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结难解冷言伤人心 负气抗旨再次造羞辱 清扬正望着镜中的自己发呆,一只手从身后,轻轻地搭在了自己肩上。 是他,不用回头,她已感觉到,他来了。 缓缓回头,仍是那英挺的剑眉,那黑亮深邃的眼眸,身后,熟悉的容颜,还是 当年桃林中的文举啊,仿佛穿过时间的隧道又回到往昔,仿佛又看见了漫天纷飞的 粉红花雨,仿佛又被他牵起手在桃花中穿行,仿佛又一次在归真寺大殿的操场上重 逢——她怔怔地望着他,又一次在他的眼光中迷茫,不知道身在何方,不知道今夕 何夕。 他也望着她,盯着那清澈见底的黑色瞳仁,看见她眼里的自己,只有一个自己, 没有别人。那一刻,他明白自己拥有真正的清扬、全部的清扬。此刻在他的眼里, 只有一个清扬,此刻在他的心里,也只有一个清扬,世界都不复存在。 他轻轻地拥她入怀,闭上眼睛。闻到她发上的清香,感觉到额头上光滑细腻的 皮肤,心颤栗。 清扬,清扬啊,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拥有了你,我就觉得自己拥有了整个世 界。 她静静地偎依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听见他的心跳,坚强有力,感觉到他的胸 肌,厚实粗犷。他的胳膊环绕着她,象一个温暖安全的港湾。 文举,好希望你一直这样抱着我,直到永远,直到,比永远更远。 他的手,温柔地从她的背上抚过,往上,摸到缎子般的黑发,轻轻将玉簪一拔, 她的黑发如瀑布倾泻下来,散落在雪白的肩上。他的手,抚摩上她的唇,指尖轻沾 一点胭脂,映入眼里是一点嫣红,他浮起笑容,她居然也肯为他擦胭脂,到底是女 为悦己者容。他的手,从她的额上滑下,触及发烫的脸,一个词涌现脑海,是人面 桃花啊——人面桃花——他忽然就想到边关回宫时,文浩的那幅丹青,他忽然就想 到文浩醉酒的那句话“我们相爱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啊?”,他忽然就想到归真寺里, 清扬曾亲口承认她的意中人“不是你!” 脸渐渐僵硬,面庞上脉脉的柔情就被冷凛取代。 她仍闭着眼,不愿从梦中醒来,轻环着他的腰,斜靠在他肩上,默默地等待。 却听见他冷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如果文浩看见你这样,不知会怎么想。” 她猛然睁开眼睛,离开他的怀抱,用陌生的眼光象不认识一般看着他。 他泛起冷笑,沉声道:“这么快就接受现实了,你跟别的女人也没什么两样。” 她定定地望着他,心绞痛,呼吸几乎停止。怔怔地站着,任悲哀和羞辱汹涌奔 袭而来,绝望顷刻间溢满心怀。眼,垂下,望向地面,无声地将心痛掩盖,依旧沉 静的面色,没有任何的改变,后退一步,缓缓地叩拜下去,平静地说:“夜已深了, 请皇上回宫歇息。” 皇上稍站片刻,拂袖离去。 你还是放不下文浩么,提到他,你竟拒绝我的临幸! 我以为你的清高不会为任何人改变,还不是一样为皇权折腰,虚伪的女人! 你拒绝我,我还对你没兴趣!我堂堂一个皇帝,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皇上的背影出了门,清扬才抬起头来,眼泪,无声滑落。 可笑啊,我竟还抱有希望,今时今日,才真正醒悟,文举,再也回不来了。 可悲啊,我还为他点绛唇,肆意弃师父的教导于一边。 可怜啊,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多情自古空余恨。 我有多幼稚,以为他还是当年的文举,满腔盼望,放下骄傲,换来的只有嘲讽 和屈辱,甘不甘心,都要放手。 或许上天,就是用这样一种方式劝戒我,只能—— 息心止步—— 摇曳的烛光下,清扬独坐到天明,蜡烛垂泪到天明。 