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旧人情系小女儿 弃爵归隐不负身边人 归真寺里,一弟子紧闭方丈禅房门,在房里写《寺志》,虽是《寺志》,记录 的不但有寺中大事,更有国家大事,包括官员更换和大案要案。因为,归真寺也是 皇家寺院,只有记录好官员更换,才能按官职进行祭祀安排和大殿拜佛日程,而记 录大案要案,是为了普度众生,消除业债,保国家太平。 戒身走进来,展开《寺志》,匆匆浏览了一遍,目光,久久地停顿在林展衡一 家问罪的那一段文字上面。 旁边静立的弟子悄声问:“还是照老规矩,送往后山么?” 戒身为难地又看了一遍《寺志》,在房里踱了好几个来回,这才仿佛下了个很 大的决心似的,说:“送过去。” 弟子接了信,就要动身。 戒身复又唤住他:“小心。” 弟子点头,匆匆离去。 昭山后山,归真寺面壁崖,三面是绝壁,只有一条路可通,历来都是佛门禁地, 由寺中一名专职武僧把守,没有方丈许可,任何人都不得擅入。崖上有一石洞,洞 边有茅屋两间,屋前有石桌一张。 弟子向武僧出示寺牌,上得崖来,将信用石头压在石桌上,上前轻扣茅屋门环 三下,匆匆离去。 未几,一双纤纤素手,将石桌上的石头移开,取走了《寺志》。 少顷,茅屋里传来阵阵木鱼声。 岁月如梭,如白马过隙。 一晃心慈就三岁多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心慈公主长得越来越象清扬,面貌、 神情、举止,甚至包括性情,撇开皇后来说,简直就是清扬嫡亲的女儿,活脱脱是 清扬的翻版。在宫里,谁不知道,太后和皇上对她的宠爱简直是无可比拟。尽管要 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心慈却生得谦和善良。 而这两年多来,皇上广施仁政,休养生息,国家也开始显现出太平盛世的气象 来。 正阳殿里,灯火通明,皇上还在彻夜批阅奏章。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后殿走出来,稚气的声音还带着朦胧的睡意:“父皇,天 亮了么?” 文举回头一看,心慈穿着睡衣,揉着眼睛,还打着呵欠,他连忙起身,抱起女 儿:“怎么起来了,这样会着凉的。”当即拿了外套把女儿包得严严实实,送到床 上,柔声安抚女儿:“乖,父皇待会就陪你睡啊。” “不,我已经等了你很久了。”心慈勾住父亲的脖子撒娇:“我不要一个人睡, 我怕。” 文举爱怜地望着女儿,白天她都在庄和宫里,由太后带着,国事繁忙的时候, 她也睡在庄和宫,是沈妈陪着她睡,只要一有空闲,文举就把她接到正阳殿来,自 己亲自带着。虽然这两年多来,在太后的催促下,他还是临幸了后宫嫔妃,添了两 个皇子三个公主,但所有的孩子里面,他还是最偏爱心慈。心慈仿佛,不是皇后留 给他的女儿,而是清扬留给他的唯一的安慰。他喜欢她,纵容她,女儿却没有一丁 点的骄横,善良得让他心悸。 他记得有一次,因为心情不好,他在正阳殿里因为公公失手打碎茶杯而大发雷 霆,心慈小小年纪,却敢为公公求情,只说“算了,父皇,他不是故意的,他下回 不会了。”见他还是气咻咻的,又说“就当是心慈打碎的罢,不要责罚他了。”那 一刻,他的心里,真是百感交集。 女儿啊,身上竟有那么多清扬的影子—— “可是父皇现在还不能睡,你看,父皇还有好多奏折要批阅呢。”他轻声向女 儿解释。 心慈看一眼书案上的奏折,不情愿地撅起嘴巴。 “叫沈妈来陪你好不好?”他低声征询女儿的意见,因为不能陪女儿,他心里 觉得亏欠了心慈。 心慈摇摇头,依旧扯着父亲的手臂。 “改天父皇一定早些上床陪你,给你讲好听的故事啊——”他安慰女儿。 “不嘛——”心慈不情愿地说:“你说话老不算数。” “那怎么办呢?”他微笑着,把难题交给了女儿。 心慈偏着脑袋,认真地想了想,说:“既然你不能陪我,那就我来陪你吧。” 他不由得笑出声来:“怎么陪啊?” “到书案那里陪你罗。”她从床上跳起来,箍住了父亲的脖子,两腿盘到了父 亲腰上。 “耍赖皮!”