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梦 甄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宫房内总是珠光宝气,无尽的财富在这里不过是极为庸俗平常的配件,它们用 自己豪无才干的躯体烘托着那些所谓高贵的人们,然后冷眼旁观的看着某个王朝的 起起落落,直到它落入尘土,被被人遗忘......这间宫房简约而别致,没有太多的 奢华,反而略显得阴暗。若要说这宫房中最显眼的事物,却是那在黑暗中死撑着一 丝光明的烛光,微弱的就好像随时要熄灭一般,淡淡的......忧伤着..... 熟睡的 曹叡脸颊狰狞,似乎已经被梦魇所吞食,落魄的让人怜惜。 随着曹叡的一声哭泣划破寂静,他从梦中惊醒,微弱的烛光依旧一闪一闪,将 他脸颊的泪容照得剔透晶莹。一阵急迫的推门声,未回过神的曹叡并没有发觉,等 到曹叡察觉过来,已经有一位清秀的少年跪倒在他床前。 这少年是曹叡的贴身侍卫,比年仅十七岁的曹叡长一岁,他体型修长而健硕, 眉目间的气概犹如在宣告天下:他是难得的将相之材。 他姓夏侯,名皓,他是名将夏侯渊的后人,是曹丕为了防止有一天夏侯家出现 剧变而养在宫中的一则名位太子侍卫的筹码......曹叡的泪痕渐渐冷却,一切又恢 复了平静,像什么也未曾发生过一般。曹叡深呼吸了一口沉闷而浑浊的空气,思绪 里回想着那一段真实却又缥缈的梦是如此深刻:母亲的仇,狠狠的挤压在他弱小的 肩膀上,他累得已经丧失了年轻人本应有活力,眼神忧郁得充满了美感......夏侯 皓低着头,却依旧能感受到曹叡心中的痛,皓轻轻的道:“明日平南王还要陪同主 公狩猎,请务必休息好,今夜我会守在此,绝不离开半步,平南王请安心入睡。” 话音落下,曹叡并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反应,只是今夜他又是如何也睡不着了...... 果然,夜无眠...... 晨还未至,曹叡便被郭女王派来的两位侍女所唤醒,侍女来传郭女王的话,说 是半个时辰后会到曹叡这来为其准备狩猎事宜,所以让他提前先起来做好准备。 等曹叡梳洗更衣后,却早过了半个时辰,只是郭女王却迟迟未到。其实曹叡对 此早已经司空见惯,这位新任皇后眼中从来都将自己视为妖孽,哪里又会对其有真 心照顾,来晚也不过是个事前的下马威罢了。 一个半时辰后,郭女王终于还是在一声庸懒的“皇后驾到”后晃晃悠悠的来了。 郭女王刚漫步走进房中,却看见一身穿着紫金色战衣的曹叡已经跪倒在她跟前向她 请安,然而这声请安却没换来郭女王的一阵好气,反倒让郭女王心中升起了阵阵不 悦。 郭女王向曹叡瞪了一眼,冷言冷语的喝道:“谁让你穿上这件战衣的?我没和 你说过么,我最讨厌紫色!”郭女王边说着边搓揉着那件让她心生不顺的衣服。 曹叡低着头,心中知道郭女王是故意刁难自己,只好硬将这气生吞了下肚。 郭女王见曹叡没有与自己顶撞,心中一阵夹带着欣喜的不屑一拥而上:“懦夫!” 曹叡听着,依旧是没有理会,像足了被欺压的小兽,毫无反抗能力......郭女 王见曹叡一直没有反应,决计不再理会他,而是转头走向曹叡的衣橱:为其挑选自 己心仪的衣物。不过一小会,郭女王挑出了一件灰色的麻布衣,心中暗嘲道:“这 件倒是适合那个妖孽。”想着,将灰麻布衣递给了曹叡说道:“换上吧,这件适合 你!” 曹叡缓缓抬起头,刚接过那件麻服,身后却忽然一阵声响:“平南王身上的战 衣,是主公为其定做的,昨天还刻意带话,让今日务必换上。”说话的人正是夏侯 皓。 郭女王听着,嘴角不禁出现了阵阵冷笑,接而转身走到桌边,拿起了一杯凉茶, 缓缓的往嘴角送去,就在离起唇将近半寸之时,忽然一个手劲,将茶不偏不斜的泼 在了曹叡那件象征高贵的盔甲上,顿时,“高贵”粘满了难看的茶渍。 