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夜,秦白棉房里灯光如豆,传出女孩的谈笑声。 “发祥他们棍子打天下,不知打到了什么地方?”秦白棉说。 “他们出去不到一个星期,肯定没有打到天南,也肯定没有打到地北!秦秀丽 说。 “一个星期了,肯定摸到了个饭窟,否则还不打道回府呀!“秦白棉说。 “咚咚咚!”门外响起敲门声。 “哪个?”秦秀丽问。 “好话通六耳!不让我听听呀!” “哈哈!你进了城,当街巴佬了!上天了!还向往人间呀!”秦秀丽说着开开 门。 秦白棉从床上爬起来拨亮煤油灯。 李梨花进门,见窗明几净,桌头插着一瓶莲花,目光新奇:“雅室何须大,花 香不在多!” “人说哑子上街,三年也会讲话!梨花上街三天就出口成章了!”秦秀丽挖苦 地。 “上街,人人都可以上街,特别是女人!”李梨花见多识广地,“县食品厂那 些家属大多来自农村!” “收农民工呀?”秦白棉问。 “不!他们都是从乡下嫁进城的!” “城里的女人都到哪里去了?” “破鞋拼破袜,教花子配癞蛤!”李梨花玩笑地,“乡下女人进城肯定找不上 十全十美的男人,要么是瘫手跛脚的,要么是非聋即哑的,要么是痴呆痴呆的!要 么是填老大不小的二房,都是找些次品货!” “你也想进城了?”秦白棉问。 “你找着正品货了?“秦秀丽问。 “次品!次品没有卖相,怪甜的呢!”李梨花说着,将一个纸包往桌上一撂, “咚”地一声响。 “看看,梨花的次品货!”秦秀丽迫不急待的打开纸包,一包糖子散露出来, 连忙拆开一粒丢进嘴里,“嗯,蛮甜的!” 秦白棉也拆开一粒糖子:“尽是些缺胳膊断腿的嘛!花多少钱买的?” 李梨花一个劲的摇头。 “不要钱!”秦秀丽惊喜,“可以不定量地拿!” “我新做,带点!老职工不吃糖,更不带糖,她们闻糖气厌烦了,还说吃糖患 糖尿病!” “生在福中不知福!”秦秀丽向往地,“食品厂还招工吗?” “进食品厂比登天还要难,我是替我表姐包几天糖子!”李梨花说着停了停, “进城摸临时工,也摸得着,有人一年四季都在城里做临时工,今天在这个厂,明 天到那个厂。” 秦白棉听着,眉舒目展:“秀丽明天我们也进城去摸!” 县城民东街道一间旧屋门口贴着张纸衔牌“城区服务队。” 身背背包,学生打扮的秦白棉和秦秀丽走进主任办公室打听。 一身材结实的壮年人接待着。 “吴主任,你们这里有事做吗?”秦白棉问。 吴主任目光炯炯,打量着来人,不屑一顾地:“有,工资还不低,但不适合你 们做!” “我们是乡下来的,能吃苦!”秦秀丽要求着。 “起粪池,挑街粪!你们做吗?” 秦白棉迟疑。 “呃!邮电局洗电池!”另一张办公桌边,一中年人说。 “价钱!你们到邮局找后勤局长说去。”中年说着,停了停,“洗蓄电池是与 硫酸打交道,有危险,要小心!” “那总是人做的事吧!”秦白棉自信地。 “好!你们人先去!我马上打电话过去!” 邮电局仓库前,秦白棉和秦秀丽,将一台台旧蓄电池搬出来,取出里面金属铅 板,将池内硫酸倒入缸内。 一旁几个邮电局员职工在手指点点。 “哎哟!白棉,我手上沾了流酸!灼痛!”秦秀丽惊讶。 “来!稀释!”秦白棉舀一舀子水走来,给秦秀丽淋手。 “不!水倒进硫酸里安全!”秦秀丽说着将手伸进舀子里;“哎哟!还有点痛!” 秦秀丽捧手呻吟。 东门街一队头戴布帽,身穿灰大褂子的妇女挑着满篓糖壳,潇洒地行进着。 “柳枝姐,歇会脚吧!”一个圆脸女人要求着。 “石梅的号召,谁个不响应!”一个方脸女人歇下担子,奉承地。 众人歇下担子,坐在街边。 街上车水马龙,行人络绎。