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梦 郭蕊:本是芙蕖生六月,奈何摇曳北风中 时间最深沉的涵义在于“轮回”二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是轮回,分久 必合,合久必分,这也是轮回。无论是浩瀚的自然还是卑微的生命,都要接受轮回 的运转规律,它是考验智者的定律,也是淘汰愚者的法则! 三十多年前曾发生于邺城的灭门惨案,便于崔姬辞别人世之时,重新运转,轮 回于许昌…… “郭夫人……郭夫人……”王元姬轻声叫唤道。 郭蕊手掌冒汗,竟将所持刺绣浸湿了些许:“啊……”郭蕊忽然回过神来, “元姬妹妹多吃点!这个甜点蕊儿最喜欢了!”郭蕊边说着,边将桌案上的糕点向 元姬推了推。 论起年龄来说,元姬尚比郭蕊小上几岁,但倘若论起容貌,郭蕊却反倒不如元 姬生得成熟…… 王元姬淡淡一笑,扬指将甜点推向郭蕊:“那元姬就把这个甜点留给郭夫人吧! 刚好元姬不喜欢吃甜食!”元姬一举一动,皆透着大家闺秀之风范。 郭蕊娥眉一挑,满是笑意:“嗯嗯嗯!元姬最好了!那我就不客气了!”郭蕊 神色单纯,毫无心计。 元姬回其一笑,将话题转开:“郭夫人身边怎么都没有些贴身丫鬟照料着的么?” 郭蕊听此,顿了顿:“有的有的,不过正好都被我吩咐出去办事了!”郭蕊笑 意有些尴尬。 王元姬额头一点,接而追问:“哦!是吗?这么巧啊!那……郭夫人带进宫的 那个奶妈呢?” 郭蕊忽然一愣,半晌间竟答不上话:“她……她……”郭蕊似乎在隐瞒些什么, “她病了……病了好一段时间了……” 王元姬捂嘴一惊:“我说呢,怎么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见了!”语罢,元姬缓缓 站起,“此刻一定在内房中啦?我进去看看她吧。” 郭蕊见元姬如此,身子忽然一颤,伸手拦道:“不用了不用了,奶妈累了!已 经睡了!下次吧!”郭蕊语气略微加重,似乎暗藏命令之色彩。 元姬无奈一笑,点了点头:“既然郭夫人都如此之说了……那就下次吧!”元 姬似乎已经察觉到郭蕊神色有异,言语间,余光不断暗扫内堂。 郭蕊轻咳两声,淡淡问道:“天色已经不早了哦!元姬姐姐要不要……” 王元姬怎会不明了郭蕊之意,微微一笑,顺其意道:“嗯!的确不早了,那元 姬就先告辞了!” 郭蕊放下手中锦帕,缓缓将银针收回针匣,并递向元姬:“嗯,今天谢谢姐姐 教我绣锦帕,劳累了!”郭蕊双手捧针匣,很是亲切。 元姬见此,忙恭维的伸双手去接:“郭夫人哪的话,郭夫人平时要服侍明帝, 还要抽空学习刺绣,辛苦的是郭夫人才对啊!”元姬弯腰行礼,“那元姬告退了!” 语罢,元姬转身向门外走去。 元姬裙摆摇曳,如同微风吹拂湖面惊起的层层波纹。郭蕊顿了顿:“元姬…… 小心……” 元姬听此,忽然止住了脚步,轻如微风的询问:“郭夫人……此言为何?” 郭蕊娥眉一皱,神色似乎有些为难:“因……洛神……洛神……她回来……” 郭蕊吞了吞口中的唾液,面色极是恐惧。 轮回是万物必经之考验,生与死不过转瞬之间,生并不代表开始,死也并不意 味结束,他们不过是轮回中所必须要经历的一种过程,所以生与死,是无法从智者 手中抢夺走任何事物的,阴谋将会永存于世…… 甄宓,这位女中豪杰,终是卷土重来…… 夜幕降临于世,将白昼缓缓吞噬,许城忽然陷入一片死寂。大概于半月前,许 昌接二连三的发生灭门惨案,以至人心惶惶,日落无人敢踏出家门半步,如今的繁 华许都,夜一至,便如同废墟之鬼城,寂寥得让人害怕。 受屠杀灭门的府院,都是些品阶较低的官员住所,他们唯一的相似之处,便是 在于政治之上,都偏袒于曹宓公主。