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从大本营陆军讲武堂来到黄埔军校,来到这个处处充满了革命气氛的党军养成 地,左权觉得天地宽了、视野阔了。一切,都是那样的新鲜而蓬勃,那样地召引着、 激励着人。最吸引他的是黄埔军校的主义教育。怀揣刚刚发下的政治课本,走进教 室,给他以惬意和从未有过的振作。 在陆军讲武堂的日子,左权为了标示自己誓不与一切旧式军队恶习气为伍的决 心,曾与张克侠、蔡升熙、陈明仁等20余人,借宋代理学宗师周敦颐《爱莲说》而 引申,结成莲社。相约以此为绳,做一枝“众人皆浊我独醒”的君子莲。那时的左 权,对于革命心向往之,然而哪里是自己的出路,怎样才是解救中国最广大民众痛 苦的途径,都寻觅久矣。 有一次,正是晚饭后的休息时间,与左权同在一个区队的陈明仁、苏文钦邀左 权去江边游玩。 陈明仁说:“走,到江边放松放松去。” 左权谢绝道:“你们去吧,我还有点事要做!” 其实,左权心里是想到一队去找陈赓,他与陈赓在陆军讲武堂时,两人相坐前 后排桌子,时间虽不长,但又因同是从湖南一条船到广州来的,相处甚熟,他知道 陈赓是一个进步而有为的正直青年。他心中有好几个问题,想去与陈赓讨论。 左权来到一队陈赓的寝室,其他同学都已出去散步或会同乡了。陈赓一个人坐 在床边的小马扎上写什么,见他进来,陈赓放下笔和本子招呼他。 左权在陈赓的床边坐下,一面与陈赓说话,顺手拿起陈赓丢在床上的那个硬纸 面的笔记本子翻了起来。这时,他看到里面摘录有中国共产党最近在上海召开的一 次扩大会议的情况,包括中共中央主要领导人陈独秀、蔡和森、瞿秋白等的发言提 要。左权很惊奇,问:“这些东西并未看到在报刊上发表,学校也没有传达,你是 从哪里得来的?” 陈赓一直注意观察对方的神情,又望着左权足有半分钟:“左权,既然你已经 看到,我也就不必再瞒了,我也知道你心中的追求。告诉你,我是中国共产党党员, 这些内容都是党的内部文件上的。” 左权把目光转到陈赓脸上。中国共产党,这是左权在湖南家乡读书时就曾经听 说过的。他也知道,黄埔军校是国共两党合作后,为造就一支崭新革命军队而创立 的,校中有许多共产党人。但是,当此刻陈赓向他表明了身份,当他明白了自己面 前的这位湖南同乡,原在陆军讲武堂时就相好的同学,原来就是一位共产党员时, 还是显得有些突然。 “你还有共产党的文件?” 陈赓说:“有。在黄埔军校,我们也有组织。我们存在的这个组织,不是为了 和国民党的同志搞对抗,而是为了更好地和国民党同志携手搞联合。只是,我们在 以个人身份加入国民党,与国民党同志联合奋斗的同时,还不想完全放弃自己。因 为我们的目标,正是为了中国广大贫苦民众的翻身解放。在我们的这个组织中,有 许多你将来可能会了解和相识的人。你听说过一队有个‘咱们十八汉’吗?听说过 一队的蒋先云吗?” 左权说:“我知道。蒋先云是全校最优秀的学生,最受校长的喜爱。” “蒋先云就是一名共产党员。一队‘咱们十八汉’中有4 人是共产党。” “我原来只是听说,周恩来是著名的共产党人。正是他到黄埔军校来主持政治 工作后,使学生明了主义,使黄埔军校在广州这么多的讲武堂中独树一帜。我在陆 军讲武堂时,就对他很敬仰。”左权说。 陈赓:“明天,我可以带你去见周主任。” 左权睁大了眼睛:“真的?” “这有何难。周主任很愿意和同学们接近呢,经常主动找学生谈心,了解思想。 同学们也愿意向他说心里的话,甚至把他当作要好的朋友。明天估计他不回广州。 晚饭后还是这个时间,我在食堂那里等你。” 第二天傍晚,陈赓带着左权,一起来到周恩来在校本部楼上的临时住处。正好, 蒋先云与杨其纲、傅维钰也在那里,正在编辑最近一期的《士兵之友》。 左权见周恩来果然热情平易,渐渐的,原来的拘束感没有了。他望着周恩来那 张年轻略显消瘦的脸,听着周恩来那一句句明显带有苏北口音的话语,心头充满了 从未有过的亲切。而周恩来所谈的许多他以前从未听过的道理,更使他感到是那样 的朴实、生动,每一句都紧紧地牵动着他的心弦。 不久,陈赓正式通知左权:“你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的申请已经批准了,星期 天上午10点,革命俱乐部B 二楼。周主任要亲自为你主持宣誓仪式,务必准时到达!” 这一天,是左权一生中永难忘怀的。广州大东路国光书店楼上一间小屋里,左 权等4 人面对鲜红的中国共产党党旗,庄严地举起了拳头。 