郭女王又是一声冷笑,接而淡淡说道:“现在衣服脏了,还不快把它换掉。” 说着,一把将那灰麻衣丢在了地上,转身如蝴蝶般欣喜而轻盈的离去。 夏侯皓见郭女王走了,方缓缓站起,为曹叡捡起了郭女王丢在地上的灰麻衣, 接而默默的跪到了曹叡面前:“臣没用!” 曹叡冷漠的抬起额头,却是没有理会忠心的夏侯皓,反是冷言自语道:“看见 了么,那个女人手臂上的伤疤,是杀害我娘的证据!”说着,双瞳像极了入春的泉 眼,水滴澎湃着欲冲破寒冬的冰障,转瞬间晶莹如泉水般的眼泪刷刷而下...... 曹叡的眼泪晶莹而唯美,每一滴都是洛神留下的礼物,无比的高贵。所以没有 人愿意去阻碍这懦弱的产物,直到那双瞳干涸为止,都任它流淌。 皓心中的痛远远比曹叡更惨烈,他的自尊裂出了深深的的印痕,却又不能让自 己表现出来,因为他很明白他在这场悲剧中,扮演的是坚强的依仗角色,如果连他 都软弱了,那一切可能也就要以“惨烈”而落幕了......曹叡的泪流尽了,便在皓 的服侍下换上了那件丑陋的灰麻布衣,然而意外的却是:曹叡那张俊秀的脸庞却没 被这简陋的衣物掩盖,反而在其中更显出了精巧,皓心中暗想:郭女王若看到,肯 定要大失所望了。 一出闹剧落下,时间却已经到了与曹丕约定打猎之时,叡与皓冲忙的骑上曹丕 送来的两匹打猎用的白鬃马,在一名宫廷猎师的指引下赶往了曹丕寻猎之处...... 曹叡的骑术精湛,任何人看了都不禁为其惊叹,谁也没有想到在曹叡那俊俏的外表 下,却有着犹如烈马一般的气势,他甚至比一旁的皓更有气魄,至少在马上,他是 当之无愧的帝王之相。 马儿奔走了将近半柱香的时间,阔别了金碧辉煌的宫殿后渐入了曹丕的皇家猎 园。那片猎园里灌木丛生,四处可嗅到野兽的气息,每一处都飘逸着皇家园艺的味 道,一望便能确定这是人造而出并非天公之作。 马上的曹叡勇猛不羁,却忽然被一支飞箭打乱了阵脚......皓见状立即作势护 主,飞箭又是一次袭来,皓将手中的重剑一挥,轻而易举的将暗箭挡下。然而偷袭 者似乎不堪失败,接而连续放出两支飞箭,却依旧被皓给轻易挡下:只听两声清脆 的铁箭断裂之声,箭已成数截。 此时曹叡却忽然发现,那些飞箭并不是利刃,箭头似乎已经被磨平,并没有太 大的杀伤力,心中却已经猜到放箭之人是谁。片刻间,曹叡驾马以不规则的路线不 停打转,侧身拾起地上的碎石子,一鼓作气的将石子丢向射箭之处的树阴之上,只 见一声清脆的叫唤:“啊,别丢了,我认输。” 随着那一声清脆的叫唤,一个小女孩半跳跃着从树上滑了下来。 那女孩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却只比曹叡矮上半个头,甜美的嘴角上扬着,优 雅的气质之下却满是调皮,她摇摆着七色花群,笑盈盈的走向曹叡。 皓看着那女子走进,忽然与引路猎师一同跳下了马,跪倒在那女孩面前,只见 皓轻声唤道:“恭迎东乡公主。” 东乡公主没有理会夏侯皓,跑到了曹叡的马下笑盈盈的唤道:“妹妹给哥哥请 安!” 曹叡回笑着顺手摸了摸东乡公主的额头,笑呵呵的回道:“你请安的方式还真 够特别的。” 东乡公主摆了摆手中的弓箭,将手放于口中,用气一吹,一声清脆的声响划破 天际,随之东乡公主的坐骑“胭脂兽”从丛林中奔走而出,至东乡公主旁才停下, 东乡公主接而借力一撑,一个跳跃,骑上了马背。 东乡公主挥起马鞭,驾马而行,嘴里叫唤道:“跟我来,父亲大人在这边。” 东乡公主是曹丕的长女,母亲是洛神甄宓,也就是说曹叡的这位妹妹东乡公主 算来是与其血缘最近的。东乡公主,名樱,善弓箭布阵,得曹丕喜爱,曹丕一直将 其养在身边,视为掌上明珠。 随着东乡公主曹樱的带领,众人很快寻到了正在寻猎的曹丕与郭女王。 曹丕看见自己的儿子与女儿都来了,本寻不到猎兽的怨气忽然一下便烟消云散 了,欢喜的迎了上去。曹丕容貌俊朗不凡,虽然已入中年,却依旧像是个正处风华 的浪子,让人着迷。 