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登基圣命忧太后 十七岁始受令入祭祀 刚刚过了正月十五,忽然传来皇上殡天的噩耗,举国默哀。 皇太子文举继位。 皇家寺院归真寺,举行超度大行皇帝的法事,空灵方丈亲自主持。 全部僧人云集大殿操场,辈份高的殿内侯命。 扫一眼大堂,没有见到梵音。 文浩的心一沉,沉痛的脸色又增添了许多失落。 而文举,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梵音不在大殿中,证明她还没有剃度。 法事完结后,文举在空灵方丈的禅房休息。 “大师,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文举感叹。 空灵方丈点头称是:“是啊,小僧第一次见到皇上时,皇上还只有六、七岁光 景,棋风稳健,连赢小僧几局啊。” “朕已经长大了,而大师却未见老。”文举话锋一转,忽然说:“朕想见见清 扬。” 空灵方丈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道:“切莫声张,且随小僧来。” 两人悄然摒退众人,一路寂静无声地来到后院一偏僻角院,挥退守门的三重武 僧,空灵方丈轻手轻脚地推开一扇侧窗,示意文举不要做声,往里看。 一个洁净的小佛堂,堂上静坐的是观音菩萨,堂下襟衣雪白的清扬静静地跪着, 一动不动,似一尊雕塑,更像一个菩萨。空荡荡的房间,只有她敲击的木鱼声,一 下一下,富有节奏地响起,还有她手里捻动的佛珠,一颗一颗从指间滑过,不停嚅 动的嘴唇,兀自念着经。 她是如此地安静,安静得让他揪心,文举陡然间心酸,抑制不住就要冲进去。 空灵方丈连忙把他拉出来:“皇上,稍安毋躁。” 文举很是忧虑地说:“她瘦了很多。” 空灵方丈点头:“这孩子,心事太重。” “大师,”文举小心地试探:“您可准备为她剃度?” 空灵方丈捋须呵呵一笑:“她本是俗世中人,尘缘未尽,怎可剃度?!” 文举脸色缓和,好奇地问:“大师怎知她尘缘未尽呢?” “陛下是在问小僧么?”空灵方丈意味深长地一笑,自顾自地往前走,一边悠 然道:“小僧斗胆,还想请教陛下呢。” 不经意间轻轻地就被空灵方丈点中心事,文举颇为尴尬,好在空灵方丈走在前 面,没有看见。 二月初一,皇帝登基大典。 集粹宫,皇后的宫殿,它的新主人就是昔日的太子妃林幽香。 夜已经深了,宫人们都已经被摒退,偌大的皇后寝宫,灯火依旧辉煌,林幽香 一个人,正襟危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如花的容貌,尊贵的气质,凤冠 灼灼耀眼,回想起此前发生的一切、太子大婚的排场、今天登基大典的气派,还有 前呼后拥的隆重,前所未有的荣宠,她又一次陷入陶醉。 我是皇后啊——我就知道,只要努力,我就一定能成为太子妃,就一定能成为 皇后! 今天,我终于成为了皇后!我们林家终于还是出了一个皇后!这世间难道还有 比我更幸运的女子吗?都说太后是女中诸葛,我林幽香一定不会比她差,我要做到 真正的母仪天下,要比当今太后更尊崇荣贵! 她的眼前又闪过妃嫔们参拜的一幕,心里获得了极大的虚荣和满足,天下不管 有多少美丽的女子,任她多么的高傲,都要对我俯首称臣,因为——我是皇后! 镜中的她粲然一笑,心满意足的神色显出几分痴迷。她的手从自己红润的面颊 上滑过,笑容渐渐隐去…… 皇后,多少后妃觊觎的位子啊——我要步步当心,每一步都不能走错,退一步, 便是万丈深渊,万劫不复啊。 