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幸福悦耳的音乐戛然而止—— 当她听到那位先生重病不久人世的消息时,就像是播放到一半的抒情唱片突然 坏掉一样,她脑海里出现奇怪短暂的变调音乐。 刺耳、扰人,且让人无法不去理会。 霍克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趁寇应付客人时,告诉她,他为什么突然决定要回 美国的原因而已。 可恶的家伙。 「祝你一路顺风。」她微笑,不让他从她脸上看出心底的骚动。 他回以微笑,靠在吧台边。「谢谢,我想我会想念你的蛋糕的。」 砰—— 一声巨响从楼上传来,所有人不明所以的抬头。 「怎么回事?」寇天昂走回吧台,皱眉看著上头。 「不知道。」白云耸了耸肩。 「我上去看看。」霍克丢下这句,起身走了出去。 「我以为宁宁这时候都在睡觉。」寇天昂奇怪的又瞄了天花板一眼。 「嗯哼。」白云点头,将他拿回来的脏杯子放进水槽清洗,然後像是想到了什 么,轻扯嘴角,补充道:「可能跌下床了。」 他闻言一怔,然後看著白云笑了起来,「幸好我们不睡床。」 第一次到她家照顾她的那天,他就发现她睡觉时很会滚,如果旁边没有障碍物, 她可以抱著棉被和抱枕一路滚到墙边;後来和他在一起,她这毛病才解决,因为她 会抱著他,而他实在太重了,没有办法让她在熟睡时抱著打滚到另一边。 白云俏脸微红,「我当初就是为了预防跌下床,才睡楼上的。」 「那很好啊,我没说不好。」他咧嘴一笑,「至少我们不用烦恼新床SIZE的问 题。」 那倒是。 白云轻笑起来,他那么大块头,她和他两个要是真睡床,可能还得去买一张特 大号的床才行。 「小寇,你觉得我买这支电子股好是不好?」隔壁花店老板送来店里要用的玫 瑰,忍不住拿起旁边的报纸翻到财经版,询问起他来。 寇天昂将玫瑰一枝枝插到花瓶里,露齿一笑,「你觉得好,它就好。」 「不要这样说啦,我看那个什么很有名的股市大亨常来找你,透露一点内线消 息给我。」花店老板手里抓著报纸,在他身边跟前跟後的。 被他缠得有点无力,他苦笑的将花瓶放到托盘上,然後拿去每一桌放好。「老 王啊,你知不知道人们习惯把每天短线进出股市的投机客称之为投资人,就好像大 家把不断发生一夜情的爱情骗子当成浪漫情人一样?你知道怎么样才能当爱情骗子 吗?」 老王乾笑摇头。 「要有足够的本钱。」寇天昂一扯嘴角,再问:「你有当爱情骗子的本钱吗?」 「当然没有。」老王听得一愣,「不过这和那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当爱情骗子要有本钱,当投机客炒短线也是要有本钱,如果你根本 不懂游戏规则,又怎么可能在这之中赚钱?」 「那要怎样啊?你说说看嘛,我就是不懂才来问你啊。」 「别炒短线,不要投资你不懂的东西,股市与上帝一样,会帮助那些自助者, 但与上帝不同的是,股市不会原谅那些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 「所以呢?」 他无力的停下动作,看著老王道:「你懂电子吗?」 老王再度乾笑摇头。 「你熟那家公司吗?」 老王继续摇头。 「那就别买,所谓的风险就是来自於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老王一呆,「可是我都不太懂啊,那我到底该买哪一支股票?」 寇天昂好笑的看著他道:「有的企业有高耸的护城河,里头还有凶猛的鳄鱼、 海盗与鲨鱼守护著,这才是你应该投资的公司。」 老王的嘴还是微微张著,好半晌才又迟缓疑惑的问:「呃……动物园吗?」 吧台里的白云间言差点喷笑出声,低头闷笑。 寇天昂只觉得一阵头痛,放弃解说,直接拿起财经版,拿笔圈了几家绩优股, 然後塞回去给他,苦笑交代道:「这几家公司就是那种有护城河,里头还有凶猛的 鳄鱼、海盗与鲨鱼守护著的。不过要是你不打算持有一支股票达十年以上,那么根 本就不要买进。还有,买股票时,应该假设明天开始股市要休市三五年。」 「啊?」老王又是一呆。 「算了……」寇天昂除了苦笑,还是苦笑,最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总之, 买了之後,几年内别去看它就是了。」 「喔。」