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村头,姚发祥一行八人回到一别经年的范坡,精神振兴,喜形于色,见到大人 敬烟,见到孩子发糖。 “发祥,青云回来了!” “大本钱客人回来了!” “都来抽烟,吃糖果啊!” 在孩子的欢呼声中,邻居乡亲们赶来了!秦白棉、秦秀丽、李梨花、唐梅花她 们赶过来了。 “负心汉,摸到厂了也不招呼一声!连风也不透!”秦白棉笑视姚发祥,怪罪 地。 “是呀!发了财!见利而忘义呀!”秦秀丽望着姚青云笑。 “见财有份!一切缴获要交公!”李梨花伸手抓秦迭贵的口袋。 “做老婆吗?做老婆就全给!”秦迭贵摸出地把钱来伸向李梨花。 “谁是卖钱的?你这是侮辱人格呀!”李梨花追打秦迭贵。 姚发先和姚青云也摸出钱来在秦白棉和秦秀丽面前晃着:“做老婆吗?做老婆 就全给!” “谁要你的臭钱,我们在酒厂做工,找的钱也不比你们少!”秦白棉鄙夷不屑 地。 李梨花追赶秦迭贵,秦迭贵折转身回来,捉住李梨花,抱起来:“青云、发春、 发先来呀!把人抓手、把人抓脚!” “要死!放下我!”李梨花挣扎着。 “哈哈!”姚青云他们笑着脸走上来,抓手的抓手,抓脚的抓脚,荡起来了。 “要死!放下我!”李梨花叫喊着,笑意盎然。 秦迭贵他们起劲地荡着,唱着:“荡呀荡,一下荡到八里江!” 李梨花的身子在空中悠荡,衣带翻飞,秀发飘舞,风姿绰约。 “荡呀荡,一下荡到八里江!谁来做桩?” “该死!放下我!”李梨花叫喊着,格格地笑。 “我来做桩!”姚发长半蹲着身子,弓着腰,翘着屁股。 李梨花的身子在空中悠荡,衣带翻飞,秀发飞舞,风姿绰约。 “有桩就撞油哇!”秦迭贵他们商量着,“破鞋,你的桩子安稳没有?” “安稳了!”姚发长信心十足地。 “放下我!”李梨花脸色苍白,两眼惊恐。 “撞油啊撞油!一、二、三,撞!” 秦迭贵他们一使劲,将李梨花的头狠狠地撞在姚发长的屁股上,姚发长跌了个 狗吃屎。 “哎哟!”李梨花和姚发长同时呻吟。 “救命呀!救命呀!”李梨花痛苦地呼喊。 两根长木棍同时打来,“嘿嘿嘿!”秦迭贵、姚青云他们忙不迭地放手逃去。 秦白棉和秦秀丽持棍追去。 李梨花爬起身,气得脸红脖子粗,用脚猛踢着姚发长的屁股,愤愤地:“你做 桩!你做桩!” 姚发长跪在地上揉着屁股,仰着哭笑的脸:“是他们叫的呀!” “他们叫你喝粪,你喝吗?”李梨花收束着手脚,愤愤地,“破鞋!” 夜,王湘湘家。一只白皙细腻的手,警着一盏无罩的煤油灯,灯光摇曳,后壁 上摇曳着一男一女两个身影。 灯下,王湘湘一手警灯,一手递砖头。 夏水保一手接砖头放在泥道上,一手拿泥刀敲着放下的砖头,校正着壁向。 “老水,张婶家的灶是你砌的吧?” “何止张婶,,早得,山水他们家的灶哪一座不是我砌的?” “咦!你还是砌灶的老手呢!” “我砌的灶最灵敏,七斤柴可煮熟一餐饭,炒熟一个菜!”夏水保一边认真地 砌,一边自豪地吹。 “是呀,如今大食堂停了,哪家不想砌座经久耐用的小灶。” “那可不一定哪!农民入社,吃大食堂,那可是共产党办的事呀!共产党最讲 认真,办事成事,说打倒土豪劣绅,就打倒土豪劣绅,说打倒蒋介石,就消灭蒋介 石八百万年队……” “哐啷”一声,煤油灯掉地,屋里一片漆黑。 “砰”地一声,夏水保摁亮打火机,惊讶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王湘湘:“你怎么 了?” “我不好过!”王湘湘声音微弱地,脸色苍白,浑身颤栗。 夏水保拾起灯,重新点亮:“还好!灯未摔破!”擦擦手,去牵王湘湘。 “不用!不用!我躺躺就会好!”王湘湘躺在地上,声音微弱地。 “我看你就是爬不起!”夏水保不容分说地抱起湘湘,费力地往床上拖。 “你回家吧!今晚砌不成了!” “砌灶是手下的事,一个人也能砌。”