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梦 崔姬: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 马儿悠闲的漫步着,缓缓穿越繁华的街道、幽深的小巷,接而永远的消失在了 许城的记忆之中……崔姬,终究还是带着她的回忆,向许城告别。 “还劳烦郭夫人亲自相送,崔姬真是过意不去!”崔姬微微一笑,与郭蕊客气 道。 郭蕊嫣然一笑,亲切回应:“哪的话,蕊儿不过是敬地主之仪罢了!”郭蕊笑 得纯净,片刻间却连空气也被其渲染得格外清馨。 崔姬凝望着郭蕊半晌,方缓缓接道:“其实……自第一次见郭夫人,崔姬便备 感亲切,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崔姬如此之言,却无谄媚之意。 “是缘分!”郭蕊“嘻嘻”一笑,轻声接道。 “嗯!”崔姬微微点头,转之望向窗外。这被阴霾所笼罩的许城,终究是渐行 渐远。 “关于……姑姑……”郭蕊忽而将话题转开:“我还想知道更多……”郭蕊此 行相送,果然是有所疑问。 崔姬双眸凝视着苍穹,直视着蔚蓝深处,渐渐忆起了“洛神哀歌”那凄美而婉 转的结章…… 那日,崔府张灯结彩,满堂宾客。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甄宓手握玉梳,轻轻梳理着郭嬛的长发,口 中并随之叨念:“三梳儿孙满地!” 郭嬛透过铜镜,呆滞的凝望着甄宓那倾国倾城的容貌,不禁感叹:“姐姐……” 郭嬛话语尚未出口,却又咽了回去。 “嗯?”甄宓将玉梳缓缓放于月读手捧的梳妆盘中,接而从中取出一支盘发簪 :“这个好看么?”甄宓将一支雕刻了孔雀开屏的发簪递向郭嬛。 郭嬛微微点头:“好看!” “我也觉得好看!”甄宓言语之间,将郭嬛的长发一卷,盘成了一个长髻,并 将那孔雀开屏簪插入发髻之中。 “姐姐!”郭嬛忽而握住甄宓那一双巧手,迟疑了半晌,方感叹道:“如果不 是姐姐,嬛儿恐怕……”霎时,郭嬛已是梨花带雨。 甄宓望之,赶紧拂袖为其拭泪:“大喜的日子,怎么反倒是哭了?”甄宓温顺 典雅,微微一笑。 “姐姐,你的大恩大德,嬛儿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郭嬛与甄宓四目相对, 欲坦之予诚。 甄宓嘴角轻轻上扬:“嬛儿,你还记得当时我们结义金兰时,曾许下的诺言么?” 那曾是郭嬛一生之中最大的转折,其如何能忘。“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郭 嬛轻声回道。 甄宓微微一笑:“这乱世中生灵何止千万,上苍却安排我们相遇、相知接而许 下承诺,这是多么难得的缘分,难道我们不该好好珍惜么?” 郭嬛凝望着甄宓,胸口忽而如拥抱晨曦一般温暖:“嬛儿生在官宦之家,怎料 命途多舛,从未真正快乐过一天!”郭嬛回忆汹涌而至,言语间不断抽噎,“直到 遇见姐姐,嬛儿终于明白什么才是亲情,什么才是幸福!” 甄宓嫣然一笑,并随之话语微微点头。 “所以……姐姐……”郭嬛忽然从袖口取出竹简,向甄宓递去:“我不想再隐 瞒姐姐……关于这份竹简……” “嗯?”甄宓闻此,一脸茫然,接而接过竹简,缓缓解开。 “其实……其实自从嬛儿拿到这份竹简,噩梦也随之将我环绕!”郭嬛吞了吞 口中唾沫,轻声哀叹:“起初噩梦来的并不算频繁,然而……然而自从受竹简之邀 远至武城做客之后……每晚……每晚都会……” 甄宓娥眉一挑,淡淡询问:“是什么样的梦?” 