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塘口,二十多未高的悬崖上吊着两根麻绳。 石工和孩子们仰望着麻绳。 冬日手抓麻绳往上爬,爬到中途滑下来。 另两个职工走上去,手抓麻绳望崖兴叹。 周师傅望着,失望地低下头来,踅着,寻思。 画外,响起周师傅的心声:“再不裂管就没有 石卖了!世生和德旺能不能尽快回来呢?” 姚发祥从围观的孩子中走出去,手抓麻绳往 上爬,动作敏捷,越爬越高,爬着接近了平台。 “抓紧着!爬上去!”周师傅又惊又喜,高呼着,鼓励地。 姚发祥爬上了平台,站住了。 地上的人屏息仰视。 “下来!仍要抓紧!手只能一把一把地握着下,不能滑着下!否则伤手!”周 师傅告诫地。 姚发祥平稳地下到地面,周师傅一把抱住他:“你还敢上去吗?”目光殷切地。 姚发祥喘着粗气却连连颔首。 “你们中还有人爬得上去吗?”周师傅目光希冀地扫视着孩子们。 秦迭贵、姚青云、姚发春、姚发先他们来到绳下,有的望崖兴叹,有的试爬几 下就往下掉。 李正端爬着,手脚慢,却沉着。 “坚持爬,爬上去!”周师傅鼓励着。 李正端爬着,一步步接近平台,终于爬上平台,站住了! “下来!小心!手抓紧着下不能滑!”周师傅告诫着。 李正端平稳地下到地面,周师傅接住他:“好样的!”接着把他和姚发祥拉到 一边,“我这塘口再不裂管,就没有石头卖,等赵师傅他们回来就迟了!把悬崖上 那一管烈下来,下面就好作业了。你俩带一把锤、一根钎、一个卷尺、一个刮扒四 样工具上去,量一量已凿的炮眼有多深,再凿,一个扶钎,一个打锤,用刮扒将石 屑刮出来。这任务,你两人能完成吗?” 姚发祥和李正端,两人点头颔首。 冬日将四样工具捆成两捆,分别给姚发祥和李正端背着。周师傅检查后,奋力 地:“上!” 姚发祥和李正端一人抓根麻绳,手脚并用。一把把地向上爬着,爬上了平台, 站着了。 “将麻绳拴在腰上,拴紧!保险!”周师傅在地上高声地指挥着,“量一量炮 眼有多深!” “一米八!” “还要加凿一米!” “叮叮咚咚!”悬崖上传来锤凿声。 “冬日,你带其他人去清理塘口石块吧,今天记杂工!”周师傅说着,仍目不 转睛地注视着平台。 姚发祥和李正端凿了一上午,周师傅在地上也站了一上午。 黄昏,周师傅带着姚发祥爬上悬崖平台筑炸药,安雷管。 周师傅不时俯瞰塘口,对塘口的人指手划脚:“刘生,准备起爆器材;冬日, 带人设下警戒。” 人们在周师傅的指挥下,各执其事,忙碌着。 周师傅和姚发祥各抓根麻绳迅速下滑,落地后向安全地带蔬散。 随着“咄咄”两声哨音,“轰”地一声炮响,烟石飞天,石山炸塌一边。“哗 啦啦,”房子大,桌子大的石头滚得满山都是,淤塞着塘口和道路。 人们从四方奔来。 “姚发祥、李正端,你俩人吃点苦,跟我连续作业,将这些绊脚石解决掉!” 周师傅指挥着,“其余的人清场,注意安全!” 路边,周师傅带姚发祥和李正端在一块方桌大的石头前作业:“要粉碎这块石 头,只需在上面放一粒雷管,雷管上压一块石片就行了!” 周师傅带姚发祥和李正端在一块房子大的石头前作业:“要碎这块石头,必须 打炮眼,只需凿六寸深!” 在周师傅、姚发祥和李正端和身后,爆响声声,烟雾朵朵,巨石开花。 面前地里锄草的人们挂锄交谈。 “夏墨兰死得有冤呀!我总感觉这个人没有死,还活着!”山水老人说。 “吊颈鬼轻易走吗?是要讨替目的呀!”早得老人说。 “怀疑我的人存心不良!她家钱无钱,粮无粮,有个什么偷?”唐前江说。 “那就是偷人呀!”范金和说。 “偷人!我偷她家人?” “不是讲你唐前江呀,我是讲上她家门的那个贼!” “夏墨兰年轻漂亮,她那姿色在范坡可以说数一流!”秦水开叹息着,“唉! 红颜命薄!” “她丈夫姚洋生那不算个美男子!” “洋生识写识算,当上了区粮站站长,可惜五四年防汛被水淹死了!” “怎么淹死呢?” “送麻袋上江堤翻了船,一船十几个人就只淹死了他!” “洋生不死呀,现在可能是县委干部!” “说不定进了地区!”