曹丕拍了拍曹叡的肩膀,忽然皱起了眉头:“怎么把这身衣服穿来了,昨日给 你送去的衣物呢?” 曹叡边听着,边用眼角余光偷视着一旁得意的郭女王,此时郭女王的表情忽然 凌厉的犹如剑刃,似乎是在警示:千万别说错话,否则......曹叡无奈的底下了头, 硬生生编了一个理由:“回父亲大人的话,孩儿笨拙,今早不小心打翻茶水,茶渍 溅到了那衣服上,孩儿怕那茶渍坏了父亲雅兴,所以便换掉了。” 曹丕听着曹叡的话,处处皆是文雅贴心,心里不禁一阵高兴:“孩儿处处考虑 到父亲感受,真是孝顺。”说着,转眼望了望身旁的曹樱,“樱儿该多向兄长学习 才是,方才没有请示便独自一人去接叡儿,这可不是宫里,四处都有野兽,万一碰 上了个凶猛的,你让父亲......” 东乡公主曹樱笑了笑,撒娇着抢着回道:“女儿有弓箭,是巾帼英雄,才不怕 呢!” 曹丕听着女儿撒娇的话语,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却也没有再责怪。 正在曹家父子互相言语共享天伦之乐之时,郭女王却暗自对身旁的随从低吟了 起来......这几句低吟,却暗藏着无尽的阴谋...... 众人猎兽将至一个时辰,猎中的独是些山鸡、兔子什么的小兽,曹丕心中却是 已经不耐烦。郭女王似乎看出了曹丕的想法,只见她又与身边的随从一阵低吟,那 随从听完,转身便离开去打点了。 郭女王谄媚的对曹丕笑了笑:“主公,不如去那一边寻寻吧,臣妾刚才好像看 见那边有些动静。” 曹丕点了点头:“就依你。”说着,马鞭一挥,只见马儿向郭女王所指的方向 奔去! 曹丕才奔数丈,却看见了一只母鹿领着两只幼鹿从他们面前奔跑过去,心中不 禁暗喜。曹丕连忙弯弓搭箭,轻巧的将自己专用的银箭射出,银箭正中母鹿喉间, 只见银箭被渲染成了鲜红,母鹿随之脚步一晃,死于当下,两只幼鹿见母亲被杀, 惊恐万分,但却没有逃离,而是停留在母鹿身边,低声唤着,犹如哭泣。 东乡公主曹樱看见,立即随父亲一般弯弓搭箭,射向幼鹿,只见一声鸣叫,一 只幼鹿随其母亲一般,魂断当场。 剩余的幼鹿惊恐不安,却依旧没有逃离,只是坚强的低吟着......曹操转过身 来,凝望着曹叡,用眼神暗示他射杀小鹿。曹叡没有如同他父亲及妹妹一般弯弓搭 箭,反而却将弓箭丢弃,下了马儿,走向了那惊恐的小鹿。 曹丕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却已经看见曹叡脸颊满是泪光。曹樱着急的跳 下了马,看着哭泣的哥哥,莫名的询问道:“哥哥,怎么了,为什么不射杀那小鹿? 反而弃弓了?” 曹叡泪光闪烁,抽咽着回道:“陛下既然已经射死母鹿,我怎能再忍心射杀其 子?”这一句话听起来平常,实则暗藏无尽的感触。这对鹿母子的遭遇,不正如同 曹叡自己的遭遇么? 郭女王看着曹叡的眼泪,不禁冷嘲道:“平南王这是‘妇人之仁’啊?连臣妾 都还没‘犯病’,怎么倒反是平南王犯起了这个毛病?臣妾奉劝平南王还是赶紧收 起那面软弱吧,这不是一个臣子该有的脸面!”郭女王的话句句带刺,曹丕怎么又 会听不出来?郭女王在一旁冷笑着,期待着曹丕的认同。 曹丕缓缓下马,漫步走向曹叡,脸上并没有什么好气。 夏侯皓怕曹丕发火痛斥曹叡,护主心切的立即如盾牌般挡于曹叡之前,并跪下 请求道:“请陛下息怒!” 曹丕嘴角轻轻抽动,低声唤道:“让开!”夏侯皓虽听见,却依旧没有动弹, 忠心可见天地。 一旁的郭女王冷冷的对一旁的护卫叫道:“还不快把他拉开,没看见陛下要好 好教导下平南王么?”郭女王话落下,她身旁的两个护卫已经上前将夏侯皓硬生生 的拉开,皓此刻心中已经猜到郭女王嘴角那阴暗笑意的八分。 曹丕站在曹叡面前,看着哭泣的曹叡久久没有言语。曹丕忽然哀叹了一口气, 上前将曹叡抱起,一阵心酸。 