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成全此心非她想 风中情缘这帕牵那人 皇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自嘲道:“让大师见笑了。” 戒身叹道:“情不自禁,人之常情。” “难得大师能够理解,”皇上感叹:“不知大师可曾有过情不自禁的时候?” 话一出口,马上纠正:“哦,错了,错了,大师是高僧,应该是定力过人才是。” “皇上此言差矣,”戒身悠然开口:“佛祖尚有常人的喜好,我又为何不可有 常人的感情?” 皇上听了,偏头想想,忽然嘻嘻一笑:“是了。”回眼再去看戒身,煞是疑惑, 于是抬抬手,指指手上的佛珠:“这是出自大师之手吧?” 戒身点点头:“是小僧为师妹做的。” “这是清扬心爱之物。”皇上的语调,低了下来:“陪伴我已经十多年了,这 每一颗珠子,我都摩挲过千万遍了。”他的食指从一颗颗的佛珠上滑过,一字一顿 地念:“亦严亦慈,不离不弃,”然后说:“大师您大概是希望,她能得到一段坚 贞十世的爱情罢,可惜,我虽有心,却自毁誓言。而今,我所能得到的,也只有空 自惘然了。” 他忧伤地说:“佛祖能被十世相守而感动,而我却连一世都守不住,在这大殿 之上,还有何颜面乞求佛祖格外施恩呢?” 戒身一愣,皇上,今日是来求续前缘的——“金诚所至,金石为开,”戒身一 语双关地说:“我佛慈悲,你没看见,长幡之上,还写着有求必应么?” 明知是在宽慰自己,皇上还是有些感动了:“大家都说大师是黑脸冷僧,其实 不然啊,我早就知道,”他轻轻一笑:“大师如果不是佛门中人,肯定会有一番大 作为的。” 戒身一惊,皇上,怎么会这样认为,他连忙,把话题扯开:“不只还有何事小 僧可以为皇上效劳?” “是有一件事,朕想同你商量。”皇上踌躇了一下。 “皇上客气了,小僧担当不起。”戒身奇怪了,皇上今日,是少有的谦和啊。 皇上低头想了想,忽然开口说道:“朕想将清扬的骨灰迎回皇陵,重新安葬。” 一时间,戒身心里,就象打翻了调味坛子,什么滋味都有,一股脑涌了上来。 皇上真是心急,早上才给清扬平反,中午就想要迎回她的骨灰,一开口,就打乱了 他所有的计划。 也许,也许,清扬和皇上这一对有情人,还是应该要重聚的。他本想,借着皇 上给清扬平反了的机会好好盘算一下,一点一点地把清扬还在世的消息透露给皇上, 等皇上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再一举捅破窗户纸,那样,一切水到渠成,或许可以把 归真寺的欺君之罪降到最低。 他暗忖,清扬的“骨灰”一旦被大张旗鼓地葬入皇陵,今后就再不能“死而复 生”了。戒身虽有天大的胆子敢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耍诈,却也不能冒天下之大不 韪,到时候,就算皇帝不追究,天下人的口舌也可以让归真寺威望扫地。因此,绝 不能让皇帝把清妃移葬皇陵。 皇上见戒身许久不言语,猜想他可能是不愿意,或者说是舍不得清扬,于是安 慰道:“大师不要难过,清扬生前,朕让她受了委屈,葬入皇陵,是绝对荣光的。” 戒身一听,更加着急,早先清妃被处死,是忌讳莫深的事,今日平反,也是特 旨归真寺,众说纷纭的谣传,反正以讹传讹,到时让清扬现身,也不过就是准备一 套说词而已,倒是帮了他的忙。如今皇上的意思,荣光大葬?皇上到底想怎样做? 要知道,越是荣光就越是会举国尽知,一旦天下人都知道清妃死去的来龙去脉,那 到时候他该采取什么样的方式让清扬复活? 真是急煞我也!想到这里,戒身额头,开始渗出汗来,揣想了半天,才在心里 谨慎地拟出了一个借口。 皇上见戒身迟迟不开口,便更加明确地说:“朕,准备诏告天下,追封清扬为 皇后。” 