老王点点头,抓著那张报纸,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和白云打了声招呼 才走出去。 寇天昂回到吧台,嘴角挂著无奈的笑容。 白云打趣的看著他道:「我以为你很会拒绝别人。」 他扯了扯嘴角,假装苦恼。「我拿他没办法。」 「我知道。」她抱住他,安慰似的说,却难掩笑意。他对那些大老板不假辞色, 却对那些老的小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笑我。」他将下巴靠在她头顶上,咕哝一声。 「没有。」她闷笑著。 睁眼说瞎话,都笑得双肩直颤了,还说没有。 寇天昂叹了口气,继续咕哝:「你不担心我这样下去赚不到钱啊?」 「没关系……」白云边笑边说:「我会养你。」 「这下就真的变成小白脸了。」他笑著说:「你看侬侬听了会不会打算找个工 作给我?」 白云闻言抬头看著他,笑著道:「事实上,她已经找了。」 「真的?」他一愣,问:「什么工作?」 「她家厨娘。」白云踮起脚,吻了他一下,轻言浅笑,「吕太太怡侬小姐早被 你煮的补品收买了,她啊,成天想挖角呢。」 「真的?」寇天昂咧嘴一笑。 「真的。」白云微笑点头。 「你怎么说?」 「当然是……」白云笑眯了眼,一字—句的道:「叫她老公来拜师学艺。」 他仰头放声大笑,真的是服了她了。 才要推门而进的客人听到他豪气的笑声,吓了一跳。 寇天昂见状,喊了声「欢迎光临」 ,那人一骇,只有硬著头皮走了进来。 白云笑看著他帮客人点菜,心情颇愉快。 他真的长得很高,又高又壮。 每次在他身边,她都得仰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其实她之前就隐约晓得他的身高和体型是从哪来的,因为他虽然有著黑头发、 黄皮肤,且长得和霍克一点都不像,但那深刻的脸型骨架和身高却明显有著西方人 的模样…… 笑容从脸上逝去,看著寇,白云不自觉沉默了下来。 ***** 放下了电话,白云将刚刚准备好的咖啡豆放进磨豆机,然後按下开关,黑色的 豆子在机器里转动,形成黑色的漩涡,她看著它们变成粉末,有些怔忡。 耳中,依然回荡著方才林子杰说的话—— 巴特家早期是靠畜牧业起家,巴特家的人,很会做生意,他们每一代的主事者 都相当会赚钱,传到老巴特的父亲时,更是靠著股市赚了一大笔,之後他们开始投 资一些公司,食衣住行只要你想得到的东西,巴特都有涉猎,传说只要被他们看上 的,都会赚钱。 巴特企业传到老巴特是第五代,老巴特一共有五个儿子,寇天昂是老大,巴特 企业目前是老二蓝斯在管,旗下的几个分支则由其他的儿子负责。 我没听说老巴特送医的事,不过也有可能走巴持家将消息压了下来,虽然去年 他将主权交了出来,但外界相信向来以顽固著称的老巴特不可能轻易将经营权完全 放手,所以他生病的事多少会造成巴特相关企业的股价波动。 「白云?」 她回遇神来,看见寇。 「怎么了?」他将磨豆机的开关按停,开玩笑的说:「它们要变面粉了。」 老巴特虽然有五个儿子,但是只有寇天昂是他亲生的,其他儿子虽然都是老巴 特的婚生子,但都是女方带来的,不是他生的。 她摇摇头,只是沉默,美丽的双眼有著复杂的情绪。 外传多年前,因为老巴特几个儿子内斗的关系,造成老大出走。不过也有人说 是老巴特和大儿子有心结…… 见她神色迷离,他坐了下来,方便平视著她。「累了?」 她又缓缓的摇了摇头,心头却紧紧揪著。 他伸出手将她拉近。「你不舒服吗?」 她还是摇头,淡淡笑了,伸手抚摸他的脸。 「那是怎么了?」他不喜欢她的沉默,那通常代表她心里有事,然後她就会自 己一个人开始钻牛角尖。 他的关心教她胸口一阵暖,心头却揪得更紧。 「告诉我。」他将她抱到大腿上坐好,轻拥著她。 窝在他怀中,她深深吸了口气,汲取他身上熟悉的温暖和味道。 「别自己胡思乱想。」他在她额上印上一吻,轻声诱哄著。 他温柔的声音教她想哭。 这一刻,她知道自己是幸福的,非常非常……幸福…… 「寇……」 「嗯?」 「你回美国去吧。」 ***** 僵硬且沉默。 他僵硬且沉默的维持了十分钟。 她几乎能感觉他的怒气逐渐累积攀升,等待著爆发,但之後,他却将火气压了 下去,再开口时,他口气相当平静。 「霍克和你说了什么?」 「你父亲病了。」 「那只是他们的藉口。」 「如果不是呢?」 「我不欠他什么。」 「人死不能复生。」