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小畈秧苗,青青黄黄,天干田水浅,高处龟裂,旱象已显。中沟蹲满了一沟孩 子,有的躬身用脸盆戽水,有的躬身用篾篼戽水,有的俯首,捉泥鳅。人人都是一 头一脸的泥点。有个身板硬朗的孩子站起来,抬起张布满皱纹的老脸:“看!我抓 着了条大泥鳅!”炫耀地。他是患侏儒症的夏水保。 “哈!我捉到了两条!”姚发春高兴地将篾篼里两条泥鳅倒进小水桶。桶里鳅 多水少,泥鳅蹿动着,拂拂扬扬,逗人喜爱。 “哈!泥鳅王在这里!看,足足有五寸长!”秦迭贵高举着篾篼,往水桶边上 走去。 “看看!”姚发春走过来,抓着篼看,“真不小”! “看看!”秦油松走过来,“呀!是魔鳅嘛!” “哈!魔鳅!”秦迭贵笑说着。 魔鳅一个卷尾打挺,跳出了小水桶,钻进了泥里。 “嗬!魔鳅跑了!”几人惊呼。 “跑不了!跑不了!”孩子们用脚在泥巴里踩,用手在泥巴里抓。 “哈!我抓着了!”俯首的夏水保高兴地,“嗬!又跑了!” “呃!我踩着了!”姚发祥喜悦地从脚下抓出条大泥鳅来。 小畈中沟里伢头攒动,喧声一片。 田垅里,一群成年人朝小畈走来,加快了脚步,跌跌撞撞。他们是县、社蹲点 干部,大队干部和各生产队队长来检查晚稻插秧面积和质量的。 “得了吧!这些家伙在搞破坏呀!”方树华圆着双环眼,唾沫四喷,大跨步奔 来。 “方屠户,你为什么老跟孩子过不去呀?”夏水保蔑视着方树华,乜斜着眼, 目光执拗地。 “孩子!你三、四十岁了!也是孩子?”方树华怒视着夏水保。 “我们这是在抗旱呀!把沟里的水都戽进了秧田。”姚发祥说。 “抓抓!先把他们抓起来再说!”方树华指挥着。 方荣光伸手抓姚发祥,姚发祥绕过去了。 一个柳条个儿的中年人去捉秦迭贵,秦迭贵从秧田里跑去。 “嗬!喔嗬嗬!跑啊!”姚发祥发声喊,孩子们提桶抓瓢跟着跑去了。 “这干天,把水戽进秧田不是坏事嘛!”有人说了句。 “姚康旺,孩子抗旱是不是你安排的呀?”方树华问。 “如果是我安排的,我还得给他们记工分!”姚康旺说完,又斜着眼,鄙夷不 屑地鼓着嘴,咬着牙,腮帮上的肌肉一个劲地抽搐。 “孩子抗旱,自发的,不要报酬!这值得表扬啊!”县委蹲点干部张云飞说。 方树华灰溜得两眼一闭,脚下一个趔趄,滑进了泥巴田,糟蹋了一片秧棵。 “呃!方书记,你怎不心呢?弄了一脚泥巴!” “还踩坏了秧棵啊!” “呃!快牵起来!快牵起来!” “快!快!快!” 田野里哗然一片。 方荣光牵起方树华。姚康旺脱脚下田,扶起方树华踩踏的秧棵。 姚发祥家老门老窗,三间土屋。堂厅一张枣树方桌,红得发亮,美观大方。那 是土改时,从地主家分来的财产。 “妈,我饿!”脸皮黑黑,脸庞瘦削的姚发平叫唤着。 身材窈窕,眉眼柔婉的夏墨兰从灶下带着碗筷,掇缽煮熟的野菜来到堂厅: “平伢,饿了就吃吧!” “咦!好苦!”姚发平饥不择食地夹口野菜嚼着。 “苦!只苦在嘴里!吞下喉咙就不苦了!”夏墨兰说着,用手做了个从下巴抹 下喉咙的动作,以此掩饰着内心的无奈。 姚发平愁眉苦脸地强咽着野菜。 夏墨兰津津有味地咀嚼着:“祥伢,你也来吃呀!” 姚发祥从房里走出来,抓筷子夹了两口,吃着,停下来了。 月上柳梢头,地上倒印着村、树,把堆的剪影。稻场上,一队男女孩子站在姚 发祥身后。他们后边的牵着前边的衣裳,随着张开两臂左右奔跑的姚发祥奔跑而奔 跑。在姚发祥对面捉羊的是夏水保。孩子们在做捉羊的游戏。 孩子们的脚步声,惊呼声,喧嚣一片。 “阿婆,你到哪里去呀?” 姚发祥背后的孩子,伸头望景,竖着耳朵听。 “我到西街去买酒哇!”夏水保说着却从东边向姚发祥的身后扑去。 姚发祥张开两臂向东拦去。他身后孩子作好向东跑去的态势,避之不及却被突 然东来的夏水保抓个正着,秦白棉、李黎花她们被捉住了。