夏水保说着信心十足地,“今晚呀,我 不仅要将灶砌起来,还要用这灶烧水给你抹澡!” 夏水保说着,抓起无罩的煤油灯,“煤油在哪里?这灯要加点油!” “在条桌下!”王湘湘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 王湘湘的病症颇象癫痫,发病不规律,平常很少发。但,只要有人提到蒋介石 八百万军队覆灭,她就会突发其病,因为她的丈夫、情人都是蒋介石军队八百万分 之一,葬身于淮海战役的火海,痛定思痛,她得出的结论是蒋介石的官兵过不了美 人关。滁州会战在即,蒋介石爱将账下,灯红酒缘,歌舞平升,邱清泉的爱妾还被 偏师黄司令钓去了,要也要不回来,情场失意。 虽然邱清泉力主会战滁州,就地消灭共军,备战间隙,免不了夜飞南京。别看 他耳硕唇厚,貌若天蓬。舞场上,他拥抱着王湘湘,舞步潇洒,风度翩翩。 那风情稍纵即逝,蒋军南京失守,树倒猢狲散,王湘湘何去何从,仓皇北顾, 没有项羽的慷慨悲歌,没有虞姬刎别霸王的惨烈,唯悲民国大陆春秋短暂,三十八 年,干戈相续,战火不断,兴于战争,败于战争;自己红颜命薄,零落成泥!抚今 追昔,写下了一首伤心断肠的绝句: 百万蒋军原是沙, 吴戈追逐出中华。 早知身被南柯误, 宁嫁潇湘百姓家。 此诗留给王湘湘的悲伤是寂寞难耐的,她要彻底遗忘那段历史,只要有人提到 那段历史,她就会突发其病。这不,一经夏水保提及,她就发病。夏水保不知就里, 不知者无罪。夏水保是无辜的。姚柳生就不同,他在王湘湘面前,从不提及蒋介石 八百万军队覆灭其事。 姚福全家,姚发祥、姚青云和秦迭贵他们,坐了一屋。 桌上摆着一筲箕妙花生,十几个饭碗,肖杏花提瓶给碗里倒水。 姚福全热情地:“你们吃呀!喝呀!”停了停,“你们外出一年多,队里的生 产由集体生产改变为包产到户,又由包产到户改为集体生产。这个集体生产要一个 人带呀!” “那有队长呀!”孩子中有人说了句。 “队长,康旺走了,皖来死了!”姚福全丧气地“你们孩子的嗓子嫩,喊话响 亮,在你们中选一个人喊喊开工、收工。” “选队长那是你们大人的事!”孩子们不感兴趣地溜去。姚福全起身欲拦,肖 杏花一把拉住他:“这群孩子能成什么气候?” “唐前江、范金和就要这群孩子来治,上次秦迭贵打了唐前江,打不就打了!” 肖杏花思忖了会,连连颔首。 在方树华办公室里,有人在说话,窃窃地。 “方书记,我是你培养的,你是了解我的。这次反‘五风’,干部肯定要下一 批,下,我下,有些事,责任尽量往我身上推,为了下得干净,范坡生产队的事, 我也不想问了!”姚福全说。 “范坡队长的事,你不干,谁干?” “那些孩子回来了!” “孩子!那些土匪!旧账还未算呢?”方树华圆着双环眼,唾沫四喷,“他们 当队长,哪不是翻了天!”停了停,和颜悦色,声调委婉地起来,“这次你担责任 下去,我们不会亏待你,今后你的福利,子女升学、就业、参军,我们会尽量照顾! 范坡生产队长的事,你暂顶一顶,等康旺回来再说!” “康旺现在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他总在世上吧!”方树华圆着双环眼。 大队部会议室里,主席台上方拉着“肃清‘五风’流毒,整顿干部作风”的横 幅。 主席台上坐着县委工作组干部和黄山人民公社的主要干部。 台下站着雁岭大队的干部和部份生产队的干部。 台上,五官端正,身材颀长的县委工作组组长张云飞,他目光炯炯,顾盼有神, 穿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哔叽褂裤,面容庄重地:“在一九五八年、一九五九年、一九 六0 年三年自然灾害面前,我们不少的干部脱离群众,打骂群从,强近命令群众, 造成了严重的社会灾难,现在要揭发批判‘五风’罪恶,帮干部洗澡,肃清‘五风 ’流毒!” 