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个傻瓜似的
11碰上好天气的礼拜日,卡米耶总是强迫泰蕾斯和他一块儿出门,到香舍里榭
大街散会儿步。他像个傻瓜似的,带着她在人行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每碰到一家
商店都要停下看看,好像在思考什么似的。少妇宁愿呆在阴冷潮湿的店堂里,挽着
他的胳膊让她苦恼极了。可是,卡米耶却很怡然自得。他喜欢炫耀自己的妻子,每
当遇上同事,特别是遇见一个上司时,有夫人在一旁,他和他们打招呼都是神气活
现的。此外,他只是为散步而走路,几乎不说话,穿着笔挺而僵硬的节日礼服,拖
着脚慢条斯里地前行,煞有介事,其实蠢相十足。泰蕾斯挽着这样一个男人散步真
是苦不堪言。
散步的日子,拉甘太太会把她的孩子们一直送到弄堂尽头。她一一拥抱他们,
接着,便是无穷尽的叮嘱,恳切的祈求,仿佛他们要出远门似的。
“特别要当心意外……”她对他们说,“在巴黎这地方,车辆太多了! ……你
们要答应我,不往人群里去……”
最后,他们终于走了,她还要目送他们一阵子。等她回到店铺里,她的两条腿
已变得很沉了,她已不可能再长距离步行了。
还有些时候,这对夫妇会走出巴黎,到圣乌昂①或到阿斯尼埃尔②去,在河边
的一家小
①巴黎北部郊区。
②巴黎西北部郊区。
饭店里吃一盘油炸鱼。这种美餐的日子,在他们算是有点奢侈了,一个月前就
会开始议论它了。泰蕾斯更愿意、甚至是带着兴奋的心情同意去这些地方游玩,这
使她可以在露天自由地一直呆到晚上十点或十一点。圣乌昂和它的绿色小岛使她想
起凡尔农来。还是在少女时代,她在凡尔农体验到了塞纳河的全部野趣。烈日当空,
她坐在树荫下的砂石上,凉风吹着她的身子,她把双手浸在河里。当她的裙子在石
子和泥土上拖来曳去弄脏时,卡米耶却小心地铺开了他的手绢,悄悄地挨坐在她身
旁。后来出游时,这对年轻夫妇几乎总带洛朗同去,洛朗以他那粗犷的笑声和过人
的精力,使他们的游玩格外快乐。
一个礼拜天,卡米耶、泰蕾斯和洛朗用完早餐后,于十一点钟光景动身,到圣
乌昂去。他们对这夏季最后一次的游玩已考虑很久了。秋天就要来了,到了晚上,
阵阵冷风使空气中充满了寒意。
这天上午,天空是晴朗的湛蓝色。阳光灼热,即使在树荫下也是热烘烘的。他
们决定享受这夏日最后的阳光。
三个人雇了一辆马车,女店主自然少不了叹息、叮咛一番。他们穿过巴黎,在
巴黎的旧城墙墙根前下了车马。然后,他们沿着公路步行,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圣乌
昂。时已过正午,道路上弥漫着尘埃,在烈日的暴晒下,泛着雪也似的眩目的白色。
空气浑浊而炽热,仿佛在燃烧。泰蕾斯靠着卡米耶的胳膊,撑着遮阳伞,慢慢走着,
她的丈夫则用一块很大的手帕扇着脸。洛朗跟在他们后面,烈日噬咬着他的脖颈,
他似乎已麻木了。他吹着口哨,踢弄石子,有时对他情妇摆动着的屁股凶狠地盯上
几眼。
到了圣乌昂,他们急于寻找一个树丛,寻找树荫下的一片青草地。于是他们走
