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富贵长安梦(5) 杜子春也不敢再申辩,怕自个儿和汉子手里鸡蛋一个下场。 身上带的干粮,来长安路上就已啃完。如今老头儿又似人间蒸发,遍寻不着。 想要回扬州,既无盘缠,又无吃食。半个月下来,人形销骨立,蓬头垢面,衣衫 褴褛,与乞丐为伍。怕碰上亲友,却偏偏碰上,这一回亲友倒不躲他,还给救济, 这个给半拉饽饽,那个给半碗馊饭。末了,都忘不了扔下句话——您是有钱人。 杜子春死的心都有。真撞过墙,而勇气不足,劲没使全,搞了一额头红肿大 包,未能遂愿;也投过河,刚下去,被螃蟹夹了脚,连叫带喊蹿上岸,眼望滔滔 江水再没胆子重来。 上天无门,入地无路。得了,好死不如赖活着。终日游荡街市,今日讨得吃 食,不管明日温饱,混一日算一日,横尸街头早晚的事儿。 这一日,杜子春荡到西市附近,经过上回那家酒楼,门口的酒保认得他,上 前热情相迎,心想这位爷又化装成穷人,此番您可蒙不了我了。于是,极殷勤地 将杜子春请到上座。 没等杜子春开口,酒保端来酒菜。 杜子春肚子巨饿,许久未见如此美食,哪还顾得上许多,扑上去大口痛吃, 吃得摇头摆尾,大汗淋漓,片刻吃完,抹嘴瞅酒保,想起自己没钱,失声道: “坏了!” 酒保笑盈盈,凑近道:“我知道,你是有钱人。” 杜子春如今最恨这话,想自己堂堂一财主,如今落难,亲友糟蹋也罢了,连 酒楼的酒保也来讽刺。止不住血气上冲,抬手给酒保一巴掌,叫道:“你哪只眼 睛看出我有钱?” 这是为什么呢?酒保异常苦闷。看来,到庙里烧香积极也没用,菩萨最近旷 工。 掌柜的见酒保挨了打,过来扭住杜子春,正要理论,打酒楼外走进一老头儿, 鹤发童颜,头戴一顶青蓝唐巾,身披一件褐色道袍,透着一股子仙风道骨的味儿。 杜子春可算瞧见亲人了,挣脱掌柜的,一出溜跪到老头儿跟前,抱住老头儿 双腿,泪不断线长流。 “是你。”老头儿细细辨认,认出杜子春,“何以这般模样了?” “老人家,老人家。”杜子春只是哭喊。 “懂了。是一言难尽。”老头儿极明戏,扶起杜子春,吩咐酒保,“开个雅 间,我二人说说话。” 酒保想哭哭不出来,嘟嘟囔囔去了。 长达一个时辰,杜子春都在自我批判,自抽耳光,骂自个儿不是东西。老头 儿挡住他抽脸的右手,他又扬起左手。边抽边发誓,若再有三万两银子,定要痛 改前非,好生操持家财,做个正经买卖。 “你能做何等买卖?”老头儿不动声色地问。 “我祖上是盐商。”杜子春赶忙说,“我可贩运盐巴。” “既如此,三万两银子哪够。”老头顿了顿,说:“我送你十万两,方可做 买卖。” “十万两!”杜子春瞳孔涨大,惊讶张大口,可窥见后槽牙。本以为这老头 肯施舍个百两银子,也就阿弥陀佛了,没曾想,他不怪罪我挥霍,且更大方,涨 到十万两。难道我命中注定遇贵人。 “你今日就在酒楼歇息,账我来付。”老头儿站起身,说,“明日午时,你 还到西市波斯会馆见我,切莫再误时。” 老头儿说完走了。 杜子春坐在那里,兀自发愣,从方才自抽耳光的疼痛感判断,一切不是一个 梦。 翌日。天微明,杜子春便早早地离了酒楼,到西市波斯会馆迎候老头儿。 午时未到,老头儿来了,仍是一副悠然自得、飘逸安然的气度。见到杜子春, 老头儿笑模笑样夸奖:“你果然学乖了些,随我来。” 说着话,二人前后脚进了波斯会馆。老头儿仍将杜子春引到上回西廊下的那 间房内。杜子春一进门,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感慨万千,眼仁儿有些许湿润, 两年前,两年后,处境大相径庭,忆往昔又觉恍若隔世,看今朝始终仿佛梦境。 老头儿不言声,打开壁橱,白花花的光芒射出来,洒了杜子春一脸一身。杜 子春又晕了,脚挪不动,脑袋却似升到半空飞速旋转。用手去抓,没抓到头颅, 长臂猿般伸向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