心,碎落一地,无法再拾起,无法再粘合。 第二天一早,太后来到清扬的房间,深叹一声,熄了桌上的蜡烛,幽幽道: “或许,你真的不应该进宫。” “不,”清扬依旧直直地盯着蜡烛,沉沉道:“我应该进宫,一定要进宫,只 有这样,方可把一切看破,彻底断了念想,才不会再痛苦。” 太后不语,望向清扬万念俱灰的面容,静静地退了出去。 夜,又来临了。 公公进了庄和宫偏殿,朗声道:“恭喜娘娘了,皇上今夜歇息娘娘这里,请娘 娘早做准备。” 四喜连忙叫了珠儿,焚香铺床,准备香汤给清妃沐浴,却听清妃淡淡地说: “别忙了,皇上不会在这里歇息的。” “为什么?”四喜诧异。 “因为我不打算侍侯皇上。”清妃在灯下看书,头也没抬。 “娘娘,不可任性啊,”四喜小心地劝:“昨天皇上来了,不多时又走了,这 事早在宫里传开了。” “别人要取笑随他们好了。”清妃也无所谓。 四喜急了:“娘娘,别人取笑事小,可是失宠的妃子,在宫里的日子是很难过 的。” 难过?清扬皱皱眉,还有比失去爱情,失去尊严和自由更难过的事情了吗? “还没有沐浴吗?”皇上一脚踏进殿门,就看见房中热气腾腾的澡盆,颇有兴 致地说:“怎么,想等朕来一快洗?!” 心想,女人,终究是女人,不论曾经爱过谁,现在心里爱的是谁,嫁了人,都 一定会认命。你肯放下身段,我也就坡下驴,只要死心塌地地陪着我,我也努力忘 记你心中还有个文浩。毕竟,你还是我的清扬,这世上,也只有一个清扬。 清扬捧着书,微微颦眉,他,竟装得象没事一般,好象还对刺伤我颇为得意, 心中一时,象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缓缓起身拜下:“臣妾恭迎皇上。” 皇上微笑,伸手来拉她,她轻轻避开,平淡地说:“恕臣妾今夜不能侍侯圣架, 臣妾身子不爽。” 此言一出,皇上脸色忽变,不悦道:“哪里不爽?” 四喜、珠儿吓得慌忙对清妃使眼色,清妃视而不见,依旧固执,说:“臣妾月 事未净。” 皇上眼睛含着冷光,扫过来,阴沉地问:“是真的吗?” 珠儿见皇上望向自己,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回答。四喜已到清 妃身后,拼命拉扯她的裙子。清妃对皇上的问话充耳未闻,反倒挺直了背板,盯着 门,不发一言。 “既然月事未尽,昨夜为何对我投怀送抱?”皇上冷言。借口,以为我是白痴! 趋步上前,走近清妃,欲伸手,清妃一退两、三步远。 怒气就浮现在皇上的脸上,他忿然又向前一大步,伸手,清扬便无畏地迎上他 的眼光,再退一步,决然道:“别碰我!” 皇上的眼睛里蹦出火光来,脸紧绷得一根针都擦不进,剑眉倒竖,怒气跳动。 僵持几秒,忽然冷冷开口:“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用你来提醒我。清扬沉声道:“后宫同我一样身份的女 人多了,皇上找谁都一样,何必来找我?!我跟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谁说没有不同?”皇上怒不可遏,吼道:“她们的心里只有一个朕,可你的 心里,从来都没有朕!” “对!我心里从来都没有你!”清扬一字一顿地说:“从前没有,现在没有, 以后也不会有,永远都不会有,永远永远都没有你!” “贱人!”皇上咬牙切齿扬手一耳光,把她打倒在地。 清扬从地上爬起来,使尽全身的力气甩他一耳光,只听“啪”的一声,皇上脸 上出现五个手指印。 “你竟敢打我!”皇上盛怒,咆哮! 宫人们吓得全部跪倒在地,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全部战战兢兢,浑身筛糠。 “你可以打我,我为什么就不能打你?!你凭什么这么霸道?!”清扬毫不示 弱,反唇相讥:“你是皇帝有什么了不起,我不稀罕,我就不稀罕!你打死我,我 心里还是不会有你!” 