戒身大吃一惊,知道不能再保持沉默,于是,小心地开口道:“小僧认为不妥。” 此言一出,又知道自己失了言。扫皇上的兴,岂能在这个时候?!眼前仿佛,又见 皇上狂怒的样子。 正等着皇上劈头盖脸地暴怒苛责,却听见周遭静悄悄的,过了一会,传来皇上 征询的声音:“此话怎讲?” 戒身诧异地抬起头来,只见皇上一脸平静的疑惑,并没有半点生气的模样。 “所谓入土为安,小僧认为,清扬已经葬入佛塔,就不要再移动了,”戒身小 心翼翼地说:“惊扰了亡灵,总是不好的。” 皇上长叹一声:“大师言之有理,朕也这么想过。” “那,是不是就算了?”戒身进一步探询。 “朕一直都希望,清扬,能做朕的皇后。”皇上沉吟道:“身后追封,风光大 葬,也是现在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了。”言语之中,很是伤感。 戒身低声道:“清扬在天有灵,会明白皇上的心意的。” “倘若她真的有灵,也会愿意做我的皇后的,”皇上望向戒身:“大师,你说 呢?” 看来,皇上还是没有被说服,戒身索性甩开了胆子:“小僧倒是认为,不一定。” 皇上的眼睛,直直地停留在戒身身上,面容严肃,但并没有因为戒身的顶撞而 生气。 戒身润了润喉咙,说:“清扬在不在乎虚名,皇上是知道的,更何况是身后虚 名?” 皇上点点头。 戒身又说:“请皇上恕小僧直言,宫中的生活,清扬何曾快乐过?既然她最后 选择了回寺,事过境迁之后,皇上何必又来勉强她呢?” 皇上默然合上眼,神色凄然。 “小僧说句不该说的话,追封皇后,不是清扬的所想,其实也不过,是皇上对 自己的安慰罢了。”戒身的语气,犀利起来。 皇上猛然睁开眼,旋即目光暗淡下去:“我知道,做了就是做了,错了就错了, 是永远也改变不了,弥补不了的了。” 没有来由的,戒身忽然觉得,此刻的皇帝,看上去竟是那么的可怜。 “不如,让清扬自己来选择吧。”戒身提议。 哦,皇上的眼睛发亮:“怎么做?” “请大殿佛祖做个见证,”戒身掏出一枚铜板,往四周望一眼,说道:“清扬, 你有灵,愿意留在寺中请字面朝上,愿意随皇上去请花面朝上。” 一伸手,将铜板递过去:“皇上,您来吧。” 皇上将铜板紧紧地攥在手心里,闭上眼,念念有词,然后轻轻往上一抛——戒 身紧盯着铜板,在心里默念一句:啊弥陀佛,菩萨保佑…… 铜板“噌”的一声落地。 皇上和戒身齐齐探头去看——字面朝上。 戒身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皇上有些不愿相信,蹲下去,痴痴地望着,连连摇头。 “皇上,皇上……”戒身轻碰皇上,试图让他起身。 皇上愣愣地抬起头来,戒身分明看见,皇上红了眼圈,他哑着声音问:“这真 是清扬的选择么?”紧接着,绝望地说:“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她都不会原谅 我了,她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戒身愕然,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皇上,看开些,凡事循环往复,或许是不到绝处不逢生啊。”戒身不好讲穿, 也只能话说一半,点到为止。 皇上却以为,戒身只是在安慰自己,此时此刻,他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只沉浸 在自己的心事里。 戒身只好,静静地退去了。 文举,一个人蹲在大殿里,面朝佛祖,眼盯铜板。 他真的接受不了,清扬生前,不愿做他的皇后,死后,还是不愿意跟他走。虽 然他辜负了她,却还抱有希望,希望她能原谅他。铜板落下的一瞬,印证了他早有 的预感。 