他笑骂,言语里满是溺爱,起身将女儿抱到书案前,搂在膝上: “这样,是不是?” 心慈调皮地笑了笑,满足地将头靠在父亲胸前。 “小孩子要多睡觉,以后可不能老是这样来陪父皇啊。”他低头亲女儿的小脸。 “不!”她将脸贴近他,说:“我就要这样陪你,永远。” “永远。”他重复一句,静静地望向女儿。 这双清澈而幽深的眼睛,多象清扬啊,他的思绪,又一次穿越时空,回到了十 年前的桃林…… 清扬,还是那个清丽脱俗的小女孩,穿着一尘不染的素衣,纯净飘逸地站在漫 天飞花里,将那串佛珠递给他,认真地对他说:“你不会孤单寂寞的,我会永远陪 着你”…… 清扬,那张微笑的脸庞,渐渐清晰……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还是昨天的事,他的她,似乎从未远离…… “永远……”他喃喃地念道,心,慢慢润泽,眼前,渐渐地迷离起来…… 蒙古再次进犯边境,皇上为此大伤脑筋,并不是朝中没有大将,但与蒙古有过 丰富抗击经验的只有胡策仪将军和杜可为。他曾和杜可为率兵与蒙古兵交战,蒙军 凶悍并狡诈,没有经验和非凡魄力胆识的将领是应付不了的。蒙军此次来势汹汹, 大军集结如溃堤之水,不同与以往的小打小敲。在他大力与邻国开展贸易交往,一 切才刚刚起步时,蒙军如此行动,目的并不完全是为了掳财,他怀疑是有别的企图, 因此,这次不但要尽快应战而且一定要大获全胜才行,压制住蒙军的气势对目前和 长远的局势来说都有非常大的意义。杜可为卸下帅印,他本还可以倚靠胡策仪将军, 偏偏在这紧急关头,胡将军校场练兵时因意外从马上摔下,把腿给摔伤了,别说领 兵打仗,如今是连床都下不了。 皇上左思右想,还是唤来公公:“传安国侯。” 话音未落,殿外又进来一个值事太监,奏报:“安国侯求见。” 杜可为竟主动来见他,诧异之余,他有些不安了。 杜可为匆匆进殿,皇上抬眼一瞧,发现他竟没有穿上朝服。 “杜兄,你这是?”不穿朝服觐见皇帝,皇上本可问他的罪,但文举深知,杜 可为的为人,看似散漫,其实一是一,二是二,很有分寸的。今天如此装扮,定然 是有原因的。尽管因为清扬的死,他们之间已经划开了一道看不见,且无法逾越的 鸿沟,但皇上,还是真心地把他当成兄弟看待。 杜可为自进殿开始,并不象以往那样默然而倔傲的一副神情,他一直没有抬头 直视皇上,只是跪下,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文举的心里,忽然忐忑起来。 “杜兄,我正要去找你,来得好不如来得巧。”他故做轻松地说。 杜可为没有抬头。 “边关告急,希望你宝刀未老,重掌帅印,再替朝廷出征。”文举轻声说,因 为被拒绝的次数太多,他实在不敢确定杜可为会接受,要求是如此的迫切,言语里 竟显出些企求的意味来。 沉默了好久,杜可为仍然跪在地上,并没有起身,只是缓缓地抬起头来,神色 复杂地看了皇上一眼,低声道:“臣,恐怕会辜负圣意。” “你……”皇上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竟无法再说些什么。其实从杜可为一 上殿,他就猜到了这样的结局,直觉告诉他,杜可为今天上殿,不是等待他的发问, 而是要来给他一个答案,另外的一个答案,与他的问题不着边际却密切相关的一个 答案。 “臣,要走了。”杜可为又低下了头。 皇上的心忽地一沉,是了,这就是安国侯褪下朝服的原因。 “你,要到哪里去?”皇上的声音显得很颓丧,有气无力的。 杜可为的声音从下面传过来:“臣,准备归隐山林,从此后不再过问世事。” 皇上须臾间便明白了,杜可为,是要抛弃一切,带着林夫人远走他乡,过着那 隐姓埋名而平静如水的生活。 “她,这么重要,你纵使可以抛弃功名,又怎能置国家安危于不顾?”虽然是 一句责问的话,却问得这样忧伤和失落。皇上长叹一声:“先帝曾说,有安国侯一 门,朕可夜夜安睡。安国侯世代忠良,你父亲泉下有知,会答应你这样做么?!” 杜可为的头更低了:“臣愧对先帝,愧对皇上,愧对父亲,更是愧对天下百姓,” 他咬了咬牙关,惭愧地说:“但臣,最对不起的还是她。斯人已逝,臣已负先人, 不能再辜负她了。” 