郭嬛缓缓闭上双眸,那噩梦即刻便随之袭来:“每晚二更天的时候,嬛儿就会 不知不觉的漫步于一片混沌之中,周围雾气弥漫,一切望之,皆如虚幻。”郭嬛忽 而面目狰狞,恐慌之色渐渐涌至眉梢:“突然!有人叫唤‘女王娘娘金安。’那叫 唤声高低彼伏,不断缠绕着我,无论我逃向何处,声响都紧追着我不放!”郭嬛额 头惊得虚汗直冒:“嬛儿很怕,很怕……有人,有人一直在跟着我……” “嬛儿!”混沌之中,郭嬛忽而听到一声叫唤:“嬛儿!” 郭嬛从虚幻中挣脱而出。 “姐姐!”原来郭嬛方才听到的却是甄宓的叫唤。 甄宓将卷好的竹简递回给郭嬛,坦然一笑:“那不过只是个梦,你无需这般在 意!” “可是……”郭嬛欲言又止。 甄宓似乎并没有太在意“洛神哀歌”竹简之上的指示,反是一如既往的和蔼: “妹妹不要再多想了,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只要清心寡欲,自然就能药到病 除!” “嗯!”郭嬛微微点头。 甄宓嫣然一笑,转而走向门外:“我先回房去换件衣衫,妹妹先自己打扮着, 我一会就回来!” “好的!”郭嬛忙上前相送。 凝望着甄宓因怀孕而变得阑珊的背影,郭嬛耳边忽而一阵****声回荡:“日有 所思,也有所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郭蕊轻声重复道。 崔姬微微点头:“也许在那时,甄夫人便已察觉郭嬛埋藏在心底的****,所以 才会告知‘日有所思,也有所梦!’” “但是……”郭蕊娥眉一挑,疑惑的凝望着崔姬:“你那时似乎并未陪同于左 右,那么,你又是如何听见的姑姑与甄夫人的谈话的?” 崔姬嘴角轻轻一挑,似乎并未打算隐瞒真相:“自从父亲大人坦诚毒害甄夫人 一事之后,众人皆将一切罪名强加于父亲,于此,我不得不展开调查,还于父亲清 白!” “所以……所以你偷听了她们的谈话?”郭蕊续而问道。 “嗯!”崔姬轻轻点头:“就是那时,我对月读的身份起了怀疑。” “哦?”郭蕊对此甚为好奇。 关于月读…… 郭嬛独自坐于铜镜之前梳妆,喃喃自语:“美人妖且闲,采桑歧路间。柔条纷 冉冉,落叶何翩翩。”郭嬛凝望着铜镜之中的自己,忽而一阵自负,“攘袖见素手, 皓腕约金环。”郭嬛摇晃着白如松脂的手臂,只听腕中金环不停碰撞着,发出阵阵 虚荣声响。 郭嬛微微一笑:“给我那盒姐姐平时常用的胭脂!” 郭嬛语罢,月读便将一盒极为精致的胭脂递给郭嬛。 正当两人双手相接之时,郭嬛身子忽而一颤。郭嬛顿了顿,接而缓缓站起,惊 恐的望向月读:“月读……”郭嬛吞了吞口中的唾沫,“你身后……”郭嬛神色狰 狞,满是恐惧。 “啊!”月读受此一惊,忙回头张望,然而其却连只蚊子也未曾寻到。于此, 月读已经察觉自己在不经意之时落入了郭嬛所设的陷阱之中“你不是聋子么”郭嬛 嘴角一挑,忽而厉声询问。 月读双瞳左右乱瞟,久久不敢与郭嬛对视。 “你到底是谁?”郭嬛依仗着梳妆台,趁月读不注意,将一支银簪握于手中: “你……你是崔林派来监视我们的?”郭嬛猜测道。 月读闻之,却始终不予回答。 “哼!”郭嬛知道月读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手臂一个摇晃,竟将银簪当成暗器 射出。 “当啷”月读极为敏捷的从袖口拔出匕首,将银簪挡开。月读身法敏捷诡异, 转之踱门而出,逃之夭夭。 郭嬛身着红袍嫁衣,行动不便,只好转之唤道:“来人啊!