她不会原谅他了,不会回来了,不会再来陪他了。 因为,他对她的伤害,太深,太直接,太彻底,没有一丝可以回头的余地。 地上的铜板,在他的眼里,渐渐放大,渐渐模糊,幻化成她的脸——黑发如漆, 粉白的皮肤,幽深的眼,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微微上翘的嘴角,轻启欲开言,妙 曼身姿,一身雪白的襟衣,轻扬在风中,婀娜灵动。 她说,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那是清扬啊,他的清扬—— 戒身回到禅房,思索片刻,写下一张便条,唤来弟子:“速速送往后山。” 然后吩咐道:“等皇上出了大殿,就请到禅房来,切记,要等他自己出来,一 切人等都不可去打扰他。” 就让这个年轻的皇帝,自己静一静吧。 问世间情为何物,戒身也忍不住大发感慨,如果他不是皇帝,该有多好啊。 后山,清扬展开信笺,师兄的笔迹两行字“圣驾微服,塔林相见?” 她缓缓地合上信笺,默然无语。 师兄为什么要通知她,信末虽然是一个问号,看似决定权在她的手里,但意思, 再明白不过了,就是要她去塔林,偷偷地会一会微服私访的皇帝。 师兄,始终都不希望她出家。 清扬幽幽地叹了口气,又展开手中的信笺,沉吟许久,再合上,复又展开,如 此反反复复几次,还是合上信笺,放在了桌上。 我去么? 她犹豫不定。 皇上进了禅房,戒身双手奉上香茶。 皇上专心致志地喝着茶,直到一杯见底,也没等到戒身开言。 “大师没有什么话想说,或是,没有什么话想问么?”皇上饶有兴趣地问。 戒身悠然道:“皇上要是想告诉小僧的话,自然不需要小僧问起。” 皇上闻言,心领神会,朗声说:“这一点,清扬是得你真传了。” “小僧斗胆,想问一问,皇上是否决定了,清扬还是可以留在寺中?”戒身察 言观色,见皇帝神色平和,大胆提问。 皇上面容严肃起来,沉声道:“既然清扬自己做了选择,要留在寺中,那我就 尊重她的决定,我发过誓,不再勉强清扬做她不愿意做的事。” 戒身点点头,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皇上站起来,说:“时候也不早了,朕也该回宫了,虽然不能接清扬回皇陵, 但能跟大师达成一致,朕还是很高兴,不虚此行。” 戒身颔首道:“皇上请留步。” “还有事么?”皇上关切地问。 戒身向前一步:“既然来了,何不去塔林会她一会?”他料定,皇上,会去的, 可是,清扬,会去么?她会因为看到皇上的情不自禁而情不自禁地现身么?他多么 希望,皇上在塔林看到的,不是代表着她的那一尊白塔,而是真真正正、真真实实 的她! 果然,皇上犹豫了一会,答道:“大师,请带路。” 一路走着,一路无言。 “大师,”皇上忽然问:“你知道这些年来,朕为什么每次到归真寺都是紧赶 来,慢赶走,从不曾多做停留?” 戒身摇头:“小僧不敢妄揣圣意。” “不怕大师见笑,实在是因为,我害怕。”皇上颤声说道:“我害怕想起清扬, 想起自己的错误。” “那你如愿了吗?”戒身幽声问。 “没有,”皇上惆怅满怀:“我阻止不了自己的思维。” “有些事情,越是想忘记,越是难忘记。”戒身说:“顺其自然好了。” “唉,最好就是不要让自己闲下来。”皇上停住脚步,放眼望去:“这就是塔 林了?” 戒身点点头,趋步向前,却见皇上没有动。 “皇上?” 皇上徘徊几步,仿佛“近乡情更怯”,忽然说:“算了,还是不去了。” 戒身一听,那怎么行?说不定清扬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我好说歹说,怎么着也 要把皇上给带过去。于是劝道:“既然来了,何不进去会她一会?就当是了了她的 心愿罢。” 皇上迟疑片刻,还是迈开了步子。 