忽然曹丕对天长笑,却把身旁的人都吓了一跳,只听曹丕从嘴角缓缓吐出了些 须言语:“孩儿真是个贤德的君主啊!” 郭女王听着曹丕的话语,一阵莫名的怒气涌上心头,随之她不自觉的用指甲抠 刺着自己的坐骑,马儿对这突如其来的疼痛格外铭感,忽然一个摇摆,让失去重心 的郭女王一个不稳,从马上重重的摔了下来,那一刻,她简直就要疯了。 曹丕看着两眼闪烁着泪光的曹叡,心中不由得思念起了被自己赐死的挚爱:甄 宓。其实曹丕对甄宓的死很是后悔,只是身为帝王,又如何能将自己的悔恨表现出 来?便也只能身不由己而已! 曹叡看着自己父亲双瞳中的神色,心中不由得开怀:原来父亲还是思念着母亲 的。曹叡低着头低声求道:“请陛下让儿臣将这幼鹿放生!” 曹丕边听着,边点着头:“准了,放生!”说着,轻轻推了推曹叡的臂膀。 此时,一直在一旁呆望着的曹樱迎了上去,叫唤道:“我也要去,我陪哥哥去!” 曹丕看着这个顽皮的女儿,心中却更是感触良多,随之微笑着点点了头。 曹丕没有随着自己的子女一同去放生幼鹿,反是转身走到了随从身旁命令道: “我累了,先随我返回一旁的农舍暂做休息!” 郭女王听见曹丕的话,忽然收起了妒意,迎了上来试探着问道:“不等叡儿和 樱儿了?” 曹丕斜眼望了望身旁的郭女王,忽之一挥马鞭,随着一声马儿的叫唤,出奇平 和的回道:“让他们自己玩耍一阵吧。”话语一落,曹丕的马儿已经飞奔而出。 郭女王见曹丕一走,便立即转变了恭敬而柔弱的神情,接而转脸恶狠狠的瞪了 瞪一旁的夏侯皓,并在身旁随从的搀扶下,再次跨上了马匹:“看好你的主公,别 出什么意外了!”说完,冷冷“哼”了一声,驾马随曹丕而去。 皓见曹丕与郭女王都走了,也就转身向曹叡的去向处追去,本喧闹的猎林,忽 然披挂上了一阵冷清和丝丝感伤,剩下的,只有那一对母幼鹿的尸体...... 皓很快追上了曹叡与曹樱,只见两人正停留在洛河边等待着正在饮水的幼鹿。 皓上前向两人说明了曹丕的去向,并请示接下来该如何。 曹樱并没有等曹叡开口,便开心的跳了起来,展示着无尽的自由与欢乐。曹樱 笑着拉了拉曹叡的衣袖:“哥哥,等下我带你去个很特别的地方。” 曹叡听着,莫名的皱了皱眉头:“什么地方?” 曹樱轻轻将朱唇靠在了曹叡的耳边:“爷爷的住处:‘七十二疑冢’!” 曹叡听着妹妹的话,心中忽然一惊,许久才吐出了几个字:“去......那做什 么......” 曹樱摆了摆手中的长弓,笑吟吟的回道:“我听父亲说至两年前开始,‘七十 二疑冢’里就接连有怪事发生,听说每日送去的贡品都会莫名的消失,而且守卫们 还常说在‘七十二疑冢’里经常会看见人影的闪动,哥,你说这稀奇不稀奇!?” 曹叡听着妹妹的话,心中忽然一阵好奇。皓似乎看出了曹叡的心思,出言道: “平南王,那处是武王的坟冢,是不允许随便进入的况且......若那传闻是真的, 那处就是一个极危险的地方,请平南王与东乡公主为自身安全多加考虑才是!” 曹叡听着并没有回应,反而是曹樱却喝道:“身为护卫怎么能如此没有骨气, 哼,我和哥哥是一定要去的,你若是害怕就早早回去吧!” 皓听着,辩解道:“臣不是害怕,只是担心平南王与公主的安全,而且...... 如今皇后....... ” 曹叡本若有所思,忽听到夏侯皓提到郭女王,心中不禁一阵愤慨,厉声制止道 :“别说了......我要去看看!如果你害怕,丢下我先离开便是!” 皓凝望着曹叡那混沌交织的神情,明白自己话语中伤到了曹叡的自尊,心中不 禁一疼唤道:“臣不敢!” 忽然一阵风起,将身边的树丛与洛水吹出了阵阵呻吟。天渐渐被乌云覆盖,幼 鹿忽然转而惊恐的逃入了丛林,转之,大雨片刻间倾盆而下......一切来的都是如 此突然,犹如命运的戏弄一般...... 曹樱的行进步伐很快,似乎是在追赶着自己的好奇,每一秒都不愿意停歇。因 此曹叡与夏侯皓也不得不加大自己的步伐,转瞬间三人已经行进了大半柱香的时间, 已离洛水渐远,身入了曹家的墓林。 