从表面来看,此举似乎与明帝脱不了干系…… 生命再次轮回…… 一场突如其来的灼热大火将许昌的夜空渲染得如白昼一般明亮,惨案再次发生 ……哭喊声从那所宅院里飘扬而出,血腥味,湿润了干涸的空气…… 两名面戴狰狞面具,身着如苍穹般漆黑之夜行衣的杀手,依仗于皎洁的身法, 穿梭于悲泣与死亡之中,他们手持长剑,招招皆刺要害,无论妇孺还是老人,无一 幸免…… 哭声渐渐消逝于苍穹,又一姓氏惨遭命运的驱逐…… 灼热的火焰之中,忽闪动人影,似地府判官,似锁命无常。那人身着白衫,一 身书生打扮,却手持长剑,气宇不凡。火光依仗着长剑之刃,反射出道道光芒,照 亮了书生的脸庞,那人竟是司马昭…… 俩杀手见来者是司马昭,其一脚步忽然变得零乱,忙与其旁另一窃窃私语。 司马昭摆弄长剑,缓步走上前,冷冷一笑:“子尚见过如花姑娘,如烟姑娘!” 司马昭语气平和,似乎对两名杀手的身份极是肯定。 领头杀手冷冷一“哼”,便伸手将狰狞面具一扯,竟真是如花。“司马昭,你 跟踪我们!”如花厉声喝道。 司马昭摆手一笑,极是恭敬:“跟踪?如花姑娘言重了,子尚不过正好路过而 已。”司马昭将剑一摆,收于身后。 如花双瞳异常冰冷,嘴角一挑:“路过?司马昭当我是三岁孩童吗?” 司马昭听此“自谦”,不禁仰天长笑:“如花姑娘犹如毒蛇狼蛛,怎么能与那 纯净孩童相比?” 如花面无颜色,嘴角上扬:“既然你有所觉悟,那何必自寻死路?”如花轻抚 发鬓,冷若冰霜。 司马昭忽收笑意,凝望着如花那如同千尺寒冰的深邃双眸:“子尚没什么爱好, 唯独就爱做些自寻死路的事!”司马昭仗剑一指,摆出迎战之架势,“好以此让生 活更刺激、更有味道一些!” 如花将剑一甩,只听几声金属与空气所摩擦而出的“刷刷”之声,如花踱步攻 出:“那就别怪我了!” 如花身法鬼魅,形如蛇蝎,转瞬间一爪扣于司马昭肩膀之上。司马昭忍痛挥剑, 欲斩如花手臂,却没料如花收手极快,竟劈了个空。如花轻灵一转,行于司马昭身 后…… 如花依仗着鬼魅身法,重攻不重守,招招皆为杀招,二十回合时,体力已明显 有些不支。司马昭先前多半以守备为主,自是保留了许多体力,见如花有疲惫之态, 忙转守为攻…… “啊!”胜负已分。 司马昭仗剑指着如花的喉部,冷冷一笑:“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花姑娘没 有听过嘛?” 如花大难当前,却丝毫面不改色:“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如花话如挑衅, 极是凶狠。 司马昭嘴角一扬,一阵嘲笑:“杀了你?”司马昭冷冷一“哼”,“难道你忘 了吗?折磨就像酿酒,要越久才越香醇!” 如花听此一句,本面无颜色的神态忽然变得泛青:“你……你是从哪里听来这 句话的?” 语罢,司马昭忽将剑锋轻轻一送…… “子尚!!不要啊!!”如烟身子一颤,惊得一身虚汗。 剑锋所刺之处并非如花喉间,只瞧剑锋一转,如花发髻忽而松散而下…… 霎时,微风忽起,冷若冰霜的如花竟别有一番风情。 “啪啪啪……”一阵鼓掌声忽从内堂传出。随之掌声,一直藏于暗处的另一黑 衣神秘女子缓步走出…… 司马昭向后退了数步,将剑一摆,至于身后,冷冷一笑:“臣恭迎宓公主!” 司马昭恭恭敬敬,然而那神秘人却没有反应,“一个人一旦把自己交给了阴谋, 就等于把成败交给了运气那乖张的胃口,没有人能够精细的把握阴谋的走向和脾气。 它犹如一头被圈养的猛兽,可以毫不犹豫地咬断一个饲养者的手臂,仅仅是因 为那条送餐的胳膊没有及时地抽出栅栏,从而被它误认为是在与自己争夺果腹的食 粮,一个发动阴谋的人在启动智慧的一刹那,就早已沦为另一场阴谋最稳妥的猎物, 你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司马昭长篇大论,无非是要让曹宓明白一个道理,那 就是:她输了。 