上一个小岛,钻进一片茂密的小树林里。落叶在地上铺成了一层暗红色,脚踩上去
不断发出脆裂声。无数树干笔直地挺立着,很像是哥特式建筑的一根根石柱,树枝
下垂到游人的额头上。周遭能看见的只是枯萎的树叶铺成的黄色山峰和山杨、橡树
那白色和黑色的树身。在一块凄凉而静寂的狭小空地上,他们仿佛是置身在一个阴
森的洞穴里。在他们周围,只有塞纳河在吼叫。
卡米耶选择了一个干燥的位置,揭起礼服的下摆才坐下来。泰蕾斯随意坐在地
上的树叶上,已弄皱的裙子窸窸窣窣地响了一阵子。她的上身几乎消失在竖起的衣
裙皱褶之中,裙子向后翻起,一条腿一直裸露到膝盖。洛朗趴在地上,下颌着地,
贪婪地盯着这条腿看,一边听着他的朋友在生政府的气:应该在塞纳河畔的所有小
岛上摆上石凳,修建小径,种上修剪过的树木,像杜伊勒利宫①那样,把这些小岛
全变成英国式的小花园。
① 法国旧时的王宫,今已废,改建成花园。
他们在这儿呆了将近三个小时,想等太阳稍稍西沉后,在晚饭前到田野里散会
儿步。卡米耶说到他的办公室,讲了许多荒唐的故事。他慢慢讲累了,仰卧在地,
把帽子遮住眼睛睡着了。而泰蕾斯早就合上了眼皮,假装在打瞌睡。
这时,洛朗慢慢溜到少妇身边。他伸出嘴唇,亲吻她的短靴和膝盖。赤裸的肌
肤、白色的长统袜灼烫着他的双唇。泥土强烈的味道和泰蕾斯身上淡淡的微香混和
在一起,刺激了他的神经,沁透了他的身心,使他热血沸腾。一个月来,他处于充
满愤怒的克制中。在烈日下,走在往圣乌昂的公路上时,他已经是欲火燃身了。眼
下,在这人迹罕至的密林深处,在这阴凉和寂静的舒适中,他也不能把这个属于自
己的女人紧搂在怀里。因为她的丈夫很可能会醒来,看见了他,使他的计划落空。
这个男人始终是他的障碍。他只得伏在地上,藏在裙子后面,颤栗、愤怒又默默地
吻着她的短靴和白袜。泰蕾斯一动也不动,像是个死人。洛朗以为她睡着了。
他站起来,无力地靠在一根树干上。这时,他看见少妇睁开了闪亮的眼睛,望
着天空。她双手捧着自己的脸,脸色苍白,神情冷漠。她在沉思,固定不动的两眼
好像是无底的深渊,里面只埋藏着黑夜。她纹丝不动,也不回过头来看看站在她后
面的洛朗。
她的情人默默地观察着她,看见她在他的目光慰抚下仍然纹丝不动,不动声色,
他有些害怕了。她那苍白的、死了似的脸埋在裙子的裥褶之中,使他感到恐惧,又
使他情欲冲动。他想俯下身子,用亲吻来关上她睁大的眼睛。可是,卡米耶就躺在
裙边,这个可怜虫曲着身子,瘦得皮包骨,还在轻轻地打鼾。他的帽子盖住了他的
半个脸,嘴大张着,并且因熟睡而歪斜在一边,显出一脸的蠢相。一根根深赭色的
细毛,稀疏地散在他瘦削的下颌上,使他那张苍白的脸布满斑点。他的头向后仰着,
使人可以看见他那起皱的瘦脖子,脖子的正中突现一个殷红的喉结,随着他每一次
打鼾而上下移动。卡米耶就像这样躺在地上,丑陋透顶,令人恶心。
洛朗看着他,突然抬起脚跟,他想一脚把他的脸给踩扁。
泰蕾斯强忍住叫喊。她脸色苍白,闭上了眼睛。她把头扭过去,仿佛是为避免
看见鲜血溅出来似的。
洛朗把脚跟高悬在熟睡的卡米耶的脸上有数秒之久。他慢慢收回脚,走开去几
步。他心想,这样干掉他真是太傻了。被踩碎的头会让全城的警察都来逮捕他。他
