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早上,刘榴枝家,方荣光、刘耀宗、李红宾、王宝贵,四人神色慌张地在讨论 着什么。 “经你们这一闹,雁岭岗的开发停下来了,你们要搞起来哟!”方树华策动地。 “是呀!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刘榴枝夫唱妻和地,提瓶给他们逐一续 水,献计地,“姚发祥是抽到大队开发山水的,你们搞起来了,就没有他的事!” 停了停,担心地,“让他搞下去,他就站稳了脚根,只怕雁岭今后就没有你们的份, 就是他的天下了!” “是呀!要趁热打铁呀!”方树华鼓动着,掏出包烟来,撂在桌上。 两只手同时伸向桌上的烟。 王宝贵拿烟在手,面对方荣光:“山场开发的大事,你抓!发烟的小事我抓!” 说着,拆烟发烟。 方荣光捉烟在手:“山场开发不易呀!资金技术!” 众人喝茶、抽烟,聊开了。 “要什么资金呢?挖几个树洞!” “树苗要钱吧!请技术员……” “技术员是上面派的,不要钱!” “不吃不喝,一天也要几包香烟,几两茶叶呀!” “你们开你们的吧!我队才几亩面积……”李红兵不屑地。 “开发!肯定按面积算账!”刘耀庭兴趣索然。 中午,方荣光家,屋里屋外,挤满了男女老少。 秦水开和王浩翠六亲不认地喧哗着:“雁岭岗,大队要栽树,你方屋队不同意 栽树,有矛盾,要调解解决,不能打人解决呀!” 王浩翠跳起来:“我家白棉是你家荣光打的,人在医院里,你家老小没有一个 人上门,既不赔钱,也不赔理!今天,我老夫老妻送上门来供你家打!”王浩翠说 着,抡起椅子往桌上砸。围观的人吓得四散走去。 “不看今日看昔日呀!”一男一女两个老人上前抱住王浩翠,“表妹!表妹! 有话好说,好说!”将王浩翠按坐在椅子上,倒茶敬烟。他们是方荣光父母。 “那个畜牲,六亲不认,打起亲戚起来了!”方父怒不可遏地,接着转脸秦水 开,赔着笑脸,“老弟,你和表妹没有嫌弃,今天吃饭去,日下,我抓着了那个畜 牲,送上门去负荆请罪!” 村头,一男一女在纠缠着,拉扯着。他们是方荣光夫妇。 方荣光如同水面上的一截木头,任凭着妻子推来拽去。 “人是你打的!躺在医院里。你好汉做事好汉当呀!人家送上门来了,你去对 付呀!” 方荣光百般无奈,愁眉苦脸。 “你诊不起,哪躲不起!你走!你现在就走!” “我走!我这赤手空拳,我往哪里走哇!”方荣光哭丧着脸。 路上,姚发祥挎着简单的行李包与秦油松在路上走着,不时回头张望。 一辆班车风驰电掣,擦身而过,停在了他们前头,几人下车。 姚发祥和秦油松赶紧跑上去。 采石场,浮尘蔽日,紫雾沉沉。 “轰隆隆”,炮声震天;“哗啦啦”,石山崩塌。 上下班职工,推车叫卖小吃的男女,熙来攘往,一派繁忙的景象。 “发祥、油松,你们真的回来了!”头戴安全帽的周师傅老远跑来,一手拉着 姚发祥,一手拉着秦油松,回首身后:“冬日你看谁来了!” “呃!发祥、油松!”冬日喜出望外地跑过来。 “叫何师傅多炒几个菜!”周师傅吩咐着,拉姚发祥往工棚里走。 冬日笑着脸,又两脚点地往回地跑。 工棚里,周师傅与姚发祥他们唱茶、抽烟,与秦油松说话。 姚发祥不苟言笑,沉默寡言,闷闷地抽着烟。 “一晃几年,你眉毛长了,眼眶大了,脸盘方了,骨格壮了,个子高了,恹恹 地,精神没长呀!”周师傅笑视着姚发祥。 “母亲去世,风里雨里,长年奔波在外,……”秦油松满腔同情地诉说着。 姚发祥向秦油松瞟了眼。 “啊!”周师傅心情沉重,目光怜悯。 “周师傅,你先借我一千块钱急用!”姚发祥终于说话了。 “出事了!”周师傅惊讶。 姚发祥颔首。 “你不住了?”周师傅失望。 “钱,他带回去,我留下。”姚发祥声轻语重地。 “瑕伢,你出来下!”周师傅回首身后,招呼了声。 花枝招展的周瑕从房里走出,眼睛一亮:“呃!场长来了!”停了停,“爹, 前年场长借给我一百二十块钱你还他没有?” 姚发祥面对周瑕一个劲地摇手。 “我不晓得呀!这次他来借一千块钱急用,你一并准备一千一百二十块钱吧!” 周师傅吩咐着。 “钱,明天到我爹房里去拿吧!”周瑕面对姚发祥莞尔一笑。 塘口,工人装车,卡车运石,熙来攘往,尘土飞扬。 姚发祥与周师傅一块下到了塘口,忙不迭地跑上去帮助一个工人将一个大石头 从梯板推进车厢。 远处,工棚的上空飘扬着一面鲜艳的红旗,那是工友何师傅打出的就餐信号。 中午,大队部,姚青云、秦迭贵、李正端和姚发春他们走进大队,径直去姚发 祥的住房。 秦迭贵将房门捶得“咚咚”响:“小羊儿乖乖,把门儿开开,……” “呃!别捶!别捶!姚主任走了!”夏老头说着,跑过来开门。 “啊!我还以为他在医院里呢!”姚青云说着推开门。 众人进屋,桌上的留言条赫然在目,秦迭贵拾起,众人簇拥着看:“亲爱的青 云、迭贵、正端、秀丽、姊妹们:你们好! 我因事外出,已向大队管委请了假。你们的事,在大队管委的领导下,好自为 之吧。 顺致诚挚的敬礼! 姚发祥留字九月六日众人阅毕,肃然相向。 “发祥的外出,与‘九? 三’事件有关!”姚青云说。 “在‘九? 四’支部会上吸收三个新党员,唐艳姣、方荣光通过了,发祥没有 通过!”姚发春说。 众人屏息。 “是方树华捣的鬼!”李正端说。 “走!找他去!”众人冲动地。 “且慢!且慢!找他的理由是找他要人、要狠!要给他个下马威!”姚青云沉 着地。 方树华一边整理着案头材料,一边哼着黄梅戏夫妻观灯的曲调,十分惬意。 “噼哩啪哒”的脚步声响,姚青云、秦迭贵他们奔进来了。 办公室里,方树华嘴里的曲调嘎然而止,圆着双惊恐的环眼,拉长着脸。 “姚发祥到哪里去了?”姚青云肃然地。 “他抓他的行政工作,我抓我的党务工作!” “你党政分家是吧?” “他是党员我就管!”方树华踌躇满志,“小权分散,大权独揽!” “他是人民,你也该管!” 秦迭贵将方树华坐的椅子一推一拉,方树华一屁股跌坐在地。 “你们要干什么?”方树华一下子爬起身来横眉怒目,唾沫四喷。 姚青云声色俱厉地逼近方树华:“军民是鱼水之情,党和人民是什么情?” 秦迭贵和姚发春踢着方树华的腿:“站好着!” “你们打人!” 姚发先一抬腿,打着方树华的屁股,方树华“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马上又 被拖起来:“谁打了你?” 方树华胆怯起来,和颜悦色起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你说,党和人民是什么情?” 方树华张嘴结舌,左右顾盼。 姚青云、李正端、秦迭贵他们众目睽睽:“唱!《唱支山歌给党呀》!” “唱支山歌给党听,我把党来比母亲,母亲只生了我的身,党的光辉照我心… …”方树华左顾右盼,吊着老牛一样的破桑子,虽不动听,却未跑调。 “知道了吧!党和人民之情,是母子之情!”姚青云严肃地,“姚发平有个三 长两短,就唯你是问!”说着走去。 方树华眼巴巴,怯森森地望着他们众人走去。 工棚餐厅餐桌上,鱼、肉、豆腐摆了一桌。 姚发祥、周师傅、秦油松、冬日和职工们,频频举杯。 周瑕捧着饭碗,妖娆地走来。 “周小姐,上座呀!”姚发祥礼貌地爬起身来。 “周瑕,你也来陪客人两杯酒哇!”冬日凑兴地。 “我!”周瑕高情难却地。 “来!敬一杯!”周师傅也高兴起来了。 冬日连忙筛一不酒递过来,周瑕放碗接过杯:“姚师傅,感谢你借钱资助我上 学!”说着一仰脖子,吞下一杯。 姚发祥连忙起身接酒。 “请菜!