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梦 曹丕:百兽率舞,凤凰来仪 郭太后的“葬礼”一切从简,且当天就开馆大殓。 曹叡身着孝衣,于葬礼之上痛哭流涕,并颁布了一道孝子哀诏:“维青龙三年 三月壬申,皇太后梓宫启殡,将葬于首阳之西陵。哀子皇帝叡亲奉册祖载,遂亲遣 奠,叩心擗踊,号啕仰诉,痛灵魂之迁幸,悲容车之向路,背三光以潜翳,就黄垆 而安厝。呜呼哀哉!昔二女妃虞,帝道以彰,三母嫔周,圣善弥光,既多受祉,享 国延长。哀哀慈妣,兴化闰房,龙飞紫极,作合圣皇,不虞中年,暴罹灾殃。愍予 小子,茕茕摧伤,魂虽永逝,定省曷望?呜呼哀哉!”旁人观之,皆赞许其为孝子。 郭女王大殓之后,乃至为其守灵之夜,众人身着寿衣,心怀鬼胎的齐齐跪倒在 郭女王的木棺之前。 郭蕊与郭女王最为亲近,自然是跪于其首;郭蕊身后跪着的乃明白一切真相的 崔姬,为表其对卞氏的忠孝之意;而崔姬身旁的,却是害死郭女王的曹宓,其诡异 的来意,却鲜为人知。 “你手臂上的伤……”曹宓淡淡凝视着崔姬手腕上的伤痕,似乎联想起了郭女 王。 崔姬将衣袖一拉,遮住了丑陋的伤疤,接而轻叹:“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所留 下的了!” 曹宓嘴角一挑,扬起冷冷一笑,却不予接话。 郭蕊未转其身,只是好奇问道:“是如何伤的?” “是‘命运’的车轮转动前的警示……”崔姬的回答匪夷所思。 “命运?”郭蕊身子轻轻一颤。 崔姬深深呼吸,迟疑了半晌方才回答:“自海棠死后……”崔姬顿了顿,“不, 应该说是……自‘洛神哀歌’被吟奏之后……诡异之事便接连陨落于邺城!” “诡异之事?”曹宓娥眉一皱,忽而询问。 崔姬低着头,陷入如深渊一般的记忆之中:“海棠死后,果真应验了竹简之言, 甄夫人得以重生……且……还有了身孕……” “啊!”众人皆是惊叹。 崔姬闭目养神,那二十年前的一幕幕又再次翻滚浮现:“武城……那是我的故 乡……一个被桃花环绕的弦歌古郡!”一阵阴风席卷,崔姬的长发随风飘扬,“海 棠死后不久,‘洛神哀歌’的演奏者们皆不约而同的要求去武城赏玩。而我……在 卞夫人的要求下,陪同子建一同归了故里……” 崔姬言罢,耳边忽而听闻阵阵车轮滚动之声…… “命运”的车轮,总是不停的转动,只要我们的人生还在继续……无论细微如 尘的小事,或是惊天动地的壮举,都必定被“命运”卷入其中。然而,“命运”的 车轮却不能停滞半分,只因其如跳动的脉搏,停歇之时,便是人生终结之处…… 车轮滚动着,缓缓带起黄沙万里。邺城被飞舞的黄沙掩盖得过于模糊,消失在 天际之间。策马奔腾,目的地:弦歌古郡---武城。 马车犹如硕大的襁褓,抚慰着初生的“****”,“****”依仗着“洛神哀歌” 给予的养分茁壮成长,渐渐的酝酿出一道绚烂的光芒,染红了整片蔚蓝的苍穹。 “姐姐,你身体还受得住么?”郭嬛用锦帕擦拭着甄宓额头那硕大的汗珠,轻 声询问道。 甄宓轻抚着自己那稍稍隆起的小腹,摇头间嫣然一笑。 郭嬛朱唇一嘟:“姐姐就是嘴硬,即便是受不住也不会说的!”郭嬛这话表面 之上是与甄宓所讲,实际上却是讲于曹丕、曹植听。 “那……”曹植欲言又止,接而转向曹丕。曹植心中顾及“叔嫂情结”,自然 是不便多言。 曹丕顿了顿,接而答道:“每行十里休息半炷香的时间!”曹丕望着甄宓,微 微一笑,“宓儿,这样安排如何?” 甄宓微微一笑,示意默许。转瞬,车厢内又是一片沉默。 这几个人中,除崔姬外,其余四人私底下算得上极为熟悉,然而却不知为何, 此刻竟无端生出了心结,使得车厢内满是硝烟的味道。 “子建,尝尝看!”