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远远的,沉沉的,如天涯的潮声,从珠江那一端的黄埔岛上,从黄埔军校那刚 刚修好的大操场上传过来,近了,更近了。渐次,那歌声终如拍岸的惊涛般轰响开 来:“怒潮澎湃,党旗飞舞,这是革命的黄埔!主义须贯彻,纪律莫放松,预备做 奋斗的先锋!打条血路,引导被压迫众。携着手,向前行;路不远,莫要惊。亲爱 精诚,继续永守……” 操场一侧,用木头和向日葵秆搭成的主席台上方,巨幅横标上写着:“陆军军 官学校开学典礼”几个大字,两旁伸开去的横标上写着:“打倒列强,打倒军阀!” “赴义蹈仁,奋斗牺牲!” 身穿白色中山服、头戴礼帽的孙中山和夫人宋庆龄来了,国民党中执委委员胡 汉民、汪精卫、张继、林森,大元帅大本营军政部长程潜,外交部长伍朝枢,胳膊 下夹一只黑色皮包的广东省民政厅厅长孙科,全副武装、脚登高筒皮靴的粤军总司 令许崇智、湘军总司令谭延闿、滇军总司令杨希闵、桂军总司令刘震寰等人也站在 了主席台上。黄埔军校校长蒋介石、党代表廖仲恺分别站在孙中山的两侧。 主席台前,从左至右是一溜五个整齐的方队,最左边的方队为大元帅府刚刚任 命的黄埔军校校本部人员,教授部主任王伯龄、副主任叶剑英;教练部主任李济深、 副主任兼学生总队队长邓演达,总教官何应钦;管理部主任林振雄;军需部主任周 骏彦;政治部主任戴季陶,副主任张申府,另有周恩来、聂荣臻等正在欧洲返回途 中,尚未到达。第二、三、四、五个方队为学生队,站在队前的第一队队长吕梦熊, 副队长陈复,学生有:董剑、贺衷寒、徐向前、蒋先云、邓文仪、曾扩情、罗奇、 宋希濂、王尔琢等;第二队队长茅延祯,学生有黄维、俞济时、桂永清、许继慎、 张际春、周士弟、李玉堂、李之龙、郑洞国、丁炳权、彭干臣、董朗等;第三队队 长金佛庄,学生有:李仙洲、关麟征、蔡光举、陈赓、杜聿明、侯镜如、肖乾、赵 自选、袁守谦、黄杰、阎揆要等;第四队队长为李伟章,学生有:蔡炳炎、胡宗南、 王叔铭、范汉杰、郑作民、黄梅兴、廖运泽、冯达飞等。六百壮士,身着崭新的灰 色国民革命军军服,大盖帽,打一式的绑腿,随着何应钦一声“立正”,“刷”地 如平地里矗起了一座山,那般精神,那般英武豪气,令台上所有的人都看呆了。包 括许崇智、谭延闿这些行伍出身,吃了几十年带兵打仗饭的粤湘滇桂军司令们,什 么时候见到过这样整齐、威风的军队。 这一天是1924年6 月16日,两年前的这一天,曾为孙中山所倚重的陈炯明炮轰 总统府,公然叛变,致孙中山领导的革命再遭失败。孙中山择定在这个日子黄埔军 校开学,就是要让他寄予厚望的军校师生们,牢牢记住这一惨痛教训。 13门礼炮后,激昂的军乐声随着奏响。 何应钦大声宣布:“中国国民党陆军军官学校开学典礼现在开始。首先,全体 向本党党旗和国旗,敬礼!” 台上台下所有的人,向交叉置于主席台正中的中国国民党党旗和中华民国国旗, 庄严举起了手。 在热烈的掌声中,孙中山神采奕奕,走到主席台前致训词:“来宾、教员、学 生诸君:为什么一定要开这个学校呢?诸君要知道,中国的革命,有了13年,现在 得到的结果,只有民国年号,没有民国事实。所以中国13年的革命完全是失败,今 天开这个军官学校,独一无二的希望,就是创造革命军,来挽救中国的危亡。什么 叫做革命军呢?要学革命党的奋斗。所以要诸君不怕死,步革命先烈的后尘,用这 几百人做基础,造成理想上的革命军,我们的革命便可以大告成功。中国便可以挽 救,四万万人便不至灭亡……” 孙中山越说越激动,他的声音嘶哑了,眼睛里盈满了泪水,紧握的拳头在胸前 抖动着。他的话音刚落,台下响起了如雷般的口号:“大元帅万岁!”“国民革命 万岁!” 是夜,明月皎照,喧腾了整整一天的黄埔岛,仍无法平静下来。大操场上,没 边没际地摆下了七八十张方桌,由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和广州市党部联合主办, 邀请黄埔军校全体师生参加的公宴,进入了高潮。 蒋介石将手中的小盅换成了大瓷碗,斟满酒,走到全场中间,对全校师生说: “我们今天所饮之酒,无疑是饮血。本党值此国家危难,民生水火,你们要时刻准 备以你们的一切,为本党作临阵之牺牲!” “干杯!”600 壮士同时举起杯来,一饮而尽。 