跑散的孩子重新集结。 远去飘来一阵欢快的音乐。 “阿婆,你到哪里去呀!” 姚发祥背后的孩子伸头望景,作好左右躲避的态势。 “我到东街去买米呀!”夏水保说着,真的从东边扑去。 姚发祥张开两臂向东拦去,身后的伙伴有的错误地接受教训,作好西避的态势, 又被夏水保抓个正着。 姚发祥身后的精英,姚青云、秦迭贵、李正端他们,仍凭夏水保左冲右突,就 是捉不着。夏水保懈怠起来:“不抓了!不抓了!”说着,走向草堆,躺下去。 孩子们懒洋洋的,秦白棉、秦秀丽转身走去,孩子们纷纷走去。 “舅舅,回家呀!”姚发祥蹲下身推夏水保,“舅舅……” 夏水宝就是不动。 “草堆比床铺柔和!让他睡吧!”姚青云说。 “夜深了,冷呀!”姚发祥担心地。、“好!我给他盖被子!”秦迭贵抱一抱 稻草盖在夏水保身上。 “多盖点!”姚青云也抱来把稻草。 “有豺狗哇!”姚发祥仍放心不下。 “豺狗只吃孩子,哪吃大人吗?”姚青云说。“舅舅的身段也只有孩子高,豺 狗分得清吗?”停了停“不过,那是上春的事!”姚发祥说着,仍放心不下。 那是一个夏夜的晚上,一轮苍白的圆月在云翳中穿行,地上倒印着村、树、房 屋的剪影,大地忽明忽暗。 深邃的夜空中,时于传来一两声夜鸟的鸣叫。 横山莽莽,王河银亮。宁静的大地上附着村、树、房屋,家家门前摊睡着乘凉 的男女老少,依稀如画。 人们的交谈声,扇子驱蚊的击拍声,小孩子的哭闹声,摇篮撞地的“哐哐”声, 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一个两岁的女孩在摇篮里揣脚舞手地哭嚎。哭声撕心裂肺。 她是秦白棉的妹妹秦白莲。 “啊!啊!我白莲饿了!我白莲饿了!”一个上身披件轻纱,下身穿条短裤, 月光里通体晶莹的女人,伏在摇篮上,将奶头塞进秦白莲的嘴里。她是秦白莲的母 亲王浩翠。 哭声停止了,秦白莲睡着了,王浩翠起身回屋,边走边对躺在摇椅上摇风打扇 的丈夫秦水开说:“招呼呀!给孩子赶蚊子呀!” 秦水开加大着摇扇的力度,扇径覆盖着秦白莲的摇篮,秦白棉的竹床。他扇着, 睡意朦胧,扇子掉地。大地又宁静起来了。 “唧”地一声,接着“哐”地一声,秦水开惊醒了,一道白霞从他眼前飞向稻 田。 他连忙起身去掇扑地的摇篮,不见秦白莲:“白莲!白莲!”秦水开惊呼寻找。 “怎么好哇!怎么好哇!”王浩翠从屋里奔出,寻找着,“莲儿!莲儿!” 一屋两头的男女老少惊醒了,奔来了,惊讶着,寻找着,议论着。 “我看见了条白霞从我门口纵向了稻田那!”秦水开哭泣地,手抓竹竿在稻田 里拔弄着。 王浩翠下到稻田里乱扑:“莲儿!莲儿!” “白霞就是豺狗呀!” “有人看见了,吃人的豺狗是马头马尾巴,有小牛那么高,白色的,灰色的都 有,叫马头狼!” “不在田里,看!这里有踩倒稻禾的痕迹!” “看!这脚迹上山了!”一手握电筒的人惊叫着。 于是人们向山上奔去。 一人手握着电筒,照着草地上的血迹:“不好了!不好了!”惊恐地。 众多的人逐血迹奔去,灯如流萤。 “在这里!在这里!”一人悲伤地发现。秦白莲血淋淋的脸。 “可怜!可怜!”围观人怜悯悲伤地叹息着。 “咚咚”,奔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众人回身拥上去,抱住秦水开和王浩翠。 “妹妹!妹妹!秦白棉坐在地上揣脚舞手地哭嚎。 “起来!起来!”姚发祥眼湿湿地走上去,牵起秦白棉。 “将他保护起来!”半天,秦油松说着,抱稻草将夏水保盖起来。 姚发祥、姚青云也抱起稻草往夏水保身上堆。 “走哇!舅舅见官大*****!他哪怕豺狗呢?说不定豺狗还惧他三分哩!” 秦迭贵不耐烦地叫起来。 孩子们一走,草堆动起来了,夏水保从草堆里爬出来,蹑手蹑脚,东瞧瞧,西 望望。 