崔姬从包裹中取出一个锦盒,那锦盒里满是精致的糕点: “我听卞夫人说子建你爱吃甜食,所以连夜做了一些。”崔姬嘴角上挑,双眸之中 深深倒映着曹子建的脸庞。 “哦!”曹植冷淡的以双指夹出了一块,轻轻送入口中。 崔姬双瞳之中满是期待:“合子建胃口么?” “嗯。”曹植轻轻点头;“崔姑娘一夜没睡?”曹植似乎方注意到崔姬的面容 有些憔悴。 崔姬挥手抚脸,一阵羞涩:“面色是不是很难看?”崔姬双手护脸,衣袖稍稍 滑落,竟露出了手臂上的一块伤疤。 郭嬛忽而一颤:“崔姑娘的手臂……” 崔姬手臂伤疤泛红,明显是新伤:“是昨夜做糕点的时候不小心弄伤的!”崔 姬解释道。 “哦!”郭嬛凝视着崔姬手臂之上的伤痕,若有所思。 崔姬淡淡一笑,转而问之:“敢问郭姑娘,为何也满面倦容?” 郭嬛闻此,忽然一愣,淡淡暗扫曹丕一眼,沉默半晌方解释道:“昨夜失眠… …失眠……”郭嬛心中一阵郁闷。 “自从青囊不知所踪,这些时日可是辛苦妹妹了!”一旁本处于莫不关己态度 的甄宓,忽而微笑向郭嬛致谢。 郭嬛转向甄宓,许久无言以对:“姐姐……这些都是妹妹该做的!”郭嬛双颊 泛红,似乎受之有愧。 甄宓轻轻将郭嬛手臂一握,嫣然一笑,那一笑,胜百花齐放、倾国倾城。 转瞬,车厢里又如一片死寂,悄无声息。 “啊!”随着车夫的一声惨叫,马车一阵慌乱,如地裂山摇。 “怎么回事?”曹丕大喝,慌忙探头察看情况。 马车的车轮被一根类似于兽骨的长状物所阻,无法继续前进,一群头发散乱的 野蛮人手握煞白的骨棍,正虎视眈眈的凝望着马车…… 郭嬛见曹丕神色狰狞,不禁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曹丕嘴角一挑,刚想回答,却听见一声惨叫,车夫竟倒在马车里。车夫面色狰 狞,眉心处被一根磨尖了的骨刃刺穿,当场魂断。 崔姬被车夫死状吓得花容失色,一阵尖叫,钻入了曹植怀中。 郭嬛手捂脸颊,双眸一阵恐慌,呆滞了半晌之后,轻声说道:“不如嬛儿先去 与他们谈谈,若他们只是寻常强盗,我们将身上的财物都给了他们便是!”郭嬛声 音微颤,似乎有些害怕。 “不必了!”冷静的甄宓娥眉一挑,将郭嬛拉住:“你看那些人的指甲缝中满 是血迹,想必他们早已嗜血成性,而且他们所持那些骨棍,由形状来看,并不像是 寻常动物的,倒像是人骨!”甄宓依仗着窗,轻声一叹。 “那该怎么办?”郭嬛身子抖成一团,将求救的目光转向曹丕。 “他们人数不多,我与子建联手,应该可以对付!”曹丕拔出佩剑轻轻答道。 “只怕这些人久居山林,蛮力可比猛虎……”甄宓轻叹一声:“若与之硬碰, 到不如暗算!”甄宓语罢,慌忙从袖口拿出长笛,将其奏响。 “嗯!”曹植似乎与甄宓心有灵犀,转瞬便挥剑划破地面木板。 郭嬛抖了抖眉:“宓姐……三公子……你们这是……”一旁曹丕眉头紧锁,似 乎也并不明白二人之意。 曹植佩剑乃曹操所赐名为“龙泉”之宝剑,锋利无比,转瞬,木板已被削下一 块,且大小足过一人。 众人至此方才明白甄宓与曹植之意:原来甄宓所言的“偷袭”竟是让人钻入车 底,以此偷袭野蛮嗜血者。 “车里必须留下两人吸引那些人的注意,我需鸣笛,而崔姬不善于武力,便让 我俩留下。”甄宓借着笛音转换之时,忙安排计划。 “我?”崔姬似乎有些不太情愿:“我不要……我要跟着子建!”崔姬话语方 落,却忽被郭嬛一掌打昏。 崔姬昏迷前隐约耳闻郭嬛轻声叮嘱甄宓:“姐姐……保护好自己……”郭嬛话 语中似乎另有担忧。 甄宓微微点头。 因正处阴天,天色昏暗,三人很轻易的便实施了计划,擒住了嗜血蛮人。 一阵阴风呼啸,如同亡灵对世人的哭诉…… “姑姑为什么要将你打昏?”郭蕊轻拉衣袖,淡淡询问。 崔姬嘴角一扬,似笑非笑:“因为她心里有鬼!”崔姬忽而淡淡一叹,续而接 道,“但是……又何止是她?