卖菜的农妇肩挑叫卖,担粪的老人大声吆喝。人丛 中,两个眉眼柔婉的少女,身背背包,笑语翩翩,愉快地交谈。她们是秦白棉和秦 秀丽,行至挑糖壳的妇女身边,停下来。 “婶,你们挑糖壳还招人吗?”秦白棉问。 “你们替谁摸事?”柳枝问。 “我们自己呀。”秦白棉地道地。 “你们自己?年轻漂亮的姑娘挑糖壳?”石梅难以置信地打量着她们“对!你 们找她算找准了主儿!”一矮胖的女人不无奉承地。 秦白棉和秦秀丽察言观色,走近石梅:“婶,请你帮帮我们的忙!我们感不了 情念情! “你们是哪里人?真不怕脏?”石梅审视着秦白棉她们。 “我们是农村的,吃得苦,耐得劳!”秦白棉表态地。 “挑糖壳的是酒厂的家属工。有的家属无人出工,但这名额是她的,由她请!” 石梅诚肯地。 “你们酒厂还有名额吗?”秦白棉恳求地。 “有没有,要进厂去摸!”石梅面带难色地。 “姐妹们,起身吧!”柳枝号召着,担起担子,带头走去。 挑糖壳的队伍运行起来,扁担悠悠,潇洒的行进着。后面跟逐着秦白棉和秦秀 丽。 酒厂住宿区,石梅带着秦白棉和秦秀丽穿门过户。 “汪姐,忙吧?”石梅向一个心宽体胖的女人招呼着。 “啊!石梅呀!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呀!” “我来问问你家挑糖壳的人什么时候上工。” “啊!我家山英明天就回来!”汪姐笑笑,“摸工呀?” 石梅侧身指指秦白棉和秦秀丽:“这两个妹子来摸工!” “亲戚吧?”汪姐笑着脸,抬手向斜对门一个红门和一个蓝门指了指,退进门 去。石梅带着秦白棉她们走向红门:“荷英嫂,干女儿什么时候复工啊?”白白胖 胖的刘荷英迎出门来:“年里来不了啊!” “摸人没有。” 刘荷英摆摆头:“你有人?” 石梅侧身一闪,手指秦白棉她们。 “是你的亲戚吧?”刘荷英审视秦白棉和秦秀丽,“顶我家名额的只能是女孩!” “那你就选一个呀!” “顶我家的要与我家人合得来,否则我就要调人!”刘荷英说着目光扫射着秦 白棉和秦秀丽,最后定在秦白棉身上,抬手一指,“就是这个妹嗒!” 秦白棉飞起一脸红晕,似有一种卖身为奴的羞涩,迟疑半天,终逐刘荷英进屋。 石梅带着秦秀丽向蓝门人家走去。 笑容可掬的刘荷英拉椅子倒水接待着秦白棉:“妹,你是哪里人?” “我是横山脚下的!”秦白棉捧杯落座。 “叫什么名字?”刘荷英麻利地擦桌子。 “我叫秦白棉。”秦白棉呷了口开水,一股甜味从口里一直甜到肚里,一股热 流温暖着全身。 一双白多黑少的大眼,从里屋里走来。 瞪眼睛的是个肥头大耳,笑口大开的小伙,圆圆的肩膀,圆圆的躯干,稀皮大 肚,活象一尊弥勒佛。别看他憨头憨脑,却步履轻盈,抓把小木椅挨坐在秦白棉身 边,仰人鼻息地望着秦白棉笑。 秦白棉颦眉敛容,视小伙如同一只癞蛤蟆,感到毛骨悚然,移动着椅子,拉开 一段距离。 小伙也移动着椅子,亦步亦趋地向秦白棉靠拢。 秦白棉脸色苍白,神色凄惶。 “王胜!坐没坐像!”刘荷英警示地向王胜递眼色。、“嘻嘻!”王胜痴笑了 声,训练有素地将椅子拉开,继而起身走去。 刘荷英抓把椅子挨秦白棉身边坐下来,怜悯地:“你们横山脚下是穷山恶水的 地方呀!” “是呀!缺粮,饿死了不少的人,食堂快要停伙!” “可怜!不少乡下人到我们酒厂来偷酒糟、猪食吃!” “踢踏”声响,王胜笑嘻嘻地端着个糕点盒走来,放在秦白棉面前桌上,转身 坐在小木椅上。 刘荷英起身来打开盒子热情地:“白棉,吃呀!这是芝麻酥,酒厂内部加工的!” 说着示范性地拆开一包递给秦白棉,自己拆开一包吃起来。 秦白棉高情难却,拿起酥糖吃起来,味同嚼蜡。 “你热情,你喜欢白棉姐,你陪白棉姐吃糖呀!”刘荷英抓包酥糖递给王胜。 王胜娴熟地拆包,满口倒糖,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白棉姐,上班喏!”屋外传来秦秀丽的招呼声。 “啊!来了!”秦白棉解脱似地轻松起来。 “急什么!糠壳篓还在我家储藏室里!”刘荷英说着,起身进去了。 秦白棉起身,打开背包取出旧衣服。 王胜起身围着秦白棉看,痴痴地笑。 刘荷英挑着糠壳篓抓包衣物走来:“白棉,换衣服这里有现成的!”说着歇担 子,将衫帽递给秦白棉。 刘荷英帮秦白棉戴上灰布帽,穿上肥大的罩衫,秦白棉俨然成了个搬运工。 “呃!排场姐成了帮工姐!排场姐成了帮工姐!”王胜目光新奇,看着,嚷着, 拍手打掌。 一种莫明的侮辱感向秦白棉袭来。他腮帮绯红,柳眉扭曲,相貌由甜美变成了 苦涩,抬步外出。 “呃!还有担子呀!”刘荷香一把拉住。 秦白棉停住了,愣了半天,回身拎上背包,挑起担子。 “包就放在我家,带着多不方便,有贵重的东西,放在我这里更保险,”刘荷 英古道热肠地。 秦白棉感到一股温泉温暖着全身,深情地回望着刘荷英,将背包递给她。 王胜马上从刘荷英手里夺下包,抱在怀里,象抱着颗心爱的宝贝。 秦白棉明眸一闪,看在眼里,心想,不就两件衣服嘛!有什么值得稀罕,丢就 丢吧,难得你母子如此热情,想着,大步走去。 一队头戴布帽,身穿罩衫的运糠队伍,扁担悠悠,潇潇洒洒,穿街过巷,从粮 站走向酒厂。 饭菜飘香的酒厂食堂,男进女出,来来往往。 长条桌上两盆米粥浓如窑泥,堆得高高的,上面插着几把勺子,一盆南瓜却所 剩无几,做工的男女围着长条桌就餐。 肉头肉脑的洪师傅掇盆南瓜走来。“粥不少,量不限,菜不多,可不能放羊啊!” “洪师傅,你用这煮粥的米煮饭也够我们吃呀!”柳枝玩笑地。 “大锅的碎米煮饭,这技术我还未学熟!”洪师傅扫视人群,傲慢地,“粥吃 腻了,调口味,进小餐厅,交费!” 秦秀丽狼吞虎咽,大口吞粥,“白棉姐听!这粥是免费的呀!”窃窃地。 “踢踏,踢踏,”一个挑担猪食的秃头人走来:“上槽上完没有?”说着端起 木盆里的粥往猪食桶里倒。 “呃!别!别!别!”女人们一片声地制止,纷纷下桌拿筒,拿瓢来盛粥。 “我带点我女儿吃!” “我带点我孩子吃!” “我带点我老娘吃!” 秦白棉和秦秀丽坐着干瞪眼。 “你们家没有饿人?也盛点呀!”石梅成人之美地。 “我们没带东西!” “那柜子底下有的是梨汁瓶!” “对!”秦白棉和秦秀丽起身洗瓶装粥。 “你们要君子自重呀!这碎料是酒厂的副产品,碎米是用来养猪的,厂领导念 这灾荒年头,闹粮荒,供你们家属粥一日一餐,凡事都有个限,不要大肆张扬,更 不能饿死厂里的猪呀!”秃头人将扁担往桶上一架,坐着,翘着二郎腿,傲慢地。 “胡师傅,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我们感恩戴德,百年之世,我们给你塑身 立庙!”石梅满口奉承着。 “就你的嘴甜,好话说尽,坏事做绝!”胡师傅怪怒地。 “我是坏话说尽,好事做绝!”石梅说着,提扁担挑起胡师傅的猪食担子往猪 圈走。 矮胖女人捅了柳枝一把:“走!去看看他俩到底在搞什么鬼!” “看什么,石梅带筒进去盛他的碎米去了!”柳枝料事如神地,“你想争宠吗? 那得真要与他搞鬼!” 夜,秦白棉家欢声笑语一片。 秦白棉从包里拿出个梨汁瓶来。 王浩翠目光新奇,“这是什么?” “粥!” “多少钱一瓶?” “不要钱!” “哪来的?” “酒厂吃盛下的!” “那正餐吃的粥,要不要钱?” 