戒身一双眼,左瞅瞅,右望望,直看得两眼发酸,都没有见到清扬的身影。他 的心,往下一沉。 清扬,没有来。 她,还是选择了放弃。 戒身的心里,难过起来,难道清扬,真的要寂寞芳颜,孤苦一生? 皇上默立良久,缓步向前,手抚佛塔,潸然泪下。 他悲恸地念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 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一首东坡的《江城子》,道尽了他满腹的心酸与凄凉。就连历来悲喜不形于色 的戒身,都忍不住唏嘘起来。 文举此刻,尽是伤心容颜。手抚冰冷的佛塔,再也没有当日清扬身上甜润的温 度。生命的玩笑太沉重,他已不能承担。此时纵有千般悔恨,万般心碎,也只能无 奈地接受现实。他坐拥天下,却无力回天。不论你贫穷还是富贵,命运,都只会给 你一次机会,错过了,便永远也无法再回头。 他在心里呐喊,清扬,我来看你了——你躺在冰冷的佛塔里,独留我活在这世 上,没日没夜地忏悔。一念之差,便是阴阳永隔,今时今日,我才有勇气站在你面 前,你怪我,你恨我,你不肯原谅我,我都可以接受,但你不要不理我! “你为什么还是不理我?”文举抱住佛塔,动情地说:“你甚至,都不肯在梦 里与我相见,你忘了吗?你说过的,你会永远陪着我——” 他拼尽所有力气,声嘶力竭地呼唤:“清扬——” “你听见我在叫你吗?” “你说过的,你会永远陪着我——” “你忘记了吗——” “清扬——” 戒身静静地站在一旁,红了眼圈,黯然合眼,默念道:啊弥陀佛。 清扬,你为什么,就不肯来见他一面呢? 他其实,也是一个有情人啊——有时候,师兄真的希望,你,不要想得太多, 不要,想那么多—— 文举的喊声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 一个细小的声音却在半山的岩石缝里悄然响起。 清扬,站在半山的岩石后面,透过缝隙俯视着塔林。 “我听见了,”她轻声如耳语:“我没有忘记,从来都没有忘记,我是不会忘 记的。” 泪光,在眼里打转,眼泪,渐涌出眼底。 “忘了我吧,”她喃喃地喊道:“文举——” 文举靠在佛塔上放声痛哭,清扬躲在石壁后默然流泪。 你可曾见过这样一种爱情,只能在咫尺间遥望?你可曾见过这样一种相思,只 能在无声中断肠?你可曾知道这样一种放弃,只能是化灰的绝望? 此刻的清扬,心乱如麻。她没有勇气再望塔林望一眼,只消一眼,她所有的克 制都将前功尽弃;她没有力气抬脚离开,文举的呼唤禁锢了她的脚步。她庆幸,没 有去到塔林,不然她控制不了自己;她后悔,不该在半山遥望,好不容易在心里竖 立的坚实壁垒已经被击溃。 惶然间,她意识到,就象师兄曾经警告过我的一样,堕入红尘,便是万劫不复。 息心止步吧,凡缘一起,万念随心,一切苦楚,都会接踵而至。 我与皇家的渊源,是天意,是宿命,更是劫数啊——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趁 一切都已经结束,息心止步吧。 她以手掩面,转背而行,迎面,风吹来,掀起了她的裙裾。 我该走了,我本就不该来。 文举,原谅我必须违背自己的承诺,因为,我不能那样自私,将疼我的师兄, 养育我的归真寺置于危险的境地,我已经失去了戒嗔师兄,失去了师父,我不能再 失去戒身师兄和归真寺,所以,我必须舍弃你。 没有了清扬,你还会有后宫众多的佳丽,我想,终有一天,你会将我忘记。 我所有的愿望,就是企求佛祖,让清扬,就如同自己的名字,风过无痕,清冽 悠扬。 这样的一生,爱过,付出过,虽然短暂,我已了无遗憾。 她在风中心碎,却含泪在风中微笑。 掏出丝帕,轻拭面庞,泪痕已干,心,也平静了下来。 踏上通往后山的路,即便是通往孤独寂寞,她也认了。