨死哈 里了!“弗伦,我想解释一下。” 弗伦的脸色煞白,在愤怒与沮丧之下已经变了形,卡西亚已经不忍心面对这张 脸。“我并不需要什么解释,对于你目前所做的任何事情我都不在乎,卡西亚。我 没有一点点兴趣。你一直在撒谎,对我们的所有人撒谎,你漠视孩子们,你让我蒙 受奇耻大辱,我最最希望的就是再也不要见到你。不幸的是,至少在目前这段时间, 我不得不面对你,因为我们还有孩子们的事情需要安排。请你不要再假惺惺地要求 解释,那将是对我侮辱。我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几个月来,几年以来,乃至我们的 整个婚姻过程中,你都在和他偷情,而表面上又做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你真让 我恶心,可怕!” “弗伦——” “闭嘴2 ”有那么一会儿,卡西亚觉得弗伦就要挥起拳头揍她。“闭嘴哦不想 听你讲话。我知道,他一直喜欢你,在你上学的时候,在你认识我之前,你就爱上 他了。我敢说,这只是你阴谋的一部分。” “我没有什么阴谋!”卡西亚愤怒了。“我从来没有过任何阴谋。这些年以来, 在我们结婚之后,我和他之间没有任何瓜葛!” “还真是难得呢。” “住嘴!”卡西亚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气。“我并不想给自己找借口,我只 想告诉你,你的想法是错误的,我从没和哈里莫里顿上过床,直到——” “直到什么时候?讲得确切一些,我非常感兴趣。” 卡西亚声音很低,她说:“直到几个月前,我知道我们的婚姻结束的时候。” “明白了。我对你刮目相看,原谅我,错怪了你。” “你确实确怪了我,我一直在努力,在我们婚姻进行的过程中,我一直努力做 一名好妻子——”卡西亚和弗伦面对面站得很近,他们对视着,代表着敌我不同的 两个阵营。 “看在上帝的份上,请你不要再假装高尚了,卡西亚。照你这种说法,一个女 人忠于她的丈夫做名好妻子,应该算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我很遗憾你需要付出 这么大的努力,我原以为我们的婚姻是幸福的,不需要付出辛苦去努力维持,我真 傻,现在看来我是想错了。我在方方面面都是个失败者。” “弗伦,请你不要旧话重提。” “我无需旧话重提,因为我一直以来都是一样。我不应该和你发生牵联,卡西 亚,更不应该娶你。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天起,我的灾难就开始了。我希望你能认识 到这点。” 卡西亚再也耐不住性子,她大声喊道:“我还不是一样。你总把自己描述成受 到伤害的一方,把自己当成一名可怜的、受压抑的丈夫。可是,这不公平,也不真 实。这些年来,是你一直在压抑我。你不允许我以任何方式靠近这门诊所,永远将 我置之门外。我惟一能做的不过是偶尔配制一瓶药水,或是为病人包扎一下伤口。 你想独霸这间诊所,让自己成为至高无上的医生。你害怕我会令你难堪,不要说我 比你技高一筹,就是和你平起平坐你也不允许。所以,你会吃惊、惊恐于我的我行 我素,和我自己的朋友在一起,和我自己的——” “和你自己的情人在你伦敦自己的住处,自己的那张床上。卡西亚,你和妓女 没什么分别——” “闭嘴!闭嘴!闭嘴!”一个稚嫩的抗议声传了进来,卡西亚和弗伦都惊呆了。 门外站着伯弟,他的脸色死灰,脸颊上有两块红晕,眼睛睁得大大的,惊恐地望着 他们。“你们真可怕,我恨你们。你们答应过会做朋友,不会离婚。如果你们做不 到,为什么要说出来?” “伯弟,伯弟,我的宝贝,”卡西亚俯下身试图搂住伯弟,想安慰他。伯弟一 把将卡西亚推开,他的小胸脯一起一伏。 “别碰我。爸爸说的是真的;你总是不在家。把我们丢在家里。昨晚威廉哭了 一夜,他担心你不会参加音乐会——” “伯弟,我——”卡西亚无奈地垂下双手。 “伯弟,过来。”弗伦向伯弟伸出双臂,然而,伯弟对弗伦也怒目相向。 “不要。我也恨你,你真可怕,不让妈妈帮你。为什么她不可以照看诊所,为 什么?就因为莫琳说过她不可以——” “什么?”卡西亚的注意力一下子从伯弟身上转移开来。“她和诊所有什么关 系?” “没什么。现在先不说这个问题。” 