来人啊!”郭嬛声 未止,却见月读已经不见了踪影。 “怎么了?”曹植听闻郭嬛叫唤,率先赶到。 “刺客!刺客往那边跑去了!”郭嬛指着内堂,一阵恐慌:“姐姐……姐姐在 里面!” 郭嬛语罢,曹植健步而上。 “啊!”曹植莽撞将房门一推,却见甄宓半露香肩,“冒犯了……”曹植一阵 羞涩,赶紧将房门一拉。 “何人如此莽撞!”从内堂之中缓缓传出甄宓的责备之声。 “子建以为……以为……”曹植知道自己如今如何解释都是枉然,干脆将求救 目光投向缓步而来的郭嬛。 郭嬛行至门前,轻敲房门:“姐姐,是嬛儿,你还好么?” 甄宓顿了顿,一阵莫名:“很好啊,怎么了?”甄宓整理好衣衫,便上前将房 门敞开。 “姐姐,方才我发现……发现月读她……”郭嬛赶紧向甄宓诉之所见。 甄宓闻之,微微点头。 然而一旁的曹植,却感面颊灼热,半句也没听进去。 马儿缓缓踏过繁杂的青草,悠闲的漫步于许城的郊外。 郭蕊轻拂衣袖,轻声问道:“月读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声无息的逃离了崔府?” “不!”崔姬轻轻摇头:“月读从未离开过崔府!” “啊!”郭蕊眉头一皱,很是莫名:“从未离开?” “是的!”崔姬微微点头:“并且,她还在不知不觉之中,参加了当晚的婚宴!” “这……”郭蕊思索了半晌,终究是猜不透其中玄机:“莫非……莫非月读会 使易容之术!?” 崔姬微微一笑,淡淡摇头:“会使易容之术的并非月读,而是……”崔姬忽而 收起笑意,淡淡哀叹。 武城民风淳朴,有一家为喜,全城同庆之习俗。那夜,武城张灯结彩,无论大 街小巷,皆是欢喜之色。 久未在人前出现的崔府主人崔林,也在甄宓的邀请下,现身婚宴。 甄宓于正堂之上摆放八张桌案,以红布遮盖,寓意“八荒为证”;更派人定做 了两支如成年人一般高大的红烛,寓意远在邺城之“父母”……甄宓所想,无一不 别出心裁。 郭嬛身着红袍,曼妙婀娜:“妹妹给姐姐敬茶!”郭嬛将装满茶汤的青瓷茶碗 轻轻递向甄宓。 甄宓嫣然一笑,接过茶碗,轻抿一口:“好茶!”甄宓接而将手腕中的玉镯轻 轻取下,送于郭嬛,以与回礼。 “姐姐!”郭嬛笑得甚为欢喜:“嬛儿不信‘命’,因为宓姐曾告诉过我,幸 福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的,而不是一味的顺从、等待!”郭嬛从袖中取出竹简, 向甄宓递去。 甄宓淡淡一笑,接而将竹简一推:“它是属于你的,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郭嬛顿了顿,接而微微点头,并将竹简收入袖中。 一拜天地……象征着“八荒”的桌案之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精致美食,喜庆 非常…… 二拜高堂……硕大的红烛映照着这对新人欢喜的面容,一切都是如此喜悦而平 和…… 夫妻对拜……郭嬛与曹丕缓缓举起交杯酒,小心翼翼的为自己的爱侣送入口中 …… “凤凰来仪,命煞孤星,一则为龙,一则为殇。”忽而一阵悠扬的曲调,夹带 着“命运”的脚步,缓缓从郭嬛耳垂边游荡而过。 “好痛!”郭嬛忽而一阵晕眩,摔倒在地,来的却毫无预兆。“血……我流了 好多血……”郭嬛只感觉红袍之上一阵湿润,接而漫天的愤怒接踵而来。“不!我 不要!”郭嬛意识渐弱,生命却也随不得她的操控,付之流水。 凤凰来仪,命煞孤星,一则为龙,一则为殇。 “这是哪?”