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朗真是很满足
8 晚上,在店铺里,洛朗真是很满足。通常,他和卡米耶一起从办公室回来,
拉甘太太待他就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她知道他很穷,吃得很差,睡在阁楼上,
便一再对他说,他可以随时上她家吃饭。她喜欢这个活泼的小伙子。上了年纪的老
太婆,对家乡来的并能与自己谈谈往事的人,都是偏爱的。
他们热情好客,年轻人也就乐得享受了。他与卡米耶从办公室出来,没有到家
前,先在码头上散一会儿步。他们对这种亲密是各有所得,互相可解解闷,边谈边
蹓跶,很是悠闲自在。然后,他们决定回家去吃拉甘太太做的晚饭。洛朗像个主人
似的推开店门,跨坐在椅子上,又抽烟又吐痰,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即使泰蕾斯在场,他也丝毫没有感到难堪。他对待少妇既和蔼又有分寸,他开
玩笑、说一些一般的恭维话时,脸上完全不动声色。卡米耶也跟着笑,他看见自己
的妻子只是简单地应答几句,便认定他俩彼此都无好感。有一天,他甚至责备泰蕾
斯,说她对洛朗过于冷淡了。
洛朗预想的很对,他终于成了这个家中妻子的情人、丈夫的朋友、母亲宠爱的
孩子。他的生活从未得到过如此的满足。拉甘一家给了他无穷的快乐,他沉醉其中,
并且他认为,他在这个家庭中的地位也是很自然的。他直呼卡米耶,毫无怨气,也
毫不懊丧。他甚至并不留心自己的举止言谈,因为他确信自己相当谨慎和冷静,不
会露出破绽。他怀着自私的心理品味着他的快乐,并尽力避免意外的过失。在店堂
里,他的情妇变成了和其他女人一样的人,他决不应该上前拥抱,对他来说,此刻
仿佛她是不存在的。他之所以没在众人面前拥抱她,只是因为他担心不能再来了,
仅仅是出于这个想法他才没这样做。否则,他根本就不在乎卡米耶和他的母亲的痛
苦。这种关系一旦被发现会产生什么后果,他也从未想过。他认为这样做是很自然
的,他想,一个贫穷、饥饿的人处在他的地位都会这样去做的。正是这样的想法,
使他保持了心安理得、胆大心细以及无所谓的态度。
泰蕾斯比他焦躁、激动多了,她不得不扮演一个微妙的角色。靠着早就学会的
聪明和虚伪,她表演得惟妙惟肖。在将近十五年中,她撒谎,压抑着自己的激情,
用坚强的意志使自己装出忧郁和呆板的样子。以前,她既然能装得冷冰冰的像个死
人,现在,要装成那副模样也并不困难。当洛朗走进店堂时,他看见她很严肃,满
脸的不高兴,鼻子显得更长,嘴唇也更薄,看上去很丑陋、脾气很坏,简直难以接
近。此外,她也没有故弄玄虚,只是继续扮演着过去的角色,并没有以更多的粗暴
引起别人的诧异。她在对卡米耶和拉甘太太的欺骗中,隐隐约约地感到某种快感。
她不像洛朗那样,沉溺于情欲中但毫无责任感,她知道自己在做坏事。有时,她很
想从餐桌上站起来,拥抱、热吻洛朗,断然向丈夫和姑母表明,自己不是一头牲口,
自己也有一个情夫。
有时,当她脑袋发热、兴奋之极,而情夫不在场,不用害怕泄露真相时,她会
忍不住高歌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快乐,让拉甘太太很高兴,她本来就认为她的侄女
过于严肃了。少妇买来花盆,摆放在她卧室的窗台上,然后,又让人在她的房间里
贴上新的糊墙纸,她还要买地毯、窗帘和红木家具。所有这些奢侈品都是为了洛朗