想杀死卡米耶,目的是为了跟泰蕾斯结婚,他想要的是像老米肖说的故事中杀害马
车夫的凶手那样,在犯罪后仍然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平安生活。
他走到河边,神情恍惚地望着河水在流淌。突然,他回到小树林里,他已决定
了一个计划,一个更合适的、对自己毫无危险的谋杀计划。
于是,他用一根细草在睡者的鼻孔里搔了一下,把他弄醒了。卡米耶打着喷嚏
站起来,觉得这个玩笑开得不错。他喜欢洛朗开玩笑,逗人发笑。然后,他摇摇紧
闭着双眼的妻子,泰蕾斯直起身子,拂去弄皱了的裙子上沾着的枯叶。之后,三个
游人拨开面前的小树丛,离开了这片林间空地。
他们走出小岛,穿过大路,又踏上小路,与礼拜日的游人们比肩而行。许多穿
着鲜艳裙子的姑娘在篱笆之间奔跑;一队划船的人唱着歌走了过去;在田垄上,许
多市民夫妇以及老年人、带着妻子出游的小职员们,成群结队地走着。每条小路都
像是城里熙熙攘攘的街道,只有太阳静静地照着大地,正向地平线下沉,并在变红
的树枝上,在白色的大路上,投下了巨大的淡光团。颤栗的天边降来阵阵凉风。
卡米耶没让泰蕾斯挽着,他与洛朗在交谈,为洛朗的诙谐和机敏而发笑。洛朗
在沟渠上跳来跳去,时而举起旁边的大石头。少妇在路的另一端,垂着头往前走,
不时弯下身去拔起一根草。有时她收住脚步,落在后面,远远地望着她的情人和丈
夫。
“喂!你不饿吗? ”卡米耶终于向她喊道。
“有些。”她答道。
“那么,赶紧走吧! ”
泰蕾斯根本不饿,她只是很疲倦而且不安。她不知道洛朗的计划,她很担心,
两条腿直打哆嗦。
三个游人来到了河边,找了一家饭店。他们在一个木板搭成的平台上就坐。饭
店弥漫着油腥味和酒味,叫喊声、歌声和杯盘声震天响。在每一个房间、每一个饭
厅里,都有一些人在高谈阔论,在一片喧闹声中,薄薄的板墙在震颤着。上楼的人
也把楼梯震得颤抖。
平台上,从河边吹来的风渐渐驱散了荤腥味。泰蕾斯倚着栏杆,凝视着下边的
码头。码头的两边,排列着小酒店和赶集商人搭的临时木棚。在棚架下面,远远可
以瞥见白色的桌布、黑色的外套和女人鲜艳的裙子。有人光着头在跑,有人在大声
笑。在人群的喧闹声中,混杂着手摇风琴凄厉的乐声。在平静的空气中,弥漫着炸
油和尘埃的气味。
在泰蕾斯下面一块踏烂了的草坪上,一群拉丁区①的姑娘边唱歌边旋舞,她们
的帽子甩
① 巴黎的大学区。
在肩上,披散着头发,手挽着手,做着小女孩们的游戏。她们仿佛寻回了昔日
那银铃般清脆的童音,她们那被人粗暴抚摸过的苍白的脸重新泛起了处女般的红晕。
她们那一对对并不纯洁的眼睛,显出了温柔的湿润。许多大学生抽着白泥烟斗,边
看她们旋转,边同她们开着粗俗的玩笑。
在塞纳河那边,连绵起伏的小山丘上笼罩着模糊的夜色,在朦胧的、淡蓝色的
天幕下,树木沉没在透明的烟雾之中。
“伙计! ”洛朗靠在楼梯的栏杆上弯下身子大声喊道,“晚餐在哪儿? ”
紧接着,他好像突然改变了主意,说道:
“听我说,卡米耶,吃饭前我们到水上去玩一下如何? ……这样,他们也有时
间替我们把子鸡烤好了。在这儿苦等上一小时不讨厌吗?”