郭嬛不知不觉之中,竟再次陷入了自己的梦魇。 “你输了,郭女王!”诡异的声音不知从何而来。 “什么?”郭嬛厉声喝道:“谁,是谁在叫我?” “是你的****!”诡异的声音再次于郭嬛耳边游荡。 “什么?”郭嬛顿了顿,接而轻声一叹:“****……” “直视你心底的****吧,同样拥有着美貌与智慧,你足以取代她:甄宓!”**** 不断将郭嬛引导。 “不!不!”郭嬛狠狠摇头,似乎欲撇开那些“危言耸听”的****,“姐姐是 真心待我的……” “可是你却替她流产了,且永远失去了生育的能力!”****向郭嬛喝道。 “不!”郭嬛狠狠甩着衣袖,泣声厉喝:“这不公平!不公平!” “那么……去拿回你应有的东西吧……郭女王……”****再次为郭嬛指明方向。 “我……我……”郭嬛终究还是动摇了。 凤凰来仪,命煞孤星,一则为龙,一则为殇…… 郭女王的丧子之痛穿越时空,不断盘旋于郭蕊相送崔姬的马车内。郭蕊实在受 不住如此压抑,忽而唤道:“停车!” 马车受命停歇,郭蕊赶忙将挡风帘一拨,跳下车去。许城郊外的空气是如此新 鲜,郭蕊忽如新生一般,面色渐渐恢复了娇艳与红晕,幸福的像花儿一样。 崔姬随郭蕊下了马车,向其微微一笑:“你相信这是‘命运’么?” “不信!”郭蕊神情凝重,忽然成熟了许多。 “我也不信!”崔姬淡淡一笑:“所以我暗中调查,却发现郭太后那被交杯酒 里,被人下了毒!” “是谁?”郭蕊神情冷漠,似乎并不太想知道。 崔姬转之凝视着苍穹,哀叹一声。 “渔人将我悬挂在星空之下,用渔网捆绑着我的高贵身躯,以利刃掏空我的心 房,将我的身躯分解开来!” 微弱的烛光斑斑点点的映射在郭嬛那憔悴的面容之上,霎时,她的面容竟如一 只猛虎,凶猛、具有攻击性。 郭嬛缓缓睁开双眸,却见眼前站了许多人:“姐姐……”第一个映入郭嬛眼帘 的自然是甄宓。 甄宓坐于郭嬛床头,嘴角微微上扬:“妹妹,好一些了么?” 郭嬛淡淡一笑:“好一些了!”郭嬛语罢,忽觉得嘴角苦涩,“水!”郭嬛扬 手指了指桌案上的茶壶。 “青囊!”甄宓转身唤道:“给嬛儿倒杯水!” “青囊?”郭嬛朦胧的视野之上竟缓缓显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华青囊依旧青衣白衫,一副农女装扮。“嬛儿要好好休息,不然伤口很难痊愈 的!”华青囊将茶碗轻靠在郭嬛唇边,缓缓将暖热适中的茶水送入郭嬛口中。 这茶水果然是自华青囊之手,那清香、那甜润,整个许城,乃至整个大魏,除 了华青囊,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泡出。 “青囊,你没事吧?”郭嬛嘴角上扬,轻声询问:“这些日子你都去哪里了?” 华青囊拂袖不答,将头缓缓转向一边。 “好了!这事以后再说!”甄宓轻轻为郭嬛拉上锦被。 “嗯!”郭嬛回应,接而一顿:“月读找到了么?” 甄宓轻声一叹,摇了摇头:“崔姑娘已经差人将崔府围住,任谁也逃不出去的!” 甄宓此话似乎别有他意。 “那姐姐赶紧回去休息吧,别为妹妹的事情太操劳了!”郭嬛对甄宓微微一笑。 甄宓轻轻将头一摇:“已经子时了,天明之前,任谁也不许离开这个房间!” 甄宓双眸忽而凌厉,接而淡淡扫视了四周一圈。 “啊?”郭嬛终是察觉四周众人神情皆有异样,忙想起身询问:“好痛!”郭 嬛忽而觉得胸口一阵灼热。 “躺下!”华青囊赶紧上前搀扶:“嬛儿你胸口伤尚未痊愈,且之前又遇血崩, 如果此时再以恶化……” “胸口?”