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方树华办公室里,有人在小声地说话。 “昨夜,我范坡生产队仓库失了案!”姚福全回报着,怅然若失。 “啊!”方树华紧张地圆着双环眼:“偷了些什么?” “小麦种、绿豆、花生种!” “偷种子是破坏生产呀!性质严重呀!”方树华惊讶地,接着语气缓和下来, “先你们自己查,查不出结果唯姚康旺是问!”停了停,“秦迭贵、姚青云、秦油 松那帮家伙劳动还老实吗?”说着,俯首洗耳恭听。 “唉!这年头食不供口,衣不供身,大人出工,软手掉脚……”姚福全无可奈 何地。 “呃!你这太马虎了!”方树华大失所望地圆着双环眼,“我停他们的学,目 的是什么?不就是要将他们进行劳动改造吗?” 姚发祥家,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野菜糊。屋外传来号召声:“喂!范坡队一家一 位,到食堂开会!喂……” “开会!晚上开会!”夏墨兰自语地。 “妈,我去!”姚发平兴奋地。 夏墨兰摆了摆头。 “妈,我去!”姚发祥说。 “我好长时间没有听会了,这次我要去听听!”夏墨兰语气坚定地。 食堂的餐厅里亮着灯,坐了一些人,很少说话,气氛肃穆,门口还有人站岗。 站岗的是眼窝凹陷的唐前江。他是队里的仓库保管,实权派。 夏墨兰来到了食堂门口。 “快点!快点!拖拖拉拉,一点大跃地的步伐也没有!”唐前江一个劲地催促 着。 会场居中摆着张饭桌,桌上点着盏煤油灯,簿本、笔、几个茶杯。 方树华圆着双环眼,横眉怒目,居中坐着。刘耀宗与方树华坐在一条板凳上。 桌旁坐着公社蹲点干部,小白脸庞常新,,大队党支部委员姚福全,突额翘鼻的姚 康旺,病魔缠身的秦皖来。 姚青云、李正端、秦油松、秦迭贵、秦秀丽、李梨花和几家的小孩子走来。 “你们来干什么?今晚是开当家人会议!”姚康旺板着脸,乜斜着眼,鼓着嘴, 咬着牙,腮帮上的肌肉一个劲地抽搐,象个讨债的金刚。 几家小孩子被唬走了。 赴会的人陆续进屋。 “人到齐了没有?”姚福全拉长着脸问。 姚康旺扫了眼;“差不多,在家的人就差杨荷香!” “杨荷香去她丈夫单位探亲去了。她向我请了假。”尤常新说。 “好!”下面开会!“姚福会说着,仍目视方树华,以示请示。 孩子们看到了方树华,方树华也瞟到了孩子们,今夜的主题不是抓孩子,他也 没带力量来抓孩子,反而君子大度地:“今晚,大家齐心协力破案,追回种子,保 证生产!下面由福全布置!”说着,方树华挑了下下巴,以示首肯。 “今晚的会议内容有三个。第一个是,出工的问题。今年大跃进已进入了第三 个年头。在国家大办钢铁,大办粮食的方针指引下,范坡生产队作出了努力,作出 了贡献,希望大家一如继往,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对 那些不出工,出工不出力的,要采取措施。第一种措施是扣工分,罚工分;第二种 措施是扣口粮,食堂不供粥。第二个内容是讲劳动力的问题。大炼钢铁,支援国家 重点水库建设,抽去了强壮劳动力,因天灾减产,粮食缺乏,饿死了不少劳动力, 需要补充劳动力,劳力资源在哪里,那就是小学毕业生。这里又有实际问题。有的 在校生比毕业生年龄还要大,所以要掐个年龄杠子,凡十四岁的都要停学参加生产 劳动。” “啊!原来我的年龄毕业了!”秦迭贵恍然大悟,行至李梨花面前,严肃地: “小鬼!好好读书,争取明年小学毕业!” “你和鬼差不多,比我大不了三日加一个早晨!”李梨花如同喝了杯辣酒,面 颊绯红,一直红到耳根。 “哈哈哈!还没出子壳就充起大来了!” “现在哪有伢儿不是啊?” 会场一片哗然。 “别吵!别吵!