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唐朝小往事(1) 卷三唐朝小往事 1 说起来,杜子春还算不得倒霉男人,虽几番沉浮,却终究富贵。自拿到三十 万两白银后,兢兢业业打理棺材铺,为那老头儿养老送终。 就在离杜家棺材铺两条街的地方,有个男人,与曾经的杜子春一样窘困,却 远没杜子春好运。这男人叫房德,四方大脸,身材魁梧,貌似武夫,实则秀才。 说是秀才,却无文采天赋,硬背过几本史书,一知半解,不懂装懂,却喜好点评 他人诗文,煞有介事,说些反话,拿无知当性格,是个屁眼和嘴长反了的主儿, 开口必有恶臭,混到三十岁,一事无成,有闲是肯定的,有钱是自己吹的。 深秋时节,房德头裹一顶破头巾,身穿一件旧葛衣,衣裳千疮百孔破绽缕缕, 配把二胡就可以搞一曲唐代摇滚,号称“另类邋遢帅”。瞧着自个儿这副扮相, 房德心中也黯然,跑去祈求老婆:“天儿一天比一天冷,我这模样怎见得人。你 藏着两匹布,给我做件衣裳穿可好?” 老婆贝氏出身小富农家,家财小富,意识小农;器量狭窄到极端,吝啬得不 是一般,半块豆腐乳切十八瓣当早点;巴掌大的月饼拿耳朵勺,假装饕餮大餐中 秋快乐;钱都藏于裤裆私密处,往外掏一分一文都连着血筋儿挂着毛,跟割身上 的肉没区别。彻头彻尾一村妇,性情急躁、言语泼辣、皮肤糙得像麦秆,掐都掐 不动,终日还没个好脸,单好下河玩水,拿鼻屎弹人脸上当笑话,可以乐半天。 房德好歹也读过史书,论过诗文,与一只母土鳖的精神境界相距甚远。和贝 氏全无内心交流,对话即吵架。怎奈自己穷困潦倒,既无一技之长,亦无片瓦遮 体。贝氏娘家花钱买房两间,算做陪嫁。房德思量,自己即便做个营生,考个功 名,到头来也是买房安家,如今有人给房,何乐而不为?软饭也叫饭,虽生涩磕 牙,房德照吃不误。 贝氏嫁给房德,早把肠子都悔青了,本指望嫁个长安城读书人,好比购得一 只绩优股,岂料撞上个倒霉鬼,一再跌破发行价。 今日,房德又来讨布匹,贝氏瞧着丈夫穷酸样就来气,双手叉腰叫嚣:“你 老大一条汉子,没处寻饭吃,靠着女人过日子,如今连衣裳也向老娘要,羞死个 先人。” “不过一件衣裳。”房德可怜巴巴嘟囔,“何苦如此奚落我。” “呸!”贝氏一口唾沫砸房德脸上,怒吼,“老娘嫁你算倒了八辈子血霉, 赔了全身赔终身。你还不歇气地算计老娘。” “娘子所言,句句在理。”房德心中刺痛,面儿上仍卑躬屈膝,低三下四地 说,“我有住有吃,都亏娘子成全。如今我虽落魄,未见得永不发迹,若我富了, 感激娘子八辈儿祖宗。” “少来甜话来哄我。”贝氏摇摇手,坚定地说,“你这话老娘早听得耳朵生 茧,明告你,留着两匹布,老娘要给自家做冬衣,你休得指望!” 贝氏的话似流星锤,打得房德眼冒金星。他又极好面子,知道再说下去,贝 氏笃定爆发,一场厮闹让邻居听见,自己布没讨到,还倒赔脸面,只得憋着一腔 怨气,敢怒不敢言,垂头丧气地出了门,欲借散步消解胸中愤懑。 转悠半日,没个去处。想找一相识之人诉苦,可没人搭理。 房德只怨自己平日嘴臭,亲朋好友都得罪个干净,心中异常凄凉,丝丝儿凉 的秋风飕飕吹过,房德打个痉挛般的寒战,浑身起一串小米粒儿。秋雨紧接着落 下,愈下愈密。房德望见前面不远处的云华古寺,快步疾走而去。 雨雾缭绕的云华寺,四面朱墙相围,庙门宏伟,千年古樟参天,巍峨楼阁雕 梁画栋,穿过幽曲蜿蜒、卵石砌就的甬道,抵达香火缭绕的大雄宝殿,一位瘦骨 嶙峋的老僧正在讲经,和尚们盘腿而坐,虔诚倾听。殿外左廊上坐了一个五大三 粗的汉子,表情漠然。房德便在右廊上安坐,思绪飘忽,呆望了一会儿天,见雨 势渐渐小了,起身欲走,掉头忽见墙上画了一只鸟,那鸟儿羽翼丰满,翎毛翅膀, 全须全影儿,活灵活现,唯独缺个鸟头。房德平常就好点评。见了这幅墙头涂鸦, 忍不住自言自语道:“画鸟先画头,此是常理,作画之人狗屁不懂,竟好意思提 笔,这是为何?” 房德越瞅这鸟越别扭,看了又看,口中叨咕:“如何不画头?如何不画头?” 自个儿跟自个儿拧巴半晌,终于按捺不住,房德到殿里找和尚,借来一支笔, 蘸饱了墨,伏墙头把鸟头添上。画完退后一步欣赏,沾沾自喜道:“我若学丹青, 定可大成。” 兀自美着,坐左廊上的汉子笑容可掬地走过来,细细打量房德一番,开口道 :“秀才,借一步说话。” “足下何人?”房德问,“有何见教?” “别细问。”汉子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跟我走。” “怎么我就跟你走?”房德警惕反问。 “跟我走。”汉子说,“带你到个好去处。” “多好?” “有吃有喝也暖和。” 房德把笔还给和尚,想想自己蒙头蒙脑走了一下午路,吹了两个时辰冷风, 又淋了一场雨,已是狼狈不堪,此刻回去,天也黑了,少不得又遭老婆一通臭骂, 此刻肚子也饿,去往有吃有喝的地方,又有何妨,都是汉子,莫非他还非礼我不 成。于是跟着汉子走,两步一回头,流连自己方才的绘画。画是全了,有个问题 却仍萦绕脑海——那鸟为何就没画头呢? 2 秋雨洗劫过的土路分外泥泞。残败、纹路扭曲的落叶四散仿佛印刻到地面。 周遭空旷,若有似无的清馨气息钻鼻腔里打转儿,像抽过的烟,吐了余味犹存。 地面的土湿润松动,一踩一个坑儿,沼泽感垫脚底走不太稳,行半截短路也像长 征。房德跟着汉子,深一脚浅一脚挪步,鞋面儿裤腿儿沾满斑斑泥点,身子很颓, 雨浇过的人如霜打过的茄子,皆有一种发霉的软。 “到底上哪儿?”房德问壮汉。 “快了。”壮汉手比划着说,“前面,拐左拐右,穿过小树林,再拐左拐右 即到。”