请菜!”周师傅提筷热情地。 冬日筛酒。 “发祥,你借钱给周瑕上学,不声张,这是无名英雄!我感谢你一杯!”周师 傅说着,笑眯眯地举起杯来。 姚发祥起身接酒。 周瑕在一旁“咳咔”连声,咳得腮帮绯红。 “喜事逢双,周瑕,你还要敬姚师傅一杯酒哇!”有人助兴地。 “对不起,失陪了!”周瑕说着捧碗离去。 众人一片声大笑。 横山,松树林里,松针遍地;荆棘丛中,蓑草漫天。不多樵叟斫杈,刀树相碰, “叮当”声声;虽少老妇野炊,烟霭际会,风烟滚滚。南麓,山峦起伏,丘陵平缓, 芭茅茂盛,蒿草没膝,秋风荡漾,滚滚滔滔,宛如一片赤色的海。潮头,摇晃着两 个伟岸的身躯。风飘飘而吹衣,首摇摇而飞鬅。他们是张云飞和唐有生。 “这里不开发就太荒凉了!”张云飞寂寞地。 “开发!”唐有生条件反射地愣了一愣,“尚不知姚发祥哪一天回来!” “哪一天!”张云飞重复着。 “‘九? 三’事件中,住院的秦白棉、姚柳生无钱买药,他出去筹钱去了!” “他们的伤情怎样?” “秦白棉轻微伤,姚柳生轻伤,还都在医院里!” “通知方荣光付药费!否则督促公安捉人!”张云飞态度严肃地,“通知姚发 祥尽快回大队!” “还有啊!”唐有生晦气地,“‘九? 四’支部会上,吸收三个新党员,唯独 姚发祥没有通过!” “啊!”张云飞惊讶,“在雁岭还有比姚发祥更优秀的青年吗?”说着目视唐 有生。 “一言难尽!”同情、怜悯,内疚和自责的表情在唐有生脸上次第变换,“党 内,作风是民主的,这你也知道!” “民主!也得对一个人的政治生命负责呀!”张云飞说着,表情由惊讶变成了 严肃。 “周师傅房间里,周瑕将一迭钞票放在桌上整理着,“咚咚”响:“你家里出 了什么事?” “两个人住院!”姚发祥心情沉重地。 “啊!什么人?” “一个叔叔,一个妹妹,” 周瑕两手飞快地数钱:“壹仟壹佰贰拾元。” 姚发祥握笔在纸上写着:“今借到周正生人民币壹仟壹佰贰拾元整。 此据借款人:姚发祥一九六五年九月九日” “写错了!只能写壹仟元,那壹佰贰拾元是还你的!”周瑕看借条说着,又递 给姚发祥一张纸。 姚发祥握笔在纸上写着:“今借到周正生人民币壹仟元整。 此据 借款人:姚发祥一九六五年九月九日” 姚发祥将借条交给周瑕,抓起钱交给站在一旁的秦油松:“你这就回去,救人 如救火,直接去医院,一路小心!”说着,停了停,“我在这里还要住上一段时间!” 周瑕一把抓住秦油松:“你们要将票子当面数一数呀!” “没有时间!”姚发祥会心地笑着。 “周姐再见!”秦油松告辞着,口说身动,出门,“周师傅再见!”忙不迭地 走去。 姚发祥跟着,目送秦油松搭上班车。 塘口汽车轰鸣,石块频扔。 姚发祥头戴安全帽。与石工们一块装车上料。 “周老头子为什么如此敬重这个小伙子伢伴哪?”一旁一个戴蓝帽子的职工窃 窃地。 “有功之臣喏!” “有功!” “全县爆破技术能手,一炮炸下十万方管石是谁?” “周正生呀!” “呸!那技术是姚发祥发明的,周正生学会的!” 蓝帽子直起身来乜斜着姚发祥疑惑地:“他比周师傅还内行?” “有志不在年高呀!有什么办法!” “发祥!“周师傅过来了。 姚发祥直起身与周师傅走去。 “你这一炮已让我卖了两年!还够卖两年!” “现在国家建设提速,石料需求量大,有货不愁贫呀!” 周师傅与姚发祥坐在一块大石上谈论着。 “这是一个好塘口,可惜过两年就要迁移了!”周师傅掏烟与姚发祥抽起来。 “这个塘口够你蹲一辈子!” 周师傅张着双清澈透明的大眼看着姚发祥。 “这座石山,地下石头的储存量大着哩!” “地下怎么开采?” “买掘土机挖土,买抽水机排水呀!” “土往哪里销?” “国家建设摊子这么大,移山填海,还愁没地方销!到时候,土巴也是金钱!” 