猎林周边因曹丕今日于此狩猎本有许多护卫巡逻,但却唯独通往墓林的这条无 人巡逻看守,只是这条无阻路的缺漏却未必是件好事,因为黑暗总是喜爱隐藏在幸 福与光明之后,也许......这次也是一样......墓林分为七十二部,部部相连,且 都难分真假。曹操所造此墓,完全就是他“疑心”的最终见证,它象征着这位一代 枭雄的一生本性:多疑! ‘七十二疑冢’入口方向有数位士兵看守,但士兵所站位置,却离真实墓穴还 有百丈。这种种,似乎都体现出了这些士兵对墓穴的恐惧......一种来自不明物体 的恐惧...... 曹樱张弓拉箭,已调虎离山之计很顺利的将看守士兵的注意力转移,接而一个 快跑,成功进入了神秘的‘七十二疑冢’! 只是这‘七十二疑冢’里却是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漆黑......曹樱带头,夏侯 皓垫后,曹叡很自然的进入了这个最具保护的有利位置,像极了一个需要保护的稚 弱者。 在这墓穴里,每一声脚步声,每一阵呼吸声,甚至每一下心跳,都听得清清楚 楚,让人不寒而栗。 曹樱被黑暗侵蚀,心中渐渐产生了恐惧,忽然停住了脚步,吞了吞口中唾沫, 极轻的唤道:“我不要....... 不要走前面!” 曹叡听着,本想走上曹樱之前,却忽然被身后的皓拉住。只见夏侯皓转身挡在 了曹樱身前,语气极轻的回道:“还是由臣来探路吧,此处看守并不严密,只怕会 有什么大盗或盗墓贼藏身于此。” 话才落下,曹樱不知靠在了墙上哪处机关,一声巨响之下,只听见几声清脆的 打火石声,墓穴瞬间亮起了百枝蜡烛,刹那间,四周的金碧辉煌毫无阻拦的完全绽 放......三人被这比皇宫更金碧辉煌的构造所震撼,一时间尽说不出任何话语。 曹叡仔细观望了四周,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胆子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只等一 声尖叫横空出世。他发现在这金碧辉煌的墓穴里,每一寸地面、墙角都弥漫着血的 芬芳,这里充满着死亡的味道......曹樱忽然抱住了夏侯皓,控制不住的激动叫唤 道:“快出去,我要出去!”随之,气氛忽然变得混乱而充满恐惧。 曹叡被妹妹的思绪影响,心中忽然也升起了阵阵恐惧,这些恐惧犹如刺骨的寒 风一般,让他一刻也没有办法停留,那一刻,他犹如那只刚被自己放生的幼鹿,恐 慌,四处漫无目的的逃窜。 皓被曹樱抱着,没有办法追赶,只好大声的叫唤着曹叡,只是曹叡如同没有听 到般继续无尽的狂奔着,转瞬已经消失在了这诡异的墓穴里。 就在曹叡消失的那一刻,只见墓穴深处传来了哀怨女子的啼哭声......声声犹 如利剑一般穿透着每一个弱者的心房......曹樱终于也按捺不住,如曹叡一般的在 惊吓中狂奔而走,只是她似乎选对了方向,目的地是来时的入口! 夏侯皓见曹樱已经狂奔出了入口,便没有再追赶曹樱,反而是只凭着自己那份 忠诚和最后谨慎一丝的勇气,选择向曹叡消失的方向前进! 那声女子的啼哭越来越猛烈,仿佛已经穿透了曹魏的半壁江山,一瞬间,犹如 地震山摇...... 曹叡在奔跑中不知穿越了多少间华丽的墓间,更不知道看见了多少具让人丧胆 的白骨,他知道的只有自己的身体将近负荷,已经没办法在继续逃亡了......曹叡 终于被迫停下了脚步,大口大口的喘着重气。那瞬间,喘气声搭配着怨女的哭泣, 简直唯美到了最邪恶的境界,毛骨悚然却又不得不不惊叹那神韵真切且又极具有穿 透力之震撼......曹叡终于挣脱开了恐惧,开始安定下来观察身旁的一切,黑影、 脚步,甚至是每一阵气息。曹叡敢肯定,这墓穴里一定住有些什么,可能是异人, 也可能是些自己不敢想像的邪物。 