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扰乱了她的淫乐
9 一天下午,洛朗正要离开办公室,准备尽快赶到正在等着他的泰蕾斯身旁,
他的上司把他叫住了,当面向他表示,以后不许他再动辄请假。他已滥用事假,倘
若再犯,公司就决定辞退他。
洛朗就好像被钉在椅子上,直到傍晚都束手无策。他必须赚得一份自己的面包,
不能给人撵出去。晚上,他看见泰蕾斯那张愤怒的脸难受极了。他不知道怎样向自
己的情妇解释失约的事。他趁卡米耶关店门之际,迅速走近少妇。
他轻声对她说:“我们不能再见了,我的上司再也不准我早退了。”
卡米耶已经回来,洛朗没把话说清楚,也只得走开了。泰蕾斯在这突如其来的
打击下一时不知所措。她非常愤怒,不甘心别人就这样扰乱了她的淫乐。一夜未眠,
她筹划着如何继续新的幽会。礼拜四到了,她与洛朗至多交谈了一分钟。他们连碰
头商量和决定个幽会办法的地方都找不到,因而就更加焦虑不安。少妇向情人发出
一个新的约会时间,后者又一次失约了。从此,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惜一切也
要再和他幽会。
洛朗已有半个月不能接近泰蕾斯了。这时,他才感觉到,这个女人对自己是多
么必不可少。他过惯了放浪形骸的生活,现在更是变本加厉,欲壑难填。在情妇拥
抱他时,他已不感到别扭,只像饥饿的野兽那样,固执地追求着她的拥抱。他的筋
肉中孕育着血的冲动,眼下把他与情人活活拆散,这种冲动就空前猛烈地、盲目地
爆发出来,使他的情欲达到疯狂的地步。在他情欲发作时,一切都仿佛是无意识的,
他服从本能的需要,听任感官的驱使。一年前,如果有人说他为了一个女人而心绪
不宁,说他成了她的奴隶时,他一定会放声大笑。情欲在他的肉体里默默潜行,他
终于束手就擒,陷入了泰蕾斯野性的爱抚中。这些日子,他害怕自己鲁莽行事,不
敢再到新桥街去看她。他不能自持了,他的情妇用母猫一般的轻捷、柔韧渐渐把自
己渗入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就如不可或缺的水和食物一样,他的生活已少不了这
个女人。
泰蕾斯写给他一封信,嘱咐他第二天呆在自己的家里。倘若没有收到这封信,
他肯定要干出傻事来了。他的情妇告诉他在晚上八点钟左右来找他。
从办公室出来后,他就把卡米耶甩了,借口说自己很累,想尽早回家睡觉。泰
蕾斯用过晚餐后,也扮演起她的角色,她说有一个女顾客没有付清帐目就搬家了,
她要去做一个不好对付的女债主了。她说那个女顾客住在巴底尼奥尔街。拉甘太太
和卡米耶都觉得路程太远,而且这样做似乎也有些冒失。不过,他们并未生疑,放
心地让泰蕾斯出了家门。
少妇一口气跑到葡萄酒港,在潮湿的石板路上滑行。她一心想尽快地赶到目的
地,不时地冲撞着行人。她的额上沁出了汗珠,她的双手在发烧,别人还以为她是
喝醉了。她匆忙地爬上了旅馆的楼梯。在六层楼上看见洛朗时,她已是两眼迷糊、
上气不接下气了。洛朗正倾身在栏杆上等着她。
她走进这个房间。这地方太小了,以致她那宽边裙都不能自如地伸展。她用一
只手拉下帽子,急促地喘着气靠到床沿边……
夜间的凉气通过狭窄的天窗倾注到灼热的床上。这对情人在这间洞窟似的阁楼
里过了很长时间。突然,泰蕾斯听见教堂的钟敲了十下。她真希望自己是一个聋子。
她艰难地站起来,这才开始环视这间直到现在还没仔细看过的阁楼。她找出帽子,
结好衣带,又坐下缓缓地说:
“我必须走了。”
洛朗走过去,跪在她的脚前,并抓起她的双手。
“再见吧。”她没动身子又说。
“别这样说,”他大声喊道,“这太含糊了,你何时再来? ”
她直接注视着他。
“你要我直说吗? ”她说,“那好吧! 说真的,我相信我不能再来了。我没有
借口,我找不出出门的借口。”
“那么,我们该说永别了?”