这就是率性而为的杜可为啊,敢作敢当,言辞凿凿,掷地有声! 一刻的情动,文举忽然为自己感到悲哀,他何尝,不是最对不起清扬,斯人已 逝,他已然辜负了她,杜可为尚且还有机会补偿,还有勇气补偿,不惜用一切来补 偿,可他呢?斯人已逝,斯人已逝!斯人已逝……谁能将远去的人唤回,不让余恨 留在人间呢? “你,还恨着我吧——”他怆然长叹:“身未老,心已死,你意已决,我也无 法强求。我知道,你是永远都无法原谅我了——” “不,”杜可为突然抬起头来:“臣,谢皇上成全。” 哦,他还是领了赦免林夫人的情,文举淡淡地一笑,无尽的苦涩涌上来。纵然 我补偿了他,又拿什么来补偿清扬呢?我的清扬啊——文举的心,尖锐地刺痛起来, 他静静地屏住呼吸,一言不发,在令人窒息的疼痛里再一次肝肠寸断。 杜可为似乎不忍见皇上的失落,说:“臣虽不能挂帅,但可向皇上举荐一人。” “谁?”他显示出了一点希望。 “原臣的部属骁勇将军魏梁。”杜可为说。 魏梁?清扬从淮北带回来的那员猛将?文举记得他,的确是一条虎虎生风的汉 子。 “你对他有信心?”皇上的身子向前探了探。 杜可为笃定地说:“臣认为他行。” 皇上点点头,有些欣慰地说:“我会好好考虑的。” “臣,这就要走了,”杜可为再次深深地一叩头,沉声道:“请皇上保重。” 话语虽然掩饰不住离别的忧伤,却也没有了半点零星的留恋。 “哦,”文举讪讪地应了一声,在心里幽伤地叹道:这就走了么——他起身下 座,走到案台一侧,从剑架上取下当日杜可为一怒之下惯在地上的宝剑,递过去: “杜兄,你我兄弟一场,无他物相赠,所谓宝剑赠英雄,留个纪念吧。” 皇上的用意,相当明显,他希望他们,还能留有兄弟之谊。尚方宝剑,上可斩 王侯,下可杀士卒,他也是希望,杜可为能一路平安,万一有什么事,亮出尚方宝 剑,也可保得周全。尚方宝剑,代表的可是皇帝,文可驱使百官,武可调动军队。 这是皇上的信任,也是皇上的祝福。 杜可为注视着宝剑良久,默默地看了文举一眼,终于,还是伸手接了。 文举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杜可为肯接剑,多少,还是给了他一些安慰,他沉声 道:“保重。”即使心中有太多的不舍,他还是,说不出口。 杜可为执剑拱手,竟是还了他一个兄弟之礼,然后转身,决然离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时间,往事历历在目,文举有些难以自持,禁不住唏嘘 起来。 杜可为出了皇宫,跳上在皇宫外等候的一辆黑顶马车,径直驶向城门。 他只带了一个老奴,一个丫鬟和林夫人,轻车简从,要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 们的地方,开始全新的生活。 自从父母亲都故去之后,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对于他来说,那似乎并不是一个 家。现在,他虽然失去了女儿,却有了林夫人,她原本,就应该是他的妻子,有了 她,他才算是真正有了一个家。他不在乎荣华富贵,也不在乎世袭爵位,他只在乎 她,他不要她再受苦,再受闲言碎语的困扰,他要宽慰她,用心来呵护她,所以他 选择带着她,抛开所有的一切,远走他乡。 就他而言,这一生中,已经享够了荣华富贵,已经经历了生离死别,有了她, 便可以推翻一切,重新开始,她是他往后的全部,所有的所有。 偌大的正阳殿里,空荡荡的透出些阴深的气息,皇上孤零零地坐在龙椅上,发 呆地听着这殿里传来的寂寞的回响,空旷得令人窒息,寂静得令人窒息。 清扬走了,皇后走了,弟弟走了,现在,连杜可为也真正离开他了,他身边, 亲近的人,一个一个都走了,他就这样,进行着徒劳无功的挽留,把他们一个一个 送走。做皇帝,难道就真正要做到孤家寡人?!这寂寞的深宫,这疏远的情感,这 隐忍的心痛,都必须是一个皇帝所必须承受的吗?!他骤然间感到无比的孤单,我 还有谁,可以相依相伴? 他在无边的孤寂中,突然想到了母亲。 