镜中的美人双眉颦蹙,脸色凝重起来,林幽香缓缓取下凤冠,头顶刹时变得轻 松起来,她甩甩头,仿佛可以将心头沉重的负担一并甩掉。可是,沉甸甸的凤冠拿 在手上,黄灿灿夺目的光辉带给她的欢欣逐渐散去,更多的忧虑,复又沉沉地压下 来,压向她的心头。 皇上,爱的女人不是她,也不是后宫中的其他的女子,别人可以说皇上不好女 色,可是她知道,只有她知道,皇上心里一直都有人,那个人是他的挚爱,名字叫 ——清扬——清扬啊,清扬,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子,竟让皇上用情如此之深?! 从新婚之夜开始,这个只知其名未见其人的女子,就在幽香的心里刻下了深深 的烙印,她对幽香所构成的威胁,胜过了后宫之中的任何一个女子,如果说将来有 一天,谁最有可能动摇幽香的皇后之位,那只能是这个清扬。 幽香的手紧紧地捏成了一个拳头,深深的嫉恨和未名的恐惧无声地从心头升起, 幽香眉头一凛,猛一下,就是一拳砸向台面! 清扬,任你是谁,也休想夺走我的后冠! 不论你在哪里,我都一定要把你找出来,看看你到底有何本事,让你见识见识 我的厉害! 无论是谁,都别想打皇后之位的主意,否则——她的脸上掠过一丝阴沉叵测的 冷笑,缓缓伸出玉手,打开桌上的蟋蟀缸,蟋蟀正在缸中欢叫,十指纤纤,优雅地 探进去,握成拳出来,稍做停顿,随即便狠狠地一捏,蟋蟀的叫声嘎然而止——金 碧宫殿,辉煌的灯光,璀璨华服,浅笑的丽人,如花的脸色意味深长,闪现出一丝 不屑,一丝嘲讽,更多的是深深的寒意。 新皇帝登基后第一天上朝,宣布了四件事:第一件事,广征百姓,大兴土木, 兴建孝慈宫,据说宫殿是要送给庞太后的生辰礼物,有着旷古未闻的奢华。 第二件事,早朝褒奖庞相国辅政有功,加封常顾。 第三件事,提监国大将军庞瑞为刑部尚书,赏银万两,良田百顷。 第四件事,提御林军统领庞标官升正三品,负责组建王者之师。 庄和宫,庞太后的寝宫。 密报的公公刚刚走,寂静的宫闱,庞太后想起父亲和兄弟们欢喜的模样,只觉 得心头憋屈的慌,太阳筋突突猛跳,头疼欲裂。 欢喜,有什么好欢喜的?! 这么快,儿子就下手了,若想取之,必先予之,好手段啊——这第一件事,修 建孝慈宫,天下人都感知他为人子的孝心,纵使劳民伤财,也还说得过去,可是却 将她庞太后推上了风尖浪口,成了众矢之的。人人都会对却之不恭的太后心生责怨, 认为她拥有了天下,还这么贪得无厌,对这么劳民伤财、于国家无益的事情都不加 推辞,实无妇德。可是,有谁会知道,又有谁会相信,皇帝根本就没跟她商量,连 劝阻和拒绝的机会都不曾给她,这么轻易就给她扣上了一个屎盆子。孝慈宫修好, 接下来就是将庞太后迁过去,名义上说是颐养天年,实际上就是软禁,牢牢地被儿 子制住,再也无法插手朝中之事。 这第二件事,褒奖庞相国,并加封常顾,看似恩宠又加,实际上这只是一个过 渡,第二步,接下来的第二步,才是关键,那就是再使伎俩挟迫庞相国告老还乡。 第三件事,提弟弟庞瑞为刑部尚书,官是升了一级,刑部尚书也是重臣之位, 但却是手无兵权,这是明显地要削弱外戚的势力,分明是在玩明升暗降的把戏。 第四件事,提哥哥庞标官升正三品,负责组建王者之师。何谓王者之师,都是 些王公贵族子弟,根本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群乌合之众。听上去倒是很美妙, 好象手握重兵,实际上什么都没有,等于一个闲职。 庞太后深叹一口气,将一切看得通通透透。