即便连甄夫人恐怕也做不到坦然相对!” “此话怎讲?”曹宓声音细而尖,如刀刃般划过崔姬耳垂。 崔姬迟疑半晌,方轻声答道:“若不是那块碧玉佩的出现,恐怕甄夫人的心思, 这辈子我也不会有所察觉!” “碧玉佩?”曹宓娥眉一皱:“什么样的碧玉佩?” 崔姬双眸紧闭,陷入幽静的湖泊中寻觅记忆:“那是一块略有残缺的碧玉佩, 佩上深深雕琢着‘显奕’二字!” “显奕?”曹宓思绪不断搜索,却久久未有答案。此字主人离曹宓所处时代有 些久远,对其自然是有些陌生。 崔姬解释道:“袁绍次子袁熙,字显奕……” 曹宓嘴角一挑,一阵抽搐:“袁熙?他不是被公孙康给杀了么?” 崔姬哀叹一声,淡淡摇头:“公孙康确实曾将袁熙与袁尚的首级献于大魏,只 是……若论及真假,崔姬不敢断言……” 曹宓顿了顿:“仔细说说!”曹宓似乎对此事特别有兴趣。 崔姬轻轻点头,随之吟道…… 天色渐暗,阴霾渐渐笼罩了苍穹,使得本就阴暗的丛林更是混沌不安。 崔姬只觉得颈部酸痛,缓缓恢复了意识。崔姬借着窗沿,向马车之外窥视。 甄宓四人耸立在一座新坟之前,各有所思。甄宓吹奏着“洛神哀歌”,神情显 得有些哀伤…… “他们在做什么?”崔姬轻抚发髻,猜测道:“那坟里埋的又是何人?”崔姬 思罢,拨开布帘,欲下车询问。 “啊!”崔姬一个不稳,竟摔倒在了马背之上。突如其来的惊吓,使得马儿一 阵嘶嚎,狂奔而出。 “怎么回事!”众人一惊,踱步追马车而上。 崔姬出生书香门第,受儒家学派思想影响,自小善诗文却少习武,受此一难, 仍临危不乱。崔姬使出全力一拉马拴,只听马儿一声叫唤,前蹄一蹬,止住脚步。 崔姬喘着粗气,身子一阵虚汗…… “没事吧!”曹植凝望着崔姬,一声问候。 崔姬呆滞的凝望着曹植,淡淡摇了摇头。崔姬张开双臂欲拥向曹植,却听见郭 嬛一声叫唤:“姐姐!”曹植立即转身而去,让崔姬扑了个空。 众人围着甄宓,一阵关怀。顿时,崔姬心中醋意横生。 “宓儿,你还好么?”曹丕拥着甄宓,轻声问道。 甄宓淡淡摇头,示意无碍。 曹植凝望着甄宓抽搐的面容,心中一阵酸痛:“不如……我们在此休息一日, 让嫂嫂好生修养!” “恩!”郭嬛忙点头赞成。 “不可!”甄宓的声音微颤:“此处太过于平静,悄无声息,定乃不祥之地, 不可久留!” 曹丕顿了顿:“但是宓儿你的身体……” 甄宓嘴角微扬,淡淡一笑:“我没有大碍!”甄宓笑得勉强,众人皆能察觉其 为硬撑。 “姐姐!”郭嬛拉着甄宓的手臂,言语中尽是疼惜之意。 “显奕若真葬身于此,恐怕……”甄宓手中握着一块碧玉之佩,神色明显忧伤 :“恐怕……那些嗜血蛮人的同党绝不止这些,我们必须得在他们察觉之前离开… …” 崔姬隐约听见些东西:“显奕,是袁熙的字吧?难不成……”崔姬知道至邺城 攻破之后,袁绍之子袁尚、袁熙便逃逸而走,再无音讯,“难不成被那些嗜血蛮人 给……”崔姬思绪至此,一阵惊恐。 崔姬思罢,却见甄宓主动站起,缓步行向马车。崔姬望之,忙下车相应,心中 不禁佩服此女的睿智与胆色。 崔姬尚未触及甄宓,却忽被郭嬛一跃挡住。这表示郭嬛似乎对崔姬有些未解心 结。 然而甄宓心细如尘,如何会没注意到这点?甄宓跻身上前,淡淡一笑,将自己 的手置于崔姬臂膀之上。 “姐姐……”郭嬛朱唇一嘟,一声冷“哼”。 甄宓手中握着的那块有些残缺的碧玉佩忽而一闪,将那诡异的光芒折射在了郭 嬛与崔姬的面容之上,顿时,竟如方才那些嗜血蛮人一般凶狠狰狞…… 崔姬忽觉得双腿酥麻,转而止住了话语,缓缓换了个姿势。 “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那夜藏于暗处,窥视了郭女王****的人吧!”曹宓嘴 角一扬,冷冷一笑。 “是的!”崔姬并没有刻意去隐瞒什么,反倒是坦白的让人有些意外。 “为什么?”郭蕊眉头一皱,追问道:“你为什么要跟踪姑姑?” 崔姬轻轻摇头,神色凝重:“不,我并没有刻意的去跟踪她!”崔姬哀叹一声, “只不过,我却意外的收获了她的‘****’!” “****?”曹宓冷冷一“哼”:“她从那个时候便开始筹划着如何取代她的恩 人了吧?” “不!”崔姬解释道:“至少在进入武城之前,她是如此的善良!” 曹宓闻之,轻声喝道:“善良?她不配!”曹宓顿了顿,接而诡异一笑,“华 青囊的失踪,海棠的意外身亡,恐怕都是她计划的吧!” 崔姬淡淡一笑,微微摇头。 黄昏渐至,武城在夕阳的余辉中逐渐变得明朗,天边一片连绵的火烧云将其渲 染,使其望去更为气派。 弦歌古郡武城,终于是到了…… 马车里,甄宓轻握着碧玉佩,一言不发的依仗着车窗,若有所思。 “啊!”崔姬一声叫唤:“到了!到了!”崔姬愉悦的掀开布帘,一阵嬉闹。 郭嬛闻罢,赶紧掀开布帘张望:“好美啊……”郭嬛不禁感叹。 三月的武城,正值桃花盛开的季节,几千株桃树将武城包裹在淡粉色的霓裳之 中,霎时,如人间仙境。 “这……这真的是武城么?”曹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的一切,这被桃 花包裹着的弦歌古郡,是虚幻,还是真实!? “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宝剑直千金。被服丽且鲜。鬬鸡东郊道。走马长 楸间。驰骋未能半。双兔过我前。揽弓捷鸣镝。长驱上南山。左挽因右发。一纵两 禽连。余巧未及展。仰手接飞鸟。观者咸称善。众工归我妍。归来宴平乐。美酒斗 十千。脍鲤臇胎鰕。寒鳖炙熊蹯。鸣俦啸匹侣。列坐竟长筵。连翩击鞠壤。巧捷惟 万端。白日西南驰。光景不可攀。云散还城邑。清晨复来还。”曹植也不禁为此景 感叹,以至诗性大发。 这种种美景将众人吸引,就连马儿也为之停下了脚步,嬉闹赏玩。 众人之中,独甄宓没有赏玩的心情,只见其坐于桃树之下,呆滞的抚弄着花瓣, 若有所思。 曹植凝视着呆滞的甄宓,忽而心中一阵触动,随性吟赋诗词:美女妖且闲。采 桑歧路间。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金爵钗。腰 佩翠琅玕。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罗衣何飘飖。轻裾随风还。顾盻遗光彩。长 啸气若兰。行徒用息驾。休者以忘餐。借问女安居。乃在城南端。青楼临大路。高 门结重关。容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媒氏何所营。玉帛不时安。佳人慕高义。求 贤良独难。众人徒嗷嗷。安知彼所观。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 崔姬立于曹植身旁,淡淡望之,一脸崇拜之色。 郭嬛听着曹植随口吟了几句,便无心再听,转而四处张望。 郭嬛忽见数丈之外,曹丕正独自依仗着一株桃树,若有所思。曹丕远离众人, 享受着“孤独”为其带来的安心感觉。曹丕手握“洛神哀歌”竹简,喃喃自语:潜 龙云游,弦歌古郡,天命所归,尊于武城。 “大公子!”郭嬛轻声唤道。 曹丕被这一声叫唤牵引,转而将注意力投向了郭嬛:“嬛儿?” “大公子在想些什么呢?”郭嬛缓步上前,轻声询问。 曹丕嘴角一挑,淡淡回道:“没什么!” 郭嬛明白是曹丕不愿告知,便不再多问。 “送给你。”曹丕忽而将手边一株硕大的桃花递向郭嬛。 郭嬛脸颊一阵灼热:“大公子……”郭嬛轻轻接过桃花,别于发髻之上。“嬛 儿谢过大公子!” “恩!”