郭嬛闻此,忽然察觉自己胸口沉闷,却与往时感觉不同,忙从枕边 寻出那卷“洛神哀歌”竹简,缓缓解开:四月初四,人鱼葬歌,终焉。 “这……”郭嬛望向甄宓、曹丕与曹植,轻声确认:“你们的竹简……”众人 皆点头回应。 渔人将我悬挂在星空之下,用渔网捆绑着我的高贵身躯,以利刃掏空我的心房, 将我的身躯分解开来! “那夜是四月初三,是我这一生之中所度过的最漫长的一夜。”崔姬神色哀怨, 哀叹一声。 “还剩下最后一个被报复者……将我的身躯分解开来……”郭蕊轻声吟唱,声 音却也随之微微颤动:“会是谁呢?” 崔姬与郭蕊漫步在寂寥的草原之上,不自觉之中却已行至洛河。 “那夜有人离开过房间么?”郭蕊轻声询问。 崔姬微微点头:“子建与文帝,都曾离开过!” “哦?”郭蕊迟疑了半晌:“也就是说最后一个被报复者,并不是屋内的人罗?” “对!”崔姬嘴角忽而微微一扬,却不知该说那是恐惧还是诡异:“是月读!” “什么?”郭蕊全身忽而一颤:“凶手不是月读么?” 崔姬淡淡摇头:“很可惜,你和那时的我们所想一样,都错了!” “飞蛾扑火。”郭蕊忽然记起崔姬曾说过的一句话:“你曾说过月读是飞蛾扑 火!” 崔姬微微点头予之回应。 晨曦缓至,白渐渐取代了黑,将如仙境一般的武城从睡梦中唤醒…… 崔林清咳了两声,将众人唤醒:“已经日出了!” “恩!”众人一个接一个的清醒过来。 “我去给夫人打洗脸水!”青囊轻柔双眸,转之走出门外。 甄宓轻轻打了哈欠,接而为一旁还在熟睡的郭嬛擦去那因噩梦而生的满头虚汗。 “我想……我们该回邺城了!”曹丕忽而淡淡说道。 “嗯!”甄宓回之:“我也是这么想的,毕竟发生了这么多事,还为崔府带来 了如此多的麻烦,也该是离开了!” 曹植轻声问道:“那何时启程?”曹植似乎也非常赞同此提议。 “三日后吧,如今青囊已被崔尚书解禁,一路上有她照顾着嬛儿身子,我也比 较放心!”甄宓微微笑答。 曹丕闻此,忽而一“哼”:“也不知道你们崔家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竟无端 禁锢青囊!” 崔姬顿了顿,上前争辩:“是叔父身体不适,将华姑娘请去医治,根本不是什 么无端禁锢,而且……而且叔父也向曹操大人请示过了啊,并在医治好后,立即将 华姑娘送来了武城!” “哼!”曹丕闻此,决意不再多以争辩,将头扭向一边。 转之,厢房内鸦雀无声。 “啊!”华青囊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唤,将众人吸引而去。 厅堂内,象征‘八荒’的桌案不知被何人撞倒其一,却见一张血肉模糊的面容 被固定在桌案之下。 “是……是月读!”甄宓叫道。 曹丕闻之,忙上前将八张桌案一一推翻,却见每一张桌案之下,皆固定着月读 那惨不忍睹的尸首。 “啊!”甄宓一阵晕眩,晕倒在了华青囊的怀里。 “哼!”曹丕厉声怒喝:“这里我一刻也呆不下去,呆不下去了!” 转之,崔府再次陷入混乱。 渔人将我悬挂在星空之下,用渔网捆绑着我的高贵身躯,以利刃掏空我的心房, 将我的身躯分解开来! 人鱼葬歌,终焉! “后来呢?”郭蕊席地而坐,轻声问道。 “后来众人便回了武城!”崔姬淡淡回道:“但是……悲剧并没有结束!”崔 姬神情凝重,续而叹道。 “啊!”郭蕊凝望洛水,却见洛水忽而翻滚,一阵悲泣。 崔姬淡淡接道“那时,甄夫人已经有了六月身孕!” “六个月了?”郭蕊淡淡问道。 “嗯!”崔姬嘴角一扬:“至海棠之死算起,到从武城返回邺城之时,应当是 不足七月!” 郭蕊顿了顿:“我曾经听过……好像甄夫人是早产的明帝!” “是的!”