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密室无意知真相 阴差阳错却晓是手足 丫环平儿端了白粥,进了淳王妃的卧房,见帐幔低垂,床上隐隐传来小声的哭 泣。唉,淳王去边关已快一个月了,平时隔三差五经常有平安信,小姐每次见信都 垂泪,如今已经十天,只字片言都没有来,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令人揪心。小姐 茶不思,饭不想,瘦了一大圈。 “小姐,哭也不能解决什么,还是身体要紧啊。”平儿劝道。 幽静终于下了床,平儿帮她梳头,镜中一个双眼浮肿的妇人,她伸手拾起文浩 从高丽给她带回的簪子,仿佛看到丈夫微笑着的细长眼眸,想到丈夫现在还杳无音 讯,不禁悲从中来,趴在梳妆台上呜咽起来。 忽然总管喜孜孜地跑了进来:“娘娘,娘娘,王爷来信了!” 幽静喜出望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不留神绊到了凳子,“扑通”一声摔倒在 地,平儿和总管赶忙去扶,幽静不急起来,却急急地扯过总管手中的信,火急火燎 地撕开了,抖抖梭梭地展开信笺,一见信上熟悉的抬头“幽静爱妻”,眼泪夺眶而 出,一路读下来,知是平安,放了个大心,哭哭笑笑好一阵子。 那头平儿见她这副模样,掩嘴笑道:“小姐打算就这么一直坐在地上,直到王 爷回来?!” 幽静不好意思地笑了,从地上爬起来。 “小姐,你要吃好,睡好,王爷说了,等他回来,如果发现你瘦了,就要罚我 的。你一点也不为我考虑!”平儿撅起嘴,数落她。 “听你的,吃吧。”幽静安慰她,端起了碗。 莲池畔的小轩,荷花已经开败,一池碧水依旧,幽静倚栏小坐了一会,便进了 文浩的书房。丈夫出征前,这里她很少来,主要是怕打扰丈夫;自丈夫出征后,这 里是她常来的地方,这里的一切,都能够让她感觉到文浩的气息,也只有这里,能 让她找到片刻的安心,让她有丈夫从未远离的错觉。 她静静在书房里转,摸摸案台上的笔墨,翻翻丈夫的书册,在丈夫最爱的太师 椅上倚靠一会,闭上眼,仿佛就能看见丈夫的身影。 幽静怅然起身,在书架前转悠一阵,想抽本书出来看,一抽,忽然发现书后面, 有一个小小的圆球,这是什么?她好奇地去摸,以为只是一个摆设,用手一扳,只 听见“噶噶”几声细细的声响,书架竟象生了腿一般,顺着墙自己移动了起来,露 出了一间小屋。 这,难道,是丈夫的密室么?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样的秘密? 她站在门边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迈了进去。 她缓缓踏进密室,目之所及,全部都是清扬的画像,满满当当挂了一屋,站着 的、坐着的、练剑的、绣花的、欢笑的、忧伤的、正面的、侧面的,林林总总,应 有尽有。 她环顾四周,在满堂清扬的画像中眩晕。她扶住书架,好不容易强撑着没有让 自己倒下。良久,良久,才清醒过来,手,不经意摸到了书架上的书。 这是什么,这分明是丈夫的笔迹。 她再度迟疑,最终还是用颤抖的手翻开了书册。 这是丈夫的日记,是丈夫隐藏得深不可测的那段爱情,主角,就是清扬。 她起身走近墙角的箱子,那把锁,只是虚掩地挂着,她,轻而易举就打开了它。 那只长笛,吊着白色的长穗,不用想,就知道那是清扬的物件。而剩下那几册书, 就是文浩亲笔写下的,对清扬无尽的思念。 真相,以促及不防的方式,向她迎头痛击过来,打得她眼冒金星,痛不欲生。 他原来是深爱清扬的,并且一直都爱着清扬。他娶她,是应了清扬的要求,他 对她好,是因为对清扬的承诺。 那耳鬓厮磨的情意绵绵,难道只是丈夫在作戏,丈夫心底深处绵长而忧郁的心 事,全然都是因为清扬。 幸福啊,她曾经自以为是的幸福啊,原来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原来都是一场梦, 原来都是假的,假的! 天呐,她泪雨滂沱,怎么会这样?