卡西亚接受了弗伦的意见,她重新转向伯弟,总算将他搂到怀里,安慰伯弟: “伯弟,乖孩子,来,我们坐下来谈谈这件事。” “不,我不想谈。没什么好谈的。”伯弟的勇气顿失,他夹在卡西亚与弗伦之 间,一下子不知所措,只低头看着地面。 弗伦伸手想按住伯弟的肩膀,被伯弟愤恨地甩开。 “伯弟。”门外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是詹妮特。“伯弟,要不要和我一起回 楼上去?” “不要。”伯弟阴郁地说。接下来,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向门口走去。 詹妮特带走伯弟时,不安地冲卡西亚和弗伦笑笑。“对不起,我还以为他在自 己的房间里,我来照顾他,他很快就没事了。” 卡西亚和弗他默默无言地,他们都看到他们的婚姻已无可挽回。卡西亚无言地 回到楼上的房间,那已经成为她一个人专用的房间。她合衣倒在床上,直哭到再也 流不出眼泪为止。 “卡西亚!卡西亚,醒醒!看在上帝的份上!”是弗伦在唤醒卡西亚。卡西亚 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天色依旧很黑,“伯弟不见了。” “你说他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他去哪了?”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他跑了。” “他跑了!哦,弗伦,不会的,他怎么会呢。什么时候,怎么跑走的——” “我不知道。我回房睡觉时去看过他,当时他还在。” “我晚上去洗手间时也去看过他。我担心他还在哭。” “那时几点钟?” “大约三点半。” “现在几点?” “刚过六点钟。” 在随后的几天里,他们不停地反复重复着这些细节。 詹妮特最先发现怕弟不见了踪影。早上五点半,詹妮特听到黛利亚在哭,于是 她起床去哄黛利亚,直至她再次人睡。然后,詹妮特去检查伯弟的房间,发现他的 床上是空的。詹妮特以为伯弟下楼去喝热饮,他已经可以为自己冲热饮了。可是, 伯弟不在楼下,到处不见他的影子。几分钟后,詹妮特叫醒了弗伦——卡西亚心里 一阵刺痛,为什么詹妮特会去唤醒弗伦,而不是她,难道她真是一位不称职的母亲? ——詹妮特将情况告诉了弗伦。 三个人在房子里和花园里找了个遍,弗伦又开车到村子里的大街小巷一通寻找, 最后他神情严肃地返回来。天色依然很黑,为寻找增加了难度。 “他不会走远的。”卡西亚一遍又一遍重复。“天这么黑,他走不远的。这里 没有汽车,没有任何交通工具,他一定,一定……”卡西亚不敢再讲下去。 “天知道他会不会搭一辆车。”弗伦说。 “哦,弗伦,我一直教育他,千万不要,不要和不认识的人走。” “我知道,可是……”可是,在伤心的绝望的情况下,孩子们可以做出任何事。 “哦,上帝!”卡西亚说。 “我们最好还是报警。” “要不要先去他朋友家找找看,确认他不在朋友家。还有佩琪家,和布里格太 太家?”如果伯弟真的在深更半夜突然敲响任何一家的大词,家里人都会通知伯弟 的父母。然而,这是他们的仅有的一丝希望。 “我认为,弗伦医生,弗伦夫人,我们应该报警。越早报警,他们可以越早开 始搜寻。”讲话的是詹妮特。她的脸色苍白,浑身发抖。 “当然,我们会报警的。”卡西亚说。“詹妮特,你先坐下,你的脸色难看极 了。” “我非常内疚。”詹妮特说。“我应该听到动静的。真奇怪,我什么也没听到。” “詹妮特,”弗伦坚决地说,“在我们三个人当中,你最不应该感到自责。如 果不是你,他早就跑掉了。” 卡西亚看着弗伦,一时间感到愤怒,她认为弗伦是在影射她,可是,弗伦只是 浑身发抖地瞪着前方,他恐怕没有心思搞含沙射影的把戏。“弗伦说的对,”卡西 亚说,“詹妮特,你不要自责。弗伦,最好还是你来给警局打电话吧。 电话打过之后,情形反而更加糟糕了,从官方角度来看,事态更加严重了。伯 弟已经不再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小男生,他被定义为失踪儿童,很有可能遭到绑架。 弗伦放下电话,轻声说:“警察马上就来,来录口供。”弗伦步伐沉重地走进 书房,关上房门。卡西亚无助地望着他的背影。 警方——确切地说,一名警察——八点钟来到家中。威廉已经起床,他虽然害 怕,但是仍然为伯弟的勇气感到兴奋。 “威廉,伯弟有没有对你讲过什么?”卡西亚焦虚地问。“有没有讲过什么话?” “没有。我去睡觉时听到他在哭。我走进他的房间,他让我走开。他不肯告诉 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警察艾伦身材高大,自负、严肃但很善良。他详细了解了伯弟的外貌,详尽得 几乎将卡西亚逼得叫出声来。最终他用排除法确认了伯弟的着装:灰色短裤、棕色 棉衫、棕色鞋子,以及一件校服外套。 值得安慰的是他们在家里找到伯弟的行李袋,证明他只是出门远行而并非想一 走了之。另外,他的存钱罐被掏空了。“可见他只有三个便士,”威廉说,“其余 的零钱,都买了圣诞节礼物。”这句话让大家无比伤心。 他们找遍房子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包括花园小屋。他们又查看了信箱,希望伯 弟能留下一张字条,可是邮箱里一无所有。 警察艾伦抬眼看着房顶,他摇摇头。“夫人,我真的不知道他会去哪里。小孩 子们行踪很不确定。 卡西亚站在窗边,她鼓足勇气问了一个很难启齿的问题。“艾伦警士,最近, 这里有没有发生过问题,有关儿童的犯罪?我是指,你知道的——”卡西亚没办法 再说下去。她又想起哈里。莫里顿的那句话,“他是个恋童癖”,她的眼前不时浮 现出那几个孩子离开罗勒。格雷。肖家时的情景。她不知道,在英国的大街小巷及 村庄里,究竟有多少像罗勒那样的人。 警察无言地看着卡西亚,他好像在考虑应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夫人,据我 所知,在我这个地区没有。但是3 事情总不是绝对的,我们必须小心。而且,那些 人相当狡猾,他们给孩子们吃糖,引诱他们,骗取孩子们的信任。” “明白了。”卡西亚说。“我想,伯弟不会落到这种人手上。我以前对他讲过 要小心这种人——”可见,卡西亚还听说,绑架儿童的人往往是认识那些孩子,而 且为大人们所信任,认为他们不会伤害孩子们。 “对不起,我必须要问一个问题。你们家里是否发生过麻烦,比方说有过争吵, 吓到孩子?”艾伦问。 一阵沉默之后,弗伦说:“有过。昨天晚上,我和我妻子发生过争执。 争执引卡西亚记起昨天晚上他们大喊大叫,相互谩骂。那岂止是一场争执,简 直是家庭暴力。 “懂了。孩子亲眼目睹了你们的争执,他全听到了,是吗?” “恐怕是这样。” “他情绪激动,对吗?” “是的。” “好了,我们已经找到他出走的原因。这种情况很常见。另一方面,如果真的 是因为这个原因出走,一旦他们冷静下来就会回家。所以,你们不要太过自责。孩 子们的情绪是容易波动。好了,我先调查到这里。你们有没有他的近照?我们可以 分发给附近的车站。” “我有一张,请稍候。”卡西亚说。 卡西亚跑上楼,她的床头有一张伯弟的照片,镶在镜框里,是他去寄宿学校之 前的那个夏季,理查德来家里吃午饭的那一天照的。也正是那一天,卡西亚得知蒙 克顿小姐去巴黎探望过列奥娜拉。照片上,伯弟举着板球拍开心地笑着,头发遮住 前额,瘦瘦的四肢紧张地摆好架式等待击球。那个时候,一切的创伤与痛苦还没有 开始,伯弟还没有去寄宿学校,还没有受到科林的欺侮,他还是一名快乐的小男孩, 有着一个普通幸福的家。 如果她可以让时光倒转,她会采取截然不同的做法,一切都不会是今天这个样 子,伯弟会一如往常地坐在这里吃早餐,吃烤面包片,会把餐桌弄得一团糟。卡西 亚会告诉他说,怕弟,抹黄油时要用抹黄油的刀子,不要用自己的刀子。她以前怎 么只会注意这种小事…… “给你。”卡西亚将照片递给艾伦。“这张照片是九月份拍的,到现在,伯弟 的变化不是很大。” 或许,伯弟的变化不是在外貌,而是在心里。 邮递员到了,刚好看见警察从弗他家出来。他问:“出了什么事,弗伦夫人?” “是有点事情。伯弟不见了,他跑掉了。” “是什么时候?” “今天是上,很早。”卡西亚忍不住哭了。 “别,别这样激动。”邮递员不知所措地拍拍卡西亚的肩膀。“男孩子毕竟是 男孩子,常常会跑出去。我以前就常从家里跑掉,让我妈妈一通着急。等他肚子饿 了就会跑回来的。放心吧,我敢打赌,今晚六点钟他一定回家,我赌五个先令。” 六点钟到了。直到七点钟,伯弟没是没有回来。邮差输掉了五个先令。 伯弟到了圣约翰寄宿学校的大门口。上一次,妈妈就是经过这道大门开车将他 从学校里带走,当时的伯弟心里不知有多么舒畅。