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山场,春光灿烂,万物复苏。黄花发芽,湖桑打苞,茶树新绿,整座山场生机 勃勃。 参观的人群中,有人询问:“庄稼三分种,七分管,那黄花、湖桑、果树呢?” 他是张云飞。 “管理很重要,多经作物也用得上‘三分种、七分管’这句谚语。湖桑要嫁接、 要锄草、要追肥;黄花除了锄草、施肥,三年还要挖起来象韭菜一样分蔸重栽;果 树就更麻烦,除了中耕、施肥,还要除虫、修枝、适时排涝、灌溉。”周瑕说。 “啊!多经管理也是篇大文章呀!”张云飞感慨地。 “和庄稼一样,没有管理就没有收获!” “生长期呢?” “关键在管理,黄花两年进入盛产期,湖桑也是,桃三、杏四、梨五年。只要 管理跟上,梨树结果可长达百年!” “百年!”张云飞惊讶。 内科病房,秦白棉躺在床上,面容憔悴,目光呆滞。病床边坐着王浩翠和刘荷 英,床头柜上摆满了营养品。 “这孩子就是下乡下坏了!在酒厂做工不回去呀,也不会得这个病!” “那得是哟!” 姚发先和姚发春提水果和营养品走进来。 “哎呀!你们真多礼!买这么多东西来,我还没有地方放呢!”王浩翠接待着, 婉拒着。 姚发先、姚发春看着面容憔悴的秦白棉,惜爱在心。 秦白棉看着姚发先、姚发春,熟视无睹。 “这孩子无论如何不能再下乡,医生说是精神病,慢性病,干脆接到我家去, 边养边诊!”刘荷英说。 “是呀!亲母,日下就转到你家去!” 姚发先和姚发春肃然相视,分别握了握秦白棉干瘪、麻木的手,转身离去。 秦白棉躺在平板车上,王浩翠、刘荷英簇拥着。 平板车推进了酒厂,推向王普生家。 一串花鞭爆响着,看热闹的大人小孩围上来了,肥头大耳、笑口大开的王胜站 在门口拍手迎接着。 围观的女人站了一地,有人喜眉笑眼,有人惊讶忧戚。 “这是王胜的女朋友吗?” “怎么躺着进来?” “怀孕了吧?” “病了!”有人小声地。 “去年挑糠壳落他家的那个姑娘吧?” “那是多优秀的一个姑娘呀!” “唉!女大十八变呀!” “什么病?” “不碍事!不碍事!年轻人的精神病最好治!” “好治?” “冲喜呀!” “一结婚就能好一半,一生孩子就全好了!” 王普生家,张灯结彩,门庭若市。前来贺喜的宾朋,摩肩接踵;围观看热闹的 老少熙来攘往。 洞房锦簇,花烛高烧。 两个脸庞白皙细腻,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牵娘,笑容可掬,除了挟持摆布涂脂抹 粉的秦白棉,还不时要提携笑口常开的王胜。 桑园里,头戴遮阳帽的姑娘们,嫁接的嫁接,拔草的拔草,施肥的施肥。其间 两个背着背包的柳条个儿,不时伸手撷起一把嫩叶,利索地塞进背包。 她们走着,撷着,塞着,背包鼓起来了。她们是周瑕和秦秀丽。 种蚕室,蚕匾里,春蚕幼小如蚁,蠕动着,昂起头,嗷嗷待哺。 周瑕和秦秀丽向蚕匾里撒下一把把嫩叶,淹没了幼蚕。慢慢地,幼蚕爬出来了, 黑压压的,淹没了桑叶。 又一把把桑叶撒下,淹没了幼蚕。 姚发祥带着一群端匾的姑娘次第走进来。 周瑕和秦秀丽将一片片带蚕的桑叶放进姑娘们的蚕匾。 姚发祥又带着端匾的姑娘次第走出。 后山坡,随着一阵悲伤的锣鼓声和幽咽的喇叭声,花鞭爆响。一具红漆大棺材 抬到了后山坡,停棺待葬。 棺前放着个色彩绚丽的花圈,东边纸带上写着:“王母秦白棉千古!”西边纸 带上写着:“丈夫王胜敬挽!” 一队悲哀的青年男女走来,他们是姚青云、秦迭贵、姚发先、秦秀丽和李梨花。 