神秘女子并未答话,一旁的如烟却忽然喝道:“司马将军!我劝你还是快走吧 ……”这句话看似警告,却暗藏了搭救之意。 司马昭眉心一皱,厉声喝道:“走?你要我漠视生命、摒弃尊严吗?你们那血 腥的刀刃已经划过多少无辜生命的臂膀,又夺去了多少纯净的灵魂?你们这些嗜血 妖魔!” 司马昭话语方罢,那神秘人又为其鼓起掌来,“啪啪啪……” 司马昭向前走了半步,冷冷问道:“你在喝彩些什么,你在嘲笑我么?” 神秘人也缓缓向前走了半步,并摇了摇头。 如烟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司马昭!你真的以为你很聪明吗?你以为你什么 都知道吗?与隐藏在灰暗斗篷后的真像相比!,你不过是幼稚无知的孩童!”如烟 似乎有意阻止司马昭与神秘人的正面交锋。 司马昭冷冷一笑:“哼!隐藏在灰暗斗篷后的真相?不过是宓公主一曲自吟自 唱的阴谋曲调!求的,不过是诬陷于明帝,正如你们当年诬陷于郭太后一般!” 如烟拼命摇头,极是为难:“你别自作聪明了!真相是一种美丽又可怕的东西, 需要格外谨慎的对待才行!识相的就快点逃吧!”如烟拼命撕扯着她那如银铃般动 听的嗓音。 司马昭将剑一摆,狠狠指着那神秘人:“该逃的不是我,而是宓公主!”司马 昭眼神锐利,极是凶恶。 神秘人再次鼓掌,随之,并摘下了面上那狰狞的青鬼面具…… 迷与真相,就像是两个孪生的兄弟,他们在不断迷惑着智者的眼球,然后交替 着,享受着欺骗所带来的愉悦感觉…… 灰暗的苍穹忽然引来阵阵乌云,月光霓裳微微滑落,半响后,电闪雷鸣…… 神秘人微微一笑,嘴角上扬:“想打架么,我可是很厉害的哦?” 雷鸣之光将神秘人的脸庞照耀得忽明忽暗,诡异得不亚于那青鬼面具…… “郭……郭……郭夫人……”司马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郭蕊嫣然一笑,纯净得如一朵六月芙蕖:“司马大人,你我真是有缘分,既然 在这里也能碰到!”郭蕊手握长剑,长剑上沾满了深浅各异的血迹,极是吓人。 司马昭吞了吞口中的唾沫,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这……这……怎么会?” 司马昭将疑问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如花与如烟,“如花如烟……你们怎么……” 郭蕊捂嘴一笑,极是水灵可人:“司马大人,聪明从某种意义上讲是皇室最大 的敌人,这就是为什么秦始皇要焚书坑儒的真正原因。”郭蕊走至司马昭身旁,笑 意灿如繁花,“因为在智者手中有传统赋予的绝对权力与抗争的精神,他们往往掌 握着天下人的命运及幸福。”郭蕊吐了吐舌头,微微一笑,“不过很可惜,你没有!” 司马昭呆滞了,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的奇异感觉,既恐惧又无奈…… 郭蕊与司马昭擦肩而过,欲无视于他便离去。 “郭夫人!”司马昭声音有些微颤。 郭蕊顿了顿,淡淡一笑:“你想阻我么?” 司马昭头微微一摇:“臣不敢!”司马昭强忍着心中那澎湃的异样情绪,不让 自己的声音听着颤抖,“但是郭夫人能否给子尚,也给这崔府百条人命一个交代?!” 郭蕊冷笑:“交代?”郭蕊轻轻将那带血的长刃举至司马昭面颊之旁,“如果 你非要交代的话,不如就拿走这把剑吧!”郭蕊将那剑刃之锋指向司马昭的双眼, 离其瞳孔只有一寸之遥,“它上面那些鲜红的血迹,已经为我证明了清白,杀人的 是它, 不是我!”利刃游走于司马昭的动脉之间,惊得司马昭背脊一阵冰凉。 