下面还要讲正经事,还有正经事没讲?”姚康旺制止着。 “下面我讲第三个内容。”姚福全板着脸,态度严肃走起来,“是关于范坡的 治安问题。以前偷菜、偷红薯、偷花生,是野外作业,现在发展到撬门八室,到偷 仓库、偷小麦、绿豆、花生种子,转入室内作业。老话说,家贼难防,偷断屋梁。 据队委会分析,远贼必有熟脚,从作案到案发前后不到两个钟头,从时间上判断, 也是本地人偷的。下面到各家去查!”姚全福说着停了停,“这里也要给大家提个 醒,范坡的偷窃风不煞,各家的小锅小灶就砸,偷窃风煞了,小锅小灶就不砸!” “今晚开会的人,一个也不准走,逐家搜,从东头搜起!”姚康旺说着,咬着 牙,鼓着嘴,腮帮上的肌肉一个劲地抽搐,两眼迸射着仇恨的光芒。他带队出屋, 临出门,吩咐着:“马虎叔看队部、看仓库!” 搜查队来到东头第一家。 脸膛瘦黑的山水老人开开两间土砖瓦屋的门,如同客人站在门外,反背着手。 姚康旺、唐前江、秦皖来三人进屋,从堂厅走到房旮旯里,家家业业,坛坛罐 罐,全翻遍了,看到了一堆南瓜和一篼蔬菜,别无食物。 姚康旺带人出屋。 搜查队来到第二家。 尖嘴猴腮的范金和,步履蹒跚地走向三间土屋前敲门。 “吱”地一声,门被开开,面容憔悴的王金秀惊讶地:“来这么多人,来做什 么呀?” 姚康旺他们三人进屋,看到一地的花生壳,他们紧张了,仔细地搜查着,从房 里来到了灶下。 唐前江拉开厨柜,拿出两颗鲢鱼头,一碗花生米和一碗绿豆:“看!搜着了! 不仅搜到了仓库里的花生种、绿豆种,还搜到了塘里的塘鱼!”唐前江笑着脸,大 肆宣扬着,但他笑得不自然,脸皮红红的。 “你看仔细着,这真是种子吗?”范金和深感冤屈地。 姚康旺捉起个塘鱼头鼓着嘴、咬着牙,目光如豆,端详着。“看!红色的呀!” 接着说:“皖来,登记:花生壳,两个塘鱼头,一碗花生米,一碗绿豆!”姚康旺 态度严肃地。 搜查队来到第三家三间小土屋,门虚掩着,屋里亮着灯。 “丽亭,他们来搜来了!”唐前江神态自若地走上前来。 “吱扭”一声,大门大开,瓜籽脸,身材柳条的王丽亭说话结结巴巴地:“你 们搜,随便搜!”她说着,眼睛左顾右盼,脸皮一阵青,一阵紫,行动迟缓,象怀 揣着一只兔子,步步小心,处处留神,唯恐不小心让兔子跑了。 临进门,姚康旺吩咐着:“前江,你不要进去,你回避一下,春生进去。”说 着带头进屋。 姚康旺、秦皖来、姚春生三人进到屋里,王丽亭走上前打开坛坛罐罐,回身坐 在床厅上。坛罐空空如也,姚康旺拉开衣柜,三人检查着,没有发现粮食,走出去。 姚春生碰到坐在床厅上的王丽亭向床上一歪,两手触在床上有异样的感觉:“嗯! 有东西!”警惕地。 扒在窗户上向屋里看情况的唐前江悄悄地溜去。 王丽亭一个劲地拂着被单,表情紧张:“这有什么?这有什么?” 姚春生将被条一掀,床上袋装平铺的小麦,绿豆,花生暴露出来:“这是什么?” 众人目光森然。 “你们要这么认真,那就家家都查一查呀!” 王亭丽的瓜子脸红得象血泼似的,但她仍背着牛头不认赃地说着。 众人愤愤地议论开了:“还查什么?都在这里嘛!” “当干部的太缺德!又吃又拿,还带偷!” “当干部的比社员富,原来是发仓库的财呀!” “当社员的哪有活路,发粥水还要打折扣!” “当干部没有油水,谁还愿意当干部?算了,大家都当干部好!”秦迭贵站大 人中间起着哄。 “唐前江,你不是人嘛!监守自盗!驮走!都驮走!”姚康旺勃然大怒,咬着 牙,鼓着嘴,腮帮上的肌肉一个劲地抽搐。他带头驮起一包麦种,“福全,水保, 你们也进来驮呀!” 姚康旺一行五人从唐前江家驮着小麦、绿豆、花生种往外走。 “还搜什么!赃都抓到了!”有人说着走去。 “呃!不能散嘞!是骡子是马都得牵出来溜一溜喂!“有人坚持着。 “对!我倒要看看范坡有几头骡子,有几头马!