“随你的便,”卡米耶心不在焉地答道,“……不过,泰蕾斯已经饿了。”
“不,不,我可以等。”少妇急忙说道。洛朗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他们三人一齐下了楼。在走过账台前时,他们定下一张餐桌,点好菜,并嘱咐
说他们一小时内就回来。饭店老板也出租游船,他们便请他去解下一只。洛朗选中
了一只细长轻薄的小划子,卡米耶看见这只小划子轻飘飘的样子害怕极了。
“见鬼!”他说,“在船里不能动弹,否则,我们会掉进河里去的。”
事实上,这个小职员非常怕水。在凡尔农,体弱多病的他不能在塞纳河里嬉游。
当他的同学们一头扎进河里时,他却裹在两条暖和的毯子里。而洛朗却是一个大胆
的戏水者,一个不知疲倦的划桨人。卡米耶对深水的畏惧不亚于小孩和女人,他用
脚尖试探船头,想试试看它是否结实。
“好了,上去吧,”洛朗笑着对他叫道,“你总是过分小心了。”
卡米耶跨上船边,摇摇晃晃地坐到船尾。当他能在船底木板上站稳之后,他就
装出随便的样子,开着玩笑,以示自己的勇敢。
泰蕾斯站在岸边,神情严肃,纹丝不动。她的情人站在她身旁,手里拉着缆绳。
他弯下身,放低声音,急速地对她说道:
“听着,我要把他淹死……听我的……一切由我来安排。”
少妇的脸立刻变得惨白。她像是被钉在了地上,眼睛睁得很大,身子僵硬。
“上船吧。”洛朗喃喃地说。
她还是不动。她的心里很是矛盾。她以全部力量撑住自己,她害怕自己哭出来
后会瘫软在地上。
“啊! 啊! ”卡米耶喊道,“洛朗,你看泰蕾斯……害怕的是她! ……她想上
船,又不敢上船……”
他把双臂放在船沿上,洋洋得意地半躺在后座上,摆出勇敢者的样子左右晃动
着。泰蕾斯异样地向他扫了一眼。这个可怜虫的嘲笑就像鞭子似地抽打在她身上,
使她决心上船。突然,她跳上了小船,并站在船头上。洛朗挥动双桨,小船离了岸,
慢慢向小岛驶去。
薄暮降临了。大片的阴影从树上落了下来,岸边的河水是黑色的。在河当中,
有宽宽的、银白色的水纹。不一会儿,小船就驶到了河心。在这儿,河堤上的种种
嘈杂声都模糊了,飘进耳畔的歌声和叫喊声听起来凄切而幽咽,带着一种莫名的悲
伤。他们已闻不到油炸和尘埃的气味。四周弥漫着凉气,天气有些冷。
洛朗不再摇浆,让小船随波逐流。
对面矗立着小岛淡红色的轮廓。两岸缀上了斑斑点点的灰色,像两条宽带子在
延伸到天际会合。水和天仿佛是从同一块白布上裁下来的。没有什么比秋天的薄暮
更能让人感到宁静和悲哀的了。在颤栗着的空气中,日光渐渐暗淡了,残叶从垂老
的树上纷纷落下。田野刚被夏日热烈的阳光灼烧过,一阵凉风掠过,呈现出死亡将
临的萧瑟景象。空气中阴风四起,似乎在绝望的哀鸣。夜从天降,阴暗中似乎罩着
一层殓尸布。
他们没有说话。他们坐在顺流而下的船里,眼看着最后一道日光从树梢上消失。
他们已接近了小岛。淡红色的轮廓变成了暗黑色。夜色中,一切景致都淡化了,塞
纳河、天空、岛屿和山岗都变成了灰褐色的斑点,在乳白色的夜雾里渐渐逍遁。
卡米耶趴在船底,头向着水面,双手浸在河水里。
“哎呀! 多么冷! ”他大声喊道,“把脑袋泡在这冷水里可不好受。”
洛朗并不回答。他担心地注视着两岸的动静已经好一阵子了。他咬紧了嘴唇,
把一双大手放在膝盖上。泰蕾斯的头稍稍向后,直挺挺地等待着,纹丝不动。
小船驶进两个小岛间的一个狭湾中。在其中一个小岛的后面,传来一群划船人
飘忽的歌声,他们大概是逆流而上。远远望去,塞纳河的上游一条船也没有。
于是,洛朗离开座位,站起来把卡米耶拦腰一抱。这个小职员立刻大笑起来。