司马昭愣了一愣,接而不自觉的接过那把凶器…… 郭夫人步伐愉悦,转而旋转着轻盈的离去……如花如烟随之而去…… 忽然一阵雷声“噼啪噼啪”的响起,漫天肆虐的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这死寂般 的许昌变得一片苍茫。这条标榜着帝王威严及骄傲的帝国大道忽被铺天盖地的雨雾 模糊了面容…… 司马昭一人漫步于许昌的街头,凝望着那被大雨熄灭了的惨烈之焰,思绪里不 断思索着关于“真相”二字的深沉意义。大雨冲刷着那把血腥长剑,鲜红渐渐被雨 水稀释,没了颜色……开端,谜题似乎有了新的开端…… “真相,原来在这世界上,从来没有真相……”正当司马昭寻不到方向之时, 一把纸伞忽然为其遮挡去了瓢泼大雨。 雨中仙子手持纸伞,曼妙清丽。司马昭一把将那仙子抱在怀里,久久不放…… 那仙子给予了司马昭无尽的力量,他让司马昭忘却了恐惧,拾取起那久别的勇 气。没有人知道那仙子是谁……她是一个谜,却也将是改变命运的一颗新棋…… 第二日清晨如约而至,司马昭上朝拜见了魏明帝,决定在早朝上向天下诉说他 所看到的一切……真相…… 魏明帝的内政方式有别于众多帝王,他不喜欢批改书文,多数政事都由早朝上 以诉说的方式决议天下……这让他的决议多了些许感****彩,理性欠佳…… 魏明帝曹叡指尖轻点额头,思绪半响说道:“恩!郝昭将军,你昨天予我的战 略竹简,我已经熟读过了,但是……我却并不想那么快的发动战略反击!”明帝嘴 角微微一挑,头随之一点。 郝昭眉头一皱,有些着急:“啊,为什么?难道明帝不想尽早统一霸业吗?” 郝昭顿了顿,“俗话说:打铁要趁热!此刻西蜀东吴士气都如此低落,为何我 等不趁机加以反击!”郝昭话语间手舞足蹈,颇有勇者之风。 曹叡微微一笑,摇头道:“郝将军不要太过着急!此时西蜀后主刘禅昏庸,以 享乐为先,早是乐不思蜀。东吴更是至孙权患病以来,太子内部争斗不断,穷兵黩 武,自相残杀。两国如今已经对我大魏没了威胁!我大魏此时该以内政发展为优先, 军事战略可暂时放放!”曹叡话语极是在理。 老臣辛毗应和着问道:“那明帝的意思是?” 曹叡转向辛毗,淡淡一笑:“兴建洛阳城,然后迁都!” 此言一出,殿上忽然一片议论…… 辛毗思索半响,不得其解:“明帝为何忽要迁都?” 曹叡清咳两声:“为了改革!其实最近朕有感于汉代律令复杂,下诏改定刑制, 作新律18篇!其中便有分都治理之说,此许昌吾想交与蕊儿建成避暑狩猎之地,好 于我皇族休憩之用……”话语至此,殿上又是一阵议论之声。 “明帝!”司马昭忽然打破吵杂之声,厉声喝道。 曹叡今日心情似乎颇为愉悦,淡淡一笑:“子尚,方才我见你一直闷闷不乐, 还想问着,不知你是否有什么烦心之事?!” 司马昭轻叹了一声:“臣的心事,不过都是些国家政事,不如明帝……还有那 般多家事需要处理……”司马昭与曹叡四目相对,神色严肃,“臣只想问一句,迁 都之事……可是郭夫人提议?” 曹叡顿了顿,若有所思:“嗯!正是蕊儿与吾提议的,子尚是怎么知道的?” 司马昭冷笑一声,不予作答:“陛下,你可曾还记得最近发生在许昌内的数次 灭门惨案?”司马昭将话题转向其今日早朝之重点。 曹叡闻此,眉心一皱:“嗯!?此事我不是交与郭淮将军处理了吗?怎么子尚 此刻又忽然提起?” 司马昭望了望身后一满面胡须的汉子,嘴角一瞥:“郭将军!你调查了这么久, 可有线索?” 郭淮头低着,却也不予答话。 一旁的辛毗见此,知郭淮定是还没有寻到线索,忙为其圆场:“子尚……你总 要得给郭将军一些时间……” 辛毗毕竟是三代老臣,司马昭见其出言圆场,便不方便对郭淮再咄咄相逼…… 司马昭将目光转投回明帝身上:“明帝!你可曾记得郭太后在世之时?” 朝野中人皆知魏明帝曹叡与郭太后不合,此时见司马昭提起如此禁忌,不禁为 其捏了一把冷汗…… 曹叡眉心紧锁,挤出条条不悦的纹路:“你忽然提起太后做什么?” 