曹叡不敢继续思索下去,转身却只想原路返回,赶紧离开这被自己莫名恐惧指 引进入的死亡墓穴之中。 “是少主人吗?!”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曹叡身边划过。那一阵由内心深处传来 的颤抖,让曹叡差点没有晕眩过去。 曹叡吞了吞口中的唾液,却感觉一行冷汗从额头流向脸颊,半饷之后,才颤抖 着吐出三个字:“你是谁?!”曹叡已经拼命去压制住自己的恐慌,只可惜的是: 他自己那惊慌失措的神色似乎已经出卖了自己! 苍老声音的主人晃着自己那干枯的四肢,摇摆着,渐渐步入了曹叡的眼帘。那 是一个干瘦的妇人,看起来有五十来岁,她疲惫却又凌厉,就如同身死数百年的干 尸,长眠之后却忘记了清醒的神态该如何表现。 曹叡没有敢直视那老妇,只是继续追问道:“你是谁?!” 老妇人将自己的脸贴近曹叡,用她那双模糊的瞳孔仔细观摩着这位俊俏的少年。 曹叡无奈的惊受着老妇人的窥探,努力不使自己的恐惧表现出来,但自己那足 已震天动地的心跳,却又一次的将他出卖。曹叡再次鼓起紧剩的勇气,轻声的问道 :“你是谁?是人还是......” 曹叡还没有把话说完,老妇人却已经将他打断,转而念起了词:“蒲生我池中, 其叶何离离。傍能行仁义,莫若妾自知。众口铄黄金,使君生别离。念君去我时, 独愁常苦悲。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莫以豪贤故, 弃捐素所爱?莫以鱼肉贱,弃捐葱与薤?莫以麻枲贱,弃捐菅与蒯?出亦复何苦, 入亦复何愁。边地多悲风,树木何翛翛!从君致独乐,延年寿千秋。” 曹叡听着,眼泪忽然沾湿了眼眶,这首《塘中行》出自甄宓之手,每一字每一 句都是甄宓的冤屈与恨,同时,也是曹叡永远的痛。 曹叡倒吸了一口凉气,带着半丝怀疑唤道:“娘?” 干瘦的老妇人淡淡冷笑了一声,接而咬牙切齿般的喝道:“夫人已经死了!” 随着这一声喝,老妇人紧接着夹带出了几声轻咳。“果然是少主人啊!忘了我不打 紧,不打紧!只要记得夫人的血海深仇就好!” 曹叡抖了抖手臂,终于鼓起勇气仔细凝望那老妇人的面容,那一刻,曹叡惊呆 了:“你是......你是青囊!” 华青囊笑了笑:“少主,你终于想起奴婢了!” 曹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位曾服侍自己母亲的贴身婢女华青囊,竟在 莫名消失了数年之后又再次出现了,且变了如此之多!曹叡上前握住这位苍老妇人 的手,眼泪蜂拥而至,一瞬间,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华青囊没有如曹叡一般感动到痛哭流涕,反到是极理智的握住了曹叡的臂膀, 铿锵有力的训道:“不许哭!是甄夫人的后人,就不许让眼泪控制!要勇敢,如夫 人一般勇敢!” 曹叡擦拭掉滑落嘴角的苦涩泪水,用力的点着头表示认同,强忍着一切的不自 觉表现而出的懦弱。 华青囊看着曹叡如此,心中却是无比兴奋:“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只是此 话才落,其却又转之叹了口气:“武王无理杀我父亲,只因一句‘宁可我负天下人, 不可天下人负我’,理由如此自负自私,我决不会忘!所以,在他死后,我要夜夜 让他听着怨女啼哭,死也死不得安宁!”话还没说完,华青囊的眼神忽然却转向了 一旁的曹叡,“少主一定也与青囊一样吧?一样的仇恨,一样永不相忘!”华青囊 说着,面上的青筋渐渐明朗,已经怒火中烧。 华青囊忽然又是一阵凌厉,握起曹叡的臂膀喝道:“青囊的命是夫人救的,所 以就算豁出这条贱命,也要完成夫人的遗愿,为夫人报仇!所以少主,请您一定也 别忘了夫人的恩德,不然,就如那贱婢郭嬛一般,总有一天会受到万劫不复的报应!” 