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风,也一改柔和,加大了劲,呼呼做响,山上砂石被 吹了起来,漫天遍野满是沙尘。清扬连忙扯起丝帕,掩住口鼻。忽然,一不小心, 她的丝帕脱手而出,风沙盖眼,几次拢手,都未抓住,就这样被大风卷起,跟砂石 一起,呼啸着往山下去了。 她也加快了步子,匆匆往回赶了。 戒身在塔林里,眼看天色变暗,狂风骤起,连忙拖起皇上:“看天色,就要下 雨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皇上只是不肯,最终还是被戒身有拖又拉地回了禅房,才一进门,豆大的雨点 就洒了下来,不一会儿,又是山风呼啸、大雨倾盆。 皇上只是呆坐着,风声、雨声,仿佛都不曾入耳。 戒身默默地将热茶递过去。 皇上忽然,一把抓住戒身的手:“刚才在塔林里,我听见了清扬的声音。” “她说什么了?”戒身淡淡地问,似乎并不相信。 皇上陷入沉思:“她说,‘我听见了,我没有忘记,从来都没有忘记,我是不 会忘记的’,”他认真地回忆着:“她还说‘忘了我吧,’她还叫我的名字来着,” “文举——”他用肯定的语气说:“她就是这么叫我的。” “可小僧我,什么也没有听见啊。”戒身宽慰地看了皇上一眼,用眼神对皇上 在情动之时出现幻觉表示了理解,因为他确信,清扬并没有去到塔林,皇上,是不 可能听到她声音的。 “我绝对没有听错。”皇上言辞凿凿。 “心有所思,便目有所见。皇上这样幻听幻见,是没什么好奇怪的。”戒身开 导道。 皇上见他仍是不信,讪讪地闭了嘴,心里仍然不肯罢休。 他坚信,那是清扬的声音,一定清扬听到了我的呼唤,她的魂魄回来了——清 扬,回来了—— 从归真寺出来,时间尚早,文举并不着急回宫,趁着雨后空气清新,便一路散 步下来,他还一心沉浸在对清扬的思念里。放了缰绳,黑马也乐得自在,跟在他身 后,边走边吃草。两个近侍远远地跟着,他们知道,此刻,皇上是不希望被打扰的。 不知不觉,又快到山门,道路两旁,密密匝匝的,是已挂初蕾的桃林。 他冲侍卫做了个不要跟进的手势,便一个人进了桃林。 被暴雨洗刷过的桃林,满是水意盎然,时候还没有到,桃花,开得尚且羞怯, 雨后的桃林,遍布水气。枝头有淡淡的新绿,更有浅浅绽放的初蕾,都挂着水滴, 他从树下走过,撩动了树枝,雨滴纷纷洒落,沾湿了他的衣襟。 他踏着软软的土,就到了弯挂桃树下。 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还是这个位置,树,还是这棵树,只是四周静悄悄的, 少了他和清扬童年的嬉戏。 他抬头,雨后的桃枝上,挂着一个白色的物件,吸引了他的目光。 缓缓地抬手,取下来,细看——雪白的丝帕,边角一枝粉红的桃花,淡雅清新。 他的脑袋“嗡”地一响,这是清扬的东西! 连忙四下里寻找——哪里有清扬的身影? 丝帕浸透了雨滴,清扬,是你,在下雨之前来过,将丝帕挂在了你我盟约的桃 树下? 四周没有其他的脚印,清扬,真的是你的魂魄来过么? 谁人还有你的丝帕? 如果不是你,谁会知道这棵桃树? 世上不会有这么凑巧的事! 这么说,我在佛塔前的呼唤你听见了是吗?我听见的,也确实是你的回答,是 么?是你在冥冥之中,借菩萨的力量,将丝帕传送给我的,是不是? 你心里是有我的,你还爱着我的,是不是? “清扬,你在么?回答我!”他大声地唤道:“清扬——” “清扬——” 声音在桃林里回荡,飘出去很远。 “清扬——” 文举的声音传来。 她正在观音座前扳着佛珠念经,听见他的呼唤,猛地一震,串绳竟然断了,佛 珠“答、答”地滚落了一地,她睁开眼,抬头望菩萨一眼,登时脸色煞白。 啊弥陀佛……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