学校里亮着灯,大家一定在吃晚 饭。伯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他突然觉得自己很蠢。不过,他觉得,如果 他能在这里回忆起他曾经有多么的不开心,多么的绝望,或许,他所面临的新的困 境就显得不那么可怕了。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在离开家的几个星期之后,妈妈将 他带回家,他第一次坐在妈妈的腿上时,那种温暖、安全、舒适的感受,就在那时。 他对妈妈说,如果爸爸妈妈离婚,他宁愿回到寄宿学校。现在,他只想进去走上一 圈,试图回想一下曾经在这里遭受的痛苦,然后他会打电话回家,告诉家人他在哪 里,让他们接他回家。 伯弟全身发冷,快要冻僵了。寒风阵阵,而他只穿了一条短裤。他真笨,穿衣 服时怎么就没有考虑到天气。在他决定究竟要做些什么之前,他该到哪里去躲一躲 呢?对了,可以到小礼拜堂里面待一会儿,这个主意不错。伯弟走进礼堂,他坐了 一会儿,回忆着以往的不幸。他已经看到,那份不幸远比父母争吵要可伯得多。 礼堂里面暖和了许多,伯弟在一条长凳上坐下,跋涉了一天,除了搭过一段巴 士花去身上仅有的三个便士之外,他一直在不停地走路,伯弟累坏了,能坐下来休 息一下真是无比的幸福。伯弟侧身躺倒在凳子上,将腿也放到长凳上。只休息一会 儿,一会儿。 弗伦一家给村子里所有相识的人家里挂去电话,布里格太太和佩琪也分别打电 话到她们各自相识的人家里,他们还联络了伯弟学校里每一位学生的家长,然后又 打电话到伦敦的熟人家里。 鲁伯特那里有一定的可能性,伯弟一向喜欢鲁伯持,很有可能去找他,向他倾 诉。他们又问了希希里,因为芬妮和伯弟是要好的朋友,卡西亚说:“芬妮或许会 有伯弟的消息。”她焦急地等待芬妮接听电话。然而芬妮并不知道伯弟的去向,听 说伯弟不见了,芬妮很是不安,她懂事得像个小大人似地说,她会睁大眼睛帮忙找 寻伯弟。他们甚至打电话给阿德温娜,因为在劳伦斯的洗礼上,伯弟好像很喜欢阿 德温娜,称赞她漂亮。结果依旧一无所获。没有一个人见过伯弟,或是得到他的消 息。 伯弟听见有人将小礼拜堂的大门锁上,显然,看门人没有听见伯弟混进来,也 没有听到他的哭声。伯弟安慰自己不要惊慌,明天一早会有人来做祈告,大门又会 被打开,届时他就可以溜出去。礼堂里虽冷,但他可以将唱诗班合唱时穿的衣服盖 在身上保暖。礼堂里很黑,有些吓人,有一些可怕的影子和一些奇怪的动静。起初, 伯弟吓得几乎惊叫起来,后来,他发现那动静是老鼠搞出来的,这才平静下来。伯 弟的脑海中,有关学校的美好记忆不多,小老鼠们便是其中之一。风琴室里老鼠很 多。伯弟是唱诗班的成员之一,常和其他成员一起,拿来芝士喂小老鼠。所以,他 并不感到害怕。 屋里还有水龙头,如果渴了,伯弟可以去那里喝水。他可以安然无恙地待到明 天早上,然后他会走出礼拜堂,要求给家里挂个电话,然后一切都解决了。 晚餐之后,校长向孩子们表示祝贺,祝贺他们在期末结业式上的演唱成功。然 后,校长到看门人的小屋确认小礼拜堂以及其它校舍的大门是否已经锁好。 “我们要到圣诞节之后回来,沅里顿,你要确保这里的一切安然无恙,不要让 可疑的人进来。” 沅里顿表示已经仔细地将小礼拜堂的大门锁好。他说:“我把猫也赶了出来, 先生,是怕它在圣诞节期间饿死。” “你做得对。”校长说。 星期二一早警方开始搜寻伯弟的工作。昨天第一天,他们将伯弟的照片分派下 去,传阅给火车站站长、警卫、汽车售票员,并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能找到伯弟。 第二天,警方开始不安起来,他们派人搜索了树林、粮仓、河堤,甚至怀疑他是否 掉进了砾石坑。卡西亚听到这个假设,忍不住想吐,她连忙钻进洗手间,等她再出 来时已是脸色发青,浑身哆嗦。弗伦站在大厅里看着卡西亚。自从卡西亚从摩络哥 回来,弗伦还是第一次表现出友善。 “你没事吧?”弗伦问。 “没事,哦,我不知道,这太可怕了,弗伦,都是我的错,是我造成的。” “你别这样讲,不完全怪你,也不完全怪我,是我们两个共同造成的,要怪只 怪我们两个。来,坐下,你看上去累坏了。” 卡西亚吃惊地跟在弗伦身后走进厨房。弗伦为她沏了杯茶。 星期二中午,伯弟的手因为不停地拍打礼堂大门已经痛得不行,他的嗓子已经 喊哑了,而且他也饿坏了。 