一句话戳到皇上的痛处,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沉默半 晌,忽然低沉地说道:“你想死,我偏不让你死!我要让你比死还难受!”一把揪 起清扬的前襟,拖出偏殿。清扬挣脱不了,情急之下,照他手掌一口狠狠咬下去, 疼得他牙关一咬,但没有吭声,也没有松手。 正将清扬拖下庄和宫前面的青石阶,撞上匆匆赶回来的太后。庞太后见状大惊, 我原本是想避开,让两人不要因为我在场而顾忌,怎么一会功夫,竟变成了这样的 局面?她赶紧上前,拉住皇上:“皇帝,这样成何体统?”一边去拉清扬起来。 皇上阴沉着脸,怒气未消,拨开太后的手,撩起清扬扛到肩上,自顾自地往前 走去。 宫人们去追,却被太后喝住:“都回来,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又对四喜和 珠儿说:“你们到哀家房里来,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皇上就扛着清妃一路疾走,进了集粹宫,直入皇后寝宫,将清妃往地上一惯。 林皇后匆匆行礼,心中奇怪,不知皇上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带清妃深夜到此又是 想干什么。 只听皇上低沉道:“皇后,清妃初入后宫,不知该怎样侍侯朕,今夜你要好好 教教她!” 林皇后一愣,旋即明白皇上的意思,脸上就笑开了花,袅袅婷婷地靠近皇上身 边,娇声道:“皇上,您要臣妾如何教啊?” 皇上沉声道:“清妃,你跪在这里,看好了。好好学学为妃之道!”反手一揽 皇后的细腰,抱在腿上,俯头一阵狂亲。皇后佯装躲藏,身子就势赖在了皇上身上, 环着皇上的腰,娇滴滴地说:“皇上,你坏啊——” 皇上扣起她的下巴,皇后顺从地抬头,闭上眼睛,任皇上亲吻。双手环住皇上 的脖子,恨不得将整个人都融如皇上的口中。皇上三下两下扯掉她的衣裙,一把就 压在了身下,连纱帐都来不及放下,两个人就热辣辣地纠缠在了一起。 清扬跪在地上,默然低头,闭上眼睛。如此场景,如何面对,耳边传来皇后的 娇喘声声,一声一声缠绵悠长,还有皇上的嘿休嘿休的喘气声,不堪入目,不堪入 耳,明明知道皇上也好,皇后也好,都是为了弄出更大的响动来刺激她,但她无法 逃避,无处躲藏,更做不到坦然面对。 她漠然地跪在地上,难堪、羞辱和深深的心痛将她重重包围,无法呼吸,令人 窒息。 文举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一定要伤得我体无完肤?为什么一定要 逼着我息心止步?我是多么多么地爱你,你却一再伤我的心,甚至如此下作的刺激 我,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你为何,硬要将自己从我的心上抹煞——香儿,妹 妹,如此不堪的场景,你要我用什么样的勇气面对? 一个是自己深爱的男人,一个是自己的亲生妹妹,当着自己在暖榻上翻云覆雨, 纵是金刚铁骨也心痛难持。清扬只能强憋住眼泪,低头闭眼,任心中泪流成河,排 除一切杂念,口中默念经书:“南无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南无佛,南无僧,人 离难,难离身,一切灾殃化为尘……” 嘴唇喃喃蠕动,长诵经书,心情归于平静,耳边无声无息,仿佛又回到了归真 寺,在佛祖的堂前,燃着静穆的高香,清灯长明,青石板的地面锃亮如镜子。 就这样进入虚无空灵的境界,身外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只有安静,只有平静, 只有宁静。 他和她,在暖榻上沉沉睡去,她,跪在哪里,似一尊白玉石雕。 身后,是沉重黑暗无边的夜。 天,终于亮了。 皇后替皇上穿衣,昨夜的激情未消,脸上滋润,笑意盈盈。 