“站在人堆里的秦迭贵起哄着。 食堂餐厅里,方树华证据在握地:“仓库失案,种子被盗,粮食任务怎么交? 姚康旺这个队长怎么当?!”停了停,恶狠狠地,“这次查不出种子,干脆将他送 到号子里去!这牢他是坐定了!迟早要进去!” 坐在一旁的尤常新如同霜打的茄子,死气横秋,因为范坡种子被盗,也是他蹲 点的失败。 “嚓嚓嚓”,姚福全匆匆地奔进来,贴方树华耳语,方树华大惊失色,一脸的 淫威化为一脸的惊慌,连忙起身:“这事!尤委员和你福全处理、处理一下吧!” 口说身动,拉刘耀宗走去。 方树华和刘耀宗出门,两盏电灯象鬼火似的,忽明忽暗。 “方书记,出了什么事?”刘耀宗窃窃地。 “他们查出来了!种子在唐前江家查出来了!” “唉!太不争气!” 姚福全转身去送,却被尤常新带住,顺便喊了声:“方书记,刘会计,慢慢走 呀!” “什么事?出什么事了?”尤常新迫不及待地。 “种子查出来了!” “谁?在谁家查出来了?” “唐前江。” “唐前江!”尤常新满脸狐疑。 众人望着,姚康旺一行从仓库回来了,一路经过几户铁锁把门的人家,他们顺 便向窗户里望望。 “望什么,仓库失案,他们没有人在家嘛!”夏水保催促着。 姚康旺一行徘徊着,来到了下一户人家。 夏墨兰走上前来敲门:“祥伢,开门!” “妈,你回来了!”姚发平开开门,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到夏墨兰身后一群人, 大吃一惊。 “不要怕!他们是挨家搜查小麦种的,哥哥呢?”夏墨兰说着,给姚发平壮胆。 “他睡着了。”姚发平回屋着,目光森然。 姚康旺、秦皖来、姚春生三人进屋,从堂厅走进房里,在坛罐里看到了为数不 多的黄豆、花生。 “哪来的?”姚康旺问着,咬着牙,鼓着嘴,脸上的肌肉一个劲地抽搐,却闭 着眼睛,象在思索着什么。 “上次我与金秀嫂她们下圩捡荒捡的。” “要一视同仁呀,查着了粮食都要带走哇!”有人说。 姚康旺提袋舀坛罐里花生。姚青云挤上来伸手去坛罐里抓了一把,看了看,从 右手放进左手,右手缝隙里剩下了河沙:“看!这是什么?”说着将手伸向姚康旺, 伸向众人。 秦迭贵挤上来看着:“这里是河沙嘛!” “是呀!墨兰婶说是她下圩区沙地捡荒捡来的,不错哇!”姚青云说着将左手 的花生又放到右手,“从外表上也可看出,河地花生壳是白色,而我们白子岭脚下 黄土地里的花生壳是黄色,壳上沾有黄土哇,” “你们信不信,不信去驮仓库里的花生来比较!”秦迭贵说。 “算了算了,几升花生。” “孩子们也说得在理,算了算了。” 在人们的求情声中,姚康旺放下袋,出门,停了停,“皖来你也要做好记录, 登记夏墨兰家三升花生,两升黄豆。” 按姚康旺的指意,秦皖来在登记簿上认真的写着。 人们从夏墨兰家出来,一路上,每路过一户人家,都是姚康旺、姚春生和夏水 保进去转转就出来了。然后说着所见所闻:“水开家那么多菱角,肯定是从湖里缠 来的!” “菱角豆腐,又鲜又美,那才好吃呢!” “人多,菱少!常有么?” “山水老家那么多南瓜哪来的?” “早得家那么多萝卜,水淋淋的,肯定是从圩区扯来的!” “五六十里路,他肯定昨夜一夜没有睡觉!” “反证不是仓库里的东西,管他哪来的!” 一路上,人们走着,议论着,社员走着,陆续回了家。姚康旺秦皖来他们向队 部走去。秦迭贵也向队部走去,姚青云一把拉住他。“人家是队干,你去干什么?” “舅舅不是队干,不也去了!”秦迭贵手指夏水保。 “我现在不是,将来哪不是?”夏水保抬起布满皱纹的娃娃脸,回望着,目光 执拗地。 “舅舅还只十八岁呀!”秦油松说。 “哈哈哈!”众人一阵开心地大笑。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