人都以为,皇帝如此恩宠庞家,必 是日后将会更加倚重,只有她知道,灾难即将降临,尽管来得如此的美好和温柔, 在耀眼眩目的光环下,藏着一把杀人不沾血的软刀子,来势凛冽。此四件事,已使 庞家在朝中孤立,因妒生恨的大臣们还不知会如何进行打压。儿子分明是有心挑起 众怒,巧妙地制造机会,让鹤蚌相争,然后他再渔翁得利。 一旦庞太后迁往孝慈宫,受制于儿子,庞家将彻底失去依靠;而逐步夺去庞家 的兵权,亦使庞太后陷入孤立,纵有天大的本事,她也无法再兴风作浪。她悲哀地 意识到,儿子早把一切都算计好,所有的事情在设计时都上了双保险,他竟是要拿 庞家开刀,竟是第一个就要拿庞家开刀。聪明啊,要推倒一切重来,要树立自己的 威信,就必须摧毁一个根深蒂固、位高权重的集团,所以选择了庞家,也只能是选 择庞家。 庞太后开始感到害怕,这个自诩一生运筹宫闱,从未失手的老将,感到了前所 未有的压力和恐惧。这一次的对手是自己的儿子,如此狡诈,如此稳笃,如此决断, 又如此地温情脉脉、势在必得地推进,深藏不露,步步为营,毫不留情! 一股寒意浸透骨髓,她忽然惊觉,自己的冷汗已将全身打湿。 庞家一荣俱荣,一毁俱毁,她悲哀地意识到,真真的大势已去啊——好一个山 雨欲来风满楼——儿子啊,儿子,你可把娘给难住了,她突然仰天长笑,在笑声中 泪流满面,儿子啊,儿子,你身上也流着庞家的血,为什么要做得要这样绝?!儿 子啊,儿子,你难道不记得我是你的亲娘了?!儿子啊,儿子,皇权和亲情该如何 选择,它们其实可以不相冲突——你真的这么恨娘,这么恨庞家吗?可是娘却是这 么爱你,娘所做的一切,全然都是为了你啊——你到底还是我的儿子,你始终是娘 的儿子,你可以讨厌我,可以痛恨我,可以逃避我,可你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你是 我的儿子,你这样像我,像我一样狠得下心,下得了手,像我一样精于谋算,像我 一样冷酷,甚至比我更无情,更残忍啊——庞太后狂笑着跌到在冰凉的地板上,无 比沮丧,脑海里又浮现出妹妹的脸,恍惚又觉得,妹妹的身影就在身旁,她伸手去 抓,空空如也,她披头散发地趴在地上,泪眼婆娑,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妹妹 啊,难道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她嘿嘿地笑起来,报应!报应!冤孽啊—— 天亮了,又是新的一天,庞太后坐在镜前梳妆,她不会那么轻易就被打败,因 为她不是别人,她是庞绮萝——当今太后!天下没有能够难倒她的事。 正因为形势不妙,她更要振作,不能让儿子看出一点点的败迹,描眉润腮,在 重重的粉底下,掩盖所有的悲哀、失望和脆弱,还有泪痕。 “皇上到——”公公在叫。 庞太后缓缓起身,盈盈浅笑迎向自己的儿子。 文举的脸上一如往常的冷峻,上前磕头行礼,向庞太后请安,礼数虽是周全, 庞太后却看不出一点真心。 “母后,最近身体可安好?”文举的话语依然平静,平静得没有一点感情。 庞太后颔首到:“还好,就是想早点抱孙子,好尽享天伦啊。” 文举眉头一皱,没有做声。 “三宫六院十二嫔妃,有没有皇上特别喜欢的啊?”庞太后轻声问。 “朕正是为此事而来。”文举盯着母亲的眼睛,说:“朕还想纳一个妃子。” 原来如此,他终是不甘心呀,庞太后想到既然事情并没有找她原先计划的那样 发展,那就随他吧,反正又不是做皇后,于是她摆了摆衣袖,做出一副不问世事的 样子:“你自己做主就行了,哀家也累了,先下去吧。” 