曹丕清叹一声,转身欲走开。 “大公子是否有心事?”郭嬛看出曹丕眉宇之间略带难色,忙亲切询问:“大 公子若不嫌弃,不妨与嬛儿说……”郭嬛语罢,忙拂袖迎向曹丕。 曹丕回眸一笑,淡淡摇头:“有些事情,你是替不了宓儿的!”曹丕语罢,朝 甄宓方向而去。 “宓儿……”郭嬛不知为何,心口一阵抽搐般的剧烈疼痛。疼痛未止,郭嬛不 自觉地从袖口取出那卷“洛神哀歌”的竹简,接而缓缓敞开:武城之行,紫薇星现, 取而代之,雀舞成凰。 郭嬛凝视着竹简,额头间一阵虚汗。 “武城?”曹宓淡淡问道。 提及武城,本面无颜色的崔姬,忽然嘴角一扬,淡淡一笑:“武城,那是我的 家乡,她孕育了纯净的白,是世间最简单而淳朴的美!” 曹宓神态平缓,沉默了半晌方才接道:“我倒是很想听听你口中那些关于武城 的美!”曹宓声音很轻,似乎被一种无形的松弛感包裹着。 “大牛……月读……”崔姬神态忽而有些哀伤:“他们都是如此的简单纯净, 如开于盛夏的芙蕖,出淤泥而不染!” 崔姬言语之间,眼角忽而滑落一滴珠泪,那滴珠泪平静而晶莹,似乎是武城人 独有的一笔财富…… 春风轻抚着美人的胭脂面颊,阵阵清香随风荡漾。桃花瓣随风舞动,如细雨、 如星辰,将这片土地装点得婀娜多姿。 武城,这是多么美好的一方净土…… “啊!”一声嘶哑的叫唤游荡于桃瓣之间,打破了这美好的平静。一名身着麻 布粗衣的女子,正被一名彪形大汉追逐着,逃窜于桃林之间。 郭嬛望之,厉声喝道:“住手!”这一场景,让郭嬛不禁想起了曾经:铜鞮侯 的欺压,颠沛流离的宿命…… 那女子见郭嬛有意为其出头,忙一蹿,躲到了郭嬛身后。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郭嬛张开双臂,将彪形大汉挡在身前。 彪形大汉追得满身是汗,气喘吁吁:“她……她偷了……偷了我的……馒头!” 这名彪形大汉,似乎并非不讲理之人。 “馒头?”郭嬛忙转身确认,却见那女子手中确实是拿着几个馒头。郭嬛转身 望向大汉:“不就是几个馒头么?” 彪形大汉哀叹一声:“姑娘是不知道啊,这贼人一偷就是偷了我们好几个月, 若不是今日设下陷阱,恐怕这小狐狸……”这彪形大汉的身份似乎是个厨子。 “给!”郭嬛将戴于手中的玉镯递于那厨子:“这些起码够她吃半年的馒头了!” “哎!”那厨子轻声一叹,将那玉镯推回郭嬛手中:“姑娘误会了,我并非贪 财之人!” 郭嬛吞了吞口中唾液:“那你……你想要什么?” 厨子淡淡摇头:“什么也不想要,只想要这位姑娘学好!”此言却让郭嬛吓了 一跳。 厨子语罢,忽而一阵击掌之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果然是人杰地灵!”说话 之人却是曹丕。 曹丕众人皆被其吸引,行至郭嬛身旁。 “大小姐?”还没等郭嬛反应过来,那名厨子忽然一阵惊叹。 崔姬忽而一愣,嫣然一笑:“大牛,怎么是你?”厨子口中的“大小姐”指的 竟是崔姬。 大牛憨厚一笑:“大小姐竟然认得大牛!?” 崔姬见旁人望之甚为不解,,忙向旁人解释:“这是我家府上的厨子大牛!” 大牛闻之,忙恭敬道:“大牛见过各位公子、小姐!” “恩!”众人回礼。 “老爷说大小姐您该是后日才到的啊!?”大牛转向崔姬,憨厚笑道。 崔姬并没有大小姐的架子,与大牛更像是一家人。“路上遇到些事,所以没了 游山玩水的心情……”崔姬话语间以余光偷偷窥探众人,见众人神色有异,赶紧转 开话题:“总之,就是早到了!” 大牛听罢,便不再追问:“那我现在赶紧去通知老爷,说大小姐回来了!”语 罢,满是欢喜的向城里狂奔而去…… 望着大牛离去的身影,久违笑意的甄宓忽而“噗哧”一笑:“真不知道该说此 人是单纯呢,还是傻气?” 