后面跟来了一男一女,他们是朱飞和周瑕。 他们一行人神情肃穆地在棺前烧香叩拜。 傍晚,后山坡阴风阵起,莺呼鸦叫。 未老先衰的秦水开搀着鬓角花白的王浩翠,步履蹒跚地向一座新坟走去。 坟前钱纸灰飞,青烟缭绕。 哀怨的歌声如泣如诉:“风沙阜起黯苍天,黄土垄中掩我棉。 早觉女儿脾气倔,望夫也可尽天年。” 形容枯槁的秦水开和王浩翠,身影歪斜,倾倒,摊卧在坟前,如同两尊花岗石 雕塑。 黄花园里,人们摘花的摘花,装花的装花,运花的运花,井然有序。 远处传来隐隐的雷声。 “雷公老爷催工来了!大家抓紧呀!”夏水保号召着,埋头拉车。 二妹子和王丽亭在车后使劲地推着,迅跑。 仓库,秦秀丽一边拨算盘,一边记账。 李梨花在调试着磅称。 “踢踏、踢踏”的脚步声走来。 姚青云和秦油松,一人挑两篓干花走进来,歇下,一篓篓掇上磅称过称。 “一百二十斤,一百斤!”李梨花报数,秦秀丽记着,表情怪怒:“小担挑倒 山,大担压倒人!担子挑轻一点呀!”眼看着姚青云,怒其不智地。 “你看青云看了半天,望穿秋水似的!也该看油松一眼呀!”李梨花公允地。 “她是好眼睛吗?”秦油松不许地。 李梨花抬眼审视着秦秀丽的眼睛:“怎不好?没有红肿呀!” “有毒!伤人呢!”秦油松说着,“撇嘴瞥眼,将脸一偏,我才不让她看呢!” “和鬼差不多!我才不愿意看你呢!”秦秀丽说着也将脸一偏。 “当”地一声,姚青云将扁担敲打着磅称:“天要下雨了!你们还收不收花呀!” 午后,姚发祥恹恹地向后山坡走去,向一个锄草的人走去。锄草人歇下来了, 向四周瞭望了下。摸出一张纸来交给姚发祥。他是姚柳生。 “发祥,你对词的格律、韵脚的运用,大有进步!这首悼白棉的词情境婉约, 哀情凝重!我仅动了几个字,也许还不确!” 凄婉的《钗头凤》旋律飘荡。 姚发祥与姚柳生展纸阅词。 画外,姚发祥的朗颂声:“调寄钗头凤悼秦白棉君温柔手,曾擎酒。依然秋色 飘杨柳。风空恶,人情没!几窗恩绪,奈何消索。寞!寞!寞! 秋如旧,谁瞻瘦。前期期许两心透。黄花落,枫飘阁。君恩犹在,此情难托。 莫,莫,莫!” 阅毕,姚发祥紧握姚柳生的手:“柳生叔,太感谢你了!“说着泪水潜然。 姚柳生松开姚发祥的手:“去吧!孩子!” 姚发祥迈着沉重的步伐,转身去了秦白棉的坟前,蹲下身去,打火焚词,躬身 叩拜。 画外,飘来凄婉哀怨的歌声:“温柔手,曾擎酒,依然秋色飘杨柳。风空恶, 人情没。几窗恩绪,奈何消索。寞!寞!寞!! 秋如旧,谁瞻瘦。前期期许两心透。黄花落,枫飘阁。君恩犹在,此情难托。 莫,莫,莫!” 洪黄公路上,一个皮肤白皙的壮年人挑着担包包裹裹,步履矫健。他挑担的工 具不是扁担,而是一根短木棍,从背影看,他更不象农民,而且穿的也是一身工装。 迎面,远远地走来两个皮肤黝黑不修边幅的高挑个儿,边走边聊。他们是姚福全和 姚山水。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姚山水撂出句不着边际的话来。 “怎么易改难移的?”姚福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修江堤,挑县河,挑水库,移民蓄水,大地园林化,平山头,挖树洞,山水 开发,这不是江山易改吗?” “路宽了,水畅了!若是解放前出门的人,这下回来是打不着北!” “共产党搞大协作,还搞五湖四海,调集民工,当然江山易改呀!