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花下莺声(3) 武则天尚能在日暮西山之际,享受好一番霸王风月,可年轻气盛的他却不能 与自己心心相恋的女子朝夕相伴,想到这,元稹的神情顿时黯淡下来。恍惚中, 远处传来一阵抑扬顿挫的琵琶声,伴着一场没有任何预兆的急雨在他耳畔响彻, 让他无可救药地沉入相思。春天又深了,她仍是那么远,她不来他的洛阳,他不 去她的江南,今生今世,他们可否还有天赐的良缘重逢? 元稹呆呆坐在客房案边,望着窗外风中飘零的牡丹,向着花笺,含泪写下浓 浓的相思。没有姓氏,没有地址。风吹来的时候,词句纷纷如是荒凉的旧曲,依 稀渺然。失语时,他把她隐藏,只是在信笺右下方扣上一枚泛黄的印鉴,状若铜 镜。归期未有,凝眸处,才知鸿雁青鸟都已老去。问成寂寞,风云际会,也不过 一片水墨。此时,他默然站在离城的废墟里,昔年的旧亭台,今日的葬花坞。手 抚青砖白墙,不高亦不低,刚好遮住了她闱中的幽怨。手握紫色铃铛,不大亦不 小,刚好藏住了此后的经年。 管儿,你到底在哪?琵琶声阵阵,声声叩在他疲惫的心间。都说相思本是无 凭语,它却轻扣着古老的门环,激起他心底层层涟漪。有人在雨中唱起了《淅淅 盐》,悠扬的声调响起,那时而浅转低回、时而高远清澈的吟唱飘忽远近,似有 还无,诉说的却是和他相似的无奈。他和管儿的情缘,也仿佛这渐隐渐没的乐音, 渐次消逝在浩渺无尽的时间和空间,只留下一声长长短短的唏嘘喟叹。 他对她的情,沐浴着春雨的洛阳城可以作证,仁风坊里李著作兄弟的花园可 以作证,细雨中初初抽芽、曼妙随风而舞的柳条可以作证,雨中越发轮廓清晰的 天津桥可以作证,可是管儿,她可曾知晓,在这风雨之中有痴人正为她撰写一封 锦书,让心底千转百回的言词都陷在六朝烟水之中?又可曾知道他心头想她的涟 漪会比银河还长? 垂柳覆金堤,蘼芜叶复齐。水溢芙蓉沼,花飞桃李蹊。 采桑秦氏女,织锦窦家妻。关山别荡子,风月守空闺。 恒敛千金笑,长垂双玉啼。盘龙随镜隐,彩凤逐帷低。 飞魂同夜鹊,倦寝忆晨鸡。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 前年过代北,今岁往辽西。一去无消息,那能惜马蹄。 ——薛道衡《淅淅盐》 夜幕降临,哀伤的歌声袭遍心头,元稹沐着花雨,踯躅在泥泞的李著作园中, 要去寻找那没有耳目却能穿越时空,没有口齿却能弹出心灵的共鸣,寻找那没有 腿脚却能踏遍万水千山,没有翅膀却能飞越红尘内外的琵琶。 琵琶声是从一间流光溢彩的亭子里传出来的。朦胧中,他看到一个袅娜娇弱 的身影,背对着他将那怀中的琵琶一再弹起。不,她弹的不是琵琶,而是忧伤。 对,是忧伤,和他心底一样的忧伤,可是,弹琵琶的人心里到底裹了怎样的悲痛 呢?他止步不前,远远望着她的背影,静静倾听那曲凄美的音韵,让疲惫的身心 随着悠扬的袅袅音声,将所有的忧伤与哀愁在弦上舒解,在乐声中散尽,继而化 作缕缕丝雨烟云,飘落在遥远的天际,任颗颗露珠悄然滑落在无人知晓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