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四一二事变”目击记 慕中岳 一九二七年初, 北伐军进入浙江境内后, 原来属于孙传芳的五省联军第三师 (即浙江 陆军第二师) ,在师长周凤岐率领下于衢州宣告起义,改编为国民革命 军第二十六军。 北 伐军东路军前敌总指挥部,为着对这个新参加革命行列的旧浙 军做些政治工作, 由政治部 于进入浙西的各军中抽调一批干部,到这个军担任政 治工作。我是被抽调的一个,派在第 二 团二营(团长赵观涛,营长杨俊英),担 任营政治指导员,随该军由浙西的衢州转绍兴、苏州到达上海。 一 上海驻军的类别 二十六军到上海后,驻南站附近的普育堂。那时上海市的驻军,约有下列几个 类型:1.工人武装纠察队我到上海,首先看到的,为着浅蓝色服装、左臂上带红 青两色袖章、情绪饱满、态度和蔼的工人武装纠察队。我们问路问事,均热情亲切 地回答,感到比同一 部队还要亲密,因此亦与纠察队员谈了不少的话。 2.先遣队与游击队工人纠察队外,尚有穿便衣带手枪、左臂上亦带着识别带 的李明 扬所率领的先遣队与王桂林所率领的游击队。 3.国民革命军先于二十六军到上海的有第一军的一、 二 两师,而各商号门 上则发现 很多粉笔写的“挽留薛师驻沪,反对刘师来沪”(第一军第一师师长为薛 岳,第二师师长为 刘峙。首先攻进上海的为第一 师。第二师随后跟进,未曾参加 战斗。第一师的军风纪比第 二师较好。薛岳当时比较同情师内的共产党员同志。) 等标语。 二 在蒙蔽下当了刽子手 四月十一日,二营营长杨俊英与我到市内看戏、下馆子,及回到普育堂已经快 到夜间 十二时。 我们刚刚睡下,突然团部有个副官仓忙跑来,说团长有紧要事, 请营长和指导员 立刻到团部去。我与杨俊英就立即起床到四楼团部去。及到团部, 一、 三两营营长已经先 到常团长赵观涛见我们到后,用行军作战部署战斗的方式 宣布其目的。他说,王桂林的游 击队到上海后,军风纪不好,团奉令收缴其枪械, 解散其部队。 于是他下达命令:(1)游击队王桂林部,驻南站附近,军风纪很坏,团奉令 收缴其 枪械, 解散其部队。(2)各部队的任务:第一营担任……;第二营担任 对火车站方面游 击队的缴械任务; 第三营暨机关枪连为预备队,暂控置于普育堂 内, 依情况再行使用。团 长下达命令后,我们回到营部,集合四个连长,部署营 的命令。即以第五连担任对车站附 近的警戒,第六、第七 连担任向游击队的驻地 前进, 收缴其枪械,第八连为营预备队。当 时我们就在这种状况下充当了镇压、 屠杀武装工人的刽子手。 三 三山会馆的悲剧 部队于十二时后开到指定地点, 十二日晨三时就枪声四 起。杨俊英在营内未 动。 我亦 依然躺床休息。及拂晓后,激烈枪声虽停,仍有稀疏的枪声。杨俊英忽 然起来说:“我们 到外边看看吧。”我们走出普育堂,原来南市的早晨很为热闹, 现则因为部队的戒严而寂 无人声, 居民与大夏大学(应为大同大学)的学生很多 在楼上或栅栏内向外了望。偶有两 三居民要通过马路亦被荷枪实弹的士兵所阻止。 我们的行动当然未受限制。 杨俊英尚边走 边谈王桂林与旧浙军的一些故事。我们 走得很慢, 快到八时,走到三山会馆。第六连士兵 担任门卫。我们进去后,连长 翁国华正在指挥士兵搬运收缴的枪械。 及进到第二院,忽然发现有五、六个穿工人纠察队服装的士兵受了伤坐在廊沿 下。 第 七连的汪排长忙来报告,他连上亦收缴不少的枪。我与杨俊英上到楼上, 室内突然发现何 同志在那里。 他看见我,立即迎上来说:“慕同志,你们军队为 什么不通知我们一声,深 夜来缴我们的枪械?我们为着顾全大局,没有下令还枪。 否则双方损失才大呢。”我说:“何同志,我想不到你在王桂林这个游击队工作, 今天在这里相见。”何同志气愤地说:“什么王桂林游击队,你们缴的是工人武装 纠察队的枪呵。 ”他接着又说:“慕同志,你 总还记得我们政治科在广州中山大 学集训的情况吧。 你分配到军队工作,我是校长派我到 上海做工人运动的。直鲁 军、 五省联军,最后在上海对工人特别残酷,我们组织起来的工 人武装,同这些 军阀军队打了很多仗。 如果不是工人纠察队在市内干起来,你们怎样会进 占上海 那么快呢。”接着他又说:“总理革命四十年,最后把革命任务交给校长,万想不 到他竟会对工人开枪。”旁边的一位女同志插上说:“纵然要我们工人纠察队缴枪, 通知 一 声就行。夜间动手,牺牲的还不都是我们革命同志、我们中国人。”何同 志又说: “我 们同志同军阀在上海打,牺牲并不大,昨夜则我们黄埔学生就牺牲 好几个。 原来同我们在 黄埔北伐军队出发前夕,政治科学生由黄埔开到广州中山 大学集训三个星期, 提前派出担 任工作。一部到敌后方工作,大部派到军队担任 连队政治工作。集训期间,担任讲师的都 是共产党员如恽代英等。 何同志的名字已遗忘,只记得是湖南人,在黄埔军校政治科学习时,我是第一 队, 何 是第三队,负责各种刊物、各种小册、画报的发行工作。我与他经常联系 接洽, 在黄埔很 熟的。军校常来往的第二队同学周异三,你们第一队同学李玉等 都牺牲了。 简直太不成话 了。”我至此才了解缴的是工人纠察队的枪。我急忙找 到杨俊英,对他说:“我们搞错了,缴的是工人纠察队的枪,不是王桂林游击队的 枪。 ”同时派传令兵通知六、七两连,不准 再收纠察队的枪。杨俊英却狡猾地应 付我说:“真的错了吗?我们回团部向团长问问究竟 是怎么回 事。”我们离开时 饬令六连连长翁国华照料部队不得再有什么行动。 四 反革命假面具的拆穿 我与杨俊英回到普育堂,我直到四楼团部,团长赵观涛没有在,杨俊英拉我回 营部说:“休息一下,再说吧。”第六 连长翁国华接二连三送来缴来的物品书籍, 而书籍很多是《工人运动浅说》、《共产主义ABC》等。我即对杨说:“这些书 都是黄埔军校的一些 课本, 为什么亦向纠察队收缴呢?翁国华太莫名其妙了。” 时间很快到了十二时, 市上警 戒撤销,报纸送来,我才如梦初醒。原来是国民党 反动派对共产党的血腥大进攻。 从而感 到杨俊英在三山会馆与回普育堂的一系列 行动, 是对我的一些手法,怕我会与纠察队方面 有什么联系。杨俊英与赵观涛这 批军阀军队老军官, 只是换个番号,根本不懂革命,更谈 不上对革命同志的同情 的。因此我十分担心在三山会馆的何同志的安全问题,乃借辞外出,重到三山会馆, 则已经景象全非。除两三个守门工役外,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抱着失望、难以形 容的情绪离开这个为我永远所不能忘记的地方。 (选自《文史资料选辑》第24辑P173—177,中华书局1981年1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