母亲是言而有信的,在她说过不再过问朝中之事之后,她确实鲜有问及朝中之 事,更别提横加干涉了,尤其是在清扬去了之后,母亲更是难得迈出庄和宫,皇后 的殡天对她也是个不小的打击,这之后,对后宫事务,母亲都有些爱管不管了。她 的兴趣,除了心慈,无非就是那些花花草草了。 他幡然想起,自己,已经有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去给母亲请安了。上次见到母 亲是什么日子,他都想不起来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开始理解母亲从前的一些做 法,心里,也不那么憎恨和讨厌母亲了,只是,亲情疏远得太久,想重新拾起来, 再恢复儿时的亲密无间和全心依赖,已经是有些尴尬了。可是,此时此刻,他忽然 意识到,这世间,可以相依相伴的人,只剩下这个曾经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母亲了。 她,总归是自己的母亲,何况,她也从来都没有危害过他什么。 殿外天色渐暗,已是掌灯时分了,他猛地冒出一个想法,要去看看母亲,念头 一起来,便无法再遏止,他有些急迫地起了身,并加快了脚步,迫不及待的往庄和 宫赶去。 太后正斜靠在暖榻上,手里拿着心慈今天临摹的字帖,太学的老师刚刚已经汇 报了心慈最近的学业,她非常满意,眼下看着这一笔一划还显幼稚却也工整的笔迹, 她轻轻地笑了,心里很是欣慰。 胸口还是隐隐作疼,最近疼得更是频繁了许多。她缓缓地抿了一口茶,有些感 伤起来。她仍清晰地记得那个梦,多年前,她曾做过的那个梦——归真寺大悲殿, 太后伏在观音菩萨脚下,菩萨警肃的声音传来:“庞绮萝,你醒悟了么?” 太后恭声道:“信女不知所为何事?” 座上观音沉声道:“人人心中有明镜。” 太后谓然长叹一声:“信女自知罪孽深重,甘愿受罚。” 观音道:“你抬起头来——” 太后抬头一望,正迎上观音菩萨的眼光,她一怔,菩萨眼里的光彩,似曾相识。 观音菩萨沉声道:“罚你不得善终——”缓缓抬手,竖指一弹,忽一道金光劈 头向太后打来,直入其胸。 太后当即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只觉胸口剧痛,她揉按着胸口,惊惧不已。 这个梦,似乎是一个预兆,她在冥冥之中,觉得这就是上天对自己的暗示,自 己的结局,定然就是要得到这样的报应,因为她手上沾了太多的鲜血。今天,这个 梦又无比清晰地涌现在脑海里,她更加不安起来,感到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 或许,就是今夜……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宫女传报:“皇上来了——” 她纳闷起来,儿子来干什么呢?难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为朝廷之事?她已 经好久都不曾过问朝政了啊,那就是,为后宫之事?可是在皇上自己明确表态不再 封后之后,新近后宫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啊。所有可以想到的,她都在脑海里依次 飞速地过了一遍,还是猜不出儿子今夜前来的目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儿子啊, 绝不是来问安那么简单的,哪一次象征性的问过安后,他不是直截了当地就进入了 正题,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屑于跟她这个做母亲的寒暄。今天,定然也是来提要求 的罢。 想到这里,她自嘲地摇了摇头,我们母子,没有变成仇人就已经是万幸了,哪 里还敢奢望他真心实意来请什么安?!这一世,跟儿子,也只能是空有母子名义, 没有更深的情份了。