而花费的。
大自然和机遇仿佛都要这个女人倾心于这个男人,并使他俩相互接近。女人冲
动而虚伪,男人像个野人似的血气方刚,生气勃勃,他们是如胶似漆的一对。他俩
取长补短,彼此庇护。晚上,在餐桌上,在惨白的灯光下,当看见洛朗微笑的厚脸
沉默地对着泰蕾斯捉摸不透的表情时,就可以感觉到他们结合的力量。
这些夜晚是多么柔和、多么恬静。在静默中,在透明而温暖的阴影中,响起了
友善的交谈声。他们紧挨在餐桌边,吃过甜食之后,他们便交谈着当天的一些琐事、
昨天的一些回忆和明天的希望。卡米耶本是个自私的人,现在心满意足了,便竭尽
所能地爱洛朗,而洛朗似乎也以同样的情感相回报。在他们之间,交换着真诚的话
语、殷勤的照料和亲切的目光。拉甘太太脸色和蔼,她沐浴在孩子们创造的平静空
气中,也用她的柔情温暖着他们。这是知心老朋友的聚会,他们都沉醉在信任与友
谊的暖流之中。
泰蕾斯也像其他人一样,纹丝不动地坐着,享受这市民式的欢乐和闲适。其实,
在她的内心深处,她在冷笑着。在她的脸上保持着冰冷的严肃表情时,她的整个身
心却在嘲笑着。她暗自窃喜,数小时之前,她还在隔壁房间里,半裸着身子,头发
凌乱,躺在洛朗的怀里。她想起了下午纵欲时的每个细节,并把这些细节在自己的
回忆里一一展现,再把那狂热的情景和眼前的死寂气氛进行对比。啊! 她为自己对
这两个好人的欺骗、巧妙而又无耻的欺骗感到幸福! 就在那,在两步之外的这道薄
薄的隔墙后面,她刚刚接待了一个男人;就在那,她沉溺在通奸的淫荡之中。而她
的情人,此时此刻却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变成了她丈夫的一个同伴,变成了一个她
用不着关心的蠢货和来客。这种残忍的戏剧、这些对生活的欺骗以及白天的狂热与
夜晚的虚伪所引起的强烈对比,都使少妇的热血更加沸腾不已。
拉甘太太和卡米耶偶尔下楼去时,泰蕾斯就一跃而起,迅速而无声地把嘴唇贴
在她情人的嘴上,就这样吻着,几乎因透不过气而窒息,直到听见木楼梯发出声响
为止。这时,她又以敏捷的动作回到原位,重新装出冷漠的面孔。洛郎以平静的声
音与卡米耶继续中断了的谈话。一切热情仿佛一道耀眼的闪电,在漆黑的夜空迅速
地划过。
礼拜四的晚上就更热闹。这一天,洛朗虽然厌烦得要死,但也不得不尽义务似
的一次也没缺席过。他谨慎小心,想博得卡米耶的朋友们的信赖和尊重,他必须听
着格里韦和老米肖那颠三倒四的话。米肖总是翻来覆去地讲一些杀人盗窃的故事;
格里韦则谈论他的同事、上司和公司的情形。他总坐在奥利维埃和苏姗娜的身旁,
他觉得他俩好像不太蠢,让人还能容忍。此外,他就老催促着快打骨牌消遣。
在每个礼拜四的晚上,泰蕾斯会要约定他们下次幽会的日期和时间。在乱哄哄
的告别声中,每当拉甘太太和卡米耶把客人送到弄堂的入口处时,少妇就走近洛朗,
紧握他的手,向他耳语几句。有时,甚至当众人不注意的刹那间,她会迅速地亲吻
他一下,以示自己有能耐。
这种激动而又平静的生活继续了八个月。这对情人完全沉浸在幸福之中。泰蕾
斯再也不感到烦闷,也不期望什么了;洛朗吃饱喝足,又受到这一家人的宠爱,身
体发胖起来,他的唯一忧虑,就是害怕这美好的生活不会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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