崔姬娥眉一挑,若有所思。 “难道……”郭蕊忽然一惊,慌忙跳起。 崔姬嘴角一挑,似笑非笑:“甄夫人其实是在从武城回邺城的途中,早产的明 帝!” 崔姬语罢,洛河中不知为何忽然翻滚巨浪,拍打礁石。 凝望着渐渐消失于视野之中的武城,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武城真美!”华青囊感叹道。 “是啊!”甄宓微微一笑:“若不是我们为它带来了灾难,也许它将永远都如 一波深潭般清澈而平静!”甄宓轻轻拂动着衣袖,若有所思。 “宓姐!”郭嬛将手中一碗清水缓缓递给甄宓:“喝点水吧!” 甄宓接过清水,微微一笑:“嬛儿,你身体还没有痊愈,应该多照顾自己才是!” 甄宓语罢,却以食指轻轻点水,清水转而惊起圈圈涟漪。 郭嬛淡淡摇头:“我没事……”郭嬛凝望着甄宓高高隆起的小腹,心中不知为 何一阵酸楚。 “当啷!”甄宓手中的茶碗忽而掉落地面,摔得个粉碎。 “夫人!”华青囊赶紧察看,却见甄宓脉搏杂乱,乃临盆之兆:“怎么会…… 明明才六个月啊!” 郭嬛望之:“宓姐!”郭嬛刚想上前询问,却忽被曹植挡住,“你别过去!” 郭嬛凝望着曹植,心中却已猜到曹植是怀疑自己递给甄宓那碗清水有问题。 “停车!停车!”华青囊慌张乱叫:“你们全部下去!下去!”华青囊手舞足 蹈,急得满头是汗。 众人闻之,赶紧下车。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曹丕本坐于车夫之位驾马,听见华青囊叫唤后, 慌忙询问。 “宓姐要临盆了!”郭嬛回道。 “临盆?”曹丕也察觉其中蹊跷:“六月临盆?” 曹植嘴角一扬,欲言又止。 崔姬从武城出来后便一言不发,于此,也只是默默藏于曹植身后。 半刻之后……忽然一阵婴儿明亮的啼哭声取代了甄宓疼楚地叫唤声。 “甄夫人生了!生了!是个男婴!”华青囊兴奋的叫唤着。 曹丕望之,一阵欢喜,赶紧冲上前查看。 一阵暖风忽而吹拂而过,将众人的衣衫轻轻飘荡而起,众人的表情忽而变得有 棱有角,各具喜忧…… 甄宓产下了曹叡,辰时所生,辰者,龙也。然而,却有人欢喜有人愁。 霎时,郭嬛耳边忽然一阵幻听:凤凰来仪,命煞孤星,一则为龙,一则为殇。 郭蕊命如花如烟在洛河边铺上帘布,并取来糕点,与崔姬坐于那处赏玩以此告 别。 “故事终于是讲完了!”崔姬淡淡一笑,缓缓从锦盒中取出一块红色糕点,送 入口中。 郭蕊淡淡一笑,从锦盒中也取出一块红色糕点,送入口中:“这个故事为何没 有结局?”那糕点入口即化,且清香甜润,惹得郭蕊一阵欢喜。 “郭夫人是想知道那一直藏于幕后的黑手是何人,对么?”崔姬轻抚长发,微 微一笑。 “嗯!”郭蕊视线并不在崔姬身上,注意力反倒是完全被香甜的糕点吸引,望 之,皆乃稚女之色。 崔姬微微一笑,从袖口取出一块碧玉佩:“郭夫人可还记得这个!”那碧玉佩 虽有残缺,但却依旧能辨认出玉佩之上的“显奕”二字。 “这是……”郭蕊忽而将注意力投回崔姬身上,思绪片刻,续而问道:“这是 在命案现场发现的?” “不是!”崔姬淡淡摇头:“这是甄夫人遗忘在崔府,没有带走的!” “恩?”郭蕊娥眉一挑,忽而却不明白崔姬拿出此碧玉佩的意义所在。 崔姬嘴角一扬,将碧玉佩放于帘布之上:“我所认识的甄夫人清丽高雅,情绪 与心思皆不受外界环境所影响或牵绊,无论何时,她总能保持着一种宁静寡欲的心 态,”崔姬顿了一顿,续而接道,“除了那一次……” “碧玉佩?”郭蕊忽然也察觉了些什么。 