她黯然地想到,或许,她只能带着这样的遗憾离开人世,于是, 幽幽地叹了口气:“唉——” 他走进来,正好听见母亲的叹气,绵长忧伤的一声,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心 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因为这一声叹息的缘故,正咸咸湿湿地涌上来。 他咽了咽口水,润润喉咙,恭声道:“母后,儿臣来向您请安了。” “哦,”太后抬起头来,征询地望着他:“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 他闻言愣住,母亲,竟没有想到他并没有别的事,只是来请安的,仅此而已。 是母亲没有想到,还是她不愿相信。一路上,他都在想,当他说出这句话时,母亲 会是怎样的表情,是欣喜,还是伤心?总之,象他这么诚心的一次请安,应该是母 亲盼望已久了的,不论怎样,母亲都会是很激动的。但,他一开口,母亲并没有显 现出特别的表情,仍旧是那么平静,甚至有些漠然。没有达到预期的设想,他的心 跌落下来,一瞬间的愣神,他马上恢复了常态,飞快地掩饰了自己内心的失落。 可是,太后已经看见了,她捕捉到了儿子脸上细微的变化,儿子为什么会有那 样的一副表情,他为什么会失落?她开始有些后悔了,自己怎么会把那样一句公事 公办的话脱口而出,没有一点温情呢?!儿子这个皇帝当得并不开心,她是知道的, 也许她这个做母亲的应该给予他更多的关心才对,可是,她并不是那样温柔的一个 母亲,她的身上,理智和气魄过于强大,反而少了很多的女人味,更何况,她的关 心,每每都让儿子误会,久而久之,他们母子的会面竟变得象例行公事一般了。 正揣想着,皇上开口了:“母后近来身体可好?” “好——”她有口无心地应了一句,思绪还陷在刚才的问题里面。 他静静地注视着母亲,尽管保养得很好,她的眼角,还是长出了细细的尾纹, 眼袋有些发黑,还有些浮肿。 “母后……”他欲言又止,说什么好呢,肚子里似乎有千言万语,一但要开口 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那些略显温情的话要从他的口里吐出来,好象太肉麻了,他嗫 嚅了半天,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她抬起头了,直视着儿子,更加纳闷,儿子今天是怎么了?她甚至开始担心, 到底出了什么事呢?或者,又想绕一个什么样的圈子,把我兜进去?! 他望着母亲,那双曾经美丽现在略显疲惫的眼里依旧透出犀利的光,打量着他 的同时也在揣摩着他,那眼光里,隐隐地含着些戒备,他读懂了它的含义,也因此 更加伤感。曾几何时,他是那样的依恋母亲啊,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变得象 敌人一般?就象他幼时寻求爱和保护一样,母亲这样的年纪,应该是全身心地倚靠 他的时候,可是母亲,为什么会用如此戒备和不信任的眼神看他?他再一次感到了 自己的失败,不是一个好皇帝,不是一个好丈夫,不是一个好哥哥,也不是一个好 儿子。 她等待着儿子开口,直等得眼睛有些干涩,她不得不眯缝起了眼。 “母后,我今天,确实是没有什么事。”他无力地晃了晃脑袋,垂头丧气地走 了。 她诧异地盯着儿子的背影,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我这是怎么了?他是我的亲生 儿子,我怎么没有想到别的,首先就是怀疑他的动机呢?!他真的是专程来给我请 安的么?多少年了,我不是一直都在盼望着这一天吗?他真的来了,我却不敢确定 了。 她非常懊恼,同时也开始担心和心疼儿子,如此地一反常态,该不会是受了什 么打击了吧?她本来是准备安寝了的,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一起身,也不叫 随从,自己独自一人,就往正阳殿走去。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