“不,我不愿意! ”
她带着恐惧的愤怒说出了这句话。她没有离开椅子,又下意识地、无力地补充
了一句:
“我这就回去。”
洛朗在想着什么,他想到了卡米耶。
“我不恨他,”他终于说话了,并未指名道姓,“不过,他实在太妨碍我们了
……你就不能让我们摆脱他,让他随便到哪儿旅行去,让他走得远远的不行吗? ”
“啊! 对啊,让他去旅游! ”少妇随即又摇头说,“你认为他这样一个人会同
意去旅行吗? ……只有一种旅行他会赞同,那就是不用再回来……但是,即便我们
全都完蛋了,这种半条命的人还是死不了的。”
片刻的沉默。洛朗双膝跪地,紧挨着他的情妇,把头靠在她的胸脯上。
“我做过一个梦,”他说,“我想和你整夜躺在一起,睡在你的臂弯里,第二
天在你的热吻下醒来……我想做你的丈夫,你明白吗? ”
“是的,是的,”泰蕾斯答应着,浑身都在颤栗。
突然,她猛地倾身在洛朗的脸上狂吻起来。她帽子上的扣带擦着他的硬胡须。
她没想到自己穿好衣服了,这样做会把衣服揉皱。她呜咽着,流着眼泪,断断续续
地说了一些话。
“别说这些了,”她重复道,“因为我再也没有力量离开你了,我就要留在这
里……还是给我一些勇气吧,对我说,我们还会再见……你需要我,我们总会找到
生活在一起的办法,不是吗? ”
“那么,再来吧,明天再来吧。”洛朗答道。他那颤抖的双手沿着她的身子摸
上去。
“可是我不能再来了……我告诉过你,我找不到借口。”
她用胳膊搂紧着他,解释说:
“哦! 我不怕出丑。倘若你愿意,回去我就对卡米耶说,你是我的情人,我要
回这儿来睡觉……我是你在害怕,我不愿意搅乱你的生活,我真心希望能使你过得
幸福。”
青年谨慎的天性又冒出来了。
“你说得对,”他说,“我们不能像孩子那样行事。啊! 如果你的丈夫死了…
…”
“假如我的丈夫死了……”泰蕾斯缓慢地重述道。
“我们就可以结婚,那时什么也不用害怕了,我们可以尽情地享受我们的爱情
……多么美好的生活啊! ”
少妇站了起来,两颊苍白,忧郁地望着她的情人。她的嘴唇在颤动。
“人有时死了也就算了,”她终于喃喃地说道,“不过,对活下来的人却很危
险。”
洛朗一言不发。
“你看,”她继续说,“所有明摆着的办法都是妥当的。”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他冷静地说道,“我不是傻瓜,我想平平安安地爱你
……我在想,每天都可能遇到意外:会滑跤,瓦片会从天而降……你明白吗? 这后
一种情况,只有风是唯一的罪犯。”
他说话时声音有些异样。他露出微笑,以柔媚的腔调又补充说道:
“去吧,你放心,我们会自由地相爱,幸福地生活……既然你不能再来,一切
由我来处理……如果我们几个月不见面,你不要忘记我,你要想到我是在为我们的
幸福在想办法。”
他把已把门打开准备要走的泰蕾斯紧紧地搂在怀里。
“你是属于我的,是吗? ”他接着说道,“你发誓,只要我愿意,你在任何时
候都会为我献出一切,是不是?”