司马昭嘴角一扬,以笑意稍稍缓解了这压抑的气氛:“太后在世时,天下所有 人都认为明帝你是懦弱的……” 司马昭乃曹魏重臣司马懿之子,朝野众臣多对其身份有所顾忌,不敢阻其言。 独老臣辛毗出言道:“子尚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司马昭淡淡一叹:“难道辛毗将军想做个恭维而求自保的庸臣吗?”司马昭此 言一出,殿内竟静得连呼吸声都没了…… 曹叡忽而淡淡一笑,打破了如死寂一般的沉默:“我是懦弱的……我的懦弱来 自我有限的才能和我对自己才能正确的认识,我的懦弱使我明智,我的明智赋予我 常人想不到的勇气……” 曹叡磅礴的皇者之风让殿上臣子一片哗然……为其臣服…… 司马昭扬声一笑,应合道:“所以明帝才有了这种种成就霸业的功绩,不是嘛?” 曹叡听此,并无欢喜之意,反倒是收起笑意,冷冷问道:“你到底要告诉我些 什么?”曹叡神色凝重,似乎已无闲聊之雅致。 司马昭将头一抬,终是转入正题:“爱与权力相伴而生,正是帝国后宫情爱生 活的恒久范式,这令那些活在我们眼前的某些女人,拥有了一颗与其年龄完全不相 符的危险而隐秘的野心!”司马昭顿了顿,“例如郭夫人。” 郭蕊一直坐于幕帘之后,并无言语,似乎早被殿上群臣忽略。然而因此一言, 郭蕊却忽然成了万众瞩目之焦点。 郭蕊一阵无辜:“司马将军,有话不妨直说,蕊儿是不是有哪里做错了……” 郭蕊语气纯真无邪,足以迷惑众臣。 司马昭冷冷一笑:“错?郭夫人可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司马昭对此女简直 恨之入骨。 郭蕊哀叹了一口气:“有些事,将军把它藏在心里,也许会更好,等时间长了, 也就自然而然的变成了故事……到那时……将军恐怕就不会再为此耿耿于怀了……” 郭蕊此话看似有鸡同鸭讲之嫌,实则却暗藏玄机。 曹叡被两人弄得满头污水,接而转向郭蕊问道:“蕊儿,你们在说些什么?为 何我一句也没有听懂?” 郭蕊纯净一笑,犹如芙蕖仙子:“将军是想告诉我们,在这世上只有两种人: 骗人的和被骗的!”郭蕊温顺得如同一只家养白兔。 曹叡越听越是糊涂:“那我是哪一种?”郭蕊只笑不答,曹叡只好转向另一主 角司马昭,“子尚?!” 司马昭缓缓答道:“这并不重要!”司马昭言语间,转向郭蕊,“不是嘛,郭 夫人?” 郭蕊笑得如此坦然:“司马将军,你是一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权利’的道 理吧!”郭蕊轻摆衣袖,淡淡接道,“什么是权利?一个人犯了罪,律例依法判他 斩首,这不叫权利,这叫正义。而当一个人同样犯了罪,皇帝可以判他死刑,也可 以不判他死刑,于是赦免了他,这就叫权利!”郭蕊嫣然一笑,“你明白吗?司马 大人……” 司马昭听完,忽感一阵晕眩:“臣身体忽然有些不适……恐怕要先行告退了。” 曹叡顿了顿,接而点头回应:“嗯……那么今日朝议便到此吧……子尚回去好 好休养……” 今日朝议气氛过于压抑,众臣心知不便再上奏国务于明帝,于此,皆而告退… … 明帝与郭蕊久久坐于殿上,并无言语,直至众臣皆离去,明帝才冷冷出言: “以后办事利索一点,别再引起旁人怀疑了……否则下次,权利也没法护着你…… 知道吗?” 郭蕊将头微微一点:“我知道了,明帝大人!”郭蕊轻拨幕帘,“如果没有别 的交代,那我就先回宫了!” 明帝将头轻轻一点,示意准许。 郭蕊孤独的身影漫步于殿内,接而缓缓消逝于曹叡眼帘。 曹叡嘴角一挑,默默自语道:“纷乱人世间,除了我一切繁华都只是背景!人 生太深奥了,走过的人太多,明白的人太少……”语落,曹叡一阵长笑。 