我该怎么办呀,我到底该怎么办呀——突如 其来的打击让她方寸大乱,好半天,她才醒过神来,发现自己瘫坐在地上。抖抖梭 梭地站起来,强撑着将所有的东西放回原位,确信不会让丈夫察觉,幽静这才退了 出去,重新将机关归位。 她静静地将泪拭去,无力地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只觉得头疼欲裂。 我到底该怎么办? 幽静忽然间很后悔,,后悔自己不该进那间密室,如果我可以什么都不知道, 那该有多好。不知道真相,未尝就不是好事。丈夫这些年,瞒她瞒得好苦。 想到丈夫,她又一次流泪,她不相信,丈夫的好,都是在演戏,她也不愿承认, 丈夫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 文浩,也是个可怜人啊——他爱清扬,却为了向清扬证明自己的爱娶了她,他 心里的苦,又有谁能体会,远处依稀传来平儿逗哄儿子的声音,想到儿子聪明可爱 的模样,似同丈夫的眉眼,幽静轻轻地叹一口气,从心里原谅了丈夫。与此同时, 她也做出了一个决定,她要强迫自己忘掉今天看见的一切,当作所有的事从未发生。 只有这样,她就还是从前的幽静,丈夫,可能一世都不会对她提及。不管他爱过谁, 爱着谁,重要的是现在她是他的妻子,唯一的妻子,他们还有个儿子,以后还会有 更多的孩子,他们是生死相依的一家人,只要他对她好,她就可以什么都不管,永 远地自欺欺人。 因为,作为丈夫,他太完美,她太爱他,太怕失去他。 尽管她明白,自己拥有的可能只是海市蜃楼,但她更明白,一旦揭穿他,他或 许就无须再掩藏,到那时,她连这海市蜃楼的幸福都将成为奢望。 她不敢面对,不敢改变,无法应对,因为懦弱,她选择了沉默。 幽静脚步踉跄,摇摇晃晃地走出书房,走着,走着,停下来脚步。 平儿中从回廊过来,看见她如此虚脱的模样,担心地叫道:“小姐,您这是怎 么了?脸色怎么这么苍白?”连忙近身来扶住她,更加急切:“您的手怎么了,这 么凉?您是不是病了?” 她软软地倚在平儿身上,无力地摆摆手。 “刚才还好好的,”平儿有些慌乱:“我这就去请太医。” 幽静拉住她,虚无地说:“不用了。” “小姐——”平儿急了,额头上渗出了星星点点的汗:“您可不能有事啊——” 幽静缓缓地滑坐在回廊上,轻声的道:“我没事。” “那……”平儿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换宫装,送我进宫。”幽静拼尽最后一点力气,一字一顿地说。 “要去见皇后娘娘么?”平儿试探着问,却看见幽静的脸上泪水已经滑落,她 不知到底出了什么大事,让小姐如此难过,但身为一个下人,又不便多问。只好扶 了幽静,进内室换衣。 幽静的思想已经陷入了混沌,唯一一根绷紧的弦,就是丈夫文浩。她心底有个 强烈的声音,我不能失去他,绝不能。我要去找清妃娘娘,不管他们有什么样的私 情,不管清妃会不会迁怒与我,我都要去求她,求她放弃他,把他还给我。我不能 失去他,我不能没有他,我不能—— “娘娘,淳王妃求见。”清扬正在看书,宫女通报。 她来找我干什么,清扬有些惊讶,挥手示意请进。 淳王妃倒头就拜,任清扬如何请,就是不肯起来,清扬只好挥退众人,柔声道 :“你有什么难事,先起来再说吧。” “今日我可能冒犯娘娘,请娘娘赐罪。”淳王妃抬起头来,泪水滑落。 清扬面色严肃起来,她从未见过幽静这副模样,面容消瘦,眼圈红肿,不禁忐 忑,追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幽静欲言又止。 清扬轻声鼓励她:“你放心,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竭尽全力达成你心愿。” “你一定竭尽全力达成我心愿,要文浩娶我也是你竭尽全力达成的吗?”幽静 贸然问道,复又凄切地哭求:“清妃娘娘,您已经贵为娘娘了,请您忘了文浩吧— —” “你,”清扬一时语塞。 “我都知道了,”幽静还跪在那里哭哭啼啼:“娘娘,您可怜可怜我吧,我不 能没有文浩” 清扬轻轻地叹了口气,扶起伤心欲绝的妹妹,怅然道:“你怎么就知道了呢?” 