皇上冷冷地瞟一眼地上的清扬,随意地说:“皇后,教导清妃的职责就交给你 了,以后你要是有时间,可随时将她从庄和宫唤过来,好好调教。” 皇后邪邪地冲清妃一笑,意味深长地说:“皇上放心,臣妾一定尽心尽力。” 皇上就走了,连头也不回一下。 林皇后洗梳完毕,才踱到清扬面前,悠声道:“今天哀家心情好,就到这里, 你可以走了。”嫣然一笑,凑近清扬的脸,阴阴地说:“哀家有时间的时候,会传 唤你的。” 清扬叩头谢恩,刚起身,膝盖一软,又跪下了,跪了一夜,腿是酸的,膝盖早 已麻木。她伸手撑地,反复试了几次,才起来,仍直不了腿,只能曲着腿,一步一 拖,一瘸一拐地挪。好不容易出了集粹宫,又不认识路,只能扶着宫墙慢慢移,迎 面碰上两个宫女,便问:“请问往庄和宫怎么走?” 宫女不屑地问:“你是谁,去庄和宫干什么?” “我是清妃娘娘。”她轻声说。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清妃娘娘。”宫女嗤笑:“都说清妃娘娘是倾国倾城的 美人,今日一见,怎么灰头土脸、头疱眼肿的。” 另一个宫女也趁机嘲讽:“不是三千宠爱在一身吗,怎么这么快就过气了!” “这就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宫女们一阵嬉笑,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放肆!”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怒喝,原来是许公公,急冲冲地说:“清妃娘娘, 太后派奴才来接您。”恭恭敬敬地扶了清扬,回头呵斥那两个宫女:“你们是什么 东西,敢当面讥讽娘娘,让太后知道,撕破你们的狗嘴!” 两宫女吓得连忙跪下,连声说:“公公,饶了我们吧,下次不敢了。” 许公公还要教训她们,清扬制止他:“算了,我们走吧。” 走了一大截,公公忽然叹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啊。娘娘冰清玉洁,竟被 下贱的丫头取笑,奴才心里真是难过。” 顺着公公的话语,四喜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娘娘,别人取笑事小,可是失宠 的妃子,在宫里的日子是很难过的”。失宠的妃子,我竟已是失宠的妃子了。清扬 笑笑:“没什么。人情冷暖随他去,世态炎凉奈我何?!”又像想起了什么,问: “太后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叫你来接我?” 公公幽声道:“这皇宫之中,还有什么事是太后不知道的?!” 清扬定定地看了一眼公公,似乎有些懂了。 公公突然停步,关切地说:“娘娘,还是奴才来背您走吧。” “使不得,”清扬还想推辞,许公公不由分说,轻轻把她托上了背,顺着红色 的宫墙静静地远去。 太后已在庄和宫等她,见她回来,大为宽慰:“还好,虽跪了一宿,神色疲倦, 但精神尚好。”唤宫女为她呈上热粥,热水烫脚,温茶褒捂膝盖。 清扬看太后吩咐下去,做起来一套套,好奇地问:“母后,你怎么会准备得这 么周全?” 庞太后温和一笑,幽幽地说:“因为哀家是过来人,知道你会需要。” 清扬便愣住了,是啊,太后也曾是后宫妃子,跪一夜等其他宫中的责罚,她如 此熟悉应对之法,看来不但见过,或许也受过,所以今天,才早早就为我备好了热 粥、热水和温茶褒。看着太后眼角掩盖不住的皱纹,她忽然有些心酸,更多的是感 动,不由轻声说:“谢谢您。” “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太后走过来,轻抚她的发,说:“我是你的母 后啊。” 清扬羞怯地一笑,眼圈就倏地红了。 上天,待我从来都不薄的——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