四周静静悄悄的,北边小屋场一家窗户泄出一束灯光。那是杨荷香家。于是, 夏水保又蹑手蹑脚,一步一回头地向杨荷香家走去。 杨荷香家窗口传出一男一女的说话声。夏水保踮着脚尖,扒着窗子向屋里窥望。 杨荷香轻衣短裤,坐着在盆里洗腿。 一身单衣的尤常新坐在床上:“你快点上床呀!” “我洗得这么马虎,你还等不及吗?”杨荷香娇滴滴地。 窗外,夏水保贪婪地注视着,馋诞欲滴。又寂然无声,回忆起垅塘戏水的事来。 经过一个冬春的深藏和保养,女人衣裤里的皮肤晶莹如玉,细腻如脂。看,一 队女人正带着小木椅和雪白的小腿从秧田下到了垅塘,在塘边精心地呵护和细心地 洗涤着,垅塘边喧声一片。 这喧声招来了对岸洗犁刷耙的男人的侧目。一双贪婪的小眼注视着,馋涎欲滴。 他是夏水保,在他的眼里,女人们的小腿化为黎河公园里汉白玉栏杆,晶莹灿雪, 整齐划一。女人们的笑脸白里透红,化为一朵朵映日的莲花。瞬间,幻觉消失…… “今年的早稻秧田泥脚深厚,秧苗禾杆粗壮,着实好扯哩!”眉眼柔婉的夏墨 兰说。 “墨兰姐,早晨扯的秧就算你扯的多,我怕有两百个差不多!”小巧玲珑的二 妹子说。 “我数了下,有二百零八个!” “咦!你一早晨挣了一个多劳动日工分呀!” 她俩说着,洗净了秀腿,提着小木椅,走上岸去。 女人们陆续走去。 “呃!我的木椅呢?我的木椅呢?”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在水中打捞着。她是 妇女队长杨荷香。 “龙王老爷收去了!”对岸洗耙的姚福全诙谐地。 “龙王!龙王住海里,水塘里藏得住龙王吗?”杨荷香边捞边笑答着。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一脸庞瘦削的中年男人说。 他是范金和。 “烧粪的小鬼,过来帮我把椅子打捞起来!”杨荷香招呼着。 夏水保连忙丢下洗犁的活,爬上塘岸,忙忙地向对岸跑去。 “呃!长子好过江,矮子省衣裳。杨荷香过江偏选取矮子来了!”范金和戏谑 地。 “哈哈!我矮呀!不服气吧!”夏水保抬起布满皱纹的娃娃脸,喜悦地。 “主人爱的就是真龙!” “夏水保就是这垅塘里的真龙。” 姚福全与范金和你一言我一语地嘲笑着。 “嘻嘻!真白!”夏水保蹲在水里双手捋着杨荷香的秀腿,满脸淫笑地仰着杨 荷香的鼻息。 “我是叫你来打捞小木椅的!哪是叫你来抱腿的吗?我白,我有你姐夏墨兰白 吗?”杨荷香说着,抬腿一踢,一脚将夏水保揣倒在水中。 沉浸在美好回忆中的夏水保,身心为之一震。他醒过来了,忍俊不禁地咳嗽了 一声。 “谁?”屋里传出一声惊呼。 “查夜的!”夏水保装腔作势地。 “吐”地一声响,屋里灯吹灭了,接着,后门传出“吱扭”一声响。 “开门!开门!”夏水保不耐烦了。 “来了!来了!”杨荷香点亮灯,趿着鞋,“我就知道是你烧粪的小鬼!” 杨荷香房里,风情月意,喋乱蜂狂。 “夜深了,你还到外面来搞什么?”杨荷香穿一身长衣短套,一本正经,故作 姿态地。 “你这么美!我睡得着吗?”夏水保如心如出地。 “美人!你姐姐夏墨兰是美人呢!” “姐姐是亲人,不是情人!” “情人,我才不爱你呢!”杨荷香鄙夷地。 夏水保不容分说地抱住杨荷香往床上推:“今晚你不陪我睡,我就到外面去喊!” “喊什么?”杨荷香温怒地审视着夏水保。 “刚才,你帐子里坐的是谁?” 夏水保抛开杨荷香,手握喇叭状往外面跑。 “别嚷!”杨荷香两腮通红一把将夏水保揽在怀里,俯下身去,用嘴堵着夏水 保的嘴,嘟嚷地:“今晚我让你亲个够!” 其实,夏水保发育不全,是只伸不鞭子的女俏公鸡,只是骚劲来了,就有那么 一阵躁动。杨荷香的人情也是乐得做的。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