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有命 可是当英乔含泪目送着自己的爱人走远之后,她突然想到无论如何,自己的爱 人都将走上一条不归之路,这血雨腥风的长安到底不是一处理想的安身之所。 她突然起了要远离这是非之地的念头,哪怕只是为了两个孩子的安全。其实这 个想法她也已经动过很久了,她一直以来的确是想着和他生死相依的,可是如今她 竟有些失望了——他更加迷恋的应该是权势。这是男人的宿命,女人的悲哀。 尤其这几年,也不知道什么缘故,她居然也没有再生育,她和他的心头都为此 而蒙上了一重厚厚的阴影,他们之间似乎一天天地在陌生起来。她在走虞姬的老路, 而他却也走走项羽的老路,他难得听进她的话。总之,她现在的感觉很不好,就凭 着她过去在江湖上混了那么多年的经验。 她似乎有一种洞察隐微的天赋…… 事不宜迟,哪怕将来会寻悔再回来。 于是英乔赶紧带了两个孩子乘着一辆轻便的马车乔装就出了长安,她连一个口 信都没有让人给韩信留下,她突然觉得似乎没有那个必要了,这真是一个可怕的念 头。蓦然回首,她已经迷失自我很久很久了,好在今天及时地找了回来。 英乔也知道后面一定会有人在跟踪自己,于是她就在一家客舍中行了一个金蝉 脱壳之计,轻易地就甩开了吕后的暗探,换了另一辆马车就急匆匆地向南逃奔而去 了。这时候,还是只有曾经的那个丫头跟在她的身边,不过这丫头如今也已经是十 七、八岁的大姑娘了;她本是英乔收养的一个孤儿,不过现在的她在英乔的一手调 教之下,也已经像英乔一样能武懂医了。 她当然是英乔最信任的人,甚至比之韩信,如果她愿意让丫头追随自己一辈子, 那丫头肯定没有二话。可是她的那个他,尽管令她拥有了一生之中的那些铭心刻骨 的经历,然而也究竟是一些稍纵即逝的感情。她还真的很难彻底俘虏住他的心。 这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欲哭已经泪干了。所以她也已经为他的不幸而做好了 心理准备,她该知足了,毕竟得到过。那又是一个曾经怎样顶天立地、雄姿英发的 男人啊!她微笑了出来,这是满足的笑。 不过此刻,什么都是多余的了,只有再走着瞧…… 当韩信刚一踏入格外森严的宫门时,他就猛然回想起了英乔心跳的事情,这时 他的心竟也不可抑止地“砰砰”跳开了。不过他的那无比的自信心,长久以来的自 负,还是令他战胜了种种可笑的不安与恐惧,谁让他是曾经的最强者呢。他分明地 昂起了头。 当他又走过后宫的一道门槛时,他的两名左右被门卫突然拦了下来,韩信觉得 奇怪,正要问这是什么新规矩时,机警的萧何就摆了摆手把三个人都放了进去,说 是今天是大喜之日可以例外的。 又走了一段,突然韩信有些内急,从容不迫、装作若无其事的萧何也并没有反 对。终于,当韩信甫一踏入长乐禁宫时,宫门立刻就紧闭起来,感到势头不妙的韩 信方觉有些悔之晚矣,接着就有一大帮武士围拢上来好象要拘捕他,申阳、甘龙见 情势危急,拔出配剑正要为韩信杀出一条血路来,可是一阵乱箭射来,二人顿时就 成了可怜的血刺猬。 此时的韩信一下子就惊呆了,只得束手就擒。不过他的心底还报着一线生的希 望,刘邦还没有回来,凭吕后一个女流之辈肯定不敢把自己怎么样的,他可是大汉 的开国元勋,起码要经过审判才能定罪;而若是刘邦回来了,韩信就向他当面求饶 算了,念及过去的情分,刘邦一定不会做得太绝的。这一点他还是明白的。 然而他错了,项羽哪怕一生只失败过一次,那他也肯定再没有失败的机会了。 韩信被立即押往了长乐宫钟室,于是吕后出场了。众人按着韩信下跪,可是他 就是不跪。他的气势居然压倒了那帮武士。 “大胆韩信,皇上一向待你不薄,你竟敢施行叛逆,敢当何罪?”吕后声色俱 厉。 韩信心底先是一颤,他仔细地看了一眼那吕后,她的那表情还真有些骇人。他 于是默然了一阵,他知道自己这次肯定是推委不过去了,狡辩又何益呢……他又看 了一下吕后身边的萧何,他低着头不敢看韩信,韩信突然就觉得正心虚的他非常可 恶。