崔姬轻轻点头:“没错,当她从嗜血蛮人身上搜到这块碧玉佩开始,便久久陷 入哀伤,不能自拔!” “所以……”郭蕊慌忙拿起那块碧玉佩,仔细察看。 “所以甄夫人对袁熙的感情应当是越发深刻!”崔姬淡淡接道。 郭蕊沉思半晌,接而放下碧玉佩,转而拿起糕点:“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郭蕊似乎最为念念不忘的却是那盒糕点。 “因为这碧玉佩是整个案件的关键所在!”崔姬轻声回道:“郭夫人仔细想想, 那些名为‘洛神哀歌’的诡异竹简……” “哦?”郭蕊拿起一块青绿的糕点,递向崔姬:“给,这个也很好吃!” 崔姬接过糕点,淡淡一笑,并回应道:“谢谢郭夫人!”崔姬忽然心中一凉, 却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继续与此纯净之女讲下去。 “那些竹简怎么了?”郭蕊忽而问道。 “竹简……”崔姬凝望着郭蕊那满是好奇的双眸,淡淡回道:“我有幸见过其 中三份!” “子建皇叔那一份,姑姑那一份,那还有一份呢?”郭蕊嘴角一扬,似乎并未 察觉恐惧与阴谋正向她步步紧逼。 “甄夫人那一份!”崔姬轻声回道。 “甄夫人?那里面都写了些什么?”郭蕊继续询问。 崔姬迟疑了片刻,忽将双眸一闭,轻声答道:“除了‘洛神哀歌,三月初九, 逝之’,便什么也没有了!” “啊!”郭蕊双手捂嘴,一阵惊叹:“这……这表示……” 崔姬轻声一叹:“其实仔细想想,能接近于文帝、子建、以及郭太后身边,改 动竹简的,除了甄夫人,绝无第二人!” 郭蕊双眸一转,微微点头:“若你那么一说,想来却也是!”郭蕊娥眉一挑, 接而问道:“但是……竹简是竹简,命案是命案,它们之间难道有什么联系么?” 崔姬思索一阵,接而答道:“郭夫人可还记得众人进入武城的那一夜,父亲在 甄夫人的酒水里放了藏红花!” “嗯!”郭蕊微微点头:“你似乎曾经提过!” “原先我并不明白父亲为何这般做,直到看了叔父崔琰写于父亲的信,我终于 明白了!”崔姬缓缓接道:“叔父与父亲都是正直的人,他们一直遵循于忠义之道, 决无偏离。所以他们蓄谋毒害甄夫人之事,其实是形势所迫,另有隐情。” “隐情?”郭蕊淡淡问道。 崔姬静气凝神,决定将一切深埋于历史之中的真相诉之于眼前稚女:“叔父曾 任职于袁绍麾下,所以与甄夫人算得上是故交。建安十年,太祖破袁氏,领冀州牧, 辟叔父为别驾从事,而后一直效忠于大魏!”崔姬言语间,缓缓从锦盒中拿出一块 墨绿糕点,缓缓送入口中,“大魏之中,叔父算得上是最了解甄夫人之人,所以… …他知道甄夫人腹中孩儿,并非曹丕亲生!” “什么?”郭蕊一阵晕眩:“你的意思是说……明帝……明帝……”郭蕊虽已 猜到崔姬言语中的隐意,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崔姬明白郭蕊已经猜到,微微一笑,续而接道:“所以叔父认为甄夫人主动嫁 于曹家,是另有所谋!” “这些……这些不过都是崔琰自己的凭空猜测罢了!”郭蕊争辩道。 “所以……所以叔父才迟迟未禀报武帝!”崔姬应答。 “可是……可是……”郭蕊依旧不敢相信。 崔姬轻叹一声,续而问道:“郭夫人不妨仔细想想,至‘洛神哀歌’现世以来, 怪事是否就汹涌而至!?” 郭蕊思索半晌,微微点头。 崔姬续而又问:“后至武城,众人中是否只有甄夫人一人有能力制造混乱?” 郭蕊不断回想崔姬之前所忆之事:甄宓怪病无从医,海棠替其亡之劫。