“啊! 不,你搔得我痒痒的,”他说,“别开这样的玩笑了……行了,停止吧,
我要被你摔下水了。”
洛朗抱得更紧了,并且用力甩了一下。卡米耶回过头来,看见朋友的脸抽搐着,
表情十分可怕。他不理解,但他模糊地感到有些害怕。他想叫喊,但是一只粗暴的
手已经扼紧了他的脖子。凭着动物自卫的本能,他挣扎着跪起来,死死地抓住了船
舷。他就这样勉强搏斗了几秒钟。
“泰蕾斯! 泰蕾斯! ”他用窒息的、从牙齿间发出的声音喊道。
少妇看着这一切,双手抓紧了船上的一条凳子,小船在河上剧烈晃动,嘎嘎作
响。她无法闭上眼睛,极度的恐怖使她睁大双眼,死死盯着眼前这可怕的博斗场面。
她的身体僵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泰蕾斯! 泰蕾斯! ”不幸的人又气喘吁吁地再次叫喊。
听见这最后一次的呼叫,泰蕾斯失声哭了。她的神经完全崩溃了。她呆着不动,
吓得浑身抖个不停,瘫软着倒在了船里,眼睛发直,好像死了过去。
洛朗用一只手扼紧卡米耶的咽喉,不住地摇晃他,并用另一只手把他拉离了船
边。他用两只强壮有力的胳膊,把卡米耶像孩子似的凌空提起。他偏着脑袋,脖颈
露了出来,这时,被害人恐怖得发了狂,扭过身子,张大了嘴,深深咬住了这个脖
子。杀人者忍住疼痛,猛地一甩,把卡米耶扔进河里。卡米耶的牙齿咬去了他的一
块肉。
卡米耶发出一声哀嚎,掉进河里。他在水面上露了两三次头,发出愈来愈微弱
的叫喊。
洛朗连一秒钟也没停顿。他竖起外套的领子,把伤口掩住。接着,他把昏迷的
泰蕾斯搂到怀里,用劲一蹬脚就把小船踏翻了,他抱着他的情妇跌到了塞纳河里。
他把她托出水面,狂呼救命。
他听见在小岛后面唱歌的那些划船人飞速地划着桨赶到了。人们明白,小船遇
难了。他们先把泰蕾斯救起,让她睡在一条凳子上,再把洛朗救起来。洛朗绝望地
呼喊着,要救他朋友的命。他又跳进水里,在不会有卡米耶的地方寻找着,他再次
爬上来时,用双手拉扯着自己的头发,泣不成声。划船的游人们竭力慰抚他,但也
不能使他镇静下来。
“这是我的过失!”他哭喊着说,“我不该让这个可怜的人又跳又蹦的,也不
该让他随便晃动……那会儿,我们都在船的一边,船就翻了……他落水时还呼喊我
抢救他的夫人……”
这并不足为奇,划船手中有两三个年轻人愿意出来为这次意外事件作证。
“我们看得很清楚,”他们说,“真是活见鬼! 一只小划子总不会像一艘大船
那么结实……啊! 可怜的女人,她醒过来时该多么难受啊! ”
他们重新摇桨,拖着小船,把泰蕾斯和洛朗带回小饭店,在那儿,晚餐已准备
好了。不出几分钟,整个圣乌昂地区都知道了这件事。划船的游客们像亲眼看见似
的,讲述着事情发生的经过。一群动了恻隐之心的人聚集在小饭店前面。
饭店老板夫妇都是好心人,他们把自己的衣服给溺水者换上。当泰蕾斯苏醒过
来时,她像是精神错乱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人们不得不强迫她睡到床上去。
本能帮助她出色地扮演了悲惨的角色。
等少妇平静一些后,洛朗把她托付给饭店的主人照应。他想独自回到巴黎去,
把这个可怕的消息以最委婉的方式通知拉甘太太。实际上他是害怕泰蕾斯发狂,所
以他宁愿给她一些时间,让她想一想如何扮演自己的角色。
最后,那些划船的游客们把卡米耶订的那顿晚餐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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