到底是自己过分看重了所谓情意,终于到了今天这步田地。 这究竟是他所抗拒不了的命运,他想求饶,可是他是韩信啊,是那个曾经打败 过西楚霸王、傲视天下群雄的韩信啊!尤其在他面前的可是一个女人!一个要才没 才、要貌没貌的老女人!他没有道理向她下跪! 他又想到了很多很多,其实他又何曾怕过死?怕死他也走不到今天,他人生中 的那重要的每一分成功无不是他通过生命的冒险换来的。 现在的他只是突然有些担心她和孩子们,他真的不希望他们跟着自己一起死, 可是他同样不想求那个丑妇,她的嘴脸真的令韩信很是讨厌,这就够了。 他也不能不突然想到——他还没有还完欠她的情呢,他也没有带着他的草儿去 观看过她一直想看的那十二个大铜人儿呢,他也还没有教会他的云儿认识那些兵书 上的魅人文字呢……他真的不想死,他还想去到父母的陵寝前走一遭,向母亲倒一 倒自己心中的苦水;还想和过去的那些生的、死的老朋友们都一一道个别呢,“大 哥”、秋儿、虞姬、云姬你们都还好吧…… 他还想去最后看看,淮阴集市上是否还像从前那样热闹呢,或者那里是否还有 像从前那么多的漂亮的姑娘呢,呵呵……还有那很多很多的山川、地形、风物自己 都还没有看够呢…… 可是,这一切都似乎太晚了。 “韩信,你该当何罪?!”吕后又一次大声嚷道。 他对她非常鄙夷和不屑,沉默就是他最好的回答。他还记得母亲当年临终时那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同时也影响了他的一生的话:“信儿啊,你身上有咱们韩国王 族的血脉……我们是暂时落魄了,你也要活得像一个贵族——贵族……” 最终,韩信一向的傲气便又上来了:“自古成王败寇,勿须你妇道人家多言,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他本来实在不想理她,但他还是想要个痛快。 那吕后自然也没有手软,她当即冷笑一声,接着惟恐夜长梦多的她就下令当场 处决韩信,她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没有刘邦,她也可以办大事,拿大主意。 刽子手准备,韩信突然竟忍不住悔悟道:“我悔当初不用蒯通之计,乃为汝等 儿辈、女子所诈,岂非天哉!”说完就释然地放声大笑起来。 那年他八岁时跟着父亲第一次去到彭城的时候,他是多么想让父亲给他买一匹 马骑啊,可是父亲就是坚持着不肯,怕自己离家之后家里没有人照顾小韩信骑马, 再摔着什么的。反正,这件事情在那时的小韩信一直引为平生恨事。此刻恍惚之间 感到父亲当初似乎只是逗他玩的,看哪!父亲给小韩信买了怎样的一匹骏马啊,他 就高高兴兴地一翻身就骑了上去,父子两个在回家的路上各自骑着自己的马儿就那 般疯一样地疾驰着…… 最后,天上的那刻孤星终于沉没了。 当刘邦真的大破陈豨军之后,他不久就回到了长安。当他刚一听说当世无双的 韩信居然被他刘家婆娘给收拾了的时候,一面是欢喜一面又不无惋惜之情,到底是 英雄惜英雄。吕后当时还下令连带着要诛灭韩家父、母、妻三族,可是刘邦后来心 生怜悯就及时制止了,他见韩信平生不喜结交俗人,又家世孤弱,就赦免了一干人 等。 但他究竟没有放过韩信的那几位直系亲属及重要从犯,所以伤心已极、劫后余 生的英乔,无奈之下就带着孩子们去到了当时荒蛮的南越地区,那时赵佗正在此地 称王,他与大汉几乎没有什么友好往来。所以英乔一家还是安全的。 二十年以后,当刘邦、吕后都死了,而汉文帝登基的时候,已经有些老迈的英 乔于是就独自偷偷来到了长安附近,她要探望一下那久别的爱人。 他的陵寝还算气派,尤其应该是刚刚加修过的,经过一番打听,英乔才知道原 来那竟是当今的薄太后下的令。 她的脸上绽开了笑容……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