曹叡低着头,哀怨的细语道:“我也想为娘报仇......但是......我根本就没 有能力....... 我是无用之人!” 华青囊看着曹叡幽怨的神色,心中忽然一阵愧疚,心中想到曹叡自小就失去母 亲,却还要背着仇恨生活,是多么辛苦!不由得将曹叡紧紧的拥在了怀里,安慰道 :“是青囊话语太重了,青囊对不住少主!” 曹叡淡淡摇了摇头:“不,是我没用,没有能力为母亲报仇。” 华青囊用褶皱的双手握着曹叡,故意转开话题轻轻的对曹叡说道:“随我来,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还没等曹叡回话,就紧紧拉着曹叡向昏暗中前进。 曹叡被拉进了数丈,那阵本停止的怨女哭泣声,却又忽然从墓穴深处幽幽传来。 曹叡害怕的停下了脚步,紧握着华青囊满是褶皱的手,迟疑了许久,才缓缓问道: “见谁?” 华青囊看出曹叡心中的恐慌,急忙安慰道:“莫怕!我本想等少主再大一点才 将此事告知的,只是既然上天安排少主今日意外闯入,那我便将计划提前些,这也 许是夫人的旨意。”说完,华青囊将一只手轻轻放于耳垂旁。“听!多哀怨的哭泣。 我要带你见的人就是这哭泣声的主人,夫人的再生,少主的亲妹妹!” 亲妹妹?曹叡听着不禁一阵寒颤,暗自思索着:除了东乡公主曹樱,自己何时 又多出了个亲妹妹? 夏侯皓自小习武,便比常人洞察身旁细微变化的感知力要来的敏锐。因此,他 每迈一步,都会静下心来感受身旁丝丝细节,甚至于每一阵气流的变动。 皓寻着寻着,却已经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随着身边不断增加的流动气息,皓肯 定:自己已经被许多神秘人给包围! 皓将手中长剑一摆,扎稳马步,准备应战来袭的神秘人。神秘人似乎看出皓所 想,却也不再躲藏,随着一个领头神秘女子叫唤,八名十五六岁左右,手持匕首的 紫绸衣女子从暗处攻出。 这些女子都是些训练有素的杀手,招招犹如舞蹈般华美,却又暗藏致命危机。 皓万万没有想到暗处竟藏有这么多人,心中一惊却想回头便逃。只是那些女杀手哪 有这般容易便让猎物逃走?只见其中一名女杀手一个转身,反手不知触碰了哪处, 只听“轰隆”一声,一块石壁竟挡住了来时的出路。一瞬间,皓四面楚歌,毫无退 路! 抵抗之余,夏侯皓思绪间缓缓浮起了曾听闻过的一件蹊跷之事:数年之前,许 昌城内曾有七名幼女于一夜间不约而同的失了踪,这些幼女失踪前父母都有贩卖之 意。且在幼女失踪当晚,会有人送去一件价值不菲的珠宝作为交换。对于此事,有 人传说是天帝招收仙女,将那些女童真身化为了珠宝,取走了她们的魂魄,上了天 庭;也有人说是狐仙作怪,将她们变成了珠宝。但其种种,大多都是民间盛传的空 话,多不可信。 但这一刻,皓似乎揭开了这桩怪事背后的真相......女杀手攻击迅猛,且以一 敌八,渐渐的,皓已经无法继续支撑。十几个回合之下,领头的杀手,已经将他击 倒在地。 领头的女杀手摆了摆手中的匕首,转而指向皓的颈间,用稚气未脱的声调威胁 似的问道:“说!还有没有同行的贼人!” 皓没有理会,更没有恐慌,只是冷冷一笑。 领头女杀手不太明白皓的笑意,莫名的问道:“你笑什么!不怕死么?” 皓依旧没有回答,反倒是更嘲讽的冷冷一笑。 另一个女杀手有些不耐烦,举起匕首恶狠狠的喝道:“杀了他!” 领头女杀手没有听取她的意见,反是摇了摇头:“这人似乎不是盗墓贼,你们 看他身上并没有携带盗墓用的工具。”说着,身旁那些一样稚气为脱的女杀手们忽 然嬉闹一片,纷纷表示了认同。“不如领去小姐那看看吧!”领头女杀手再次表态, 身旁的却也没有异议。 皓被这几名稚气的女杀手押送着穿越了几个房间,却没有再看见其他人。皓心 中暗自思索着,无尽的好奇涌上心头:在这疑冢里的每一处角落里,都暗藏着让人 不禁想要窥探的迷题,他们是造物者无暇顾及的叹息,更是命运鬼斧神工的骇人杰 作! 