县委工作组袁秘书走上台前:“下面揭发‘五风’罪恶开始!” 姚春生走上主席台:“‘浮夸风’是‘五风’之首,干部鼓吹‘浮夸风’,亩 产双千斤,卖粮卖高产,将社员的口粮也卖掉了,饿死人,我范坡生产队,三年饿 死三十八个人,其中大多数是青壮年劳力!” “在‘五风’中,干部强迫,打骂群众成风,今天也让他们尝尝挨打的滋味!” 唐前江说着,拿鞋底往台前冲,姚福全就是一个打骂群从,强奸妇女的老手!” 与会人员聚焦脸色铁青的姚福全。 “先揭发,整理材料!”张云飞制止着。 “干部除了吃喝风,还有个嫖赌,腐化风!”山河老头自发地从凳上站起来, 横头竖颈,翘首侧目,“尤常新来了没有?夏墨兰是怎么死的?” “啊!”会场一片哗然。 姚发祥嘴唇蠕动,温和的目光炽热起来迸发出仇恨的火花,剑眉上扬。 “尤常新住院去了!他的问题先揭发,整理材料!老头,你说!”张云飞鼓励 地。 “杨荷香的家庭是被尤常新破坏的!夏墨兰是遭尤常新强奸未逐,威胁而死的!” 山河老头说着,环视会场,“范坡年轻妇女,尤常新又有几个他没有打主意?” 夏水保怒不可遏地高呼:“打倒尤常新!尤常新罪该万死!” 会场群情激愤,口号声响彻屋宇。 袁秘书走上台前:“下面是雁岭大队副书记方树华作表态发言。” 方树华脸色苍白,摇晃着肥胖的身子,来到台前,声调和平地:“我是从土改 搞起的,当年斗地主分田地,我雷厉风行,毫不手软,后搞合作化、入社,事情多, 头绪复杂,我态度急燥,打骂风,强迫命令风,浮夸风,我样样都占!我听县委的 话,我决心改正。但我没有亲手打死过一个社员,而且我也挨过社员的打骂,前年 插田,我就挨过范坡的秦油松、秦迭贵他们的打骂……” “那次是方树华打秦油松!” “方树华狡辩!” “方树华扒灰!” “喔嗬!喔嗬嗬!” 孩子们呼号着,起哄着,“噼哩啪啦”地溜去。 范坡村头地上躺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中年人。他安然入睡,酣声大作。 范金和、秦水开和全顺老头他们扛着锄头收工回来。 “呃!这里来了个叫花子呀!”范金和惊讶地。 “呃!这不是柳生吗?”秦水开惊讶地。 “咦!柳生!柳生!众人立足。 人们围观着,议论着。 “哈哈!飞蛾扑火!这个偷牛贼我来将他绑起来,报公安!“全顺老头将锄头 一撂,捋着袖口,摆出个老鹰抓小鸡的架式。 “呃!别!别!别!”秦水开制止地,“他是越狱,逃出来的?还是放出来的?” “光天化日之下,睡在大路边,肯定是放出来的!”秦木山说。 “杀牛!这么大的重罪,怎放出来了呢?”李玉田不解地,“民国时期,我们 宿松县末屆县长谢殿东,广西人,不仅杀强盗,亲自审偷牛贼,一经核实,拉出枪 毙,声名远播,谢县长杀贼!”李玉田越说越激动,“谢县长执法如山,治得宿松 匪盗敛迹,贼首潜形,老百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你为国民党唱赞歌!谢殿东谢瞎子治县有功吗?”秦木山声若洪钟,“贼无 死罪,殿谢东杀贼,那是草菅人命!” 李玉田光着两颗莫明其妙的大眼,呆若木鸡。 “共产党体察民情,右派杀牛是创造条件坐牢呀!柳生若不坐牢,在‘五风’ 干部的篾鞭下,今天批,明天斗,还有活命吗?”秦木山说着,深有体会地,“六 零年犯法岂止是右派,六零年,范坡大牛十二长,小牛六条,六一年分责任田仅剩, 大牛六条,牛到哪里去了?牛都进了人的肚子,共产党又剖了谁的肚子?” 众人听着,肃然相向,怜悯之情油然而生。 全顺老头,黯然垂首,拾起锄头,悻悻地走去。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