“是的,”少妇喊道,“我属于你,一切都随你的意思。”
他们又激动地、默默地呆了一会儿。然后,泰蕾斯猛地抽身而出,头也不回地
从阁楼里冲出来,下了楼梯。洛朗听见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当脚步声完全消失后,他回到了陋室里,重新躺了下来。被褥还是温暖的,还
留存着泰蕾斯的激情和狂热,这几乎使他窒息。他似乎感到还能嗅到少妇的一些气
息。在她呆过的地方,散发着紫罗兰醉人的芬芳。而现在,他只能拥抱情妇在他周
围晃动着的、捉摸不住的幻影,他又重新渴望着燃烧的、永不满足的情欲。他没有
把窗关上,仰面躺着,赤裸着双臂,两手摊开,寻求着凉爽,他望着窗格划出的一
方暗蓝色的天空,苦苦想着。
直到天亮,他脑子里一直盘旋着一个念头。泰蕾斯来之前,他并未想到杀害卡
米耶,由于想到再也见不着情人,他感到怒不可遏,于是他要这个男人去死,这是
现实逼使他这样去想的。就在样,他的潜意识中的一个新的角落暴露出来。在不能
通奸的激愤中,他开始想到了谋杀。
眼下,他孤零零地呆在沉沉的夜色里,镇定地琢磨着如何去杀人。在亲吻时因
绝望而冒出来的杀人想法,这时愈加强烈地萦绕在他的头脑中。洛朗被失眠折磨着,
被泰蕾斯走后留下的浓烈的气味刺激着,他开始筹划谋杀,并权衡着做杀人犯后的
利弊得失。
他有一切理由去犯罪。他对自己说,他的父亲是大福斯地区的一个农民,拖着
老命就是不死,继承遗产目前无望。他或许还得做十年的职员,每天在小饭店里搭
伙,没有妻子,独身住在阁楼里。他一想到这儿就愤怒不已。相反,一旦卡米耶死
了,娶了泰蕾斯为妻,继承了拉甘太太的遗产,他就可以辞掉公职,在阳光下闲晃
了。想到这种懒惰的生活让他很高兴。他看见自己已经吃住不愁、不用做事,耐心
等待着父亲死去。可是,现实矗立在他的梦想面前,他想到了卡米耶,于是他握紧
了拳头,仿佛要一拳打死他。
洛朗要占有泰蕾斯,要随心所欲地一人占有她。倘若他不把她的丈夫除掉,这
位妻子就到不了他的身边。她对他说了,她不能再来。他完全可以把她劫走,带她
私奔到某处,但这一来,他们两个都会饿死。杀掉丈夫,就不需要冒这样的风险了。
他不会闹出丑闻,只不过把一个人推开由自己取而代之而已。按照他农民的原始的
逻辑推理,他觉得这个办法是最好的,最妥当的。凭着他谨慎的天性,他还觉得干
这件事要迅速。
他汗水淋漓,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把身子向下,让湿润的面孔贴在泰蕾斯发髻
散乱过的枕头上。他用两片干燥的嘴唇咬着枕巾,品尝着散发出来的清香。他就这
样屏气凝神地趴着,仿佛看见一根根火柴在他紧闭的眼皮上擦过。他盘算着如何毫
无危险地杀死卡米耶。当他透不过气来时,他又翻身仰面躺着,睁大双眼,接受着
从窗外扑来的寒气。看着夜空里的星星和淡蓝的微光,他思索着如何去杀人的计划。
他什么也想不出来。正如他对情妇说过的那样,他不是一个孩子,也不是一个
傻瓜。他不想用匕首或毒药,他想干得隐蔽而巧妙,要悄然无声、不冒风险、毫无
恐怖地把事情结束,简单、利落地消灭一个人。他虽冲动,但不盲动,他的理智在
警告他要小心行事。他虽然很狂热,但实际很胆怯,他不愿意拿自己的平安日子去
作赌注。他杀人也是为了生活得更平静、更幸福。
他渐渐疲倦了。寒冷的空气把泰蕾斯温柔而芬芳的幻影从小阁楼里赶出去了。
洛朗平静下来,他也疲倦了,神志恍惚。在他要睡去的那一刻,他决定要伺机而动。
他愈来愈迷糊,一个想法在他的脑子里飘飘摇摇:“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五分钟后,他睡着了,发出均匀而平稳的呼吸。
泰蕾斯在晚上十一点钟才回到家。她的头脑如火一样燃烧着,思想却很模糊,
一直走到新桥街,还不知道这段路是如何走过来的。她觉得自己仿佛刚从洛朗房间
走出来,耳边还回响着洛朗所说的话。她看见拉甘太太和卡米耶正在焦急不安地等
着。她冷淡地回答了他们的诘问,说她走了不少冤枉路,还在人行道上熬了将近一
个小时等公共马车。
上床后,她觉得被褥又冷又潮。她依然燃烧着的四肢发出厌恶的颤栗。卡米耶
很快就睡着了,他张着嘴,枕在枕头上的苍白的脸很是愚蠢。泰蕾斯望了他好久,
她慢慢地挪开身子,真想把自己攥紧的拳头捅进这张丑陋的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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