白云抬起头,看著他,「我相信你也懂得这句话。人死了, 就是死了,就算将来想再和对方说话,也只能想,可就算再怎么去想,对方也听不 到了。死了的一下百了,活著的却会记得。」 「我没有什么话要和他说的。」寇天昂脸一沉,声音很冷。 「有的,你一定会有许多话要和他说的。」她温柔的看著他,语音轻柔。「事 情总是要解决的,不是我们不去想、不去看,它就会消失不见。」 「是吗?」他看著她,面无表情的回问:「所以你是想我回去解决事情?这话 倒好听。」 白云一挑眉,也不气,只道:「就当我是小说看多了吧。」 「是吗?」他冷著脸说:「如果你是後悔了,何不直接说出来,用不著找这种 藉口。」 「後悔?」她一愣,眨了眨眼,「後悔什么?」 他沉默不语,只是看著她,双瞳幽暗。 「寇?」见他不回答,她迟疑的再问。 缓缓的,寇天昂调开了视线,随著视线的移动,他不自觉的转开了脸。 忽然间,像是领悟了什么,白云轻抽口气,从他腿上站了起来,拧眉叫他全名: 「寇天昂。」 他不动。 她有些火,「把脸转过来看著我。」 他还是没动,却有些坐立不安。「我不会去的。」 「不要转移话题。」白云双手抱胸,瞪著他道:「後悔?你以为我结婚是结好 玩的?」她语音轻柔,微眯著眼,「你以为我把婚姻当游戏?」 「我没有这样认为。」他转过脸来,看著她粗声粗气的道:「现在是你在转移 话题,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两件事扯在一起?我们为什么一定要为了那该死的老头 争吵?」 「因为那该死的老头刚好是你的父亲!」白云有些火大,直视著他道:「而我 会在乎,是因为我爱你。如果你求婚时我不是认真的,我就不会嫁给你。後悔?如 果你到现在还有怀疑,你确定後悔的不是你?」 寇天昂瞪著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云心头一颤、气一窒,以为他的沉默是默认,无法面对这残忍的事实,泪水 几欲夺眶,转身就走。 他慌忙伸手拉住她。 「放手。」她说,语音不稳。 现在,他确定她也有脾气。 对她,他一直都没有十足十的把握,即使结了婚,心底还是不安。 她就像是七彩梦幻般的琉璃,清澈中又带著朦胧的色彩,教他有时好似看清了, 下一瞬却又模糊了起来。 一直都明白,结婚是他说的;爱他,是他说的;怕寂寞,是他说的;所有的, 都是他说的。她同意了,就只是同意,然後跟著他说而已。 他当然知道自己当时有多么主观断然,因为他根本不愿意去面对有另一种可能 性,像是她只是一时间昏了头,或是她那什么鬼生理时钟,让她以为她爱上了他。 事实是,他当然晓得她根本没搞清楚,她只是自认为爱上了他! 我爱你,她说。 老天,那声音有多么美妙,像天籁一般,教他想多听几次。 他不管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脑筋错乱自认为爱上了他,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什 么是值得她爱的,虽然她说得头头是道,他却晓得自己并没有她想像的那般美好, 但他还是卑鄙的没有错过那机会,他让她以为他是她想像中那样的好人,他紧紧抓 著它,把握住它,哄她和他结婚。 他原以为会有一辈子的时间,他们结婚了,不是吗?她也同意了,她总有一天 会爱上他,是爱上而不是同意,是真正爱上而不是以为。 他是如此的害怕失去她,她却如此轻易的就能放手…… 「我没有後悔!」他将她拉了回来,躁怒的道:「没有!」 她看著他,眼里有著泪光。「我也没有。」 他心一紧,将她拉进怀里,几乎是愤恨的怒问:「那我们为什么要争论这个?」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回答,只是将脸埋在他怀里。 「不能就这样吗?我们过得很好,不是吗?」 她在他怀里,闷声说:「或许是因为我很贪心,我不只希望自己幸福,也希望 你能快乐,真正的快乐。」 他喉头一哽,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才有办法开口:「我很快乐。」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哑声开了口:「快乐到会在刚刚跑出去抽起好不容易戒 掉的烟?」 