混乱……混乱……许昌宫里只剩下混乱…… 磅礴的许昌入了秋,枯黄的叶也随风滑落,仿佛人世间一切的凄凉都聚集在了 一起…… 郭蕊寝宫地处许昌宫西南,并极少于人前出现,算来这位郭夫人在宫里也算是 个极神秘的人物。 秋日之晨,郭蕊手握舞扇,以翩翩舞姿盘旋于寝宫之前,或轻灵,或妩媚。此 舞姿看似温顺文雅,却暗藏杀机。郭蕊舞动四周气流,随四周落叶翩翩而舞,却未 被落叶沾身,此等身法更胜于如花许多。 比起刚进宫时的稚气未脱的郭蕊,此时其已经略有少女之态,窈窕的身形,精 致的面容,如此的似曾相识…… 郭蕊之舞,不亚于仙姬,令旁人望之也随之陶醉。郭蕊忽将手中舞扇抛出,只 见舞扇以一彩虹状的线条悠然旋转,射向暗处…… 一声尖叫……那舞扇从王元姬眼前滑过,离其花容月貌只有一寸之遥,元姬险 些有破相之灾。元姬惊恐神色未定,却感觉一身影缓缓将其扶起,那人却是郭蕊。 郭蕊神色尴尬,似笑非笑:“元姬……你没事吧……”郭蕊将元姬扶起,为其 拍打去裙摆上的尘埃。 元姬惊恐未定,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没事……没事……” 郭蕊捂嘴一笑,恬静可人:“元姬,呵呵,你真的没事吧……” 元姬轻摆衣袖:“嗯……”元姬顿了顿,“郭夫人的舞蹈真是优美,行如流水, 翩若惊鸿。” 郭蕊对此夸耀似乎极是欢喜:“真的么?”郭蕊“嘻嘻”一笑,转之盘旋而出, “那我就再为元姬跳一段!”郭蕊说风便是雨。 元姬已有前车之鉴,见郭蕊又是舞起,忙退步转向石雕之后。 郭蕊舞动水袖,轻如柳絮,只见其形如云端之微风,摇摆间,水袖如阵阵涟漪, 将此芙蕖衬得万般水灵……水袖所过之处,皆起微风,竟将元姬长发都吹拂而起, 此力度与技巧,皆非常人能为之。 元姬袖间锦帕随风而起,竟飞向郭蕊……霎时,郭蕊水袖利如刀刃,将锦帕削 成两段…… 元姬呆了……“她真的是郭夫人么?”元姬暗思中脚步不停后退。 郭蕊舞毕,一拉水袖,将其收入手中,极是熟练:“元姬!”郭蕊叫唤道。 元姬期期艾艾:“郭..... 郭夫人……” 郭蕊轻眨双眸:“元姬,不如今日换我来教你跳舞吧,刺绣改日再学!”郭蕊 说着,将舞扇一递。 元姬接过舞扇,微微一笑:“恐怕……恐怕元姬没郭夫人如此悟性……”元姬 顿了顿,“况且我今日未着霓裳,不宜起舞……” 郭蕊兴致极高,听此一言,回应道:“不怕,元姬先着我的霓裳!”语罢,强 拉元姬进了屋。 郭蕊寝宫之中依旧是没下人侍候,很是冷清。 郭蕊独自进屋中去选取衣物,留元姬一人于厅中候着。元姬虽不是第一次来此, 却不知为何心中依旧感到陌生与惊恐。元姬实在受不住如此压抑,站起向屋内走去, 欲以身体不适之由请辞…… 一股恶臭忽然让元姬止住了脚步。元姬心中暗思:“这是……这是奶妈的房间 ……”思绪至此,元姬身子一阵乱颤。 好奇将元姬牵引而入,寻觅起恶臭的来源……元姬受命运的指引,寻到了藏于 床榻之下的一个以红木所打造的旧箱……恶臭似乎由此传出…… 元姬吞了吞口中的唾沫,鼓起自出娘胎以来最庞大的勇气欲伸手去掀那木箱。 一双眼睛,一双满是血丝并充满恐惧的眼睛,它的目光紧紧锁定着元姬的面颊, 满是悲愤……元姬一阵晕眩,接而眼泪潸然而下,那不是同情,而是恐惧…… 元姬双手紧握,拼命的互相搓揉着,那刻,她感觉她就要疯了。 “元姬!!”郭蕊的一声叫唤忽而传来,吓得元姬一阵抽搐。 元姬不敢应对,只好依本能的第一反应藏身于床榻之下、木箱之后。郭蕊寻了 元姬半响之后,终是不见,便认定其已经归宫,不再寻找。 那一夜,王元姬与死亡同眠,第一次由衷的体会到关于恐惧的最深沉的含义。 直到日出郭蕊离宫,元姬方敢离开。 人心,那是多么神奇的造物者之工艺,它遮掩于善于伪装的皮囊之下,闪烁着 令人匪夷所思的七彩霞光,时而红晕,时而漆黑…… 今年的秋似乎来得特别有味道,干旱的气候让树木提前变得****,沙尘席卷中 原,为许城披上了一层黄沙嫁衣。 