就象我们大 队平山头,挖树洞,社员出工,分片包干,这当然江山易改呀!” “不是说了,林场一旦出现利润,就分红呀!” “分红,猴年马月的事!” “千条线,一根针,落脚还是落到生产部!” “嘿嘿,春生这个队长有得他当哦!” “呃!福全、山水,你们到哪里去哇?”坐在路边挑担歇乏的人招呼着。 “呃!康旺哥,还你呀!”姚福全、姚山水目光新奇地走过去。 姚康旺起身,笑着脸掏烟。 “呀!‘飞马’”!高级呀!“姚山水惊讶。 “在外面抽的也是低价的,回家买两包好一点的!“姚康旺一脸兴奋,衣锦还 乡地说着,掏打火机点火。 “你在外边做什么啊?蓄得细皮白肉的!”姚福全不解地。 “拉板车嘛!” “拉板车,吃人饭,出牛力,晒得七麻八黑,你这肤色象坐办公室,当官的!” “嗨嗨!开头是吃了几个月的苦,风里来,雨里去!” “后来呢?” “后来我们外地拉板车的控制了码头,控制了货源,雇汽车拉!” “当老板了!” “不是大老板,是小老板? ”姚康旺踌躇地,咬着牙,鼓着嘴,腮帮上的肌肉 一个劲地抽搐,“板车老脱了产,成天组织货源,雇司机,晚上看电影!” “你们那是山中无老虎,猴子充霸王了!哈哈!” “哈哈!” “再后来呢?”姚福全问。 “有本市户口的成立了搬运公司,农村的都回来了!”姚康旺说着,停了停, “若是到工地上,拉板车的也能找到事做!”姚康旺翘首安庆,怅然若失。 月色朦胧,景物依稀。 在去大队部的夜路上,两个夜行人步履矫健。虽然看不清他们的面目,但从他 们的交谈声中,能听出他们是姚青云和姚康旺。 “康叔,我带你到发祥这里来,是想让发祥将你安排在林场工作!春生在范坡 生产队当队长,工作安排得有长不紊!” “队长让春生当,我不想在范坡再当生产队长!”姚康旺说,“林场工作!可 我不会工作呀!” “什么工作,就是种树,你挖洞栽树不会吗?比种庄稼还简单!” 他俩边走边谈,来到了大队部院墙边,院里诗声如歌如泣:“…… 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 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 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 行官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 姚青云止步,拉住姚康旺止步。 “走错了吧?这里是学校吧?里面有先生背书呀!”姚康旺说。 “再听听!”姚青云冷静地。 院内诗声继续:“天旋地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 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 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 “走!下次再来!”姚青云拉姚康旺往回走,“是发祥在背唐诗!” “背唐诗!”姚康旺不解地。 “秦白棉近日死了,他俩一小青梅竹马,今年上面向林场派来了个女技术员, 白棉产生误会,又加上浩翠婶瞎参预,硬是将一对鸳鸯拆散了,两人至死没有说上 一句知心话,发祥很痛苦!” “那得不得了!年纪轻轻的,一旦得了想思病,那前程就毁了!”姚康旺担心 起来,思忖半天,“有个合适的女人吗?赶紧给他介绍一个呀!”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