伯弟醒来时天色已黑,他惊恐万状,祈盼着晨光的来临,他惟一的伙伴与安慰 是一块手表,夜光表盘发出幽幽的亮光,同时伴有温馨的嘀哒声。这只表是伯弟第 一次离家上学时弗伦送给他的。伯弟看了一眼表盘,现在是五点钟。他强忍着没有 叫喊出来,而是在心里计算着,还有多久祈祷的人们就会到来,他就可以自由了。 后来,他又在想,是否应该叫喊几声,这样或许会有人透过静静的夜色听到他的呼 叫。 终于,曙光来临了。伯弟感觉好了很多,平静了许多,最多再有几个小时就会 有人来,过了很久很久,他听到礼堂外有很多车,不停地驶来……然后又开走。一 天渐渐过去,最终四周一片可怕的沉寂。 卡西亚一整天守在电话机旁,偶尔打一个瞌睡。昨天一晚,她一直在房子里踱 来踱去,她不敢坐下来,觉得哪怕是稍稍地休息一下也意味着对伯弟的背叛。弗伦 的焦虑自有他自己的表现方式。每隔两三个小时,他就开车出去找上一圈,而且范 围与目标方圆不断扩大。他说:“我知道这种做法用处不大,不过我觉得必须得做 些什么?” 星期二晚上很晚了,卡西亚刚刚小睡一会儿醒来,感到浑身发冷僵直,电话响 了。卡西亚迅速拿起电话,电话里是哈里。 “卡西亚吗7 ” “是我。你好,哈里。” “对不起,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现在几点?” “十一点。我刚从摩洛哥回来,阿德温娜把伯弟的事情告诉我了。找到他了吗?” “没有,还没找到。” “真抱歉。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只要找到他就好。”卡西亚一下子哭了出来,然后挂上电话。她对哈里既没 有敌意也没有气愤,正如她对弗伦一样的感受。她的全部情感只有担忧与哀伤。 伯弟已经冻得快要失去思考能力了。他试图让自己的身体保持温暖,他知道这 一点很重要。他前不久才读过一篇文章,强调人体的温度不可以过低,否则就会 “睡着”。于是,伯弟不停地在礼堂里跳来跳去,不停地挥舞着拳头,他下决心一 定要保持情绪高涨,保持体温。然而,随着夜色再次渐浓,伯弟再度失望起来,他 蜷缩到长凳上,再次用唱诗班的衣服盖在身上。他饿坏了,胃里阵阵痉挛。伯弟虔 诚地祈祷,希望不久会有人发现他。 终于,伯弟意识到恐怕要到圣诞节之后才会有人来,到那时,恐怕他早已饿死 了,不过,他还是努力不要悲观,他不可以悲观,否则他就会失去尝试的动力。伯 弟知道,无论如何饥饿,只要有充足的水份,就可以活很长时间,但同时他也知道, 他有可能被冻死。 怕弟惟一能做的便是祈祷,而且在礼拜堂里祈祷,上帝会更加清楚地听到。伯 弟知道的祷告文并不多,他只有一遍又一遍地背诵上帝祈祷词,偶尔他会迫切地对 上帝说:“上帝,求求你,求你让他们找到我。”终于,伯弟又睡着了,他忘了给 表上弦,等他再醒来时,手表停了,他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钟。他忍不住哭了,感到 异常孤独。 星期三早上,警方通过无线电波播出一条消息,寻求提供信息以帮助寻找一名 男童,学名伯塔。弗伦,小名伯弟,“三英尺九寸高,棕色头发,棕色眼睛,最后 一次在家里见到他是在… 卡西亚听着广播里描述着男童的外貌,那个名叫伯弟的男童就是她的儿子,她 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卡西亚几乎可以肯定伯弟已经死了。她好像已经看到他那小小的身躯僵冷地倒 在阴沟里,或是粮仓里,她甚至觉得即便是死亡也好过遭到绑架,遭到蹂躏——官 方的定义是怎么说的?——性侵犯。卡西亚的面前又掠过一幅画面,她仿佛看见轻 信别人的小伯弟被引诱进小胡同,遭受到残暴的蹂躏,即便是他被营救出来,也很 难再恢复。 这天早上,威廉也变得激动不安,没人能够将他安抚下来。威廉哭了好久,请 求卡西亚告诉他,伯弟可能会在哪里,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黛利亚也哦出家里的 气氛不对,也哭哭啼啼没完没了。卡西亚的神经再也承受不住,她打了黛利亚,黛 利亚的小腿上被打出一记红印。卡西亚看着那块像征着她做母亲不称职的红印,失 声痛哭。 詹妮特走进来抱起黛利亚,哄着她,她表示她会再去泡一壶茶。全家人都没有 心思吃饭,惟有喝一些茶水。