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傍晚,夏墨兰坐在堂厅折叠衣服,尤常新溜进来了,抱住了夏墨兰,窃窃地: “这么多天,你考虑好了吧?你知道我这么多天的煎熬吗?”说着,尤常新跪在夏 墨兰的脚下,搂住夏墨兰的下身,乞求地:“夏姐,你给我三分钟的幸福吧!” “啪”地一声,夏墨兰一耳光扫去:“猪狗不如的东西!”骂着,“哗”地一 下站起身来。 “好!我明天就批斗你!”尤常新目露凶光,阴险可怕。 “抓贼呀!抓贼呀!”夏墨兰呐喊。 “抓贼呀!抓贼呀!”屋里传来孩子们的响应声。 尤常新气急败坏地溜出门去。 “抓贼呀!抓贼呀!”姚发祥从房里跑出,追到门外,什么也没有看见,怏怏 地回屋。 “妈,贼是谁?”姚发祥问。 “贼就是贼!”夏墨兰脸色苍白,嘴唇哆嗦,诚恐诚惶,眼前浮出:唐前江嘴 鼻流血,倒在地上哭嚎:“集体的粮食就只你们吃得,我就吃不得呀!” “贼!你那鲤鱼的鳞色是红的呀!河鱼的鳞色是白的呀!姚康旺气愤地:”那 鱼分明是你从生产队塘里偷的呀! “不是!”范金和仍坚持着。 姚康旺咬着牙,鼓着嘴,腮帮上的肌肉一个劲地抽搐,两颗如豆的小眼,怒火 燃烧,走上去,“啪啪”连声,抽了范金和两个耳光:“不是!贼牙齿骨!” 夏墨兰回想着以上的情景浑身颤栗,头晕目眩,“咚”地一声倒地。 “妈!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姚发祥和姚发平惊讶地俯下身去抱住夏墨兰。 夏墨兰坐在地上,脸色苍白,惊恐万状,用颤抖着的手,把姚发祥和姚发平紧 紧地揽在怀里,嘴唇哆嗦地:“你们该懂事了!吃饭要防噎!走路要防跌!做事, 有样学样,无样看世上,缺德的事不能做哇!”说着,泪水夺眶而出,顺着鼻洼汩 汩流淌。 “妈,你哭了!你哭了!” “祥伢,你是哥,平伢是弟,老话说,长哥当父,长嫂当母,你要照顾好弟弟 呀!”夏墨兰目视姚发祥,殷切地,“娘要有个三长两短,你要将娘安在你爹一块!” 夏墨兰说着,幽咽啜泣,泪如泉涌。 “啊!”姚发平哭起来了。 “妈,你尽说糊话!你尽说糊话!”姚发祥哭泣地。 “踢踏!踢踏!”门外脚步声响。夏水保走进来了。 “舅舅!”姚发祥和姚发平哭泣地。 “怎么,哭什么?”夏水保莫明奇妙,“这是怎么搞的?”目光专注地看着姚 发祥,“是你们不孝顺,惹你娘生气吧!” “我两个好儿,是孝顺儿!只怕我没有福气,等不到他们长大!夏墨兰哭泣地, 将姚发祥和姚发平搂得更紧。 夏水保移眼夏墨兰,目光森然地:“你有病吧?” “我有病!我是有病!我这就去睡!”说着,爬起身,往房里走,步履沉重地, “你以舅当父,今后要把眼向着他们呀!” 早晨,夏墨兰家传出姚发祥和姚发平的哭嚎声。 门被踢开,全顺老头闯进来,见梁上吊着夏墨兰,姚发祥和姚发平坐在地上哭 嚎,转身就往外跑,边跑边喊:“墨兰上吊了!墨兰上吊了!” 夏水保跑来了:“姐!”一声大恸,昏倒在地。 闻讯赶来的老少,挤了一屋。 人们的惊讶声,唏嘘声,叹息声,哭泣声交响着,阴森恐怖的气氛从屋里扩散 到屋外,在空气中弥漫。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后来的人不解地。 “昨天还挑塘嘛!”有人惊讶。 “不能乱动呀!人命关天哪!要请公安那!”姚春生慎重地。 姚福全面目森然:“走!我找尤委员去!” 姚发祥和姚发平哭哑了嗓子,哭声象猫叫,围观的女人在陪着流泪。 山河老头,横头竖颈,翘首侧目:“上面怎么还不来人?这天气……” “踢踏踢踏”,一阵脚步声响,姚福全、姚康旺、姚春生领着公社公安特派员 老朱走来了。 “让开!让开!让朱委员来检查!” 老朱戴上眼镜、手套看了木梁和梁下的夏墨兰:“解下来!” 姚春生抱住夏墨兰的身子,姚福全解绳索。 姚春生抱不起,姚康旺连忙托着:“放哪里?” “啊!门来了!”马虎叔掇块门板走来,放在地上。 姚春生和姚康旺小心地将夏墨兰放在门板上。老朱扳开夏墨兰的嘴,看看闻闻, 接着检查夏墨兰的头部、颈项和五官:“将衣服脱下来!” 姚春生迟疑。 “拿剪子来!”老朱不耐烦地。 一把剪子送上,老朱接过去,用剪子剪开夏墨兰的上衣,现出白皙的肌肤、胸 乳。老朱翻动着乳房,提起双臂看腋窝。 “把裤子剪开!”老朱吩咐着。半天没有人应,又是老朱拿过剪子剪开夏墨兰 的裤裆和裤管,裸露着夏墨兰胸腹、下身和秀腿。