上午10时许,鲍罗廷照例又赶到黄埔军校。根据共产国际的指示,他将就几个 重要的问题,首先与周恩来进行一次长谈。事实证明,自从年初国民党“一大”, 国共两党在孙中山三民主义旗帜之下,构成令人鼓舞的合作局面以来,围绕中国共 产党在国民党内存在的组织,乃至加入国民党后,共产党员仍保留自己原党籍的问 题,其争论也一直未有间断。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会的邓泽如、张继、谢持,加上 戴季陶等人,抓住6 月所发现的《中国共产党关于国民运动及国民党问题决议》等 文件有关内容,以维护国民党内部纯洁,拯救国民党生命的名义,四方游说,大造 舆论。眼下,鲍罗廷和共产国际最担心的也正是这正如日中天的黄埔军校。黄埔军 校是国共两党在苏俄帮助下,精心培育出的第一畦苗圃,是孙中山乃至整个中国革 命的全部希望所在。在此紧要当口,黄埔军校师生,千万不可自起纷争。 中午,鲍罗廷正好与周恩来在一张桌上用餐,同桌的还有加伦、何应钦、王伯 龄、王登云等。蒋介石通常也坐在这张桌子上,但这天他到长洲要塞司令部去了。 饭桌中间放了一盘炒藤藤菜,一盘盐水煮花生米。这后一盘菜,乃是根据军医 部的建议,针对校中许多北方同学,不适应南方潮湿的气候,普遍患有脚气而专门 安排的,一则花生米有营养,另据说对防治十分令人头痛的脚气病有一定的疗效。 周恩来夹了一筷子藤藤菜放在碗里,还未下口,忽似想起了什么,问同桌的军 医部主任宋荣昌: “宋主任,平岗那边现在有多少病伤号?我要去看看。” 宋荣昌答:“有十几个,其中5 名是在镇压商团叛乱作战中负伤未愈的第三、 四队学生,现正在康复中。” 鲍罗廷接过话:“恩来同志,我和你一起去。听说,从本校到平岗有一条山间 小路,咱们沿小路慢慢走,不是也可以散散步么?” 周恩来道:“鲍顾问看来是需要我当一回向导,这个劳是一定要效的!” 何应钦、王登云被周恩来的幽默逗得笑起来。 平岗医院位于黄埔岛军校后的一块坡地上,距军校抄小路约有二三华里远。医 院原为一排破旧的平房,军校内只设医务室,个别需要住院医疗的师生不便送往广 州城里,于是,经过简单的修缮,这排平房就成了隶属于黄埔军校的医院。医院虽 小却五脏俱全。可谓一人要管几个科,一有手术全院做。 鲍罗廷和周恩来吃罢午饭,从食堂出来,沿小路边走边谈,径往军校后面而去。 深秋的黄埔岛上,依然绿叶葱葱,生意盎然。小径两旁,开满了各种绚丽的野 花和一簇簇火红的爆竹花,飘来一阵阵奇异芳香。鲍罗廷虽来黄埔军校任政治顾问 已半年时间,却还是第一次领略岛上中国南方秋日里醉人的景色,要是在莫斯科, 这时该已是冰天雪地。 鲍罗廷的步子走得很慢,此时却没有兴致去欣赏眼前的一切:“周主任,国共 合作,按照当初既定方针已经走过了半年多时间,各方面成绩是显著的,但在两党 关系问题上,国民党右派势力也一直没有忘记设置障碍,制造矛盾,对我们的工作 造成了很大的干扰。所幸,这股势力现今似还没有卷入到黄埔军校来。但必须引起 警惕!” 周恩来随手扯起路边的一根草茎:“黄埔军校不是在真空,只是一时还没有暴 露出来罢了!” 鲍罗廷:“不管怎么说,黄埔军校不能分裂,不能容许这种无聊透顶的相互猜 疑和排他性在我们中间出现。我和共产国际的同志都感到欣慰的是,蒋介石曾多次 表示,同学中不分国民党员和共产党员,都一视同仁。” 周恩来:“就目前的情形看,中国革命的重担,未来惟有黄埔承担!” 鲍罗廷:“我完全赞同你的看法,为此,我们应该全力发展黄埔、巩固黄埔, 真正造成中国革命的最坚实基地。为达这一目标,共产国际认为,中国共产党方面 在黄埔军校应努力避免一切易引起两党敏感之党务纠纷,宜多做实际工作。” 周恩来:“中国共产党历来是真挚的、坦诚的,我们从不隐瞒自己的观点,我 们是严格按照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和共产国际的‘四条训令’去做的。黄埔 军校的全体共产党员,都是决心与国民党同志共同奋斗,并随时准备为国民革命事 业贡献出自己的生命。” 鲍罗廷:“共产国际对中国共产党所希望的,并非以前你们在某些方面应加以 纠正,而是为了我们共同的未来如何做得更好。平心而论。黄埔军校正是因集中了 这些优秀的两党同志,我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