秦白棉摇摇头。 “是不是到头在工资里扣!”王浩翠担心地。 “工资,计件,八分钱一担!我和秀丽今天一人挑了十五担,一块二角钱!” 秦白棉说着,从包里掏出个报纸包来。 “这是什么?” 秦白棉拆包,米盒酥糖外露。 “咦!还发糖!”王浩翠目光惊喜。 站在边上的秦水开眼睛一亮:“还是酥糖呀!” “不!这是户主家给我吃的,吃剩的!” “哪来这样的好主呢?进门请,出门送!可遇不可求!”王浩翠美不可言地, “白棉!三生有幸呀!你碰上了这样的好主子!” “哈哈!”站在边上的秦水开喜而思美,忍俊不禁。 横山白子岭,远望猛似“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近看物似人非。 沿白岭子矿泉直上,有道山口通乡达县,山路两边,合面参差排列着几座民居, 除开有两家廉价的烟酒日杂店外,其余的提泉水烧茶,家家开茶馆,卖茶、表纸、 茶叶、烟香,茶市兴隆。这就是白子岭街。 一早,街上行人络绎,过客匆匆。 人丛中,四个年轻美貌的姑娘,神彩奕奕,笑语翩翩。 她们是秦白棉、秦秀丽、李梨花和唐梅花。 “听秀丽说,她碰的主儿是个退休的老头,每月除索取十元的顶替费,别无他 求!”李梨花笑说着,“棉姐,你碰的主人呢?” “那家子吧,王某主儿未露头,夫人嘴活滑如油,花花公子愚兼蠢,膀阔腰圆 憨似牛!” “哈哈哈,哈哈哈!”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招来了一街两坊的人们驻足侧目。 中午,刘荷英家。 桌上汤锅蹦跳,鱼肉飘香。锅里炖的是鸡肉、牛排,拼盆的有皮蛋、花生米、 腰花和青菜,说不上丰盛,却相当实惠。 “哎呀!你就这样不赏脸!”刘荷英热情地。 “你家这样客气,办酒席,请客接友地陪,我受不了!”秦白棉婉辞着。 “你这孩子,亲戚今天我一个也未请!孬饭孬菜不孬人嘛,只不过是我这个当 婶的一片心意!” 在一片刘荷英的邀请声中,秦白棉被刘荷英、石梅推推搡搡地推进门来,按坐 在堆满糕点的茶几边。 王胜笑口大开,口齿不清地:“姐!姐!” 刘荷英一边倒水,一边向王胜努嘴。 “白棉一进我家门,大人、孩子都喜欢她,结了我家的缘!今天还给我家带来 了土产品!一看就知道是出自读书礼义之家!”刘荷花盛赞地。 “踢踏,踢踏!”王胜掇着洗脸盆走来,放在洗脸架上。 “白棉去洗!”石梅热情地。 “我不洗!你洗!”秦白棉谦让着。 “挑糠扒灰的人哪有不洗脸的呢?” “石婶,你年纪大,是长辈,你不洗我怎么好洗呢?” “我与刘嫂是邻居,说客人,你才是客人呢!”石梅说着,硬是将秦白棉拉过 去。 斜日山林,暮鼓声声。 白子岭脚下,秦白棉和秦秀丽行色匆匆。 “白棉姐,你背了剩粥吗?” “背了!” “看看,你中午不在食堂吃粥呀?” “石梅给我盛的是碎米。” “石梅与胡师傅真好!” “他们心中所爱也好,授受不清也罢!别管他!” 秦秀丽不懈地注视着秦白棉的脸,“中午你在哪里吃饭?” “也是石梅拉我去吃的!” “请客?” 秦白棉摆了摆头。 “陪客!” 秦白棉摆了摆头:“吃便饭!”停了停,感情复杂地,“把这个月做完,我下 个月歇手!” 秦秀丽瞪目,颇感蹊跷。 “噼哩啪哒”两个放牧人赶着阵牛从她们身旁经过。 “有道是胜地不常,盛筵难再,蘭亭已矣,梓泽坵墟,夜长梦多,见好便收呀!” 秦白棉说着,不无伤感地。 秦秀丽一脸的惋惜,继而变成一脸的茫然。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