众人闻之,随即一笑。“大概这便是未被污染的纯净之美吧!”曹植回应道。 众人的笑意忽而引来了阵阵春风,将欢乐推至苍穹…… 武城,果然是仙境…… 一只飞蛾悠闲的游荡在烛火之间,接而兴冲冲的冲入了烛火,只听“啪啪”声 响,飞蛾化成了灰烬。 “那……那名女子呢?”郭蕊轻声问道。 崔姬凝望着飞蛾,思绪半晌间尽是杂乱:“她……如那飞蛾一般!” “飞蛾?”郭蕊甚是不解。 “嗯!”崔姬顿了顿,淡淡回道:“她叫月读,来自一个叫邪马台的国度!” “邪马台?”曹宓似乎对这三个字特别在意。 崔姬轻声答道:“她故意装成聋哑人,潜伏在我们身边,为的是搜寻情报!” 崔姬话语至此,忽而一叹,“只可惜,却落得个飞蛾扑火的结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曹宓越来越是好奇。 崔姬嘴角一扬:“就在众人将‘洛神哀歌’带入武城的那天夜里,一切灾难, 随之而来……”崔姬话语甚轻,像是在哀悼些什么。 平日清闲淡雅的崔府,今夜却极是热闹。崔姬之父崔林不止大摆宴席款待众人, 还请来了舞姬助兴。 宴席之上,歌舞升平…… “老夫敬在坐嘉宾一杯!”崔林高举酒觞,笑语间将酒水一饮而尽。 曹丕将酒觞一举,回应道:“多谢崔府款待!”说罢,曹丕随崔林一般,一口 饮尽。 众人欢笑间,舞姬随风而动,如水中游鱼,姿态万千。领头舞姬手持渔网,轻 摇裙摆,如水中受困之游鱼,不断挣扎摆动,异常绮丽。 “这舞步?”甄宓忽而转向崔林,轻声询问:“我从未见识过如此舞步,轻灵 中又略带哀怨与沉重!” 崔林应和一笑,为甄宓解释道:“这些舞姬师出大海对岸的一个叫‘邪马台’ 的国度,此舞名曰‘人鱼之觞’!” “人鱼?”甄宓神情莫名,似乎从未听过如此怪异一词。 崔林闻之,淡淡一笑,接而答道:“邪马台有一个传说,在大海之中,住着一 种人身鱼尾的怪物,他们喜欢于夜间游至海岸边扬声歌唱,他们的歌声婉转动听, 有着净化邪恶的力量!” 郭嬛一阵惊叹:“世间真有如此妖物?” 崔林迟疑了半晌,缓缓从身后木匣中取出一个别致锦盒:“前些时日,一位邪 马台商人为我带来了一样礼物!”崔林说罢,从锦盒中取出一块有掌心般大小的鱼 鳞,借下人之手,递向郭嬛。 “这……”郭嬛慌忙将鱼鳞呈给甄宓。 甄宓仔细查看这奇物,却发现这鱼鳞的背面,有些如蝌蚪般的文字:“这是什 么?” 崔林轻声回道:“邪马台商人曾告诉我,那是一声来自邪马台的歌谣,大意应 是:渔人将我悬挂在星空之下,用渔网捆绑着我的高贵身躯,以利刃掏空我的心房, 将我的身躯分解开来!” 崔林语罢,郭嬛吓得一阵颤抖:“为什么?渔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因为传说只要吃了人鱼的肉,便可以长生不老,青春永驻!”崔林解释道。 “长生不老?”众人皆为之一惊。 转瞬,歌舞皆止,鸦雀无声。 “呵呵!”崔林觉得气氛忽而尴尬,欲以干笑化解:“老夫再敬各位一杯!” 众人皆予以回应,举起酒觞,然而气氛却不见好转。 “当啷”一声,酒觞摔落。甄宓忽而手捂小腹,趴于桌案之上。 “姐姐!姐姐!”郭嬛坐于甄宓身旁,见状,立即侧身相扶。月读坐于郭嬛身 后,望此,赶紧随之而上。 “是藏红花!是谁在觞里放了藏红花瓣!”郭嬛一阵叫唤。 转之,宴会乱成一团。 宴会被迫草草了之,众人皆聚于甄宓房外。 “大夫,宓儿怎么样了!”曹丕见大夫从甄宓房中走出,忙拦下追问情况。 大夫神色沉稳,淡淡回道:“夫人尚好只抿了一小口,不然……” 闻此,曹丕心中那块一直悬着的巨石忽而放了下来,倍感舒心。 “还好没事……”曹植淡淡一笑。 