深秋,那是个相思的季节,也是个值得纪念的季节。人们积攒了整整一年的辛 勤汗水与相思,轮回至此,便预示着将到尽头,有所收获。 郭蕊自进宫以来已有五年光阴,五年里,她独自面对了爱情、亲情的重重考验, 死亡接而新生的种种轮回。她用五年的时间,见证了人生百年方有所感悟的人生百 味。如今的她已经由幼苗长成长为一株绮丽之花,不再稚嫩…… 郭蕊进宫已有些时日,却未与娘家人有所往来,郭蒲与杜氏思女心切,由西平 北上至许昌,决意亲自探望宝贝女儿,怎料……此行,却是一场通往死亡的黄泉之 旅…… 郭蒲祖上是河西大族,此行来许昌,自是准备了许多贡品,一路上皆是招摇过 市。郭蒲尚未进许城,曹叡便命司马昭率虎豹骑前去相迎,下足了阵势,也给足了 郭蕊娘家人面子。郭蒲与杜氏初入许城,照理并不能立即与郭蕊相见,需先入住鸿 胪寺吃斋洗尘,第二日方能进宫。 那夜戌时,斋宴之上…… 司马昭高举酒觞,满是谄媚:“国丈大人,子尚敬你一杯!”语罢,司马昭一 口将那酒水饮尽。 郭蒲身形健硕,为人豁达:“司马将军客气!”郭蒲方言感极重,与许城人较 有差异。 司马昭淡淡一笑:“郭夫人深得明帝宠爱,册封为皇后也只是早晚的事,那时 ……还得请国丈大人多为子尚美言!”司马昭笑得谄媚,尽是阿谀奉承之言。 郭蒲受此高捧,早是乐得眉欢眼笑:“自然自然!”连一旁杜氏也随之花枝乱 颤。 司马昭嘴角一挑,笑意盎然:“请问国丈大人可认识曹宓公主!” 郭蒲先是愣了一愣,接而答道:“略有耳闻!”郭蒲并不了解宫中那些错综复 杂的爱恨纠葛,见司马昭忽提旁人,便有些莫名,“司马大人为何忽提宓公主?” 司马昭眉毛一挑,极是自然:“郭夫人与曹宓公主情如姐妹,国丈大人只是略 有耳闻而已么” 郭蒲听此,忽松了口气:“我那个女儿啊……!”郭蒲边说着边摇了摇头, “哎!五年了,蕊儿都是托人带的口信,也未曾写过一封家书,口信之人所传多为 粗略……” 司马昭点头回应,若有所思。 一旁杜氏忽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司马大人,敢问你家中可有婚配?” 杜氏语气与声调都很是怪异,似乎并非中原人士。 司马昭轻叹了一口气,淡淡回道:“子尚还尚未婚娶!” 杜氏听此,即刻间便满是笑意的转向郭蒲:“当家,我看这司马大人一表人才, 前途无量,与咱们家春儿,很是相配啊!”杜氏虽已芳华不在,但骨子里却依旧透 着狐媚之气。 郭蒲听之,“哈哈”一笑:“我看也是!”郭蒲接而转向司马昭,一脸春意, “不如便由老夫做媒,与我郭家联姻!?” 司马昭只笑不答…… 对于郭蒲与杜氏,司马昭其实极是厌烦,觉得两人放荡不羁,与优柔文雅之郭 夫人气质相差甚远,很难想象其竟为郭夫人父母。 鸿胪寺本乃清静之地,却难料竟有如此受辱之夜。郭蒲与杜氏嬉笑享乐至子时, 将鸿胪寺整得乌烟瘴气。子时三刻,郭蒲与杜氏更是酒醉于大殿之上,睡相极为难 看…… 深秋的许城易起狂风,此刻正处风大之时,风借着鸿胪寺的门缝悄悄袭入,卷 熄了烛火。 一个黑影忽从鸿胪寺外晃过,转瞬如狂风消逝于苍穹之间…… 忽而一颗流星滑落天际……苍穹一片混沌之色……混乱…… 混乱的背后总上演着一唱感人肺腑的戏剧,它与阴谋相伴而生,注定了那无法 更替的结局,注定了它的开始与结尾,必定与血泪相连……是谁?随着那璀璨的流 星而坠落于阴谋的坟墓之中…… 阴霾将许城遮掩,混沌之色取代了清晨,今日之许城,竟看不到日出之景。 司马昭从酒醉中苏醒,却发现自己身上被人披上了一件斗篷,“是谁如此贴心?” 司马昭暗思。 司马昭睡眼朦胧中却觉得周围环境有些异常,忙张望四周。