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白居易(3) " 心想夜闲唯足梦,眼看春尽不相逢。" 人生苦短,微之的心情或许只有自 己才能理解。睁开眼,闭上眼,想的梦的眷的恋的都是她,醒来后却又早失佳人 所在,又岂止是春尽不相逢?他和他都有着太多太多的惆怅,太多太多的不得已, 太多太多的不情愿,然又奈之若何?尘飞,春去夏逝,又捻来一个秋。七月,淀 落。耿耿,避脱离去。是不是,又会有一滴迷珠弥撒在人间,侵灼尾忆?曾经, 一诺,山盟海誓,只若初见,共谱天和。荧长飞灭,在水一方的佳人却只能抛洒 嘴角一个冰凉的微笑,冷落青了的枝头,执霜凌霄,舞尽芳华。 " 花枝满院空啼鸟,尘榻无人忆卧龙。" 忆卧龙?其实微之心里真正忆的还 是那个斜倚西窗拨动琴弦的女子,只是花枝满院,鸟空啼,却不能再见那个身着 一袭白裳的女子,垂髫过肩,妾蹀迎来,盈盈詹画研墨,纤手撰词于轻尘之中。 这是怎样的一种煎熬?这种刻骨铭心、不能自拔的感情,唯有深爱着湘灵的白居 易才能体会,此时此刻,他仿佛看得到远在武昌的元稹正穿着一袭白衣站在江畔 默默思慕着他的莺莺,任斜阳辉映、盈诗添醉,在他沾了忧愁的脸上写下一个浅 浅淡淡的笑容。只是,笑过后,衣袖中是否还会残留那一份诗中的优雅,共他寄 醉? 白居易轻轻地叹,转身时,目光所及之处已是阡陌桃花,心底的千头万绪都 缀在了手中那张色泽浅淡的诗笺上。元稹也望着他长长久久地叹,脸上的愁容瞬 间冰消瓦解。难道,难道他又在江水中看到了莺莺的倒影?莺莺是否还穿着初见 他时的白衣,是否还怀抱绮琴,任十指纤纤,拨动一曲《凤求凰》? 清风拂面,夹着紫薇的芬芳,顿时醉了白居易的眉眼。他手持着诗笺,穿过 紫薇花丛,默默朝廊下走去。花影中,他看到屹立于江畔的元稹转过身去朝着夕 阳的尽头走去,只是那一个转身,却醉了倾城一世,任柳鬓斜舞,白衣系画。 微之,白居易在心里轻轻念元稹的字,想着他亦已模糊的面容。他老了,已 是花甲之年,此去经年,不知这一世还能否再与他灞桥相会,于曲江边把盏尽欢, 惹得秋娘一脸红云?往事如断了线的珍珠在他掌心起伏跌宕,廊外落雨潇潇,却 看不见微之掉落汉水之中的泪滴,他的心突地生出一种撕裂的疼。是啊,这世上, 只有他才能体会元稹的痛,也唯有他才知道微之是一个伤心的人。那同样孤独的 人从远方寄来的每一篇诗文,总让他伤心地对落一份来自前世的漠影,而眼前这 首充满惆怅忧郁之调的《鄂州寓馆严涧宅》,字里行间究竟又隐藏了多少血泪悲 欢? 白居易的心陡地一沉,立即折好诗笺,小心翼翼地收好,惊诧着探过头,仰 望廊外的雨帘,但见秋伤匀落,心声浅戈,雾海迷泪,刹那便醉了他的心伤,一 种前所未有的不祥预感突如其来地撞击着心扉,整个身子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忽然看见一个面目俊朗的少年骑着高头大马,穿过汉江,越过雨幕,英姿飒爽 地朝廊下奔来,一脸浅浅淡淡的笑。只是一个回眸,他便又勒转马头,朝着西方 飞奔而去,带着他从容淡定的洒脱,奔向了" 水边多丽人" 的长安秋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