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人家找媳妇呀,不能找美女!” “怎讲?” “红颜命薄呀!不死男的就死女的!” “死女的,十堂人命九堂奸!” “奸!夏墨兰与谁通了?” “那肯定是强奸!否则不会拼打,不会喊贼!” “奸夏墨兰的人,不是一般的人!” “老百姓饿的要死,性命不保,还有精力强奸吗?肯定是吃得皮肤燥痒的干部!” “老话说,饱生淫欲嘛!” “肯定没有强奸到,老朱尸检说胯下里没有精液嘛!” “夏墨兰为什么寻死呢?” “得罪了干部,怕挨整呀!” “这年代干部整死社员不是常有的事吗?” “这干部是不是方树华?他狠呀!“范金和自语地。 “他五十多岁了,还会走夜路吗?“山河老头说。 “不管是谁,反正是干部!”秦木山认定地。 “对!干部!” 众人议论着,肃然相向。 塘口炸剩的石山矗立着,象一座孤岛。 “选平台,凿炮眼,是我们下一步的开山任务。”周师傅面对着石山琢磨着。 姚发祥不置可否地向后山走去,半天转回来,不与苟同地:“炸掉这座山,不 用凿炮眼了!” 周师傅不以为然地乜斜着眼。 “这座山,我把它看做一块大石头。桌子大的石头放一粒雷管可碎,两个桌子 大的放两粒雷管!这块大石头,多放些雷管,还筑上炸药,一经引爆,还愁它不碎 吗?” “没有炮眼,炸药怎么放?” “我环山观察了,南北两方有雨水侵蚀的天然石槽,雷管炸药只要筑在石槽里!” “这种爆炸方法,我开大半辈子山,不仅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周师傅犹 豫地摇起了头。半天他拿起锤子环山考察去了。 “发祥,这种在外面放炸药、安雷管,是不是可以叫它外炸法!”李正端思考 着。 姚发祥用手在面前划了个弧:“包着山放雷管、炸药,叫它环山爆炸法吧!” “发祥,可以试试!”周师傅考察回来,眉宇似蹙非蹙,仍心存疑虑,“你们 去挑炸药,我去掇雷管!” 按照姚发祥的思路,师徒三人从早晨作业到中午,用去雷管二十粒,炸药八百 斤。 午后,在塘口,周师傅指挥大小十一名员工分头把守路口,拉索设卡,自己亲 自点火引爆。 “轰隆隆,”连珠炮炮声不断,地动山摇;“哗啦啦,”独石山,山崩石碎。 整座洪庵矿区震动了,方圆三、四里的矿山上,人们纷纷走出塘口,奔走问讯 :“是地震吗?” “谁放的炮?” “平安无事!平安无事!”周师傅挥舞着红旗振臂高呼,走近姚发祥,拍拍他 的肩膀,“一灯能除千年暗,一智能灭千年愚!”说着竖起大拇指,“好样的!好 样的!” “周师傅,你是在试爆原子弹吧?山头轰平了!大地震动了!”邻山身材魁梧 的魏师傅奔来。 “哈哈!土法上马!土法上马!”周师傅乐得合不拢嘴。 魏师傅抬眼一望:“你这一炮,足足放下了十万方!从哪里请来的高师傅?” 周师傅朝身边的姚发祥一指。 “他!他!”魏师傅不可置信地,“这么年轻的师傅!”停了停,“小朋友! 你多大啦!” “十四岁!” “你这是什么爆炸方法?从哪里学来的?” “环山爆炸法!我自己摸索的!” “围着整座山打炮眼!” “不用打炮眼,关键是用地形地物!” “不用锤,不用钎!省工省材料!这方法先进呀!”魏师傅兴奋地,“到时候 我来专请!小师傅!到时候就请赏光呀!” “哈哈哈!”姚发祥的脸上乐开了花。 夜,工棚宿舍里三张床上睡着六个人。 姚发祥伏在桌上写着什么。秦油松伏在桌头看着他写。 “你哪不去睡觉?”姚发祥问。 “等他们睡足了,我再去睡!” “睡你不下吗?”姚发祥愠怒地,“好好睡一觉,明天回趟家,送信、送钱回 去,看看情况!” “情况!” “是呀,就是看方树华怎么变着法子抓我们,范坡食堂停伙没有,范坡又死了 哪些人,在家的人做些什么……” “那么多情况,一天两天带不回呀!” “他带不回来,我去!”秦迭贵从被窝里伸出头来。 “迭贵不能回去!他回去搞流氓!”姚发春说。 “回去的人工分怎么记?”有谁问了句。 “工分大家负担,上工的一人一天扣一分给回去的人。”姚发祥说。 “那是出公差嘛!我回去!”姚发先说。 “我回去啊!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姚青云说。 姚发祥思忖了下:“就是青云回去!”停了停,面向姚青去,“要保密,宁可 说我们在外面讨饭,也不要说我们在洪庵采石!” 小畈大路一人风尘扑扑地往前赶着,他是姚青云。 路边中沟里,一群孩子在戽泥鳅。 “呃!发平你哪没有上学?”姚青云驻足,关切地,“上来,跟我回去!” 身材单薄的姚发平,一头一脸的泥点,挎着篼,筋疲力尽地跨上大路,逐姚青 云走着。 “陈主任在校吗?” “陈主任治病去了。” “你怎不上学?” “学校失案,粮食被偷了!” “你住哪里?” “舅舅家。” “走,到舅舅家去!” 夏水保家一间低矮的土砖瓦房,年久失修,桁桷外露。进门是灶,后边摆着张 床,几乎没有回旋的余地。 夏水保一头一脸烟火墨,打着赤膊,起劲地搧着扇子,屋里烟雾缭绕,见姚青 云走来,仍坐着,仰起那张布满皱纹的娃娃脸淡淡一笑:“你回来了!” “甥儿在你窝里,吃得饱么?”姚青云玩笑地。 “康旺走了,是我督促福全、金生他们组织在家的男女劳力翻稻草堆,抖下一 千多斤稻谷,每口分十几斤稻谷接了口气,有粥水渡命就算不错!” “农村要分责任田了,到时候自种自吃呀!” “谁说的?种责任田,要交公余粮呀!收成还在天上,再要来个天旱,种子都 收不起!” 夏水保不与苟同地,扇子搧得“哗哗”响。 “现在讲点近事。”姚青云与姚发平坐在床上,“发平要读书,要送到学校里 去!” “光手怎么送?” “钱,我带点回来了,要多少?” “把二十嗒!” “给四十。”姚青云摸出钱来,纸笔来。 夏水保将扇子一撂,起身接钱。 “发平上学是你送还是我送?”姚青云问。 “我送,我负责!”夏水保将钱关进抽屉。 “你签个字!”姚青云将纸笔伸过来。 “小心眼!我好汉做事好汉当,什么时候赖过账!你自己记好了!”夏水保怪 怒地。 听到脚步声,桌旁端坐的老女人警觉地:“谁?” “瞎奶奶,是我呀!” “姚青云走进老女人家。 “云伢,你回来了!”瞎奶奶起身,摸着桌边的一根绳索去碗橱拿碗。 “瞎奶奶,你别起身!我拿碗倒茶给你喝哇!” “别别别,我不渴!”姚青云连忙牵回瞎奶奶,“我这次回来是给各家送钱!” “哪来的钱呀!” “我们在外面边讨饭边讨钱,讨的!” “我家春伢还好吗?” “还好,有饭吃,有钱花!”姚青云说着,摸出二十元钱来,“瞎奶奶,发春 搭二十元钱给你,够吗?” “我不要那么多!你们讨个钱也不容易!” “拿着!拿着!”姚青云关心地,“生活还是张婶照顾吧?” “是呀!热的冷的都是她办在我手边。” 姚青云看看桌上的黑麻麻的碎屑和铁锤:“瞎奶奶,这是什么呀?” “是我年轻的时候盖坛的一块菜籽饼,这荒年拿出来捶的吃呀!” “咦!吃不得!有毒!” “你那孩子!我这么大年纪,还怕什么毒!走得越快越好!” 姚青云瞪着眼,愣着神,呆呆地立着。 在秦白棉家,姚青云喜笑颜开。 “青云,你怎么回来了?”王浩翠喜眉笑眼地说着倒茶。 姚青云捧茶落座:“大家派我回来看看。” “看什么呀?听说上次方书记还来察访你们的去向!还不知道是捉你们不!” 王浩翠走近姚青云神情紧张,窃窃地。 “啊!”姚青云惊讶,“这里还有封发祥搭给白棉的信。” “信!什么信?”王浩翠疑虑重重! “白棉呢?” “她们几个人摸到酒厂挑糠壳去了!” 姚青云摸出信来:“翠婶,这封信麻烦你给白棉!” 王浩翠捉信在手,如同握着个烫手的红薯:“我不识字!里面说些什么?” “绝不是叫白棉去行窃的!”姚青云诙谐地,“信封里可能还夹了钱!” “就是嗒!还有钱!”王浩翠着急地,“非亲非故的,大女孩子怎能接人家钱 呢?” “麻烦你交给白棉好了!”姚青云满脸不悦。 “你哪不吃了饭再走!”王浩翠卖弄人情的说了句。 “我忙!没有时间!”姚青云头也不回地走去。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