郭嬛手捂朱唇,紧绷的神经也总算是松懈了下来:“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郭嬛转眼瞪向崔姬。 “我……”崔姬知道如今自己成了最大的嫌疑犯,心中虽是委屈,却不知如何 解释。 曹丕狠狠吐了一口粗气,转而厉喝:“这酒曾经过何人之手?”曹丕怒火中烧。 崔姬顿了顿,思索了半晌方才答道:“酒是我自家酿的,平日是大牛看着……” “大牛?”曹丕一挥衣袖,朝酒房扬长而去。 子时方至,许城陷入了深沉的睡眠状态,寂寥、昏暗便成为了它独有的姿态。 “是谁?是谁在酒觞之中放入了藏红花!”曹宓似乎在为其母的遭遇愤愤不平, “是郭嬛?” 崔姬淡淡一笑,轻轻摇头:“不是!” “是大牛?”郭蕊续而猜道,“还是月读?” 崔姬依旧摇头:“都不是!” “那是谁?”曹宓喃喃自语:“是你?”曹宓娥眉一抖,续而猜道。 崔姬淡淡吸了一口气,轻声回道:“是谁有那么重要么?这只不过是悲剧的开 端罢了!” “开端?”曹宓双眸一晃,淡淡接道:“这……难道是一个阴谋?” “原本它并不属于阴谋的一部分,却因‘命运’捉弄,反倒是阴差阳错的成了 阴谋的药引!”崔姬轻声哀叹,叹止,续而哼唱起旧时歌谣:“渔人将我悬挂在星 空之下,用渔网捆绑着我的高贵身躯,以利刃掏空我的心房,将我的身躯分解开来!” 曹宓与郭蕊静静倾听,只觉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夜幕降临,僻静的天际边忽传来了阵阵天籁,婉转动听…… “啊!来人啊!来人啊”曹植一阵惊恐的叫唤,忽将沉睡的崔府从梦中唤醒, 牵引着坠入恐慌。 半刻之后,随着崔姬曼妙的身姿,众人皆聚于厅堂之上。 “发生了什么事?”崔姬凝望着父亲崔林惆怅的面容,轻声询问。 崔林似乎是怕女儿受惊,久久未曾回答。 “大牛死了!”郭嬛终是看不过去,将真相告知。 “死了!”崔姬双手捂嘴,一阵惊恐,“是怎么死的!?” “被渔人悬挂在星空之下!”妖娆妩媚的领头舞姬忽而轻声低吟。领头舞姬将 娥眉化得修长,远远望之,却如鬼魅。 “莫要蛊惑人心!”崔林公正严明,且自小受儒学引导,自然明白“危言耸听” 之害。 崔林语罢,厅堂之上一阵如死寂般的沉默。 “我……”曹植忽而打破沉默:“是我先发现尸首的!”曹植轻拂衣袖,温文 尔雅。 曹丕眉头一皱,轻声询问:“大半夜你独自跑去关押‘大牛’的柴房做什么?” 曹丕双眸紧盯着曹植,若有所思。 “我……”曹植有些支支吾吾:“想查证一些事情……”曹植言语间似乎有所 隐瞒。 甄宓轻抚茶碗,淡淡接道:“子建都看到了些什么?”甄宓脸色煞白如雪,似 乎身体并未痊愈,还很虚弱。 曹植清咳两声,缓缓答之所见:“‘大牛’的脖子被人折断,七孔流血,且尸 首被悬挂在了房梁之上……”曹植言语之间,冷汗直冒。 “那不正是……”崔姬双眸睁得硕大,只觉一阵晕眩,接而倒在了桌案之上。 “这半个时辰之中,大家都在何处?”崔林于此算是长辈,自然有主持公道之 责。 片刻之间,厅堂却成了公堂。 “我近来身体虚弱,早早便上了床歇息,且未曾离开过厢房半步!”甄宓率先 回答:“子桓应当能为我作证!”甄宓淡淡望着曹丕,嫣然一笑。 “嗯!”曹丕嘴角一挑:“我也一直呆于厢房,未曾离开!” “我……我也是!”郭嬛续而答道。“啊!”郭嬛语罢,却忽而被无声无息窜 至身后的月读吓了一跳,“月读,你走路时就不能发出点声音么?怎么像猫一样!” 郭嬛责备道。 月读低着头,神色恐慌,拼了命的挥着双手,似乎要告知众人些信息。 “那是……”崔姬忽然注意到曹丕鞋面上散落着斑斓血迹。 曹丕低着头,一阵莫名:“这……这是怎么回事……”曹丕似乎也被自己鞋上 的血迹吓了一跳。 “子桓!”甄宓娥眉紧锁,转向曹丕,“你受伤了?” “我……”曹丕欲言又止。 