血染红了鸿胪寺, 郭蒲与杜氏竟在自己眼皮底下死了…… 正于此时,忽然一阵脚步声从楼梯之下传来…… 司马昭眉头紧锁,片刻间思索不到对应之策,只好转之继续假扮酒醉未醒之相 …… 来者,竟是曹宓、如花、如烟三主仆。 “阴谋”这个词忽然不停闪动于司马昭的思绪之间,汹涌澎湃如山崩海啸…… “似乎还未酒醒!”如花朝着装睡的司马昭一阵狠踢。 “嗯!”曹宓冷冷一回,注意力似乎并不在司马昭身上。曹宓忽踱步向前,只 闻两声清脆的硬物折断之声隐约而至…… “啊! ”如烟惊讶之声缓缓袭来,“这……为何这般残忍……”如烟声音一阵 颤抖。 曹宓嘴角一挑:“残忍?”接而冷冷一笑,“世人以为拥有了权利,便可以遗 弃颠沛流离的宿命,便可飞上枝头变凤凰,但是呢……”曹宓声音越发凶狠,“是 变成凤凰还是变成了鬼,只有我们最清楚!”曹宓恶狠狠的瞪着如烟,“你有资格 职责我么?” 如烟眉心一皱,双膝跪倒在地:“奴婢知错!” 如花忽然插话,似乎是在故意转移曹宓的注意力:“司马昭呢?”如花话语冷 淡,有让人不寒而栗之感,“是否也折断其颈?” “不要啊!”如烟双眸略有惊恐之色,让人匪夷所思。 曹宓冷“哼”一声:“如烟……”曹宓极缓的走向如烟,“你最近到底是怎么 了……”一股压迫感紧紧的锁着如烟的躯体,竟让她丝毫没有了颤抖之意。 如烟感觉一道黑影紧紧压在她瘦弱的臂膀之上,霎时,竟让她的心房堆积起满 满的勇气:“我……我只是……只是不想再嗜血了……” 曹宓与如花一阵沉默…… 曹宓嘴角一挑,用她那极刻薄的声音嘲笑着:“外族商人曾进贡于大魏一头棕 黑幼熊,我命人只喂食它羊奶与嫩叶,不可让其沾其荤腥,强求它戒去嗜血本性… …”曹宓话此,一阵冷笑,“只可惜,它最后却把侍养者给吃了……”曹宓用 尖锐的指甲轻拂着如烟的脸颊,“你便如那棕熊,本性如此,非你我可以强求……” “我……”如烟忽拔出腰间匕首,狠狠于自己的玉臂上划出一条血痕,“我… …我如烟绝不再杀生,若有违此言,愿受‘洛神’之劫……” 一阵手掌拍打声极有节奏的吟唱着:“好!若有违此言,便让你万劫不复!” 曹宓淡淡回道,“如花!”曹宓转向如花,“你与如烟将司马大人送离此处, 免得旁人生疑是他下的毒手。”曹宓顿了顿,“而我……则留于此……” 如花双瞳轻轻一眨,尽是莫名之色:“这……为何?” 曹宓娥眉一抖:“司马大人是难得的将相之才,我本就没有陷害其之意!”曹 宓将手一挥,“今日来此,便是欲将其救走……至于我为何留于此……不是你该知 道的事……” 如花迟疑了半响,方才回道:“是!” 颠簸感让司马昭的胃部感觉一阵翻腾…… “子尚……”一个如同夜莺鸣啼的女子之声,如银铃般摇曳于司马昭耳际。 司马昭依然紧闭双眸,不动声色。 “姐姐在驭马,车里只有我们两个……”那女子极柔的与司马昭耳语。 司马昭缓缓睁开双眸,唇语唤道:“如烟……”司马昭嘴角微微一笑,“你怎 么知道我是醒着的?” 如烟梨窝深陷:“昨夜是我为你披上的斗篷,方才我见那斗篷被你丢开有一丈 之远,就已经猜到你是在装睡……”如烟声如蚊啼,生怕如花有所闻。 司马昭眉心一皱:“昨夜?”司马昭顿了顿,“郭蒲和杜氏是你杀的……” 如烟眼神忽而飘浮不定,不敢与司马昭四目相对…… 司马昭已经猜到了答案,忽感阵阵耳鸣:“这是要去哪?”司马昭额头一阵虚 汗。 如烟嘴角一挑,嫣然一笑:“放心吧,这是回宫的方向!”如烟将唇探于司马 昭耳际,轻声吟道,“公主已经为你打点好了一切,不会有旁人知道你在命案发生 时尚未离开鸿胪寺的……” 司马昭很是莫名,片刻间无言以对…… 马车之蹄印深深烙刻在那条标榜着帝王威严及骄傲的帝国大道之上,阵阵黄沙 掩盖了来时之路,模糊了繁华,却加深了藏于帝王之家的隐隐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