幽静抽噎着将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哦,清扬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文浩,你已娶妻子生子,我也入宫为妃,为何还是放不下?枉费我一番苦心, 到头来还是伤害了静儿。 “对不起……”清扬难过地说:“我没有想到……” 如此回答倒是出乎幽静的预料,她以为,清扬会否定,甚至会大怒。 “这不是我的本意,请你相信我。”清扬踟躇地说。 她这样说,也就是承认当真与文浩有私情,幽静心中一刺,看见清扬欲言又止 的样子,想到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竟然还有一些愧疚,怒气也少了几分,反而生出 些怜悯来。其实清扬与文浩,也是挺相配的一对,可惜,造物弄人…… 幽静擦去泪水,轻声道:“算了,算了——” 听了这话,清扬抬起头来,诧异地望着她。 幽静咬咬下唇,犹豫片刻,还是鼓起勇气说:“我不敢冒犯娘娘,如果娘娘能 够答应我放弃文浩,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怎么她,竟以为我跟文浩有私情?这都是哪里跟哪里啊,清扬一时间蒙了,忽 然忍不住“扑哧”一笑。 “你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幽静没有想到自己设身处地地为她着想,她却 竟自己的好心当作驴肝肺,还取笑自己,登时怒起,不顾自己的身份,数落道: “从前你既然爱文浩,为何又不肯光明正大地爱,偏要他娶我来做遮掩?现在你身 为皇妃,理应遵守妇道,为何又和文浩牵牵扯扯?你破坏我的家庭,我本应谴责你, 却好心为你遮掩,原本以为你真如传言般善良,没想到如此下作!”说到最后,又 气又急又委屈,眼泪刷刷刷,又夺眶而出。 “你想错了。”清扬轻声道,微笑着看着幽静。 “是我看错了!”幽静眼见她还笑,气得浑身战抖:“当初在寺里见到你,我 还以为你是多么纯洁的人,还想找机会与你亲近,妹妹在宫里刁难你,我还替你不 平,想不到你真是这样一个人!我真是蠢!” “我是怎样一个人?”清扬淡淡地重复了一句。 幽静咬牙切齿道:“表面上道貌岸然,一肚子男盗女娼!” “你如今这样看我么?”清扬静静地望着她,神色有些凄然:“你为什么不能 相信我呢?”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幽静哭叫着:“你叫我怎么能相信你!” “静儿——”清扬忽然凄切地喊了一声。 幽静一愣,呆住了。她叫我静儿,她为什么这样叫我? 清扬盯着她的脸,沉声道:“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文 浩,我们之间不但没有私情,而且……”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见妹妹的脸色已 经缓和,接着,无比清晰地说道:“而且,我爱的人,并不是文浩。” 幽静脸上显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忽阴忽晴,还是半信半疑。 清扬从幽静脸上收回目光,投向远处,仿佛目光穿透了时光,又回到从前,声 音也飘渺起来:“在我入宫以前,文浩是喜欢过我,也经常去找我,我们可以称之 为好朋友,也可以称之为知音。但绝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不爱他,也从来没有爱 过他。你应该知道,当初太后应允他可以自己选妃,如果我愿意,现今的淳王妃就 不可能是你。” “他喜欢你,怎么会因为你而答应娶我,太后不是应允他可以自己选妃么?” 她已经看过文浩的日记,知道其中的原因,但她不甘心,还是想亲自验证。 “这其中,是有我的原因,”清扬叹了一口气:“我利用了他的感情,逼他娶 你。” “你为何要逼他娶我?”既然已经开始,就要继续。 “因为你爱他。”清扬向她投来会心的一瞥。 “你怎么知道我爱他?”幽静好奇地追问。 “你忘了那日你们母女三人在佛堂痛哭的事了么?”清扬淡然道:“当时我就 在窗外。” 幽静的脑海,顷刻间浮现:殿内,母女三人抱头痛哭,那清灵的女子悄然无声 地走进来,用一双波光流转,幽深含蓄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们三人,似有很多的 话要倾诉一般。 母女三人还坐在地上,泪痕还挂在脸上,在惊讶的注视中,那女子缓缓地走上 前去,弯腰拾起林夫人面前的卦,悠悠道:“一切都还没有定数,或许可以改变呢?” 冲三人嫣然一笑,反手一扬,极幽雅的姿势把卦抛出,看也不看,飘然而去。 “啪!”卦落在地上,一声脆响,惊醒了母女三人,三人同时去看——一匍一 反,正是圣卦。 卦书上云:圣卦,上上卦,求万事皆可如愿。 原来,在那时,清扬就决定了,将文浩让给她。 清扬的眼睛,就这样定格在幽静的心里。 那样温柔,那样深情,那样忧伤,就象今天她再一次望向自己的目光。 “你要他娶我,是因为我爱他?你真的有这么善良,还是你别有所图?”幽静 无法找出原因,她怎么会想到,成全这门亲事,完完全全就是因为自己。谁会为了 一个陌生人,心甘情愿地付出,殚精竭虑地设想? “我没有别的目的,”清扬柔声道:“我希望你能幸福。”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幽静偏头思索一阵,不确定地问:“你当时在窗外 干什么,是特意来看我们的么?” “是的。”她轻轻地笑了。 “为什么?”幽静小心地问,她有预感,这个答案将是最后的真相。 清扬沉思一会,抬头说道:“我可以告诉你答案,但,你不能再问为什么,也, 不能跟任何人提及。” 幽静想一想,点点头。 清扬上前,微笑着执了她的手,领到铜镜前,站住,指着镜中的影象,问道: “你仔细看看,像么?” 幽静细细地望去,除了眼睛,那鼻子,那嘴唇,那下颌的线条,甚至于身形, 都像极了。一瞬间,她又开始迷糊了,喃喃道:“奇了怪了,怎么会这么像?” “因为,我们是亲姐妹。”清扬压低了声音小声说,似乎怕吓着了她。 幽静还是被吓了一大跳,瞪大了双眼直直地望着清扬,连话也不会说了。 天色渐晚,清扬推推呆坐发愣的幽静,提醒她:“该回去了,小王爷还在家里 等你呢。” 幽静这才缓过神来,顺口“哎”地应一声,急忙起了身。 “如果有什么事情,记得来找我,”清扬送她到门口,还殷殷叮咛:“我一定 竭尽全力达成你心愿。”幽静忽然鼻头一酸,险些落泪,连忙将轿帘掀起,借机用 长袖飞快地拭去泪水。 清扬俯在她耳边,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捏:“记住你答应我的事。” 她重重地点点头。 素色的轿帘放下来,阴暗狭小的空间里,幽静疲倦地闭上了眼。 往事似闪电,无比清晰地从头脑中过了一遍。 归真寺大殿里,清扬那双想说话的眼睛…… 那件别具匠心的嫁衣,是清扬亲手绣的…… 皇后生日那天,昆仑湖的画舫上,清扬伸手将自己轻轻地揽到身边,微笑着问 :“你过得好吗?”…… 生下小王爷,清扬送来的礼单,丰厚等同太后亲赐,那分明,倾尽了她的所有 …… 御花园里,母亲险些摔倒,清扬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脸紧张神色…… 上膳殿内,清扬面对母女三人的无措和含蓄…… 出征的高台上,众人都已离去,自己痛哭失声时,只有清扬,搂了她肩膀,低 声安慰…… 清扬对皇后的屡屡援手…… 宫中传出的,心慈公主酷似清扬的长相…… 镜中,自己与清扬神似的面容,母亲与清扬神似的面容…… 泪水从幽静闭着的眼睛里渗出。 清扬,我相信你所说的一切,你,是我的姐姐。 清扬,我明白你的苦心,这是个秘密,我不问为什么,也,绝不跟任何人提及。 谢谢你,将文浩让给我,谢谢你,赐与我想要的生活,赐于我所有的幸福。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