当时却 有一则疑点,就是曹植被崔琰引出屋外时那半株香的时间里,竹简上莫名的出现了 如何搭救甄宓的指示,那时,确是除了甄宓之外无人能为之。 后至“大牛”之死时,甄宓说“我近来身体虚弱,早早便上了床歇息,且未曾 离开过厢房半步!”,证明者乃曹丕,然而曹丕那时却在与郭嬛私会,根本无法证 明! 而后郭嬛的婚宴之上,郭嬛误饮毒酒,意外流产,却除了操办者甄宓之外,难 有第二者能为。 “啊!”郭蕊似乎渐渐将此事想通:“可是……若此等种种皆乃甄夫人所为, 那么关于月读之死,恐怕甄夫人有最好的不在场证据。四月初四那晚,甄夫人可是 半步也未曾离开过厢房,根本不可能杀人!” “重点就在这里,我便是那个时候开始怀疑甄夫人的!”崔姬将袖一摆,续而 解释:“那一夜,郭嬛望见自己竹简之上的‘四月初四,人鱼葬歌,终焉’时,其 曾经询问过甄夫人,她的竹简之上是否也有如此指示,而甄夫人的回答是……” “有!”郭蕊终于是察觉了如此细节:“但是……即便你如此怀疑,甄夫人还 是没有杀害月读的时间啊!她可是……” 郭蕊话语未止,崔姬却忽然吟唱:“渔人将我悬挂在星空之下,用渔网捆绑着 我的高贵身躯,以利刃掏空我的心房,将我的身躯分解开来!” “这歌……”郭蕊凝望崔姬,忽而明白了一切:“原来……” “月读的尸体被肢解后固定在于拜堂时的‘八荒’桌案之下,然后以红布盖住。 所以根本没有人知道在拜堂之时,月读是否已经惨死于此!”崔姬解释道:“众人 皆认为杀手是按‘人鱼葬歌’的歌谣顺序来进行杀人的,而甄夫人恐怕恰恰是利用 了这一点,在‘以利刃掏空我的心房’之前,便‘将我的身躯分解开来’了!” “可是……”郭蕊凝视着崔姬,想为甄宓争辩些什么,却觉得无从入口:“但 是……但是甄夫人为什么要莫名其妙的杀害这么多无辜的人?” “为了让众人互相‘猜疑’,为了挖掘出众人埋藏于心底的****!”崔姬轻声 答道。 “但是……但是为什么要选择武城?”这是郭蕊心中最后的一个谜团。 “因为崔家!”崔姬轻声哀叹:“崔家是甄宓复仇计划中的唯一牵绊,所以她 必须借刀杀人!所以……”崔姬忽而梨花带雨。 “这……”郭蕊低着头,沉默不语。 洛河之水如此平静,似乎已经遗忘了三十年前那发生于此的悲剧“序幕”。郭 蕊凝望着洛河对岸那破旧的洛神庙,心中百感交集。 “啊!”崔姬忽然小腹剧痛,一阵类似于被撕裂的痛楚:“怎么回事……”崔 姬的叫唤划破天际。 “你知道的太多了!”郭蕊神情冷漠,却没有多望挣扎着的崔姬一眼:“崔琰 刚正不阿,官到尚书。后来因反对曹操进位魏王而入狱。狱中大骂曹操欺君奸贼, 被曹操下令杖杀于狱中。崔琰用死证明自己是君子。”郭蕊缓缓站起,对天高吟 “清河崔琰,天性坚刚;虬髯虎目,铁石心肠;奸邪辟易,声节显昂;忠于汉主, 千古名扬!” 郭蕊顿了顿,转而望向已经放弃了挣扎的崔姬:“你很像你的叔父,刚正不阿, 足以名留千古!” 崔姬凝望着郭蕊,淡淡一笑:“我……我一直都在想……你的容貌……原来… …是像他……怪不得……这样亲切……”崔姬微笑着,闭上了双瞳,带着那埋藏在 历史尘埃之中的秘密,投向了另一个世界。 郭蕊站在洛河边呆滞了许久,从锦盒中只挑出了红色与青色的糕点食用,唯独, 摒弃了那深沉而诡异的墨绿色…… “武城……人间仙境……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去看看!”郭蕊微微一笑,转 之随如花如烟返回了那被阴霾所笼罩的许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