老朱用手在她的胯下里翻弄几下, 用一块裤片盖住夏墨兰的胯下,“翻过身来!” 姚春生帮助老朱将夏墨兰翻过身,裸露着夏墨兰的背膀,圆腰和丰臀。 老朱审视片刻,结论性地:“从栓查情况来看,身上没斗殴痕迹,胯下里没有 男人精液,嘴里没有异味,可以入殓!”说着,审视着在场人员的表情,半天离去。 康旺嫂和肖杏花,给夏墨兰梳头、抹身体、穿衣服。 秦水开和全顺老头,一人抱上身,一人抱下身,将夏墨兰放进棺材。 山河老头和秦木山往棺材里放灰包和遗物。 姚柳生泪水涟涟地和早得老人抬棺盖盖上。 一屋子女人簇拥着姚发祥和姚发平伏在棺木上泣不成声。 夏墨兰出殡的那天,华幡引路,鞭炮爆响。 姚康旺咬着牙,秦水开躬着腰,姚春生踮着脚,姚福全直喘粗气。他们八个神 仙吃力地扛着口黑木棺材,步履维艰。 “怎么这么重?” “病死的人,皮包骨头!墨兰不病不拉,是健壮的壮年呀!”神仙们议论着, 窃窃地。 姚发祥和姚发平披麻戴孝,执杖扶棺。姚青云、秦迭贵他们簇拥着,夏水保跑 前跑后,姚柳生挑着担芝麻杆柴火跟随。 锣鼓铿锵,喇叭幽咽,一屋子男女老少挂孝送葬。 夜,松树峦风声鹤淚,莺呼乌叫。 一轮苍白的圆月在云翳中穿行。大地忽明忽暗,夏墨兰的坟边烟火升腾。 那烟火出自稻草和辣蓼缠扎的烟把。烟把两尺来粗,丈二,八、九尺长不等, 焚烧在坟边熏赶狐獾,因为狐獾喜掘坟土,继而穴居在坟里。 在以孝治天下的中国封建社会里,守坟是孝道的内容,孝子贤孙,事必亲躬。 秋风阵阵,烟火明灭,照映着坟前六、七具身躯,他们是姚发祥、姚发平、姚 青云、秦迭贵、秦油松和姚发长。他们睡在草铺上,一旁还摆放着他们用餐的餐具 :锅、瓢、碗、勺。一个矮小的身影踉跄走来,“砰”地一声,他摁亮打火机: “嗬!睡着了!都睡着了!” 他是夏水保。夏水保说着,忧戚的面色中浮起了一丝快意。他东瞧瞧,西望望, 蹑手蹑脚掀起锅盖,抓起一个熟薯,咬着,嚼起来,盖上锅盖,绕着坟包踅着,抓 起烟把甩着,给孩子们驱赶着蚊虫,烟火缭绕。他甩得潇洒,信心满怀,是欣慰于 姐有两个孝子,还是欣慰身后有两个孝甥,这就是天知、地知的事情了。 夏水保手抓烟把,惬意地甩着,甩得红火洞天,甩累了,歇下来了,将烟把弃 之于地,高兴地走去了。 月色如烟,大地笼罩在银色的夜空里,异常宁静,不时传来一、两声夜鸟的鸣 叫,伴随着翅翼搏击空气的呼啸声,顿添恐怖阴森的气氛,使人毛骨悚然。 远处,一长一矮两个身影蹒跚而来,跪在夏墨兰的坟前点纸焚香,火光照着两 张泪流满面的脸,他们是姚柳生和王湘湘。叩拜后,姚柳生神情木然,跪地不动, 思绪万千,回忆起夏墨兰黑夜送鱼的那一幕来。 漆黑的夜晚,凉风阵阵。 “吱扭”一声,门被推开,手电闪亮,一个窈窕的身影挤进门。 “谁?”睡在堂厅床上的姚柳生惊慌。 “我!”电光射出,一碗大鱼肉放在桌上,热气腾腾。 “墨兰姐,这一晚你还送鱼肉来了哇?”姚柳生说着,下床点灯。 灯光下,床前一双残留着绣花的女人的鞋。 夏墨兰移眼桌上:“这鱼肉还热,你们趁热吃吧!” 墨兰姐,这条大鱼十六斤多重!能卖八、九块钱呀!“姚柳生说着,避开夏墨 兰的视线,脸上泛起一片潮红。 “这鱼肉还热,你们趁热的吃吧!” 夏墨兰重复着,转身走去,临出门,将门关上。 “你也真是的,夜不闭户!” “你知道她是谁?长嫂当母呀!” 交谈声中,柳腰桃面的王湘湘走下床来。 姚发祥家门前一堆杂物烟火缭绕,姚发平坐在旁边,不时将块布片、棉絮什么 的抛入火堆。 秦白棉赶来:“发平,烧什么?” “我娘的旧衣旧裳!‘姚发平说着,抓起块黑灯芯绒。 “呃!那块不能烧!”秦白棉赶紧接下来,“这块小料子做不了衣服,可以做 鞋,”说着将黑灯芯绒往脚面一铺,“看!这料子做鞋多好看!” “我没有姐姐,谁做鞋?”姚发平地道地,说着又抓起块蓝棉绸往火里投。 “呃!这块棉绸也是好东西!”秦白棉情急地抓在手里。 “留着补衣服呀?”姚发平不解地。 “不,这棉绸细腻柔和做小孩衣服是上好的料子呢!” “哪来的小孩子呢?”姚发平笑说着目视着秦白棉。 “今后会有的!”在火光的照映下,秦白棉白净的脸庞刷地泛红,艳如桃花。 在秦白棉满含笑意的目光里,她手上的绵绸布一下子化为一个粉面嘻笑的婴儿, 在秦白棉和姚发祥的手里交递。 地上,夏墨兰的遗物在秦白棉的眼里化为一堆秦书汉锦。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