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欲曙(1) 第三折 欲曙 时光在消瘦中渐行渐远,焙干了记忆,于斑驳的年月里烙下印痕,深深浅浅, 看似清晰,实则无处寻觅。 北风嘶吼着撕裂了一季的沉寂,清冷的街面飘落着纷纷扬扬的细雨。面庞逐 渐消瘦下去的元稹站在窗前,看着廊下竞相绽放的牡丹,嗅着牡丹的香气,阴冷 的天仿佛瞬间多了一丝暖意。看着雨滴轻叩纱窗,那是有节奏的音律,却和着他 失落的心绪共谱觞曲,一遍一遍重复吟唱着,眼角酸楚的泪轻盈而下,沉重了心 事,也沉重了思念。 都说爱情是人间至美,可他们却在这场战役里饱尝艰辛与痛苦,往日里嘴角 微笑的弧度也渐渐被泪眼代替。他看不到明天,不能勇敢地往前再迈一步,可仍 痴迷不悔地执著于那段有缘无分的爱恋,执著于这份痛彻心扉的思念。只是不知 想她时,这份心的悸动与疼痛,远方的她是否能晓? 天涯咫尺,咫尺天涯,他用心尺丈量着他们之间的距离,用一滴泪的时间剪 辑着那细碎的美好片段。记忆犹如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失去了平衡,却只能伫 立在风中眼睁睁地看着它远去。攥在手心里那无主的线记得过放飞,却不再记得 收回。若记得,不知是否收得回来? 文字的独白,苍老了岁月;指尖的年华,芬芳了心事。除了在元氏老宅继续 用功读书,准备参加来年的吏部科试外,闲暇的时候他更想用文字来填补空白, 只因怕无所事事时,对她的思念更重。即使字里行间写满了想念,即使这些呓语 只是幽梦一帘。 老朋友杨巨源从河中府赶赴长安看他。他和莺莺的故事,杨巨源已从他寄去 的信中看了个明明白白。杨巨源什么也不说,看着这个能当自己子辈的忘年知交, 他知道,此时此刻,唯有友情才是医治他心病的最好良药,于是在他的引荐下, 当时的青年才俊李宗闵、辛丘度、庾敬休都成了元稹的良师益友,特别是李三李 顾言,更成为他们结伴同游、放浪山水的铁哥们。 他把对莺莺的相思之情,都融入笔下一首首脍炙人口的诗章中,和朋友们一 起饮酒作乐,他写;一起游山玩水,他写;一起研究学问,他写;一起到永寿寺 看牡丹,他写……只是在欣赏眼前五光十色的牡丹之时,他心里想的却不是曾经 踯躅在开元观花下的管儿,而是流连于普救寺花下的莺莺: 晓入白莲宫,琉璃花界净。开敷多喻草,凌乱被幽径。 压砌锦地铺,当霞日轮映。蝶舞香暂飘,蜂牵蕊难正。 笼处彩云合,露湛红珠莹。结叶影自交,摇风光不定。 繁华有时节,安得保全盛。色见尽浮荣,希君了真性。 ——元稹《与杨十二、李三早入永寿寺看牡丹》 他不知道究竟牡丹是莺莺的化身,还是莺莺是牡丹的化身。本以为纵情山水, 可以让自己不再想她,没曾想,对她的思念却越来越重。花无千日红,天下没有 不散的筵席,身边的朋友也一个个散去,就连和他无话不谈的李顾言也要走了, 以后的以后,莫不是要他再枕着孤衾将那远方的佳人不断想起吗? 阶蓂附瑶砌,丛兰偶芳藿。高位良有依,幽姿亦相托。 鲍叔知我贫,烹葵不为薄。半面契始终,千金比然诺。 人生系时命,安得无苦乐。但感游子颜,又值馀英落。 苍苍秦树云,去去缑山鹤。日暮分手归,杨花满城郭。 ——元稹《别李三》 李三走了,只余" 杨花满城郭" ,他的心陡地空了。回头看看,那些逝去的 岁月犹如白驹过隙,瞬眼不见。就这样,在徘徊和矛盾中,他消磨掉一寸又一寸 的光阴。鲜有微澜的日子倒也波澜不惊,只有内心对她思慕的汹涌化作波涛直逼 心门,压抑得他快要窒息,却只能满含笑意地故作镇定。 款款笑意间,那一层面纱下,却有泪不经意地滑落。有时,真想与她一起奋 不顾身一次,管它天荒地老还是草木一秋,管它固作磐石还是泡沫幻影!天若见 怜,不求三生,能伴她一世也好;若无缘,心亦随她飞,拢指尖的墨染此生的情, 诉隔空离世的缱绻,喧心中的渴望,让这一字心语在生命的长河里烙下爱的印记。 可他明白,这一切已是不可能了。这一年已是公元801 年,去年秋天,为完 成当初对外诸翁郑云逵的承诺,也为博取功名,好理直气壮地向崔氏提亲,他与 莺莺依依惜别,从普救寺千里迢迢赶回长安温习功课,进行最后的冲刺,并于当 年冬天参加了吏部科试,可没曾想,到初春发榜之际,他却意外地落榜,并由此 备受已从凤翔回到长安的母亲郑氏严厉的训斥。 儿子在普救寺做下的荒唐事,郑氏已有所耳闻。她恨铁不成钢,恨他儿女情 长,恨他为一个女人功亏一篑,更恨他不能体会母亲的良苦用心。 " 崔家的女儿不适合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 娘!" " 知道娘和你从姨母为什么几十年都没有走动吗?" 郑氏目光冰冷地盯着他 说," 因为崔家从来没拿正眼瞧过我们,他们打心眼里瞧不起我们这些寒门,你 想娶崔家的女儿,岂不是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