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走向公安战线 长期被战火煎熬的中国人民期望着世道太平。恰恰相反,刚刚迎来光复的中国 大地又陷入了内战的炮火之中。 当时在东北地区的所谓“光复军”和一些匪徒联合起来编成国民党军队,并向 东北解放区发动了进攻。东北民主联军(后来称第四野战军)在当地的部队考虑敌 强我弱的形势,采取不正面战斗,而是迂回歼灭敌人有生力量的战略,因而暂时放 弃了一些解放区。当时国民党军队得意忘形,好像胜利在握了似的。 面对严峻的现实,驻守在朱家坎(现龙江)地区的部队首先进行了扩军工作。 这支人民的子弟兵与国民党或满洲军相比是完全不一样的人民军队,不拿群众的一 针一线,而且每到一地就开展拥政爱民工作,帮助穷苦百姓恢复家园。所以,老百 姓第一次见到这样好的军队,当部队招兵时,各地的适龄青年人非常踊跃报名参军。 1946年3月初,部队来到离我们屯不远的朱家坎征兵,我当即报名参军,附近还 有90余人和我一样自愿加入了这支队伍。这90多名新兵编为一个中队,中队长是50 岁左右的宋锡沅,不过他只是个临时性的中队长。我被任命为副中队长,指导员是 来自第2旅的干部张喜芳,我们是在他的领导下进行军事训练的。 军事训练进行了一个多月,励男副旅长到我们中队讲话。他分析形势后说,队 伍在几天之内就要启程了,在部队开拔前将要求新兵正式填表登记人伍,因此,如 有谁家庭困难可以不填表也可以返回务农。他说完后有一些人回了家,他们都是刚 刚结婚或是怕打仗的人。后来过了几个月,这些人又自动回到部队来了。 正式入伍后,过了几天我们部队从驻地移防到齐齐哈尔以西40里的昂昂溪。当 时,齐齐哈尔被“光复军”占领,他们企图与进军东北的国民党军队联手消灭我们。 因此,我们必须在国民党军到来之前把他们消灭。 我们部队到了昂昂溪后,全面投入了作战准备。当时形势很严峻。国民党的大 部队已开进东北。美国向中国派遣由750名陆军和250名海军军官组成的军事顾问团, 帮助蒋介石打内战,还派出9万名海军陆战队先后占领了上海、青岛、天津、北平 (现北京)和秦皇岛等主要城市。在军事上处于优势的蒋介石动用大量兵力包围共 产党根据地,在东北集结51万兵力。 这时,我被分配到旅部敌区工作部做侦察员,这是因为我对齐齐哈尔市地形熟 悉。一天早晨,敌工部队长张喜芳把我和其他3名队员叫来后布置了任务。从这天起, 我们4人着便装,每天都赶着马车进出市内。我负责侦察齐齐哈尔市西郊地区。有时 着学生服到敌兵营附近侦察,有时则着西服到“光复军”常出入的饭馆搜集他们的 谈话内容。 4月25日晚9时,齐齐哈尔西郊上空升起3发红色信号弹,这是我军发起攻城战的 信号,枪声响彻夜空,城区一片混乱。“光复军”万万没有料到有嫩江做天然屏障 的西郊却出现民主联军。他们匆忙应战,抵抗不久就沿着大道仓皇逃向市东地区, 一下进入了我们埋伏圈,不知情况的“光复军”成为瓮中之鳖。战斗很顺利,不到 一个小时就将数千名“光复军”全部俘虏。 第二天上午,我们乘坐军用汽车浩浩荡荡列队开进齐齐哈尔市,市民们涌上街 头夹道欢迎。在附近驻防的苏军也在这一天离开齐齐哈尔回国了。 部队进驻齐齐哈尔之后,我们旅的敌工部改编成省政府公安处。尔后,从各部 队抽调干部,组成了黑龙江省省政府。省长是于毅夫、公安处处长是我们旅的副旅 长励男。 部队进入城市后开展的第一项工作是宣传群众,具体工作是在大街上张贴庆祝 齐齐哈尔市解放的标语,向市民讲解我们的各项主张。 