“别为黛利亚难过,弗伦夫人,她一会儿就会好的。 我看您快支撑不住了,去躺下休息一会儿,好吗?如果有任何消息,我会立即叫醒 你。” 卡西亚起初表示拒绝,但最终还是躺下睡着了。电话铃声又将卡西亚唤醒,是 警方打来电话,称有人在伯明翰看见一个男孩和伯弟相仿。 “伯明翰,他怎么会去那!我的上帝——” 警察安慰着卡西亚。“别太认真,夫人,用无线电传播消息出去往往就会收到 一些不确定的信息,这种手法有好的一面但也有不好的一面。所以我们决定先拖一 拖。一直有人打电话过来,每条信息我们都会追踪。往往十条信息中有九条讲的是 另外一个人,不过,我们还是会通知伯明翰警方。” 接下来又三次出现同样的情况。有人报告在牛津郡看见伯弟拦乘一辆农场卡车 ;在格拉斯哥,有人看见他搭公共汽车,还有人在圣尹文斯看见伯弟在海边奔跑。 “不会是他,不可能是他。”卡西亚说:“一定是他们的幻觉,他们见到的是 个幽灵——”卡西亚没有再说下去,如果伯弟真的死了,他可不就变成了幽灵吗。 一连串的电话让弗伦的精神也崩溃了。卡西亚早上从书房经过,发现弗伦在书 桌旁抽泣。她再没有激情去安慰弗伦,她只是轻手轻脚地关上书房的门走了出来。 半小时之后弗伦从书房里走出来,脸上挂着泪痕,脸色苍白。“想不想出去散 散步?我需要一些亲鲜空气。” “弗伦,我们不可以两个人同时出去。”,卡西亚没好气地说。 詹妮特站起身。“这个建议很好,弗伦医生,你想不想让我陪你散步?我也想 透透气。” “那太好了,谢谢你。”弗伦说。 看着他们两个人走出房子,卡西亚内心涌起一股冲动。从星期一早上至今,她 还是第一次有过与伯弟无关的冲动。她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冲动,只是隐隐地 感到一丝希望,至于为什么,她讲不清楚。 伯弟终于不再试图保持身体温暖,他饿极了,感觉还是躺下不动好一些。他发 现,如果一动不动,反倒不会觉得太冷,而且还会有一种美妙的朦胧的感觉。他又 祈祷了一会儿,不过,他已经放弃了对上帝的希望。 莫琳现在负责全部的外科工作。她也很为伯弟担心,很高兴能做些工作帮上忙。 中午大家坐在一起草草地吃饭,一位幼童的母亲打来电话,情绪异常激动,她说她 的儿子刚刚吃了漂洗剂,莫琳飞快地向病人家冲去。卡西亚看着莫琳,她在想,自 己为什么不喜欢她。 莫琳回来之后,卡西亚试探地问道:“孩子还好吗?” “还好。他喝下去的不是漂向剂,而是奎宁水,只喝了一点点。我猜,那位母 亲害怕如果讲了实情,我就不会出诊了。这些人真是奇怪。” “他们是很怪,那个女人一向名声不好,她总是乱丢东西,随手将东西放到孩 子们够得到的地方。以前有一次,孩子误服了阿斯匹林,结果不得不洗胃。你是怎 么处理的?给他喝了很多牛奶7 ” “是的。”莫琳小心地看了一眼卡西亚。“弗伦夫人,我很为伯弟的事情难过, 我一直没有向你表达我的关心,还是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 “你一定非常难过。” “是的。是这样。” “弗伦夫人……” “什么事,莫琳?” “有一件事,我感觉很是内疚,我会把我的想法告诉弗伦医生,但是我认为有 必要也告诉你。弗化医生征求过我的意见,他问我,如果他去医院工作,由你来负 责诊所如何。他是需要听听别人的意见好做出决定。当然,这个人的意见很重要。” “我明白。”卡西亚冷冷地说:“说下去。” “我对他说,这是主意不是很好。” “我知道,我是从伯弟那里听到的。为什么,莫琳?” “恐怕是因为我的心胸比较狭窄,我非常非常抱歉。我相信,你会做得十分出 色,我会对弗伦医生重新讲出我的看法。” “谢谢你,不必担心,我目前还考虑不到这种事。” “没想到,你如此宽宏大量,真是个好人。” 黄昏又来临了,伯弟彻底绝望了。他甚至不再喝水,他不感觉到饿,也不觉得 渴,去圣具室的道路显得漫长而累人。伯弟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着那种朦胧 的感觉。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喊,也没有力气敲门,手上的伤口很痛,何况不会有人 听见他的喊声与敲门声,他的努力与尝试没有意义。没有人来,他会死在这里,独 自一人和上帝在一起,和老鼠在一起。 伯弟蟋缩在长凳上。他想起妈妈。