方树华办公室,张云飞表情庄严地:“把你们支部这次吸收的预备党员的档案 材料给我看看!” “在组织委员那里!”方树华有恃无恐地,“耀宗,拿组织档案来哟!” 刘耀宗拿档案进来,张云飞伸手接过去,抽出姚发祥的档案,审视着,双眉渐 蹙,拿起“人民来信”抖了抖,不见内容,“嘶”地一声拆开信封,还是不见内容。 他眉头一立:“呃!人民来信是空封子,不见内容嘛!” “怎么掉了内容呢?”方树华故作惊讶。 “封口封得蛮结实的呢!拆还费劲!”张云飞揶揄地。 “怎么掉了内容呢?”刘耀宗自语地,脸色由惊讶变为苍白。 路边,周瑕在焦急地东张西望。 “嘀嘀!”一辆班车来了,旅客上下车。 周瑕上车,姚发祥递上行李。 车上的周瑕与车下的周师傅、姚发祥挥手告别。 松树峦里,人头攒动,耕牛出没。 秦迭贵、姚发祥、秦水开、唐前江、范金和、李梨花、二妹子、唐梅花他们在 锄草坯,积肥。 全顺老头和姚发先在逐牛放牧。 夏墨兰的坟边,花鞭爆响,火光飞迸。 烟幕里,一个小白脸在虔诚地叩首下拜。他是尤常新。 尤常新拜毕,走向积肥,放牧的人们,逐人陪笑,敬烟,怅悔之情溢于言表。 塘口,汽车轰鸣、石块频扔。 石工们在装车上料。姚发平头戴安全帽,在石工之间装车上料。 “嘀嘀!”一辆吉普车开过来了。 “看!大客户来了!” “领导亲自上门来定货了!” “哪里是领导,是大工头!” 石工们目视小汽车,猜测着,谈论着。 车上走下两个人来,走近石工,观察着、审视着,象猎人在搜索着猎物。 姚发祥抬起头,与来人打了个照面。 “呃!在这里!在这里!”一来人惊喜地,“我就知道是跑到这里来了!”说 着下到塘口抓着姚发祥就走,“张组长,逮着了!”他是唐有生。 石工们怯森森,疑重重:“咦!姚发祥犯法了!” “这不是捉人的车呀!” “说逮着了,不是逮捕吗?” 不苟言笑的张云飞,以责备的眼光打量着姚发祥:“你会躲,我们也会抓呀!” 姚发祥望着张云飞,悲喜交集,热泪如泉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石工们窃窃私语:“咦!真是犯法了!” “否则哪哭?” “坐牢!哪个不怕?” 工棚餐厅餐桌上,鱼、肉、豆腐摆了一桌。 姚发祥、周师傅、冬日与来人频频举杯。 石工们捧碗在旁,窥视着、议论着,窃窃地。 “姚发祥没有上铐呀!” “上铐怎么吃饭,周师傅为他饯行!” 周师傅毕恭毕敬地举杯:“县领导光临蔽矿,求贤若渴,钦佩!钦佩!” 张云飞起身接酒:“周师傅坐镇洪庵,师德如山,楷模!楷模!” “你坐!你坐!”周师傅受宠若惊地,“你是蔽矿接待的第一位高官!” 冬日向唐有生敬酒。 姚发祥向司机敬酒。 “请菜!请菜!有心不照月,没有好招待!” 姚发祥起身敬张云飞的酒:“拖累了县领导!深感惭愧!” “但愿你一如既往!我有责任!赔罪!张云飞说着接酒。 石工们一旁议论:“县领导向姚发祥赔罪!” “不是吧!听错了吧!” “哪是抓姚发祥抓错了?” “不!再听听!” 张云飞说:“你一走,雁岭的多经开发停滞不前,这次回去,希望你振作精神、 重整旗鼓,再造辉煌!这里我祝贺你一杯!” 姚发祥起身吞下一杯。 石工们情绪高涨:“县领导还给姚发祥敬酒!” “姚发祥真人不露相,他还是个官呢!” “说不定官比这个县领导还大!” “年纪轻轻的……”一人不以为然地摇摆着头。 路上,周师傅、冬日给姚发祥一行送行,石工们跟着,亦步亦趋。 张云飞向送行的人们频频挥手。 周师傅牵着姚发祥的手,难舍难分。 冬日送上一把钱,“姚师傅,这是你的工资!” 张云飞上车,姚发祥上车。 “砰”地一声,车门关上。 送行人群挥手。 小车车窗外挥动着两只手。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