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南京的震撼 1986年的初夏,参加了“为第二次世界大战阵亡者追悼植树访华团”。我们从 上海乘坐两个多小时的火车,去访问被称为“有着战争创伤历史”的城市。 在南京,参加追悼会敬献花圈后,我们走向刚建成不久的战争纪念馆。我们是 纪念馆开放以来接待的首批团体客人。 然而,就在我目光射向入口处石壁的一刹那间,两脚停在那里一步也迈不动了。 “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一行用漆黑的楷书写成的大字,飞进我的 眼里。 “屠杀”……难道真是这样吗?我重新读了一遍,看到的还是那两个字。为什 么用这样两个字呢? 我们被带着在馆内参观。玻璃的那面是堆积如山的人的胳膊骨、腿骨。他们是 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人们。进入下一个展室,这里有数不清的人的头盖骨,这些头盖 骨被堆成金字塔形状。此展室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这种直截了当的控诉方式,充分表现出中国的人们的性格。一面是朴素无华, 另一面则是异乎寻常的、强烈鲜明的性格。 我这时的感情已不再是看到院子里的情景受到冲击时那样了。 总之,我不能被这种控诉方式中迸发出的气势所压倒。 我开始思考:那个时候,日本人在这里究竟干了什么…… 我们被带进放映室。灯关掉后,银幕上出现了日本军人的镜头。那人右手握着 日本刀,左手提着刚砍下的人头,脸是笑着的。 多么恐怖的画面。看到这一镜头,我感到身体一下子紧绷起来,好像在迅速跌 向无底深渊。随后,觉得五脏六腑的细胞像要开始凝固了一样。有如巨大的石块从 天花板压下来似的,我想去支撑住它,我的心在挣扎,呼吸变得困难起来,我的灵 魂在拼命地阻挡着不断映现出的日本兵的行为。 过了很长时间。我感到了一种从未经历过的恐怖。这个士兵在冲着谁笑,拍照 的人是军队宣传部的呢,还是其他什么人? 这是令我无法想象的世界。这个年轻的士兵心里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心理状态? 那笑脸就像孩子得意地炫耀着自己潜入海里捕获的海物一样。 难道罪恶感就这样丧失了吗?如果这是事实的话,是什么把人的感情扭曲到如 此地步? 是什么征服了年轻士兵的心,让他们做出这种行为? 接下来播放的画面,都是炫耀“斩首百人”的新闻报道和照片。 旁边传来急促的呼吸声。那是坐在我旁边的馆长在哭泣。 他肯定看过很多遍这部纪录片了。但是,也许每当再现当时血淋淋的情景时, 都能引起他的悲伤。从他现在的年龄来看,像是当时的他正处于多愁善感的少年时 代。 我没有流泪。不,我不能流泪。在这种场合下哭泣是任何人都能够做到的。我 用坚强的毅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觉得在这里流泪给人看是羞耻和没出息的。我不是为了流泪才看这部片子的。 我想充分认清我们的民族所走过的历史及其表现出的行为。 影片放映完了。房间里的灯打开了。银幕上已是一片空白。 我想站可站不起来。就这样时间过了很久,20秒、30秒……我的身体却仍然在 原处未动。环视周围也没有一个人要离开座位,好像体内的血液已经冻结了。 我是战争结束5 年后出生的,在这个放映室里我是最年轻的一代,应该远比经 历过战争的那代人更能够客观地看待当时的历史。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能够直起 身子从座位上站起来。 我是在影像世界中生活过来的演员,我比任何人都更能感知影像中人物动作所 表达的意思和影像对人们产生的影响力度。 受到影片冲击的我,自己对自己说:“作为一名日本人,我要努力创造一个与 影片完全相反的未来。好!那就面向未来做些什么。不管什么都可以,我要告诉人 们真正的日本人的形象。哪怕是微弱的力量,为了不再发生如此不幸,为了不再发 生这种错误……” -------- 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