他爱妈妈。妈妈总是那样温暖、可爱、有趣。 他回忆起自己蜷坐在妈妈的腿上,虽然他已经是个大孩子,但他偶尔还会蜷坐在妈 妈腿上,和她交谈,给她讲各种各样的事情。妈妈总会认真地聆听,从不会说他的 故事无聊,或是说他的担心愚蠢。即便是妈妈常离家出去工作,她回到家时也会带 来好多欢乐。或许他再见不到妈妈。他对妈妈讲的最后一句话是那样可怕,他说他 恨妈妈,他说妈妈可怕。 怕弟说的不是真心话,他对父亲讲的也不是真心话。他爱爸爸妈妈,他只想看 见他们两个在一起。他们不能在一起生活,那是一件很让人难过的事情。不过,如 果他们一定要分开,如果他只能分别见到爸爸或是妈妈,如果他能分别告诉他们, 他爱他们两个,也足够了。总好过在这里孤独地死去,好过再也见不到他们,再不 能对他们说他爱他们。伯弟后悔不该讲出那些可怕的词句。爸爸妈妈之间也讲了很 多可怕的话,但是他们可以再相互说一句对不起,解决问题之后重新开始。而一旦 人死了,就再也无法重新开始。 下午,弗伦一家又收到三个电话,称有人见过伯弟,四点钟左右。电话铃不再 响了,想到又要度过一个可怕的夜晚,又要经历种种可怕的幻觉,卡西亚心惊不已。 天气很冷,又下起雨夹雪,这样的天气,一个孩子在外怎么可能生存下来,更何况 这已经是伯弟失踪的第三个晚上,他只穿着一条短裤和一件外套,卡西亚看着窗外 夜色渐浓,听着风声呼啸,想像着伯弟可能遭遇的一切,她将头埋在手臂里,像刚 刚弗伦的动作一样,她哭了,哭得一发不可收拾。房子里很静,一位女人打来电话, 说她丈夫心脏病发作,弗伦出诊去了。他对卡西亚说,他必须得去。卡西亚表示同 意。 在哭声中,卡西亚隐隐听见电话铃响了,一声又一声,却没有人去接电话,人 都哪里去了?都干什么去了?终于,她拖着颤抖的双腿艰难地挪到电话旁,她害怕 这次又是一个没有意义的线索电话。卡西亚拿起听筒,她说不出话来,只是无助地 抽泣。 “卡西亚吗?我是哈里。听着我有一个主意,伯弟以前的那所学校在哪里?” 卡西亚知道,哈里的想法没有一点可能性,但毕竟这是一条线索。她哆哆嗦嗦 地给学校挂去电话,打到校长办公室,没有人接听,他们一定是放假了,一定没有 人在。所以,伯弟也不会在那。他怎么会在那呢? 不过,或许他会。 卡西亚可以到学校走一趟,她可以翻墙而入,或是爬上学校大门进到学校里面, 看门人在校内有间小屋,她应该去试一试。对,她应该去。 在夜色与雨雪交夹之中,三十英里显得十分漫长,一路上只遇到十几辆汽车, 所有人到明智地躲在家里。渐渐的,雨夹雪完全变成了雪,路面越来越滑,十分危 险。显然,从前开车去学校从来没有花过这么多时间。她还记得第一天送伯弟上学 是在温暖的金色九月,当时,她不停地看着伯弟,只见伯弟坐在后排座位上,紧张 地不自然地微笑着。她清楚地记得那一次旅程的每一个细节。 学校位于阿鲁德区的远效,卡西亚需要穿越市区,有两次,她因夜色深重看不 到路牌拐错了弯。第二次拐错方向之后,她不得不停下来问路。有人为她指点方向, 然而卡西亚却听不大明白,她只好盲目地开下去,沿着错误方向一直下去。 卡西亚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热衷这样一个听似不着边际的想法。凭直觉,她 只觉得这个想法有一丝逻辑在里面,因而给了她一丝希望。总好过在电话机旁空等。 卡西亚驶过一片农场,她意识到自己行错了方向,于是在马路中央调头,车轮 打滑,左边轮胎撞到一根大圆木上。卡西亚一边在心里暗骂,一边下车察看,她担 心会扎破轮胎。好在,除了划出几道刻痕之外并无大碍。最终,她找到了圣约翰学 校。 卡西亚眼前出现一道灯光,那是从看门人的小屋里射出来的。她踩了刹车,汽 车在结了冰的路面上滑行之后终于停下卡西亚跳下去,冲着门大喊。 “我没见过一个男孩。”理查德先生不大高兴,好像这件事令他非常不悦。 “自从学生们都回家之后,再没见过男孩子。 “那是什么时间?” “昨天早上,差不多中午时分。此后,这里一片安静,当然”我明白,不过, 我们可不可以看一看,我们可以到学校那边去吗?“ “我不知道,我需要征得校长同意——” “理查德先生,我儿子已经失踪三天,我们必须尝试所有的可能性。现在,我 们可以到学校那边去吗?” 汽车的车灯亮光穿过黑夜射进小礼拜堂,被伯弟发现了。此前,他一直在睡觉, 刚刚醒过来。伯弟已经冻僵了,大脑也不听使唤,他在想是否应该再尝试着喊叫, 拍打大门,每次听到有汽车驶来他都要努力一番,但这一次,他否决了这个想法。 