一间经修缮的破旧教室,几乎全朽了的窗框上,没有一片玻璃。平整后的地面, 尚散发着新鲜泥土气息。课桌,也只是每两堆砖头垒成的墩子上搁一块木板。这就 是开学第一天,吕梦熊所在队140 多学生踏进的教室。 校政治部秘书甘乃光手捧一叠“中国国民党入党志愿表”走上讲台:“同学们 都已经知道,本军校是党办的,是党的军校。将来,诸位都要承担本党建立革命军 的重任,为实现本党的主义去奋斗。所以,诸位从今天进入本校开始,不论原来未 加入本党,或已经加入了其他组织,如中国共产党的,都一律要正式加入本党,成 为一个名符其实的中国国民党党员。现在,每个人发一张表,大家按照表上的要求, 仔细填写,不懂的地方,可以举手提问。” 军校的第一堂课,即是集体加入中国国民党,整个黄埔军校都成为清一色的中 国国民党党员了。 “报告!”七班学生李汉藩站起来问:“原已经加入其他组织的,是否要求退 出原来的组织?” 甘乃光回答:“不必。对此问题,本党年初的第一次代表大会上已明确规定, 凡志愿接受本党决议,加入本党所辖支部,依时交纳党费者,均可为本党党员。如 原来已经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同志,现在对于我们的主义能服膺,不是以他原来的团 体,而是以个人的身份加入本党。这些同志尽可以继续保留原来的党籍。” 许多人的目光落在李汉藩身上。在学生一队,李汉藩是仅次于蒋先云的有名的 共产党员,他虽然不足22岁,但若干年前就是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中的极活跃分子。 1922年加入中共以后,一直担任进步的湘南学生联合会的总干事,在组织和领导湘 南的学生运动中显露才华,受到中共中央总书记陈独秀的称赞。队上另有刘畴西、 王泰吉、王尔琢等,都是引人注目的共产党员。 忽然,六班学生,原曾担任过孙中山卫士的国民党员周振强大声说:“从本党 的纯洁性和巩固出发,共产党员同学如仍保持原有的党籍,如今又加入本党,恐只 会带来许多不便。这个问题,方才甘教官说本党年初的一大会议上已有决议,这是 事实。但我也要给大家透露,本党中央监察委最近已提出质疑,大元帅府正在对这 个问题重新讨论。并且,提出这种质疑的包括本校的最高长官。” 周振强此话一出,满堂皆惊。在这样的场合,周振强公开站起来说这样的话, 显然不是一种玩笑,尤以他原有的特殊身份。但是,联俄联共,包括接受共产党员 以个人身份加入中国国民党,这是经孙中山亲自提出,并形成了决议正式写进新的 《中国国民党章程》的,怎么突然间又有人提出了质疑。再说,军校的最高长官, 党代表廖仲恺是公认的国共合作之积极倡导者,那么,就只能是校长蒋介石了。 甘乃光当即严肃批评周振强:“不允许在这里信口胡说,破坏团结。本校今天 全体加入中国国民党,是严格按中央执行委员会的指示办理的,你擅自散布这样的 言论,是要负责任的!” 几天后,在全校举行的新加入中国国民党学生宣誓大会上,蒋介石为表明他对 共产党同学的欢迎,号召向一切优秀分子,包括原来是中国共产党员的同学学习, 说他们“肯负责、守纪律”。 国民党黄埔军校特别区党部第一届执、监委员会,在经过一个多星期紧张的筹 划和准备后,结束了各项议程,计选出执行委员五人,蒋中正、严风仪、金佛庄、 陈复、李之龙,其中蒋中正同时兼任监察委员。军校实行党代表制,建立以廖仲恺 为首的各级党代表,成立特别区党部、党部监察委员会及各级党组织。这是孙中山 “以俄为师”,仿照苏联红军建设经验的最直接体现。孙中山在委任廖仲恺为黄埔 军校党代表时明确规定,党代表为军校长官,所发命令与校长同,所属人员须一律 执行;一切命令和法规,须由党代表副署后交校长执行。 在军校的军事训练如火如荼,开展得十分紧张而富有成效的情况下,对于军校 的政治工作,孙中山表示了一种近乎责备的态度。根据大元帅府要求,对学生的政 治教育以三民主义为主旨,必须使每个学生了解本党,了解自己应担负的责任。教 育内容包括“中国国民党党史”、“三民主义”等。时间安排不得少于军事训练, 重要性上更应优于军事训练。可是,却始终不见有具体的政治教育安排,政治教育 课时间多被挪作他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