甄宓凝视着为难的曹丕,心中忽而一阵乱颤:“你是不是隐瞒了些什么?”女 人的第六感时常莫名精确,更何况甄宓并不是普通的女人。 “不是子桓……方才子桓一直与我在一起!”郭嬛竟忽然为曹丕解释道。 “你们……”甄宓神色淡然:“在一起?”甄宓与曹丕四目相对,以求坦诚。 “恩!”曹丕微微点头,终是承认。 郭嬛缓缓行至甄宓身旁,轻声叹道:“宓姐,对不起!”郭嬛神色尴尬,一脸 羞愧。 “恩!”甄宓将脸扭到一旁,却感脑中一片杂乱。 家庭纠纷的意外上演,却让气氛变得异常尴尬,讨论与调查,终究是再也进行 不下去了…… 混沌的夜空忽而坠落星辰,霎时,竟出现了百年难得一见的流星雨。一颗颗曾 怀抱着梦想而沉睡于星河之中的稚子,跟随着苍穹所吟唱的送葬之歌,纷纷落入了 凡尘…… 崔姬哀叹一声:“倘若那时能追查下去,悲剧便可早早落幕了!”崔姬双眸紧 闭,朱唇微颤,似乎正在向流星许愿。 “结束?”曹宓凝望着流星雨在苍穹之中留下的条条错综繁杂的印记,百感交 集。 郭蕊询问:“可是凶手到底是谁?”郭蕊声音轻如耳语,随风飘荡。 “凶手?”曹宓不断思索着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证词:“众人似乎都有嫌疑, 只是……”曹宓顿了顿,“凶手杀害‘大牛’的目的是什么?” 崔姬思绪至此,忽觉得手脚冰冷,不自觉地竟缩成了一团:“‘大牛’不过是 一个牺牲品……” “牺牲品?”郭蕊像是聆听故事的女孩儿,双眸凝望着苍穹,满是憧憬的颜色。 崔姬语罢,流星雨忽而变得稀稀落落,接而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观便无声无息 的消失于天际之中…… “渔人将我悬挂在星空之下,用渔网捆绑着我的高贵身躯,以利刃掏空我的心 房,将我的身躯分解开来!” 郭嬛呆坐在水井跟前,止不住的恐惧将其缓缓吞噬。 “啊!”平静的武城再次被尖叫牵扯着坠入恐慌。众人被此尖叫指引,皆缓缓 聚到了水井旁。 “嬛儿!”甄宓见郭嬛抖成一团,忙上前将郭嬛拥住,接而一阵抚慰。 “宓姐……那口井里……井里……”郭嬛似乎已被恐惧感吞噬,语无伦次。 曹丕胆识过人,闻此,竟毫不畏惧的踱步上前将井筒一拉:舞姬被渔网捆绑着, 溺死在了水井之中…… “啊!”本就人心惶惶的崔府,转之陷入一片混乱。 “到底是谁?”甄宓终于克制不住心中愤慨,梨花带雨。 “是崔姬!是崔姬!”郭嬛忽然挥手指住躲在曹植身后的崔姬,一阵怒骂: “在邺城中你便鬼鬼祟祟的跟踪我,我早该猜到你心怀鬼胎……” 崔姬忽然受此指责,惊得一身冷汗,左右环顾:“不是我!不是我!”崔姬喘 着粗气,连退数步:“是……是大公子……”曹丕靴上为何会有血迹,依旧是个未 解之谜,所以被人怀疑自然不足为奇。 曹丕神色淡然,冷冷一笑:“子建,你一直自称暗中调查的事情,可有眉目?” 曹丕此语另有所指,竟转之将怀疑抛向曹植。 “嗯?”曹丕忽然将矛头转向自己,曹植倍感意外:“我……我……”曹植支 支吾吾了一阵,忽而从袖口取出一封密函。 崔林望此,忽而脸色煞白…… 曹丕眉心一皱,缓缓问道:“那是什么?” 曹植转睛望了望崔林,迟疑了半晌方才答道:“这是一封崔琰写于崔林的密函, 崔琰于信中教唆崔林向宓儿的酒水之中……之中……” 曹植话语未完,崔林却忽然接道“藏红花!” 崔林语罢,一阵春风暖意席卷而过,缓缓带来了类似于“洛神哀歌”的咏叹曲 调:那一刻,风儿随之诉说着的,却是“知音难求”的万千感慨……人心,始终是 世间最难以捉摸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