太消耗体力了,而且他的手很疼,来人根本不会发觉他的动静。他用衣服盖住脸, 准备再睡过去。 校长刚刚从鸡屋酒会上回来,见到卡西亚,他很不高兴。在校长眼中,卡西亚 便意味着带来麻烦以及对校方不足之处的质询,校长说,他通过收音机听到伯弟出 走的消息。校长几近自得的神情仿佛在说,这一事件再次证明,伯弟是一名麻烦学 生,所有的错误都在于伯弟自身,而与校方无关。 校长说,伯弟不可以呆在校舍里。期末时,清洁工将校舍上上下下打扫了一番, 没有见过伯弟。 “我不关心是谁打扫的校舍,我只想过去看一眼,现在就去。” 校长看着卡西亚,被迫败下阵来,他们走遍了所有的教室。宿舍、洗手间,没 有发现伯弟。 “瞧,我早说过,他不可能在这儿。”校长说。 “外边呢?那些附属设施?” “只有板球馆。” “我们去那看看。” “弗伦夫人——” “我们过去看看。” 板球馆里空无一人,游乐场旁边的洗手间里也空无一人。就是在这里,伯弟遭 受过折磨。 “你都看到了,弗伦夫人,他不在这儿。他不可能到这儿来。” “好吧,谢谢你的帮助。” “我送你上车。” 卡西亚感觉,校长的这一举动并非出自礼貌,而是他想确保卡西亚离开学校, 两个人无言地向卡西亚的汽车走去。 校长伸出手。“好了,希望你能找到他,相信你一定能找到他,他只不过有些 顽皮。 直到这一刻,卡西亚才记起自己是多么讨厌这位校长。不过,她眼下没有力气 和他斗嘴。卡西亚只说了一句:“我也希望如此。”说完,她钻进汽车,启动引擎。 “圣诞快乐,弗伦夫人。”校长犹豫了一下,显然,他觉得有必要讲些令人开 心的话,于是他说:“我们很想念伯弟在唱诗班的表演。他的嗓子真好。 卡西亚哑然一笑,然后将汽车驶出大门。 伯弟听到汽车再次驶离校园,他将头深深地埋进衣服中。他没有尝试是对的。 无论谁来,他都不会再去尝试。 卡西亚的汽车驶出不到四分之一英里,突然,她记起校长的那句话。唱诗班! 对呀,她怎么忘了,学校里有一个小礼拜堂,他们全都没有想起这个地方。要不要 去试一试?或许不要。必将又引出一场争辩,只会招来更强烈的反对,可是——卡 西亚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吃惊。她怎么可以放弃伯弟,怎么可以放弃哪怕只是一点点 希望?卡西亚紧急刹车,掉头驶回学校。 “他不会在那儿的。”理查德说。 “为什么不会?” “我在学期结束时就把礼拜堂的大门锁上了,就在前天晚上。”理查德自认为 理由充分。 “我恐怕不能认可这种理由。走吧,理查德先生,我们去看看。 “我还得去征求校长意见。今天已经很晚了,明天会好些。 “今晚去比较安全。明天再去,伯弟早就饿死了。你想让他……让他的死折磨 你的良心吗?”卡西亚费了好大力气讲出这句话。 理查德看了看卡西亚,伸手去拿钥匙。 詹妮特正在劝威廉吃晚饭,这时,电话响了。詹妮特也没有勇气再去面对另外 一条没有意义的信息,或是面对另外一个人询问伯弟是否已经找到的问题。她有心 不去理睬电话铃声;但最终还是吸了口气走进大厅拿起电话。 弗伦从病人家回来,步伐沉重地走进大厅。他看见詹妮特异常小心地放好电话, 看见她在哭泣,泪水在脸颊上流淌。 沉默许久,弗伦问:“他死了,是吗?伯弟死了,是吗?” “不,他没死。他还活着,弗伦夫人找到了他。他很好。” “我的天!”弗他极其自然地无以抗拒地走到詹妮面前,搂住她的肩头,说: “别哭,没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威廉从厨房里走出来,刚才的一切都被他在耳朵里。他看着爸爸和詹妮特站在 一起,问道:“伯弟在哪儿?妈妈呢!”然后他饶有兴致地盯着两个大人:“你们 为什么在做爱?” 阿德温娜正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工作,电话铃响了。她走进哈里的书房,用几乎 颤抖的声音说:“是卡西亚,他要和你通话,伯弟找到了。” 阿德温娜听见哈里对着电话说:“我只是在脑子里反复回忆我所知道的有关伯 弟的事情,于是想到这个地方比较有可能性。我在听,卡西亚,我在想……”一阵 沉默,哈里平静地说:“我也爱你。”阿德温娜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