市民都很认真地了解这支部队,特别是第一次见到人民自己的军队而备受鼓舞。 与老百姓打成一片的部队是无敌的军队。齐齐哈尔市被解放后,东北西北部地 区全部变成解放区了。这年年末,我返回公安处参加民主检查,总结一年来工作。 在民主检查时,侦察队长张喜芳的问题被查出。他讲一口流利的日语,枪法特别准, 工作能力也很强,有威信。但他因犯错误,被励男处长点名批评,并被关禁闭反省。 大年三十晚上,他突然失踪了。后来才知道,他曾在大汉奸汪精卫手下干过,他是 光复前潜入八路军的国民党特务。逃跑后,在哈尔滨市伪装成汽车司机,继续搞特 务活动,几个月后他被抓住。根据公安处励男处长的指示,把张喜芳押解到齐齐哈 尔市。当火车爬坡时,他从厕所的窗口跳下车跑向附近的村子。侦察员发现后跟着 也跳火车追捕。 “抓住他!”侦察员边追赶边大声喊。 听到抓坏蛋的声音,村民们把张喜芳堵在村路口。追上来的侦察员本来应该喊 “张喜芳”,但他按照平时习惯喊了“张队长。” 张喜芳突然转过身指着侦察员说,“那个人是叛徒!”村民们不知真假,把张 喜芳放了,准备抓侦察员。张喜芳趁乱之机准备溜掉,但又被后来赶来的侦察员捉 住了。 当时,国民党趁我军扩编之机在我部队内部安插了不少特务分子,但是不久他 们陆续被查出真实身份,绝大多数被抓获。 1946年7月至1947年7月,我解放军消灭了国民党军队112万人。从此,国民党军 队丧失了战斗进攻能力,而解放区日益扩大。1947年12月,我被调任齐齐哈尔市第 3公安分局任侦察股长。1949年10月中旬,也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不久,我进 入沈阳东北公安干部学校进修。 我在东北公安干部学校进修了一年。在即将结束进修时,东北公安部政治保卫 处董玉峰科长找我谈话。他是河北省肃宁县人,1938年参加抗日联军,是位身经百 战的干部。他虽然只有32岁,可是由于在战火中出生入死,看上去好像四十出头的 人了。他没有一点官架子,对人和蔼可亲。开始他询问了我学习情况和家里情况, 后来把话题引到正题。 他说:“听说你讲日语很流利?” “能讲一般的话。” “你能不能翻译《政治经济学》这类书?” “能译出大概。” 对他这种意外的提问,我没有多想什么。 光复后,中苏交往频繁,因而在中国年轻人之中掀起了学俄语热。日语没有什 么用处,也没有人学日语。那时满脑子排日思想的中国人,对日本语也有反感。他 为什么问我会说日语呢?我觉得有什么特殊的缘由。 我问他:“现在日语有什么用处?日本鬼子是我们的敌人。” 他回答:“敌人的语言也要学会,将来会有用处。” 董玉峰科长说完笑着瞧我的表情,他又告诉我立刻去政治保卫处接受工作安排。 政治保卫处办公室里已有几名与我一同学习的进修生,他们谁也不知道将被分 配到什么样的工作岗位。政治保卫处的一名负责人进来见我们几个人。从他的举止 来看,至少是处级干部。他用严肃的目光注视着我们几个进修生说:“有一件特殊 的任务,所以把诸位叫来了。时间也许是短期的,还有可能是长期的。具体说的话, 目前在苏联被监禁的日本战犯过不久就要引渡到中国。为了收容他们,在抚顺新设 了战犯管理所。你们将全部到那里工作。管理战犯是谁也没有经历过的新工作,估 计会遇到许多难题。但是,这个事业具有巨大的国内外政治影响,应该认真履行这 个任务。” 