文举脸上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母亲不愧是久经风浪,这么快就读懂了这些天来他发出的信号,终于肯放手了。 如果她从此以后都能做到象今天这样不问世事,他是不会为难她的。他毕竟是皇帝, 一国之君,不需要他人横加干涉,更不希望被外戚制肘,即便是他的母亲,也要懂 得适可而止。 身后,庞太后冷冽的脸。 怎么你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可以飞了么?!这次无伤大雅,我暂且不管你,你 别以为当了皇帝了,就可以任性妄为!再有出格的事情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尤其 是庞家,你休想动他们一根汗毛。 一年一度的皇家祭祀,今年是新皇帝登基的头一年,所以特别隆重。不但参加 的人特别多,寺中的准备也提升了一个规格。 寺中的长老会,正要开始议事,空灵方丈突然开口:“请梵音大师来。” 众长老面面相觑,往年的祭祀方丈从不准梵音进入,今年要开禁了吗?梵音大 师?方丈不是一直都只叫她梵音吗,今天怎么开口叫梵音大师?众人真的是丈二和 尚摸不着头脑,不知空灵方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头雾水还不敢问为什么。 只有戒身,默然阖眼,师父,终于决定要做了。 未几,梵音迈进大殿。 “梵音,你从前,不是总缠着师父要观瞻皇家祭祀吗?”空灵方丈含笑说道: “从今年起,师父准你参加祭祀。” 梵音不语。 空灵方丈见她心事重重,便和颜悦色道:“怎么,你不愿意吗?” 梵音仍是低头不语。 空灵方丈又轻言:“可以告诉师父原因吗?” 梵音缓缓抬头,语调平缓:“我不想见到自己不该见到的人。” “何谓该见,何谓不该见?参佛之人,若心中还固执该或是不该,便是俗念作 祟,凡根不净。”空灵方丈悠然道:“那个不该见的人,是躲得掉的么?!即便是 到了天涯海角,只要你仍念着他是不该见的,你便随时随地都见着他了。既是时时 都见着了,又何谓是不该见的?!不该见是因为他始终都在你心里,因为你自己的 执念,便放不下。” 梵音闻言,垂下泪来。 师父说得对啊——念着他是不该见的人,其时就证明他仍在自己心里。 还是放不下呀—— “今年你不但要参加祭祀,还有一个神圣的任务。”空灵方丈铿锵有力地说道 :“圣水洗金睛。”字字珠玑,掷地有声。 众人愕然。 圣水洗金睛,用天降纯净之水清洗大殿佛祖的眼睛,每百年一次,担此重任者, 要求极严,必是从小长在寺中,从未出过寺门,品德纯良,心性仁厚,样貌端正, 未经情爱,至纯至性的佛门弟子,要梵音承担,倒是合适不过了。 众人都用尊崇的眼光注视着梵音,从小,她就受到空灵方丈的分外青睐和格外 眷顾,而今,圣水洗金睛这一神圣的使命又落到她的头上。空灵方丈对她的垂青如 此隆重而率直,怎不让人羡慕?! 而此刻的戒身,却是满含忧虑的眼神注视着梵音,心中痛惜。 好不容易息心止步,而今这一关,到底该要如何过? 师父,您非要这么做么?皇帝是皇帝,社稷是社稷,而梵音,终归是梵音,为 什么非要将它们三者交合在一起,给梵音一个平静安详的生活,让她走自己的路, 难道不可以么?! 倘若我是您,管他什么江山社稷,管他什么一国之君,我只要,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