皓怀着对前路无尽的期盼与好奇,缓慢的步入了命运为其制作的悲泣陷阱中...... 那是一个明亮而又奢华的闺房,每一丝都透着女子的瑰丽与性感,它似乎是它主人 的另一张皮囊,它代表着一个生命的另一种形态,自然而又坦荡! 领着皓的八位稚女刚一拨开碧帘,便忽然犹如受惊小兽般齐刷刷的跪倒在地, 一动不动,像极了一副精雅而绮丽的壁画。而呈现在皓面前的,让这八位稚女受惊 的一幕,是昊一辈子也无法忘怀的情景。 一位身穿金纱、犹如天女的霸姬正凝视着弱小而卑微的他,皓的每一寸与那天 女相比都如此的不堪入目,这一位远胜仙姬的霸者之后,在那一刻,给皓的心房留 下了永远无法平复的印记。 皓缓缓的随那八名稚女跪下,那是发自内心的成服,一丝反抗与不满都没有, 是如此的忠诚与单纯,那一刻,皓的命运被迫牵入了混沌与不安......那仙姬摆了 摆衣衫,似乎是想上前扶起已经沦为自己奴隶的夏侯皓,只见她身形为移,却忽然 被身旁的那老妇拦下,停住了步伐。那老妇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疑冢里与曹叡重 逢的华青囊,只见华青囊迟疑了一会,才缓缓问道:“他是你的随从?” “是的!”不知身在何处的曹叡回答。夏侯皓在迷梦中隐约听到自己主子的言 语,不禁惊讶的抬起额头向话语来的方向望去。只是夏侯皓方抬起额头,便又被那 仙姬吸引而去,不禁却与她四目相对,如痴如醉! “她就这么好看么?!”只见华青囊略带嘲笑而又严厉的声音如同利刃一般刺 向房中的每一处角落,忽之一阵莫名刺骨的冰凉,不禁从夏侯皓的脊梁骨一冲而上。 皓不自觉的又底下了头,再也没有力气抬起。 “皓!”曹叡的声音在墓穴中回荡,是一种怜悯,更是一种唾弃! 华青囊轻轻咳嗽了几声,不慌不忙的接道:“少主人!这就是你妹妹,一个亭 亭玉立而犹如天帝之女瑶姬的清丽佳人!” 曹叡听着,一阵无奈的冷笑。 华青囊娥眉微微一挑接着说道:“只要少主人您接任了皇位,那么宓儿就能代 替夫人回那久别的未央宫里去了......” 曹叡迟疑了一会才问道:“她叫曹宓?”华青囊轻轻点了点头。曹叡没有继续 言语,只是沉默......曹叡没有哭,皓虽然没有抬头凝望,却是如此的肯定。因为 他就算不用双瞳也能明确的感受到曹叡的勇气第一次犹如山洪般雄壮而绮丽,这预 示着曹家王朝质的一次飞跃将犹如山洪般袭来,淹没历史......曹叡淡淡的谈了一 口气,冷漠而又僻静的吟道:“这套衣服青囊姑姑还是先留着吧,如果我真能如你 所盼,有一天瞪上帝位,我必定会穿着这件母亲的丧衣将......将宓儿召回未央宫 中,与其一同为母亲报仇,以祭慰母亲那梦魇的全部意义......全部......” 华青囊听着曹叡的应许,终是奈不住跪倒在地,恩泽天地......夏侯皓虽一直 底着额头,不敢凝望眼前风景,却也不得不为这曹叡的勇气而感到愉悦......一双 如此的熟悉而又陌生的双手将夏侯皓缓缓扶起,那呈现在皓眼前的是破茧曹叡...... 皓站起身后,用尽自己的余光,拼命追寻着那仙姬的踪影,却再也寻不到了...... 她就像一个梦......一个叫作“宓儿”、且永远无法忘怀的“春秋大梦”......曹 叡与夏侯皓在那群稚女的遣送之下,安然的离开了七十二疑冢,并与一直在墓外因 担忧而哭泣的东乡公主汇合,结束了这一场另人匪夷所思的迷梦......梦该醒了...... 其实这一躺传奇际遇般的梦魇旅程并没有如同日暮般终结......反是化名为“命运” 将做梦者慢慢吞食,并用那独具匠心的思绪改变做梦者许许多多隐藏于历史背后的 痕迹......它们越发深刻,让造梦者也不禁悲泣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