1949年12月,毛泽东主席和周恩来总理出访苏联,并与斯大林就两国在政治、 经济等许多领域加强合作问题举行会谈,会谈还涉及了处理日本战犯的问题。当时, 与中国建交的只有苏联等11个社会主义国家。美国不甘心在中国大陆的失败,为了 维持在亚洲的霸权,在朝鲜半岛和印度支那半岛挑起了战争,企图对中国形成半月 形的包围圈,封锁新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对中国来说,粉碎美国的封锁,开辟外 交渠道,走向国际舞台是非常重要的选择。因此,行使国家主权,处理日本战犯有 利于提高中国的国际地位,还可迫使西方国家从外交上承认新中国。出于上述战略 上的考虑,经过协商,决定把监禁在苏联的日本战犯和伪满洲国战犯,移交给中国 政府。 政治保卫处负责人给我们讲了把战犯从苏联引渡到中国的经过之后,要求我们 几个人立刻前往抚顺赴任。 战犯管理所对我们来说是个特别陌生的地方。我们几个人都对这意外的工作任 务不知怎么办好,大伙沉默寡言。一想到在高墙下与那些战犯朝夕相处,心里有股 难以名状的情绪。改造这些豺狼般的战犯谈何容易?我有畏难情绪,接着去找政治 保卫处负责人,要求调换工作或上抗美援朝战场上杀敌。那位负责人对我说,应该 无条件地执行上级的指示。 我们没有别的办法,第二天离开沈阳前往抚顺。抚顺市因有大型露天煤矿而名 声远扬,是日本帝国主义在中国大地榨取中国人民血汗最多的地方。1905年日俄战 争结束后,日本从俄国人手中抢过对中长铁路南端(长春至大连)的控制权,于19 07、年成立南满铁路株式会社,掌握了长春至大连、安东(丹东)、沈阳等地的铁 路管辖权,霸占抚顺煤矿,进行了残酷的经济掠夺。至光复的40年间,抚顺成了日 本的主要燃料基地。在煤矿当劳工的中国矿工们连米糠也吃不饱,却每天要被强迫 干上12个小时以上的繁重劳动。 抚顺市中心区位于浑河以南,抚顺战犯管理所在浑河以北高尔山山脚下。历史 上有名的高句丽新城就在这座山坡上,山上的白塔是抚顺的象征。 抚顺战犯管理所的前身是抚顺监狱。日本帝国主义强占东北后,为了监禁日本 人犯人和朝鲜人犯人于1936年建了抚顺监狱。那时这座监狱设施是比较好的,监房 多为平房,共有七栋,面积为4700平方米,可收容1500名犯人。后来,日本鬼子扫 荡抚松、通化、集安等地抗日联军后,把抗日联军战士关押在这所监狱,从此抚顺 监狱变为收容政治犯的监狱。在这里不知有多少抗日联军战士和爱国志士被严刑拷 打至残或被杀,这里是一个地道的死亡之地。日本看守常常把那些被拷打折磨至死 的政治犯埋在监狱内。解放后,在整修监狱内花园时屡屡发现白骨。监狱内还有各 种刑具、水牢和刑房等。光复后占领抚顺的国民党,把监狱一分为二,一半当作政 治犯监狱,另一半充作马棚。1948年10月解放军攻克抚顺后,这所监狱成为东北行 政委员会司法部直属监狱。 把战犯管理所设在抚顺除了抚顺监狱设施条件相对好一些的原因外,还出于形 势所需。当时,新中国政府刚刚成立,山海关以内才解放不久,东南沿海许多岛屿 和西南地区还未解放。特别是朝鲜半岛形势非常紧张,战争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基 于这种情况,不得不选择东北,而抚顺交通便利,即使朝鲜半岛的战火波及到中国, 也有可能及时将战犯转移到东北北部或苏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