他僵住,浑身肌肉紧绷。 「不要假装不在乎,这句话是你告诉我的。」她看著他,轻声道:「我不想你 有遗憾,回去看看吧,不要留下遗憾,不然会後悔一辈子的,到死都记得。」 ***** 窗外街上车水马龙。 墙上指针从两点、三点、四点,一直来到了晚上九点。 咖啡店里,安静异常。 平常老黏在一起的老板和老板娘今天各聚一方角落,非不必要,两人完全不交 谈;多数的时间,都能看到老板恼怒的瞪著一脸平静的老板娘。 今天的客人意外的稀少,每个人都受不了他们之间诡谲的气氛,就算是用餐的 也匆匆吃完後就走了,没人敢站在火线上。 太好了! 从下午开始,她非但不和他讲话,甚至当他不存在! 看著一脸气定神闲低头在翻阅小说的白云,寇天昂眼角又开始抽搐,他逼自己 拉回视线,可是瞪著眼前早被他看到烂的报纸,他却更加烦躁,所以不到三分钟, 他又抬起头看著坐在角落喝著咖啡、吃著饼乾,优闲自在的翻看著小说的她。 该死!他实在不懂她为什么坚持要他回去看那老头! 不要留下遗憾,不然会後悔一翠子的,到死都记得。 遗憾?他一看到那老家伙就一肚子火,他才不会有遗憾! 回去?别开玩笑了!老家伙病了?想也知道那是他们弄出来的把戏!他会上当 才怪!偏偏她…… 或许是因为我很贪心,我不只希望自己幸福,也希望你能快乐,真正的快乐。 她太天真了,一个活了三十年的女人,怎么还会有如此天真的念头?但即使如 此认为,他还是为此感动不已。 凝望著垂首看书的白云,他有些失神,柔和的灯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勾勒著她 娟秀的面容。 视线从她额上的刘海,溜到那秀丽的眉、小巧的鼻尖、粉嫩的唇…… 暗暗叹了口气,不知为何,他最近老觉得她变得越来越漂亮了,常常都教他移 不开视线。 她变漂亮的事实,让他更加不安。 十点了,对街商店拉下了铁门,大街上渐渐安静了下来。 空掉的咖啡杯被重新注入滚烫的液体,顺著那黑褐色的液体,白云抬起头,看 见他。 「你打算一辈子不和我说话?」他语带讥诮,神色却有些无奈。 白云扬眉看著他,「只是回去看看而已,有这么难吗?」 「你知道,那老头的病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是装的。」他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长腿在桌面下伸展。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白云深吸了口气,定定看著他。「更何况,你这样 逃避下去不是办法,如果哪一天你父亲改变主意找上门来呢?到时你打算怎么做? 继续流浪?」 他神色有些阴沉地看著她,沉默不语。 「我呢?你要我怎么做?在这家店等你?或是和你一起浪迹天涯?」 她的语音很轻,每一句却重重敲进他心底。 「就算我愿意,如果有了孩子呢?」 整个人一震,他伸手握住她搁在桌上的小手,目光炯炯的看著她,嘎声道:「 你……有了?」 「就算现在没有,将来也会有。」白云轻扬嘴角,柔声道:「懂吗?你必须回 去解决你们之间的问题,如果情况真如霍克所说,他放弃了,那么事情会容易些, 如果不是,就算不能一次解决掉,也至少有个开始。」 望著她温柔的容颜,他的心脏还是紧缩著,被她可能怀著他的孩子的可能性给 吓到。他没想过这么多,毕竟这么多年来都是一个人,生命中突然多出一个她,就 已经够让他头昏脑胀了。 不过,孩子,那是必然的结果,不是吗? 他想……他会喜欢有一个长得像她的小东西,是的,像她一样,独立自主、聪 慧美丽、温柔又善良的小东西…… 视线从她的脸移到两人交握的手,他喉头一阵紧缩,知道这一生再也找不到像 她这样的女子。 一瞬间,他晓得,如果可能,他真的希望自己如她想的那般是个心胸宽大,还 会日行一善的新好男人,虽然天知道他其实只不过是个自私孤僻、脾气暴躁的家伙, 但是他愿意学习变成她脑海里的白马王子,变成值得让这个温柔可爱又善良的小女 人爱上的男人。 该死了,就算那代表著他必须回去面对那个人,他知道他也愿意去做,只要那 能让他更接近她想像中的他…… -------- 书拟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